羽齐抖动食指,用丝线缠住了插在泥土之中的刀刃,转身抛向迷雾中发出脚步声的方向。

青的状态很明显不太正常,虽然实力并没有受到影响,但那种奇怪的剑法有的时候会使人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与自己对战的是一具没有任何意识的尸体。

无视骨骼结构而使出的斩击有时令人无法防御,就算使用丝线捆住关节也能不顾骨骼断裂继续劈砍,哪怕身处空中也能通过全身关节的旋转躲开攻击,能够对人起效的招式全都变得毫无用处。

最重要的是,青很明显正处于敌我不分的状态。

虽然凭着一时的运气成功解决掉了那具挥舞着数把大刀的傀儡,但青的攻击却从来未曾停止,那团看起来和普通火焰没什么区别的火苗几乎包裹住了青的整只手臂,就连脸上的面具也在火焰的炙烤下变成了扭曲的形状。

“急火攻心,邪气入体,看起来已经,很难救回来了。”

小女仆根据现场的状况作出了合理判断,实际上羽齐也认为现在这个状态下的青已经无法恢复原样,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原因很简单,一旦动手,后续的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羽齐对于一般人的情感并没有什么理解,他无法明白为什么人会因为他人的死亡而哭泣,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仅仅因为一笔奖学金而和自己的朋友撕破脸皮,也没有办法明白空学姐为什么会那么锲而不舍的追寻自己身上的秘密——但无法理解并不代表不知道,他所做出的一举一动都会对未来的事情产生影响,也会对原本已经很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产生冲击。

虽然青一直都以林阙的侍从这一身份做着各种各样有可能被判定为性骚扰的举动,但羽齐也能够看出来林阙对于青的容忍态度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除了单纯的利益考量,羽齐本身也不想毫无意义的对自己认识的人动手,所以局面就这样僵持不下。

准确的说,实力差距正在变得越来越小。

羽齐和小女仆静静地潜伏在这片由师父的魔法药所制造的烟雾之中,以此作为掩护躲避青那正在随着火焰蔓延而变得越发锐利的剑意。

那团火焰的具体效果并不明确,但羽齐的丝线却通过一种间接的方式令他和小女仆了解到了火焰的威力——原本就算扔进丹炉之中也不会被融化的金属丝在经过灵力加持下依旧被火焰吞噬,原本就属于消耗品的武器进一步磨损使得羽齐不得不改用这种偏向防守的应对措施。

“……没有意义,你终归是要死的,不如在今夜化为我的食粮反倒更有价值。”

冰冷的声音从浓雾的另一端传来,和这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已经被熔成赤红色的金属液滴。

虽然被刻意调整成蕴含大量灵力的浓雾在一定层面上限制了青凭借视觉与灵力的感知能力,但师父的计算中错误估计了双方在战斗经验层面的差距,而这一点则导致了战斗过程中原本应该成为优势的浓雾环境反而开始逐步限制羽齐的发挥。

“应该用盾,来抵挡。”

小女仆将手中已经举起来的盾放下,和羽齐一同静静看着面前的金属丝网与融化的金属液滴一并凝固成一块又一块造型诡异的焦黑物。

羽齐的判断是在有限的时间之中竭尽所能找到的最优解,但这一次他也无可避免的犯下了错误——原本就需要尽可能削减金属丝重量才能构成具有杀伤力武器的手套这一次彻底失去了作用,而他所擅长的符法想要施展出足够强的力量则需要不被遮挡的视野,也就是说唯一能够派上用场的技巧也就只剩下了借由拳脚施展的打击技而已。

“师父的消息……还有十分钟,才能准备好,建议您先撤离,碍事。”

小女仆所说的建言直白且正确,同样需要接近对方才能发挥自己作用的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很有可能被羽齐的动作所干扰,最终产生的效果可能远远不及单留一个人与青周旋。

燃烧着火焰的长剑切开了浓雾劈向羽齐,位置之准确远超前几次的攻击,仿佛就像是真的看到羽齐在雾气和术法团团包裹中的站姿一样。

而小女仆早就开始防范这种早晚会出现的精准攻击,黑色的盾牌几乎是在那团火焰将周围的雾气烤热的瞬间挡在了羽齐面前。

“已经找到你了,单靠一面盾牌可救不了你的命!”

本应当劈在盾牌上的长剑硬是贴着盾牌表面那雕满了鸟兽纹的金属层掠过,在稍稍点燃了盾牌的木质边沿之后直奔羽齐而来。

经过天师律令加持的金属本应万法不侵,此世内的一切业力与魔法都无法对其生效,但那团火焰并不遵守这一法则,而失去了赖以防御的丝线后羽齐看起来便已经对青束手无策。

“锵!”

布质的手套和缠绕着火焰的长剑相撞,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燃烧的金属屑一并飞溅——在将所有的灵力全都用以保护手套之后,羽齐终于成功挡住了青的剑招,将那缠绕着火焰的剑刃停在了距离自己肩膀1尺的位置。

“为什么……”

想要直视那张已经扭曲变形的面具需要一定的勇气,但羽齐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恐惧感”,所以即使那张如修罗一般的面具几乎贴在自己面前,他的手也没有任何抖动,刀也被紧紧地攥住。

“为什么,不肯来杀……”

嘶哑的声音从面具那惨白的獠牙后传来,羽齐已经很难从那声音中听出原本属于青的声音,就连理解那些怪异音节所代表的涵义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火焰笼罩之下,原本健康的皮肤开始迅速溃烂,一层叠一层的肌肉组织之中隐约能够看到暗紫色的液体流淌,灵力的流动虽然在那火焰的作用之下变得顺畅无比,但这一切很明显需要支付难以想象的代价。

羽齐固然想要做些什么,但是那柄使用合金铸造的长剑所带来的威胁依旧存在,现在的平静也只不过是因为羽齐的灵力能够在手套被火焰侵蚀之前将其阻挡在外,就像他当初对付那些淬过毒的暗器一样。

“杀了,把你们都杀了!”

突然腾起的火焰直冲羽齐的面门,在羽齐身体后倾躲过这一瞬间的袭击时,原本依靠手指之间互相交错而构成的绳网失去了效果,包裹着火焰的长剑没有丝毫停滞贯穿了羽齐的腹部,一股焦糊味从伤口处传来。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羽齐的双眼之中没有任何对于死亡的恐惧,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受重伤的事实,而青甚至还在拔出长剑的同时用力搅动剑身,将原本狭长的伤口变成了一处惨不忍睹的大洞。

小女仆的盾牌几乎是在青准备收剑入鞘的同时拍向地面,那股令人误以为是地震的冲击及时提醒青离开了缓缓向前倾倒的羽齐身旁,由此避免了被那未知种类的藤蔓紧紧捆住的可能。

“血的味道……不对,这是雷汞!”

在刀身入鞘的瞬间所出现的光芒并没有引起青的注意——那个时候的她注意力完全聚集在小女仆手中那面能够放出藤蔓的盾牌上,并没有察觉到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并不是刀鞘内衬擦出的火花。

直到自己的左耳突然变得刺痛,听觉变得模糊,就连维持站立都不可能的时候,她才注意到空气中飘散的那股熟悉的味道,以及自己的左半边身体失去知觉的状态。

“防误爆雷汞粉尘,2071号聚合物,为了将目标,削弱至无抵抗状态,引爆一部分肢体,进行封印处理。”

小女仆将盾牌上的符篆撕下,原本已经因为腹部被洞穿而倒地不起的“羽齐”缓缓融入周围的浓雾之中,而毫发无伤的另一个羽齐则在小女仆身后显露了身形。

一般情况下这种借助符篆施展的小把戏是不可能瞒过凭借视觉与灵力观察周围的青,但在具有灵力反应的浓雾掩护下,羽齐成功的将自己的真身隐藏在茫茫雾气之中,故意露出破绽吸引青做出了这次攻击。

“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像你这种冷酷无情的怪物,绝对不能让你靠近大小姐半步!”

即使腿骨和臂骨因为刚刚刀鞘爆炸所产生的冲击而断裂,手中握着只剩下剑柄的青依旧用残缺的手指挣扎着爬向羽齐所在的位置,看起来像极了启示录中提到过的恶鬼通过深渊重返人间的场景。

“已经,赢了。请停止反抗,没有意义。”

虽然小女仆所掌握的术法大多数都与傀儡有关,但是“木楔众”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本就不是对抗傀儡,对于战斗的心得自然也不仅仅局限于和傀儡战斗。

密密麻麻的藤条破土而出,在小女仆几乎不计后果的挥霍灵力催熟植物的作用下,原本只能匍匐地面生长的杂草也变成了食指粗细的绳索,而这些植物沿着青那已经残破不堪但却在快速再生的身体表面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硬是通过数量上的优势压制了她身上火焰燃烧所带来的侵蚀作用。

“咯吱!”

树藤的生长从未停止,按照小女仆的说法,只要盾牌中储存的术法不停止,这些借由遥远秘境传至此地的草木之灵将会永无止境的蔓延下去,直到施展术法的人下达停止命令为止——只要小女仆认为有必要,她所召唤与催生的草木甚至可以吞没整座城市,将这片土地彻底异化为“木楔众”诞生之所的那处秘境的一部分。

但即使召唤出了如此数量的树藤,那微弱的火光却始终维持着光亮不曾熄灭,就像那股一直附着在羽齐身上的冰冷视线一样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而随着周围薄雾因师父投掷的魔法药失效而逐渐散开,那团在雾气之中就显得十分诡异的火光似乎被彻底激怒,某种异质的存在开始在那团藤蔓之中蠢蠢欲动。

“前辈,你有没有看到青……这是发生了什么,我们家没有这种奇怪的园艺雕塑吧?”

带着铁锹的林阙一路小跑穿过了正在变得越发稀薄的雾气,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准备去自家后院种地一样轻松。

羽齐并不能确定青和林阙之间定下的契约属于何种类型,但鉴于林华长老对于林阙那副过度保护的态度,无论是以何种术法定下的契约,其强制性都足以令林阙享有对青的绝对命令权。

“是灵力,青小姐的灵力正在,吸引林阙小姐。而且,就在刚刚,压制失败了。”

小女仆的盾牌发出了不吉的呻吟声,原本因灵力流淌而变得越发惟妙惟肖的鸟兽纹正在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那些藤蔓与盾牌的连接处也开始变得枯黄——召唤而出的草木之灵逐渐死亡,预示着小女仆的术法已经没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木之夭夭,根广福长,且见心猿平地起,木母尚需归本源。”

林阙察觉到了那团火焰的性质,果断将手中粘着泥土的铁锹扔在地上,捏了一个羽齐未曾见过的手印。

已经渐渐在火焰炙烤下变得枯黄的藤蔓再也无法获得小女仆提供的灵力,原本层层重叠比旁边的二层小楼还要高的藤蔓球迅速枯萎缩小,最终融入了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波浪之中。

受到术法约束的水流封堵住了即将爆裂的火焰,但那终究不是物理性质的火焰,仅仅只是因为五行相克之理而暂时受到约束的火焰不可能就这样被彻底压制,林阙的努力也不过是将爆炸稍微延后了一段时间而已。

“这到底是什么傀儡才能……”

等到雾霭散去,遮挡视野的火光暂时熄灭,身上那些骇人的伤口以不正常的速度飞快愈合,林阙才意识到被自己封印在水流之中的那具破破烂烂如同傀儡一般毫无抵抗的躯体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火焰熄灭固然有着五行相克之理的原因,但那并非实质上的火焰,水所起到的作用只不过抵消了刚刚即将用于制造爆炸的热量而已,真正令火焰暂时熄灭的原因是青与林阙之间的契约。

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的鸿沟无法跨越,只要青的自我意识存在,她就绝无可能采取任何有可能使林阙受伤的举动。

“凭依入体,施术者已经,掌握这具身躯,解决办法只有……”

由于羽齐对她所做的手势,小女仆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开始着手使用灵力修复盾牌表面的焦痕。

这场战斗固然有为师父争取完成魔法阵的时间这一层目的,但就与其个人而言,他更希望由林阙自己做出那个决断。

堂堂林家大小姐不可能不知道凭依术法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但她也必然和羽齐他们一样对这种事情束手无策。

将灵魂抽离身体进行附身的行为本身就已经有违天道,修行者对于这种事情向来避之不及,只有少数的狂人才会着手进行相关的实践,故此流传甚广的破解之法也只有一种而已。

杀了被附身的人,术法自然也就失效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可笑,但对于大多数只研究正统修行之法的修行者而言,唯一能够终止被凭依者逐渐变得失去自我的最好方法就只剩下这种了。

“不对,青身上的契约印记被人为破坏了,还有办法!”

林阙并没有像羽齐想象的那样陷入迷茫,果决且自信的声音甚至令他在那一瞬间将林阙错认成了空学姐。

和羽齐这种需要接到委托与请求才能行动的人不同,林阙从一开始就具备着某种资质,而那远超常人的行动力作为那资质的一种体现,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羽齐对林阙的看法。

——那就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吗?

不需要思考太多因果纠缠,只需要顺应自己的心意,以此达成真正清静自在的心境,羽齐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在林阙身上看到了这种精神的幻影,所以才选择时不时的出手帮忙。

“只要将契约修复,应该就有办法……命由天定,时有流转,渡厄至己身,常存哀叹!”

林家的命术乃是占卜体系中最接近“完成”的术法,毕竟只要有办法以人力调转运势,那么原本占卜所得出的凶吉与之相比不过是小术而已。

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而连接因果的众多牵连之一则是运势——运气好的人度过一生依旧平平安安,即使真的牵扯诸多因果也绝不会给自己带来祸事,而霉运缠身之人则事事不顺,就算谋算千般计策也终究是水中捞月。

林阙所掌握的命术固然比不上自己的父亲,但她却掌握了当代林家家主也无法掌握的绝技——将命术作用在完全虚幻无形的概念上,以此为契机修复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契约术法。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我这是?”

林阙脸上的表情故作轻松,但实际上在这种状态下同时做到维持术法与交谈带来的负担相当大。原本命术就是林家占卜体系中的顶级术法,即使林阙已经能够熟练驾驭术法,但其消耗量也绝对不是仅需要皱皱眉头就能混过去的:“我虽然让你离开,但没有允许你随意行动吧,你是不是又想体验一下连续一周躺在贝壳床垫上的滋味了?”

林阙虽然真的对青做过类似的惩罚,但所谓的“贝壳床垫”也只不过指的是比平常的床垫要硬一些而已,对于躺在地上也能照样睡着的青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处罚。

但对于林阙来说,青的待遇与自己有所不同,仅仅只是这一点就已经算得上是惩罚了,无意义的加重皮肉之苦并不在林阙的考虑范围之内。

就算是这一次也一样。

“我来想想,这一次要罚你干什么好呢……嗯?”

灵力在经脉中奔涌所造成的后果便是肉体过度活跃,细小的血管承受不住血流速度的加快,殷红的血滴沿着耳朵、鼻子以及嘴角滴落,等到林阙察觉到自己的视野已经变得血红时,她的脸上已经满是鲜血。

在驾驭这种精密术法的时候,羽齐不敢贸然上前帮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手中能够用于疗伤的符篆全部激活,随时修复着林阙身上的损伤——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简单的治疗延缓了林阙的七窍渗出血液的速度,她现在多半已经因为失血而休克。

“大小姐,不要管我了,快远离这里……我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攀附在我身后,它一定会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快让书店的人把您带走吧。”

被封印在循环往复的水流之中,青也照样能够通过她与林阙之间的灵力联系进行交流,就像林华长老曾经派人保护林阙时使用过的对讲机一样,只要稍微懂得一些控制灵力的方式就能做到远距离通话。

青的意识依旧处于混沌之中,她虽然睁着双眼,但视线之中的也只是隐约看到林阙正在使用什么术法,脸上的血滴落在地面上,拨动着原本被水浇灭的神经。

“哪里会有把朋友丢下自己逃跑的人啊,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事情啊!”

林阙的手中浮现出已经编纂完成的术法,那是将本来无影无形的契约实体化之后的结果,只要命术能够成功作用于那已经出现缺损的契约,将那些部分修复完成,林阙就有把握将那不知道什么人以何种心态对青施展的凭依术法彻底祛除。

只不过,林阙错算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羽齐和小女仆也没能想到,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现在正处于眼前的“敌人”只有一个,受到某种术法转移了注意力的他们根本没能注意到天上闪烁的星光时不时会被什么东西遮挡变得漆黑。

以幻术包裹全身的袭击者从天而降,无声无息的将手中的短锥刺向林阙纤细白皙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