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肆意妄为最终都会付出代价。

——师父用她现在的处境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知道了啦,之后会好好道歉的,所以请不要再用指关节钻我的头了啊啊啊啊!”

即使从外表来看是完美无瑕的美少女,即使那一边哭泣一边求饶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但行刑者那弯曲了食指关节瞄准太阳穴进行高速旋转摩擦的双手并没有因为受刑者的痛哭流涕而松懈力道。

再加上结束了自己工作的羽齐正面无表情的使用蘸水的毛笔在师父的脚心时缓时急的来回勾画着,这种又痛又痒的感觉无论是谁也无法抵挡。

在无言的双重夹击之下,原本试图逃跑的师父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自己所应该接受的惩罚。

“真是的,最近你未免有点太过肆意妄为了吧?明明只是为了方便把插画送到人间才开设的便利通道,我可没允许过你拿它做这种事情啊……”

接手了这片区域的一切因果流转,其存在本身便将整栋建筑从人间的因果洪流之中分隔开来——能够在不作出任何事先准备与灵力调用的情况下就做到这种程度,羽齐的脑海中仅仅只有一个名字能够与之对应。

“不错呀小子,这一次还是有好好地对我的出现表示敬意了嘛,看来这几个月你应该遇到过和我类似位格的存在了吧?”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用手指关节来蹂躏师父太阳穴的少女像是终于发泄完了心中的不满,将遮挡其容貌的兜帽摘了下来。

灵界之中负责掌管众生轮回的顶级神灵之一,十王殿之中唯一一个和羽齐他们有过接触的存在,那位只需要轻轻挥手就可以毁掉这座城市的恐怖存在此刻再一次以那人畜无害的少女形象显现于人间,对胡作非为的师父降下了来自神明的惩罚。

作为司掌轮回,继承了“地藏王”一职的神明,霖就这样悄悄地穿过了羽齐之前撕开的裂缝,静静地看完了全过程。

对于将“轮回”这一概念融入神位之中的霖来说,脱离了死亡这一概念的苏无义毫无疑问是个异常的存在,是应当铲除的杂草。但即使如此,霖还是耐心看完了所有过程,并按照神明的意志做出了决断。

“不过霖还真是口是心非呀,明明之前还和我说过永生者都应该丢进十八层地狱,现在反倒还过来帮忙了痛痛痛痛!”

捂着已经变红的太阳穴躺在桌上扭来扭去,师父在先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智者形象彻底崩塌,羽齐甚至怀疑之前那看起来效果绝佳的宣传已经彻底失去了效果——毕竟现在师父的这幅样子看起来很难让人将其和“实现一切愿望”这种听起来十分可疑的宣传台词结合在一起。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思考那些复杂的事情啊……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本就没有特别的意义,大多都是后人牵强附会罢了。”

霖取下了背上背着的画卷,用那紫竹制成的画轴轻轻敲在羽齐的头顶。

想要将羽齐的那些胡思乱想停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对于霖而言不过就是用剪刀剪断缠在一起的丝线而已。人类的思维方式对于她而言不过就是摆在面前的书籍,在那能够完美看穿内心的权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隐藏。

羽齐收起了手中的毛笔,停止了那因为不知道如何和师父相处而做出的类似于逃避的举动。

向神明祈祷很容易,但承受神明的审视就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了。

在师父还在因为头部的剧痛和脚心的瘙痒而瘫软在桌上的时候,羽齐终于抬眼望向了霖,望向了那看过千万次轮回而洞悉一切的双瞳。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像倒映在其中的自己一样。

“我劝你还是不要继续看下去了,会瞎掉的哦?”

或许是出于曾经有过些许的交情,霖善意的提醒着试图从她眼眸中找出答案的羽齐,用画轴挡住了他的视线。

对于霖这种即使在灵界也依旧属于最上级神灵的存在而言,即使收敛了大部分力量来到人间,其存在本身也依旧会对周围的一切产生各种难以预料的影响——原本的霖是绝对不会冒这样的风险来到人间,但这一次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

且不提羽齐悄悄撕开了灵界与人间的障壁窃取了一部分力量用于构筑术法,单论师父通过调用灵力伪造神职就已经是无可饶恕的大罪,即使在下一秒就被九霄天雷劈成灰烬也完全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伪造神职,意味着可以重新创造神灵,甚至能够直接让原本没有对应命格的普通人成为货真价实的神灵——虽然这只不过是师父之前仿制戍卫灵而延伸出的结果,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切意味着神灵存在的根基遭到了动摇。

即使师父并不会真的使用这些技术去做些什么,但掌握了“创造神灵”的术法这一事实本身对于那些依靠“神秘性”而在灵界苟延残喘的存在们而言就是无法容忍的事情。

那些远古的存在,那些因为神话传说代代相传而获得喘息之机的古老神灵,其存在的基础在于“无法证明”。正是因为无法证明其原型存在,所以也无法完全证明它们从未存在过。

但师父的术法打破了那层神秘的幕布,几乎将那些本来“无法证明”的神灵们的构成方式以术法的形式完全拆解出来——既然能够仿造神职,自然也能随意创造出对应的神灵,再继续研究下去就算能够凭空造神也并非不可能。

那些仅仅依靠“未知”而存在的神明即将迎来末日,而这也正是霖不惜干扰人间因果也要强行来到这里的原因。

换成任何一个神明来到这里都不会出现什么好事,只有霖来到这里才能最为稳妥的解决一切。

“也太可惜了吧?”

“你倒是稍微替周围人想一想啊,将所有未知之事统统看透……总之,这次的处罚就是这样了,把你刚刚施展的术法撤掉,我来亲自负责销毁所有相关资料。”

霖不急不缓的戴上兜帽,随即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于是万事万物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原本停滞的时钟再一次开始了运转。

为了尽可能的阻隔霖对于这片世界的影响,她的出现甚至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对于这个级别的存在来说想要隐秘行动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才披上了那件怎么看都像是企鹅的卫衣。

最重要的是衣服的尺寸并不合适,原本应该拉好并隐藏在绒毛之下的白色拉链因为那超越平均值的两座高峰而无法合并,原本应该显得贴身休闲的卫衣被霖穿成了下摆仅仅只到腰部的短衫。

由于衣服本身的特殊性,在场所有恢复了意识并丝毫没有察觉异样的众人都继续着各自的行动,仿佛刚刚霖的突然出现只不过是羽齐在使用蘸过水的毛笔报复师父时产生的幻想而已。

——如果师父没有捂着自己的头警惕着四周情况的话。

“可恶,本来还以为悄悄的用一下不会被注意到,没想到最让人头痛的那位直接从灵界赶过来了……”

我倒是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有空想这些不如赶快想一想应该如何把所有相关资料都整理出来吧——灵力还没恢复的羽齐并没有使用传音符,毕竟师父仅靠他的面部表情就能看穿他的想法,再继续消耗本就没带多少的符纸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一次羽家书店同时接手的委托数量已经远超当初师父刚来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甚至会令羽齐产生“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异世界”的妄想。但当他早晨起床坐在柜台前面对那虽然条目减少但金额却疯狂增长的账目赤字,羽齐总能从中感受到自己确实还处在自己所熟知的真实世界。

“和我完全没关系哦?虽然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我的行动导致了书店承担了一点点损失,但那些事情完全不能怪我哦?”

师父确实读懂了羽齐在刚刚那一瞬所想的事情,以类似于袋鼠的跳跃方式迅速远离了羽齐的手臂所能够到的范围。

对于失去了紫雷符这一便利道具的羽齐而言,想要在堂堂正正的比试之中赢过师父其实并不现实。尽管现在两个人基本都各自耗干了灵力与魔力,但原本就持有无数祝福与加持的师父即使不使用魔法术式强化肉体,其身体素质也早就超越了普通人类的范畴,真的陷入肉搏战时羽齐恐怕连五分钟都撑不过就会被按倒在地。

“哼哼,没错没错,所以你最好趁我还没生气的时候赶快承诺将那些留在日后清算的旧账统统销掉,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师父直到再度看向陷入沉思之中的羽齐才终于想起了双方力量差异的变化,从空荡荡的圆桌上一跃而下,一边尽力装出奸诈狡猾的表情威胁着,一边捏着拳头慢慢的向羽齐靠近。

羽齐轻轻抚平了因为刚才的举动而略有些上翻的裙摆,左掌在前右掌在后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真要是打起来羽齐一定会输,但从那短暂的胜利以及之后长达数十天的断网生活结合考虑,再怎么莽撞的人也会稍微思考一下赢得这表面上的胜利究竟是否有对应的价值。

但是师父并不会去思考那种即使是再怎么愚钝的人也能想明白的事情,迅速的躲过羽齐毫不留情的上勾拳,沿着那由于灵力耗尽而略有些衰弱的肉体所做出的运动轨迹紧贴而入,然后将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蓄力的手掌印在羽齐的胸前。

与之对应的,羽齐那通过上勾拳吸引对方注意力而最终成功接近师父腹部的手掌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爆!”

师父喊出了用于启动掌心早已设置好的术法所需的咒文,而羽齐则是完全依靠发力技巧在极端的距离内蓄积了足够的能量。

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以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不过由于先前两人吵架的传闻早已沿着各种渠道得以让在场的众人知晓,所以这类似于内讧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骚乱——毕竟双方都没有使出全力,将这看作是和好的标志也并不稀奇。

只不过……

“可恶,你这个笨蛋徒弟,我可是刚刚被人重创过诶,你就不能稍微照顾照顾重伤员吗!”

——你那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让人能联想到重伤员,我才是快要因为过度消耗灵力而挂掉的那个好吗!

两个人几乎同时从撞塌的墙壁之中翻身跃起,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再一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后便同时被带着兜帽的霖拦了下来。

“碍事,肃静!”

和刚刚暂停了时间的过程中那温柔的话语声不同,此刻的霖在其他能够察觉到她存在于此的众人眼中具有特殊的身份,而这份认知则会被霖的力量转化为神明所能够行使的权柄。

尽管由于兜帽上缝制的术法与其上沾染了过浓灵力的缘故导致没人能够看穿兜帽下的真身,但仅仅凭借言语便封锁了小范围空间的力量已经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意识到这是与他们不同层面的存在。

“这位……神明,您似乎已经违反了当年与我们签订的条约,擅自踏足进入人间了吧?”

林华长老作为在场众人之中与“五门”分部关系最为紧密的负责人而走上前去试图进行交涉,但这项费力不讨好的活除了他以外也没人能够做到。

仅仅只是承受来自神灵的气息就已经令他们几乎难以站稳脚跟,也只有林华长老这位曾经与神明正面对峙甚至还有亲族变为仙人的大人物才能勉强适应这种气氛。

不过对于羽齐和师父来说,那单纯只是为了创造气场而释放的重压有意识的避开了他们两人。只不过由于那看起来纤细柔弱的手掌正以能够轻松捏爆西瓜的力道握着两人的面部,所以本应能够自由活动的他们从刚才起就再也没有挪动过半步。

“汝等已然冒犯……此行乃是,为了裁定罪责……”

对于羽齐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没有任何特殊影响的话语,但对于那些霖有意压制的修行者们而言这短短的一句话就足够令他们彻底失去力量。

毕竟霖所持掌的权柄就是专门负责轮回之事,在场的所有人——即使其中有人并非通过正常的轮回之路重新回到人间,但那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敬畏足以令他们丧失一切敌意。

无论是舞台下的众人,还是舞台上的那一对主角。

想要抓住木薇肩膀的苏无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手。

尽管舞台下的大部分人对于神灵并没有明确的认知,但亲眼见证过神明濒临死亡的羽齐和师父十分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师父确实为木薇能够在不需要祭品的状态下重新回到人间而创造了适合她的“神位”,然而那仅凭异类灵力在灵界中凝聚而成的“神位”只不过是如同沙土一般松散的存在,仅仅只需要片刻功夫就有灰飞烟灭的可能。

而一旦用来保护木薇意识的“神位”遭到彻底破坏,那经历了远超千年时光打磨的意识很有可能会在人间彻底消散——就像打开棺椁后迅速氧化腐朽的文物一样。

尽管霖的措辞十分强硬,但师父和羽齐都知道这位神明从来都是为了拯救而行动,自然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说实话,这一次的委托实际上已经超出了羽家书店的能力范围——单是阻拦现界的仙人就已经是几近天方夜谭的胡话,再加上维持“以文入圣”仪式的顺利进行以及断绝古代仙人与雪家订立的契约,这些复杂的委托无论哪一项单独列出来都是仅凭师父和羽齐两人难以解决的。

即使早就知道了这一次的“以文入圣”不过是一个陷阱,即使知道林华长老最初所想要的只不过是个能够在危机出现时能够略有作为的棋子,即使知道这一次的纷争乃是某个少女延续了千年的祈愿,羽齐和师父依旧毫不犹豫的接下了那仿佛事先商量好的一个又一个追加委托。

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不同的愿望相互交织,各式力量疯狂缠绕,最终将通向未来的可能性约束成为一条直线。

眼看苏无义和木薇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霖松开了抓着师父和羽齐的手,白皙的手掌在胸前相互贴合,随即旋转变化,摆出了羽齐曾经见过的某座雕像所摆出的手势。

用于威慑众人的“势”转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看起来温暖耀眼的光芒平静的洒落在木薇的身上。

尽管师父为了能够填补那几乎令人绝望的战力差而做了不少努力,甚至直到最后都需要霖这位来自灵界的神明前来救场才能完美收尾,但实际上此次行动之所以能够成功的关键还是羽齐和师父都选择了相信那两个人之间的情感。

即使坠入冥府,即使身躯被心魔操控,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也远比她们所认为的要牢固,而也正是以此为依据做出的种种策略才成功将此次事件的结局引向了师父所设计好的方向。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从结果上来看你不是完美的利用了在场的所有人吗?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么精细的计划?”

在灵界察觉到现状的情况下继续维持屏障已经毫无意义,雪婉也从那无聊的工作之中解脱出来,满脸嫌弃的背着林阙走到了师父身旁。

“哼哼,那就任君想象了,不过只要是我们羽家书店接下的委托,直到目前为止可还没有失败的呢!”

师父并没有贸然回答雪婉的质疑,却又借机进行了宣传——尽管听起来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这种类型的回答方式对于本就没兴致探究这背后真意的雪婉来说却是恰到好处的。

羽齐忍不住在心中稍微夸赞了一下师父的洞察力,而师父也对羽齐那几乎没有变化的表情回以狡黠的笑容。

虽然说学完所言已经贴近真相,但如果就这样直接承认难免会在日后引起两大家族的不满。虽然羽家书店的一切行动都已经提前得到了林华长老和作为雪家家主代理人华云的许可,但谁又能保证这种庞大的家族体系中究竟会不会出现“怎么能随便充当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的配角”的声音。

即使不去仔细思考未来有可能发生的种种影响,羽齐也能预见到此时说出真相究竟会为自家书店带来多少麻烦事了。

——不对,准确来说现在就已经很麻烦了。虽然是为了接手更多委托而进行宣传,但实际上这也意味着书店对于“五门”而言已经逐渐成为越来越显眼的存在,名声与威望的协调工作……

想到这里,羽齐忍不住叹了口气。可以想象到自己原本所希冀的平静日常永远也不会到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会为此感到有一点点欣喜的自己感到无奈。

霖从人间离开时就像她出现在人间那样丝毫没有引起他人注意,而羽齐和师父之所以察觉到霖已经离开则是因为“星灵”被剥离而晕倒在台上的木薇。

之后的苏无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抱起了躺在红毯上、气息平稳的木薇。那份秉承“星命”而诞生的意识已经被霖带回了其应去的地方,遗留在这躯体之中的仅仅只是受不死仙药影响而重新孕育而生的另一个灵魂而已。

凝聚了所有追求不死之人的哀叹,在心火的锻造之中诞生,并且继承了苏无义曾经爱过的那位少女的遗愿,能够永远陪伴她走向终末的同等存在。

“这么看来,确实是诅咒呢,不过终有一死的人们是无法理解的吧?”

师父伸手探向空中,抓住了那份尚未完全因为仪式而毁灭的文稿。被墨汁浸染的纸张正在由于仪式结束而渐渐化为灰烬,世上为数不多的修为未到却被冠以仙人之名的存在,其亲写成的诗篇就这样在黎明的照耀下消散在空气之中。

“即使耗费千年岁月换来的仅仅只是一句抱歉,对于她而言也是莫大的救赎……能算是个不错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