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可是行走于人间的仙人,是永远不会被根绝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输给你这样的修行者……”

在构筑成宇宙的术式本身判明了胜负已分的瞬间,原本应该由于所有能量归于均一的热寂宇宙失去了自太古便一直存在的动力,构筑无尽虚空的“墙壁”解除了封锁,羽齐他们终于摆脱了被彻底束缚的状态。

即使在那片由术法创造出的假想宇宙经历了从诞生直至死亡的漫长阶段,但实际上在人间仅仅只过去了不到一小时的光景。

一切因为构筑术法而被破坏的物质全都恢复了原本的状态,而由于原本被羽齐强行撕裂的灵界裂隙已经消失,充斥在房间之中的高浓度灵力也随之消失,依托那庞大的灵力而得以启动的术法也渐渐崩溃。

羽齐放下了手中的符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按照羽齐的预估,师父和苏无义在这场比试上的实力差距实在过于悬殊,以至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师父能赢——即使在构筑出的虚拟宇宙之中获得了理论上聚集了一切权柄的神位,但师父并没有到达过完全超越人类的境界,仅仅只是研究魔道学理论的她本应该连那神位万分之一的威能也无法发挥出来。

更何况苏无义也是活了千年的存在,即使羽齐无法确定这么久的时光之中对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但“存世时间与修为成正比”这件事情却是无可违逆的铁则。

——实在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够成功啊……说到底之前装模作样了半天给自己铺垫了侦探人设,到最后不还是用拳头解决问题了吗?

在灵力并不充裕的状态下羽齐很难摆脱那已经失去“内核”而停止运作的傀儡,那不知道由何种木料雕刻而成的手指紧紧地扣着羽齐的手腕。即使原本驱动这具傀儡进行行动的意识与力量已经离开,但那条手臂在各个关节之间的齿廓机构作用下依旧纹丝不动,完美的将羽齐牢牢地禁锢在座椅上。

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羽齐去做的事情了,在扰乱苏无义心神的邪魔被师父借助羽齐的术法消灭之后,原本已经踏入仙人境界的苏无义再一次失去了那通过邪门歪道获取的力量,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境界。

苏无义呆呆的坐在舞台那有些陈旧的红色地毯上,看起来还没能接受自己已经失败的事实——尽管她依旧处于差一步成仙的境界,修为远远超过在座的任何一个人,但只要她不再拥有仙人的境界,同时与在场的所有人对决必然毫无胜算。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砰!”

原本排列整齐围绕着木薇站立的修行者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闷响消失在了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阴影之中,而从刚才起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绘枋则早就挣脱了束缚她双手的绳索,抱着包裹木薇的棉被卷向着苏无义冲去。

即使制定出计划的人已经因为遭受预料之外的打击而显得萎靡不振,但在那之前定好的计划依旧像已经上好发条的时钟一样准确无误的转动着指针,原本为了达成目标而埋下的种种伏笔依旧在绝对精准的时刻显现。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苏无义凭借术法控制住了绘枋的行动,就像是都市传说中那似乎无所不能的催眠术一样,通过控制受术者情绪进而控制其行为,那是在苏无义体内蛰伏千年却始终未曾显化形体的他化自在天魔王所握持的秘术。

绘枋对于当年收养了自己的爷爷怀有近乎异常的崇敬之情,而也就是这份纯洁无垢的情感在术法的作用下产生了扭曲,变成了同样为了复活木薇而行动的傀儡。

只不过比起其他借助他人传授的知识制作而成的傀儡,绘枋显然更令苏无义放心,所以计划的最后一环也是由她来完成的。

天师符篆,通天祭文从一开始就不在苏无义的身上,她早就已经猜到最终举行仪式的时候自己将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一开始就没准备由自己主持那场仪式——更何况作为祭品的她也不可能保持自我将仪式举行完成。

师父并没有将对方的计划推演到这一步,尽管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这种程度的保险措施不可或缺,但师父也没能料到苏无义的术法能够以这种方式使用。

即使夹着和她本人一般大小的棉被卷,但绘枋的行动却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掷出早已描绘完成的画稿,将提前封入其中的灵力释放出来,原本被众人以为仅仅只是能够创造实物的术法展现出了其真正的力量。

“以墨仿制山河,一气贯之而赋神魂,化三千里河川于十尺绘卷,此乃道之极艺……”

用于完成术法的祷文并不长,但想要在一秒之内将其念完却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原本空荡荡的舞台被人为布下了屏障,舞台上下之间看似仅仅隔了一张画纸,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小看那充盈着庞大灵力的绘卷。

林华长老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但那些戴着制式面具的修行者们明显领悟了他的意图,纷纷从绘枋使用毛笔描绘出的陷坑中跃出,毫不犹豫的冲向了那看起来十分单薄的画卷。

三千里的距离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算远,但在对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情况下,能够尽可能快的制止对方才是明智之举。既然对方布下了结界试图拖延时间,那么最好的应对方法自然是以蛮力破坏掉结界。

“滋啦!”

紫色的电光疾驰而过,拦住了那些马上就要接触到画卷的修行者们。羽齐气喘吁吁的垂下了掷出符篆的手臂,终于因为灵力耗尽而爬倒在餐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你们羽家书店确实凭借那花里胡哨的术法击败了仙人,但那不过只是投机取巧而已,而且那份功绩也并不能成为你做出此等行为的理由。”

林华长老的拐杖稍微敲了敲地面,止住了戴面具的修行者们近乎同步的质疑声。确实,林华长老无法确定羽齐究竟为何要将所有灵力用于阻止自己手下的行动,但他对于这个已经和自己合作过一次的店主有所了解,也知道这绝不是对方一时冲动而做出的行为。比起那个女人令人摸不到边际的模糊计划,羽家书店的代理店主姑且还在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内,所以他并没有立刻责难对方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够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嗖嗖嗖!!”

几道黑色的身影从破损的窗外窜入,在毫无阻碍的状态下穿过了屏障。那是几乎与苏无义外表一模一样的分身,是千年以来诸多妄念的化身。

即使那个小丫头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在被多具分身包围的状态下占据上风——林华长老想到这里,微微侧头看向羽齐。

多年以来和各个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让这位老人见识过太多面孔,他有把握通过面部细微的表情看穿对手究竟在想些什么。而现在,林华长老试图用这项技巧去看穿羽齐究竟有何打算。

如果说之前的紫雷符仅仅只是未经思考,单纯的担心强行破坏屏障导致那个女人受伤而做出的冲动之举,那现在他的脸上应该会有一丝后悔……

然而经过易容的精致面容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存在于其上的仅仅只有灵力挥霍一空而产生的倦意而已。

“既然你觉得没什么关系……”

林华长老暗自忖度一番,想着自己既然已经想羽家书店提出了委托,无论成败都是羽家书店自己的事情,便挥了挥手令那群修行者纷纷退下。

“结束了,今天这一天可真是……”

“按照计划修正,执行第七项矫正工作!”

苏无义的分身此时已经和她本人切断了连接,驱使其行动的也仅仅只有苏无义为了保险起见提前灌注于其中的灵力而已——就像上好发条的人偶,只需要抽光其中的灵力自然也就能够终止其行动。

但绘枋不一样,她虽然也是苏无义早就调制完成的人偶,但同时也是掌握着将绘画变为实物的强大修行者。

在经历刚刚那一战之后,师父也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尽管在羽齐制造的假想宇宙之中并不存在灵脉与魔法的冲突,但两种截然相反的能量却依旧曾在极短的时间内共存于师父的体内,而这一举动所带来的影响非常严重。

表层组织并没有任何损伤,那是因为师父为了能够将所有能量高度凝聚而强行将其收束的结果。从现在医学的角度上来看,身体内部脏器超过八成被蒸发为虚无,流淌在血管中的液体已经被替代成了纯粹的灵力,而原本用于调节各项祝福与加护之间的平衡而刻画下的魔法术式也随着右眼晶状体的破裂而产生了严重损坏。

别说是战斗,就连站在这里都是依靠自己身上那身由魔力凝聚而成的晚礼服支撑才做到的。

“如果不是因为徒儿那毫不顾忌对我使用的紫雷符锤炼了这幅肉身,可能在召唤天军的瞬间我就已经被那庞大过头的灵格同化了吧……”

作为接受了仿制Messiah术式而获得众多加护与祝福的人,师父本身就是召唤灵界那些特殊存在的完美媒介。而在刚才那一瞬间,为了彻底将凭依在苏无义身上的Mara抹除,师父刻意模仿了启示录中的场景,短暂的借用了那毁灭清洗一切的力量。

而哪怕仅仅只是在那片虚无的宇宙之中,哪怕那片空间之中还未出现那位不可直呼其名的存在,师父的所作所为依旧引起了灵界的震荡,她的意识险些就被那庞大到无法描述的灵格彻底吞噬。

“不过,还是没想到,你居然是卧底啊……不过一般小说的套路好像都是这样?距离自己最近的角色其实才是叛徒什么的……”

师父尽全力挪动着步子,但那动作和刺向她的匕首相比实在过于迟缓。即便由魔力构成的晚礼服或多或少的起到了些许阻挡作用,但那锋利的刀刃依旧切开了师父的皮肤。

——至少没有影响到肌肉组织,恢复速度或许赶得上……

师父后撤了半步,与自己面前的分身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个距离下的师父没有把握能够完全躲过对方的攻击,但与之相对,师父所采取的举动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反应过来。

“没有用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真的以为我会就这样让你为所欲为吗?”

即使剩余的灵力已经不足以令那些傀儡继续作出剧烈的行动,但她们依旧将师父围了起来——幻术、火烤、刀刺,尽管哪一样攻击都很难穿透那身由魔力凝聚而成的晚礼服,但没有衣服保护的部位则是已经彻底无法直视。

“再怎么说也是披着可爱女孩子的外表活动的,行为举止就不能稍微温柔一些吗,这种场景也太猎奇了吧……”

“以判明致命伤害仍不足以令其停止活动,即刻开始启用第十三套攻击方式!”

在彻底破坏了师父的四肢关节后,围在她身旁的四具分身停止了手上的工作,从口袋中掏出了比之前使用的武器看起来可爱了许多的刀具。

师父认识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刀具,她曾经无数次见过这种刃物切开皮肤与肌肉,那份记忆甚至深深地刻在骨髓之中。

即使身上拥有着多种加护,但祝福本身也是术法的一种,想要将其剥离或解除也只不过是比其他术法略微困难了一点点而已。

被赐予了无上的智慧?那就把大脑结构破坏即可。

被赋予了刀剑无法损伤的祝福?那就创造出不存在“刀剑”这一概念的结界即可。

被死而复生的加护缠绕?那就破坏到细胞分裂的极限,令其在亚微观层面不复存在即可。

千年以来苏无义已经见识过非常多的修行者,应对这种看起来能够不断再生的对手自然也有着自己的办法。

“嗯……居然完全不痛??”

薄如柳叶的刀锋毫无阻碍的切入了白皙的皮肤之中,而那熟悉的痛觉却并没有出现,仿佛师父此刻只不过是在做梦而已。

当然不可能是在做梦,即使并没有痛觉从伤口处传来,那渐渐扩散开来的无力感也足以让师父判断出那些刀具上究竟涂抹了什么东西。

“源起自宇宙之间,以不变之恒明照耀世间;立规矩,定文字,指引……”

绘枋的手中缓缓翻动着那看起来仿佛刚刚印刷完成的典籍,甚至不需要理解其中的符号就能以最准确的方式念诵出那足以动摇灵界障壁的词语。

她已经不准备再继续将事件浪费在师父身上——被刀刃上剧毒浸染的生灵都难逃毒发身亡的命运,接下来就只需要令傀儡们持续进行切割工作直到将其彻底粉碎成无法辨识原型的污渍即可。

“难得这次不想用这种方法,没想到还是迈入这种境地了啊……”

因毒素影响而变得有气无力的声音从绘枋的身后响起,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已经到了随时都有可能断绝的边缘,即使如此绘枋也没准备收手——尽管苏无义和雪家签订的契约之中对于如何处理敌人有着明确的规定,但那份契约对于绘枋而言不过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即使苏无义现在已经失去了斗志,已经不再拥有那因为心魔而产生的异样执念,但她在此之前定下的计划却依旧遵循着她之前的想法,一步接一步的将她推向了终点。

即使雪家家主意图上前帮忙也没有任何意义,但那份契约的力量却限制了他的行动,就算试图用灵力强行带动躯体向前也是毫无意义,一切试图阻止仪式进行的举动都被彻底禁止。

尽管在仪式还未正式开始前雪家家主就已经偷偷来到这座城市做下了种种准备,但那仅仅只是因为他所做的事情很难直接影响到仪式能否顺利进行,也正是因为契约之中的这一项漏洞才让羽家书店提前获知了一小部分的内幕消息。

“我劝你最好别动,在祭品已经失去自我的状态下,计划的稳定值已经低至极限……为了让计划能够正常运行,排除变数的行为不可或缺。”

“而且我们也不是为了私欲才这么做的,你们修行者们不都想要亲眼见证这份奇迹吗,即使有可能身死道消也想要凭借双眼确定那份可能性,事到如今为何还要阻止……”

“排除,粉碎,切割……”

“已截断颈部神经束,确认瞳孔反应消失,目标呼吸已经停止,即刻进行胸腔器官摘除!”

四具傀儡各自拿着最适合的工具,像是在处理什么精美的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的切割着——尽管那足以令大多数修行者即刻毙命的猛毒在师父体内过了足足十分钟之久才正式起效,但围在附近的四具傀儡已经没有足够的灵力维持其依靠术法才能进行的思考行为,只剩下最原始的破坏冲动催促着它们继续进行着拆解工作。

即使那沿着地毯缓缓晕开的液体已经静静挥发,即使那本应该随着施术者失去生命体征而自然消失的晚礼服依旧包覆着那娇小的身躯,即使那从刚才起就一直放在地上的沙漏装置又一次开始自行运转,但对于在场的所有观察着来说,这个曾经一度击败了仙人的少女确实已经踏入了“死亡”。

“接下来,就是你了。”

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的绘枋回头望向四具傀儡所在的位置,确认了那本来会因为神经末梢尚未彻底死亡而抽动的四肢完全静止之后,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看起来已经残破不堪的黄纸。

天师符箓乃是能够让任何一位普通的修行者彻底脱胎换骨的无上之宝,这份符纸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份用于让寻常修行者焚香直达天听的信物,更是代表着一份能够用于度化俗世万物的权柄。

虽然经由道教收录万法之后正统的天师符箓已经不再轻易发放,但绘枋手中的那一份却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被赐予苏无义的正统符箓,其效果与现如今经由历任天师统一发放的符箓相比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而只有这份符箓,只有这张与灵界之中的天庭之间相连的凭证才能让苏无义的计划得以实现。

“啊啊,没有意义啊,就算这一次也这样成功了,制作出来的也只不过是被洗去了所有情感与回忆的仙人而已,无所谓了……”

苏无义的双眼失去了神采,常年盘踞于其心中的邪魔已经几乎将她心中的所有情感吸食殆尽,留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个空有一身接近仙人修为却毫无生存欲望的行尸走肉而已。

不像别的修行者那样通过静修坐禅来躲避时间对心灵的消耗,苏无义以自己那原本就已经磨损严重的内心作为燃料,将自己化为了燃烧那朵“不灭之火”的灯芯。

但绘枋并不会在意苏无义的心情,在体内术法影响下的她已经将举行“以文入圣”祭仪当成了最重要的目标,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轻易舍弃。

“……至此,星魂已至,学生当以纯阴之血重凝七魄,以祭文为引,恭请星君之命复归原位……”

双手的手指一起活动,原本就已经经历过数次折叠的符箓被沿着折痕轻松叠成了纸刀的形状。

尽管只是由纸构成的刀刃,但在已经开始进行的祭仪之中,在这片范围之内最接近“刀”的形状的物件在灵力的作用下被赋予了“可以用于汲取纯阴之血”的概念。即使苏无义的身体由于无限接近于仙人而变得难以被凡铁所伤,但在这看起来如玩具一般的纸刀面前也不过只是“可以被切开”的物体而已。

——啊,结束了……下一次,自己再被复活会是多久以后呢?

苏无义那并没有聚焦到绘枋身上的视线中仅仅只出现了纸刀的虚影。

以及那个身上还燃着渐渐熄灭火焰的人影,那个毁掉了她计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