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般情况而言，大学校园并不是什么适合散步的地方。
且不论学生们因为需要定时更换教室上课而产生的庞杂人流，大学校园本身的功能也注定了学校内并没有什么适合悠闲散步的地方。
除了实验室和教学楼，大学中为数不多的建筑多半都是学生宿舍和食堂。而唯一能够让学生们从教室——食堂——宿舍这三点一线的生活中解脱出来的，只有位于学校外侧的那栋特殊建筑。
那是伊甸园，是校长向国家教育部贷款三个亿建造的乐土，是这所大学的学生不踏出校园半步就可以满足几乎所有娱乐需求的根源所在。
其名曰“日益楼”，是集影院、泳池、电子竞技厅、小吃街以及超市为一体的终极乐园。
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这栋七层建筑物是他们日常休闲娱乐的最佳去处，但对于羽齐而言这里就是魔窟。
手牵手挑选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方举筷喂食对方的行为，时不时可见的已经搂抱在一起的各类情侣，以及偶尔会出现的那种以三四人为集体行动的同性队伍，整栋大楼似乎都沉浸在一种粉色的氛围之中，只不过这氛围很明显没有影响到羽齐和空学姐二人。
羽齐手中提着的纸袋已经超越了“多”这一范畴，举着那一座山峰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行为艺术家。如果不是因为商场内的无人机帮助他分担了一部分纸袋，也许现在的羽齐早就已经被埋在了纸袋堆叠形成的山峰下。
空学姐所提出的一决胜负，实际上就是模仿随处可见的情侣进行一次约会实验而已。既然是实验，那么两人自然需要始终保持着超脱行为之外的理性，胜负的条件理所当然的被空学姐独断专行的定为了“先心动的人即为败者”。
——怎么可能输的了，把那家伙的漫画收藏全都看了一遍的我怎么可能还会对现实中的女性动心，就算再令人心动的套路也只不过是套路而已。
羽齐用牙咬住纸袋提手，腾出一只手飞速打开手机确认了银行卡的账户余额。
比起专门以高额人工费作为盈利项目的咖啡店，这种由学校经营的各类店铺商品定价尚且属于合理范畴之内。即使空学姐几乎是见到什么买什么，羽齐的手机也并没有接到自己的银行卡余额低于设定值的通知。
“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空学姐突兀的停下了脚步，羽齐几乎一头撞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
“按照统计学，女性消费者的购买力远远超过了同年龄段的男性，消费带来幸福感的理论也不是没有，但为什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却依旧没能令我感到愉悦呢？”
空学姐的提问并非寻求羽齐的解答，从情商角度来看他们二人都低于普通人水平——羽齐是因为身份使然完全没有办法与周围的人坦诚相对，而空学姐则是在无视了周围人感受的情况下为所欲为。
在理解他人情感方面，空学姐完全和羽齐是同一类人，和来自远在几十亿光年外星系的外星人处于同一等级。
——我觉得本质原因是因为你压根就没用自己的钱买东西……
“别逗了，我的钱要留着用来调查你的行踪，怎么可能花在这种事情上。”
用于反驳的理由出乎意料，被这听起来十分奇葩的回答堵住了嘴的羽齐翻了个白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羽齐当然知道自己偶尔会被空学姐跟踪，但由于对方从始至终未曾抱有敌意进行行动，他也不好做出什么过激的防卫措施，仅仅只是时不时使用符法隐去自己的踪迹以摆脱跟踪者罢了。
继续说下去肯定会暴露自己早就察觉到被学姐跟踪的事实，想明白这一点的羽齐决定老老实实的闭嘴，以免无意间说出的某句话在日后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惹麻烦的已经够多了，真的好心累……
“这就是脚踩多只船的渣男所面临的惩罚啊，学弟的花心程度搞不好远超我的想象？”
柔顺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空学姐转过身来笑嘻嘻的望着羽齐，开始在椭圆形无人机的顶端操作界面输入收货地点。
尽管刚刚还在说着“疯狂购物并没有带来任何愉悦感”，但现在的空学姐身上却散发出欲望得到满足的人所特有的气息，羽齐甚至觉得空学姐的脸颊都比刚刚光滑了不少。
“我所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喜悦，这种疯狂购物最多也只不过是把我连续改了13次的论文所积攒的压力释放一空的减压行为而已，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要搞混啊。”
头也不抬的空学姐一开口便说中了羽齐心中所想，其准确程度甚至令他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的空学姐究竟是不是本应去医院探望林阙的师父所假扮的。
羽齐刻意支开师父并非出于小心谨慎，也并不是担心师父那极为脱线的性格会不会导致他辛辛苦苦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直接被公之于众，他只是凭直觉认为让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绝不会出现什么好事情罢了。
“嗡！”
旋翼转动所产生的的蜂鸣声带动了无人机下方的众多纸袋，七组无人机拖动着接近载荷极限的纸袋飞离空学姐，羽齐的心也总算是稍微踏实了下来——毕竟至少自己不用继续举着那一堆装着各类零食和饮料的纸袋到处晃悠了。
“嘛，总之这一层暂且就逛到这里，差不多可以向上一层出发了。”
将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小纸条塞回口袋，空学姐拍了拍羽齐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对他说出了仿佛古典rpg游戏中npc经常会说的台词。
——哦？论游泳我可绝不会输给你的，毕竟我也曾经是校运动会……
羽齐抬头看了一眼立在电梯间旁边的楼层指示牌，用灵符模拟出的话语声中难掩挑衅之意。
“学弟你傻的吗，我当然说的是电竞馆啊，你们男生满脑子想的就只有泳装嘛？”
空学姐一脸“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的表情，抬起脚轻轻地撞了撞羽齐的膝盖，伸手指向了与“游泳馆”位于同一楼层的“电子竞技区”。
“没用没用没用，我的一技能冷却时间已经缩短到0.1秒以内了，就凭你那毫无意义的盾牌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屏幕上充斥着角色释放技能所产生的各类特效，羽齐就连想要确认自己的角色究竟位于哪个位置都很困难。
羽齐很少接触类似的游戏，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处理的某位幽灵对于网络游戏有着病态的痴迷，也许他就连这款几十年前被奉为经典的格斗游戏的基本操作都不知道。
以这款游戏决出胜负，胜者将拥有要求败者服从其提出的一项要求的权利——也许是因为在一楼疯狂购物获得了足够的满足，空学姐轻易答应了这项由羽齐发起的提议。
再这样继续陪学姐疯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去追寻窃贼的行踪，羽齐本想利用这个机会强行终止这场毫无意义“假想约会”，但很明显他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空学姐的确经常沉迷游戏，但羽齐很清楚对方所痴迷的不过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全景浸入式虚拟游戏，对于这种几乎比自己年纪多出一轮有余的老游戏并不感兴趣。
实际上，从刚开始的对决来看，羽齐也能明显感觉到和自己对战的学姐是个货真价实的新手。
曾经为了战胜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肯从出租公寓中离开的幽灵，羽齐和师父不眠不休的沉浸在这款游戏之中足足研究了一周，这才勉强以车轮战的形势胜过了那位幽灵，成功让其踏上轮回之路。
而空学姐仅仅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其操作水平就已经能够完全压制羽齐了。
技能的冷却与释放时机，人物的移动，普通攻击的次数，将所有可视数据全部纳入计算考量之中，最终运算得出名为“胜利”的答案。
如果不是因为羽齐所选择的人物是以防守能力见长的隐藏角色，可能在两分钟之前他就已经输了。
但即使自己的劣势已经显露无遗，羽齐依旧没有选择直接认输投降，他很清楚这游戏有着一项允许陷入绝对劣势的玩家一举逆转的操作。
“哼哼，虽然是个老游戏但确实也是蛮有意思的，学弟的品味不错嘛！”
连续不断的刀光终究还是劈碎了羽齐所操控的玩家一直举起的盾牌，失去了保护的角色在漫天刀光之中陷入了受击硬直状态，即因为连续不断的遭受攻击而处于无法操控的状态。
但羽齐的双手并没有离开键盘，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我说，这应该差不多了吧？确实你已经撑了挺久的，但继续撑下去也不可能赢得了已经看懂这游戏的我，再继续坚持下去也没有……”
敲击着键盘的空学姐突然前倾紧紧盯着屏幕，原本仅仅只差一击就可以打倒的角色突然脱离了满天的刀光，缓缓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实际上，为了避免玩家因为遭遇无限连击而处于长时间硬直状态而影响游戏体验，游戏制作组在当初刻意加入了这一设定——只要角色被连续攻击超过一定次数，将会自动进入短暂的无敌状态。
羽齐并非是在连续不断的猛攻下失去了抵抗能力，而是为了抓住那可能存在的胜机主动放弃了防御。
代表着无敌状态的黄色光标开始出现闪烁，这意味着羽齐所操控的角色即将脱离无敌状态，距离失败已经仅剩一步之遥。
——不过角色的必杀技也刚好准备好，接下来就是借助高伤害的必杀技和借助技能制造的盾牌稳定削减血量就可以获胜了呢……
“学弟果然还是给自己定下了必胜的计划呢，想要用那个‘对失败者为所欲为’的命令做些什么啊，你这个闷骚色狼！”
坐在羽齐对面电脑前的空学姐成功用言语分散了羽齐的专注力，趁着羽齐操控的角色脱离无敌状态的那一瞬间挥出了最后一刀。
“不过就是要算准免疫硬直的无敌时间而已，这种事情只需要看看光标的闪烁频率就能算出来了，学弟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在游戏操作上能够压我一头吧？”
光滑的丝袜与布料摩擦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浮想联翩，温暖的触感顺着羽齐的脚踝蜿蜒而上，最终停留在大腿外侧。
“觉得自己曾经玩过这款游戏，所以说不定能够赢一次这个让人烦躁的学姐，然后就可以……学弟你真是太色了！”
灵活的控制两根脚趾之间的角度，将大腿外侧的裤子连带着皮肉一并紧紧夹牢，那看起来纤细而又充满美感的脚踝微微旋转，皮肉之苦顺着脊髓直窜脑海，令羽齐忍不住吸了口气。
——请您不要总把我说的像个变态一样，我只不过是希望学姐能够尽快帮我找到小偷而已。
羽齐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将自己的盘算老老实实的向空学姐交代清楚——天知道如果这里的误会不解释清楚会不会在日后产生更多的麻烦。
“伟大的心理学先驱曾经说过，人类所有行动的基础尽皆源于性本能，一切看似与性无关的行为都只不过是在压抑或掩饰而已……就好比这家电子竞技馆建造的位置一样。”
学姐伸出手指敲了敲电脑桌旁的透明落地窗，点头示意羽齐向外看。
实际上，为了避免空学姐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揶揄自己，羽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尽可能的避免自己的视线向窗外游移，然而实际上会刻意选择靠窗位置的顾客大多数都会一边游玩游戏一边望着窗外。
日益楼的构造相对特殊，其并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第三层”，又或者说应该将第三层与第二层看作一个整体。
总而言之，在电子竞技馆这个总面积不足楼层面积四分之一的狭小房间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泳池了。
一边享受游戏的乐趣还可以一边欣赏青年男女的泳装，如此一来便可以同步提高电子竞技馆和游泳区的收益——尽管学校方面并未给出正式回应，但大多数学生都认为这应该是商学院的那群天才们设计的。
时值初冬，外界的气温已经明显低于能够令人感到舒适的温度，但游泳馆内并未人影寥寥，反倒是看起来比夏天更热闹。
“从刚才就一直跟着我们，我还以为学弟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娴熟的撕下结账凭条起身离开了座位，空学姐三两步走到羽齐的桌旁伸手按住了他的头，迫使他将视线移向了泳池的一角。
如阳光般温暖的爽朗笑容，程度适中的健硕肌肉，还有那看起来让人怀疑其究竟是不是来游泳的蓝色衬衫，一个看起来应该只会出现在海滩的家伙正在旁若无人的与看起来同样是独自一人的女生纠缠不清。
尽管距离这么远根本没法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但羽齐还是很明显的从女生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焦虑感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
“不是让你看那个小姐姐，是让你看正在强行搭讪的那个笨蛋。”
空学姐用手轻轻敲了敲羽齐的脑袋，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比窗外泳池旁正在纠缠不清的两人还要近。
羽齐稍微挪了挪位置，试图通过其他角度来观察那位搭讪者的正脸。
实际上已经没有继续确认的必要了，尽管羽齐和自己的傀儡之间联系并不紧密，但当他意识到对方的存在时，那份由术法构成而成的纽带便促使他完成了判断。
尽管从羽齐所处的位置看不清楚，但他能够确定那个正在搭讪的家伙正是本应该在学校代替自己出席各类学科课程的傀儡。
“看你这一脸惊讶的样子，看来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替身在这些天做了些什么事情啊。”
空学姐毫不在意的占用了因为羽齐的移动而腾出来的位置，正式占据了电脑前的这一小片空间。面部识别登入账户，后台输入指令中断了店内主机对这台电脑的控制管理，空学姐成功将这台电脑从大学的校园网络用户组中脱离，随即打开搜索栏键入一大长串的英文与数字字符。
网页跳转后显示的界面是极为粗糙的网页，随手乱画的涂鸦、意义不明的文字以及刻意调整过的会令人心神不宁的背景音效。作为空学姐用以掩饰身份的根据地而言，整个自制个人主页的所有元素都完美继承了学姐身上混沌且矛盾的特点。
这就是空学姐得以生存下去的工具，也是曾经一度将羽齐逼至无计可施的武器。最重要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网站也是在网络中几乎完全不出名的侦探“用户名不存在”用以接收委托的个人网页。
所谓的不出名只是相对于一般民众而言，但对于“五门”的成员而言，这位侦探曾经一度被他们贴上了“极度危险”的等级标签，威胁程度甚至超过了曾经直接出现在首都空中的九头犼。
原因不明，但按照曾经以抱有警戒之心而十分认真的调取了空学姐所有资料的林阙所言，“五门”内部档案库中似乎至今也未曾将空学姐从观察名单中移除，只有威胁等级被稍稍下调。
“大概是早上五点多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我还在通宵改论文，你涉嫌盗窃试卷的消息就直接一路疯传，直接被我朋友们做成文字版简报扔进我的邮箱了。害得我半睡半醒以为导师终于良心发现要帮我改论文了呢！”
点开网页上闪烁不停的感叹号浮标，空学姐娴熟的从一大长串的文档之中拣选出几份打开，原本为了方便体验全景游戏而配置的超大曲面显示屏此刻刚好容纳下了空学姐所打开的全部文档。
从监控视频到现场照片，从保安巡逻排班表到当天夜间风速，几乎所有能够查询到的数据全都被人为的以不同风格的汇总方式做成了书面报告，羽齐一开始甚至都没看出来这些文件是在描述一起简单的试卷盗窃案。
——十分感谢……
尽管知道空学姐只不过是因为对自己隐瞒的身份十分感兴趣才会像这样关注自己，但羽齐就算情商再怎么低，在面对他人及时给予帮助的时候也依旧会感到一丝温暖。
“嗯哼，这次表现还算凑活，这部分的费用就给你稍微打个折扣吧……”
手中的小功率激光笔在指尖转了三周半，空学姐瞥了一眼正在阅读资料的羽齐，微微张嘴打了个哈欠。
约在咖啡厅见面是为了抑制三天不眠不休所产生的倦意，大量摄入糖分也是为了避免头脑因为昨日未曾进食而变得迟钝，所有准备都已经齐全，空学姐只需要按照自己预定好的步骤推进计划就可以了。
“等你看完就错过机会了，我就作为前辈来稍微给你讲解一下吧……”
拇指微微用力触动开关，深绿色的光点照射在了表面吸附了一层尘土的屏幕上。空学姐手腕转动，随着光点的移动开始简单而又快速的说明起事件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羽齐的替身出现了明显的故障，由原本“仿照羽齐的行动方式进行行动”变成了“模仿羽齐的反向性格进行行动”。
尽管对于空学姐而言想要理解羽齐所雇佣的这位“替身”先生为什么会在短短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巨大的性格转变实在是太过困难，但综合空学姐手上握有的近百页的观察报告分析，现如今站在游泳池旁因为搭讪骚扰女同学而被保安强行请出游泳馆的“羽齐”很明显不正常。
盗窃试卷的现场监控中并没有拍下羽齐的傀儡偷去试卷的过程，但只要掌控了遍布整片校区的监控网络，想要查出究竟有谁在半夜三更离开寝室且具有作案嫌疑只不过需要一张校区内所有住校生的清单而已。
“不仅仅只是涉及盗窃试卷啊，在游泳池搭讪、在商场纠缠售货员小姐、看电影的时候疯狂骚扰邻座女生……虽然从调查到的所有目击情报来看并不能知晓这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幕后推手，但如果再不采取行动……”
空学姐伸出手指关掉了显示屏，将旁边的条码机吐出的缴费凭条撕了下来。
“尽管不至于被劝退，但被所有学生蔑视谩骂，你作为‘羽齐’的大学人生可能就要因此结束了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