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到了。
並不是毫無徵兆的,早在一個月前就開始了。
各種各樣的天災,還有一種迅速、致命而且到現在都沒有辦法阻止它擴散的傳染病,席捲了世界各地。
不過還好,這些現象在幾天前不知道為什麼都停止了。
雖然地震還有海嘯之類的天災還是餘波不斷啦。
以現在的情況來說,電話之類的東西已經打不通了。
我不知道這次災難死了多少人,但一定死了很多人吧,畢竟從我的學校來說,三千多人里就只剩我們兩個人活着了……
如果幾天前沒有那個人來救我的話,我肯定也會……算在死亡人數里了吧。
“痛!”
我抱膝坐在廢墟——啊,其實也不算廢墟啦,相比外面的一些樓這裡已經算好了。總之,我就坐在一棟暫時還算比較安全的大樓的一層,等着去外面搜集食物的那個人。
剛才無意間喊出來的“痛”,是因為自己在抱着膝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右邊小腿的傷,那個傷在前幾天醒來的時候就有了,畢竟那個時候我的右腿被壓在了石板下面。
現在那個傷口已經被繃帶包起來了,是那個人幫我包紮的,雖然還會痛,但是走路的話已經沒什麼問題了。說起來包得真漂亮呢,嘿嘿!
這個傷口還只是比較大的一個傷口,我身上還有不計其數的小擦傷,不過現在這些小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都是因為這些擦傷,我的整套校服都破破爛爛的。
我叫輝娜,是這個已經大體成為廢墟——同時被森林包圍着的——偏僻學校的學生。雖然現在這裡的學生只剩兩個人活着了……
“不好不好,這麼低落怎麼行——想點開心的事吧,比如以後要吃巧克力味的甜筒!嗯,還有抹茶口味的也不錯!我還想吃充滿少女心的櫻花味……”算了吧,別欺騙自己,還是面對現實吧……
那個人應該去超市收集食物了吧?畢竟說到還有能吃的東西的地方,就只有那裡了。
我不耐煩地從校服外套的口袋裡掏出懷錶。
“那個人到底在幹嘛啊?都六點多了,快晚上了,還不回來!”
不會出什麼事吧……
“算了……Desperado, 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我鬆開抱緊雙膝的手,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黑色長發,放鬆心情,小聲唱起了老鷹樂隊的《Desperado》。
當我唱到一半時,地面開始晃動起來,我馬上不顧腿上的傷口緊張地站起身。
“痛痛痛……地、地震又開始了嗎?!”
接着就是周圍傳來的建築倒塌的聲音,巨大的聲響都讓我害怕會不會把大地砸個大窟窿。
其中聲音源比較密集的方向讓我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因為那個方向是——超市的方向。
坤澤……沒事吧?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接下來的事,搖晃的視野中就衝進了一個身影,一下把我抱住,直接撲倒在地。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我對突然發生的事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等一下,坤澤!”
我剛想推開把我撲倒的那個人,卻看見我原來站的地方被一塊掉下來的天花板砸了個稀巴爛。
如果我沒被推倒的話——才想到這裡我就冒了一身冷汗。
“沒事嗎?”那個人用一隻手壓在我頭髮旁邊的地面,撐起身體。
“嗯……嗯。”我好歹也是個女孩子,被男生湊這麼近看着,而且我們兩人還保持着微妙的姿勢——就是所謂的“地咚”——肯定是會臉紅的。
我剛回答完,那個人又把我拉起來,拽着我向大樓外面跑。
“等等!”
“剪切破壞。”
剪切破壞?我記得大概就是那種危險的大樓會有的痕迹吧?好像是因為裡面的鋼筋已經被破壞了的樣子。
剛跑出大樓,整棟大樓就發出十分不妙的聲音。我回過頭,已經將半截身子埋在山裡的太陽,閃耀出圓環般的光芒,照耀在不斷崩塌的大樓上。
要不是拉着我的這個人,我就真的……呼,冷靜下來,現在已經沒事了。
總之,這個人就是另一個倖存下來的學生——坤澤。一頭沒什麼精神的黑色短髮,一雙死魚眼和總是板着的臉,還有黑色的半方框眼睛,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特徵了,如果把他扔在一堆路人里,一定很難找到他。
“你要帶我去哪裡?”被拉着跑的我這麼問。
“安全的地方。”
話說回來,我的手被男生拉着,啊……
剛想到這,我的臉又再次發熱起來。
那個……這次是、是特殊情況啦!
那個人一路拉着沒有主動權的我,跑到了藝術大樓內的樂器室才終於停了下來,我原本就有傷的腳別說痛了,根本就是被震麻了。
等我讓腳休息完的時候,外面的月光已經透過窗戶灑在樂器室里的鋼琴蓋上了——鋼琴?!說起來我已經多久沒彈鋼琴了呢?嗯……不記得了。
仔細觀察周圍,四周都是樂器的殘骸,十分慘烈——不是被摔斷就是被碎石壓在底下,只有鋼琴是完好的,唯獨上面鋪了一層厚厚的牆灰而已,就像是世界毀滅之後只剩下一個人一樣,讓人覺得鋼琴非常孤單。——雖然現在的情況和世界毀滅已經差不多了……
我走到琴凳旁,打開琴蓋,指尖在白鍵上滑過,跳出的音符組成了再熟悉不過的音階。嗯,真是親切的觸感呢。
剛才一下子發生了那麼多事,是該彈彈琴平靜一下心情,彈什麼呢?我是想彈BWV854啦,但是坤澤在旁邊,一般人聽不進巴赫的曲子吧?嗯……彈點平易近人的曲子好了。
我理好稍微有些裂痕的黑色百褶短裙,坐在琴凳上,彈起了《降E大調第二號夜曲》,肖邦的曲子,應該算是一首比較通俗的夜曲吧?
音符漸漸起舞,整個夜晚都寧靜了下來。接着,音符來回跳動,就像天空的星辰碎屑紛紛滴落到地上,反彈出一條條小小的拋物線。我也好像在不斷有星星碎屑滴落的舞台上跳起了優雅的舞,一直跳着,舞步有時穩重,有時歡快。漸漸地,動作開始變得輕柔,舞步也開始變得細碎,星星的碎屑也開始和我的節奏同步,彷彿我們在跳着同一支舞蹈。最後,舞蹈開始推向高潮,又在高潮之後重複着一樣的舞步,腳步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直到完全消失,舞蹈——謝幕了。
啊——彈完一曲,心情平靜下來了。我現在的心情就跟夜空一樣靜謐!
“怎麼樣?”我抱着期待看向坤澤。
“什麼?”
“剛才……彈的曲子啊,難道你根本沒在聽?!”
“不同頻率的聲音組成的東西,怎麼了?”
我本來想好心治癒一下那個人壓抑的內心,結果看來我根本就是在對牛彈琴……早知道就彈BWV854了……
坤澤說完之後就沒再理我,從背包里拿出了一些東西。順便一說,這個背包是從死去的學生身上拿來的,雖然我很理解現在是非常時期,但這種做法還是讓我很難受。
“巧克力、奶糖、果汁、礦泉水……這幾天都一直在吃這些東西啊……”這裡面只有巧克力是我怎麼吃都不會膩的,那種入口即化還有苦味和甜味交融在一起的感覺實在太棒了,正是因為有苦澀的存在才更能襯托出甜蜜的美妙,簡直就是幸福的味道!“又是去超市拿的嗎?”
實際上,超市的東西也應該快被拿光了吧?記得差不多一個月前——災難才剛發生了幾天的時候——還好,但到後面就真的很混亂了。當時都以宿舍為基礎形成了不少的團體,超市還被人哄搶了一通,等到只剩我們兩個人還活着的時候已經沒剩多少東西了。
“宿舍樓。”
“宿舍樓?等等,你該不會拿了別人的東西吧?”
“有什麼問題嗎?”
“沒……”我理解,我理解的,現在的這種狀況。但是,真虧這個人能面無表情地說出這種事啊……
我分別拿起不同的食物,糾結着要吃什麼好,結果發現了一件小事——有些食物已經過期了。
雖然我知道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但是吃過期的食物還是不太好吧……
“怎麼了?”
“啊,沒什麼。”我強裝鎮定,抬起頭,也就是在這時候我發現他把食物全部推到了我這一邊,“你……不吃嗎?”
坤澤聽到我的問題,稍微閉了一下眼睛,雖然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但好像在思考什麼,然後回答:“不用了。”
是吃了嗎?還是說為了照顧我根本沒吃呢?這個人有時候真的不會好好吃飯的。
啊——好煩,總之不管怎麼樣多吃一點總沒有壞處!
我很注意地挑出沒有過期的巧克力還有一瓶礦泉水塞到他面前,故意鼓着臉大聲說:“你也給我吃!隊長怎麼能餓着肚子!”
在這裡你可明顯比我有用多了,這點我還是有自覺的,所以你理所應當的是這裡的隊長,作為隊長不照顧好自己怎麼行!所以,給我好好吃飯!
在我的死纏爛打下,那傢伙終於肯接過我遞過去的東西,一臉淡定地吃了起來。
看見他開始吃東西之後,我安心了下來,從食物堆里挑出等下想吃的東西,然後開始把剩下的食物分成兩堆,作為我們兩人各自的存糧——這是我這幾天養成的習慣,因為不這樣做的話,我都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好好吃東西。
差點忘了還有過期的食物,過期的都分到我這邊好了……
把兩堆食物各自放進背包的兩個格子之後,我也開始吃起了看起來十分寒酸的晚餐。
這個時間,原本是大家吵吵鬧鬧在操場上玩的時間——運動的運動,約會的約會,玩滑板的玩滑板……總之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但是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塞進衣服里。”剛吃完晚餐,坤澤就從背包里抽出一打報紙遞到我面前。
雖然他好像說了什麼很羞恥的話,但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了,這個人雖然話不多,但是做的事都是有道理的。
我乖乖照做,抓住下擺將外套連同裡面的襯衫拉起來,把報紙墊在身體上。
“可不準看哦!”說實話,這次我並不是感到害羞,只是因為那個人總是板着個撲克臉,如果我不故意說點什麼來調節一下氣氛,一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這個末世的環境的話,我一定會崩潰的。
“在說什麼?”
“當然是在說……”
我邊訓斥邊抬頭看去,不由得愣住了,那個人根本沒在看我!
雖然我的身材不是很有料,但也完全沒到一馬平川的程度,他完全不感興趣也讓人很受打擊啊……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他略帶着一點疑惑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害得我稍微有點害羞地別過頭去。
這氣氛很讓人尷尬,雖然造成現在這種氣氛的是我自己啦。不過這種尷尬的氣氛總比壓抑的氣氛好。
塞好報紙后,我彷彿要放鬆身體一樣地打了個哈欠。
明天,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眼裡突然透進了白色的光亮。
“嗯……哈——”我睜開迷糊的眼睛,伸了個懶腰——啊,我昨天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嗎?在這種環境下我竟然還能安心地睡着,真是佩服我自己……大概是這幾天都沒怎麼睡好的緣故吧?
“早上好。”我習慣性地坐起身打了個招呼,然而這裡並沒有人——不對,還有那傢伙在,但是那個人才不會和我打招呼咧。
坤澤正在一旁打開背包數數,大概是在清點東西吧。
身上突然傳來一種布料脫落的觸感,讓我不禁覺得“啊——又來了,這個人又把他的外套當作被子給我蓋了……”
雖然他能這樣做讓我很高興……但是好歹也要照顧一下自己啊,現在可是冬春交接的時候,光靠一件襯衫真的不會被凍到嗎!
我拿起他的外套向他走過去,一把丟到他身上,然後忍住害羞得要死的心情,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過了一會,我鬆了口氣,又高興又失望,高興的是這個人並沒有發燒;失望的也是這個人沒有發燒,因為不發燒一次這個人是不會吸取教訓的……
他抬眼看了下這樣的我,然後淡淡地說:“食物不夠了。”
“真是的,早上第一句話說的就是這個嗎?還有別總是板着個臉啦,只有我一個人在調節氣氛真的很累誒……你總是這麼壓抑,為什麼都不會崩潰的啊?!”
“壓抑?我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意思。”
“……你給我好好感受一下啊!”猶豫了一下,我決定豁出去了,沒有用的羞恥心就丟掉好了——反正現在這裡也沒有別人,我用兩隻手的拇指按住他嘴角的兩邊,提了上去。
“……”
“嗯,不行呢,皮笑肉不笑,那麼就這樣!”我繼續用兩手的食指伸到眼鏡鏡片後面,拉下他的外眼角,將這個人的臉弄成了鬼臉。
“發卡哦(放開我)。”
“噗——呵呵呵呵呵!”
我突然縮手擋住嘴笑了起來,只是因為坤澤平常都是一副撲克臉,突然變成了鬼臉真的很好笑,怎麼說呢,嚴肅的鬼臉?噗——
我就像個傻瓜一樣,在他旁邊笑了好幾分鐘,差點把肚子都笑抽筋了。
“呼——所以食物不夠了是怎麼回事?現在的份不是還夠吃一天嗎?”
“在學校能安全地找到食物的地方已經沒有了。”
“全都找過了?”
他點頭。
突然陷入的絕望境況,讓我大腦一片空白,這才是正常的,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吃飽飯好好生活才有鬼……
“那……要種田嗎?回歸農耕文明什麼的?”
“時間不夠,如果要回歸人類原始的生活方式,狩獵比較可行。”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不要那麼認真啦。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想去西邊的倖存人類聚居地。”
“那邊會有人活着嗎……”
“有啊。”
“你為什麼那麼肯定啦……”
“因為有人活着,所以我才能肯定。”
“所以你哪來的自信……”
“因為有人活着。”
“Stop!”停停停!怎麼感覺對話好像進入了一個死循環……總之大概是他從哪裡知道了我不知道的信息,然後通過這些信息猜測出來的,只能是這樣了吧?話說回來,他給的信息好像一次都沒有出過錯,只能相信他了嗎……
“總感覺你是人形自走雷達……說哪哪就真的有東西。”
“人形自走……哦,這個時代新興的句式嗎?”
“什麼?誒,我說出來了嗎!不對,剛才一定是你幻聽了,我什麼都沒說!好了快走!”注意到不小心把心裡的想法說出口的我連忙敷衍過去。
“西邊——在那邊。”坤澤用大拇指指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啊……哈哈哈,是嗎?那麼走吧!”
“哈……哈……”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我們現在正走在一條兩邊都是樹林的石板小道上,這塊地方很奇妙地沒有留下受到災難影響的痕迹,右邊還有一個被樹叢擋在後面的小斜坡。
後悔了……我後悔了!——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月亮都已經高高掛在天空了,我應該先問坤澤要走多久的!本來還以為一天就能走到的。
我不是這座城市的人,雖然知道我們的學校很偏僻,可是沒想到偏僻成這個鬼樣子。
“所以說……到底要走多久啊……哈……哈……”
“明天下午應該能到。”坤澤在前面用手電筒探着路。
“明……明天下午?!”你倒是照顧一下傷員啊!而且這傢伙為什麼完全不喘的呀!
“現在的食物最多也只能撐一頓了。”
“不要接二連三報來壞消息啊!”而且我那堆除了水剩下的都是過期的食物,“不……不行了……我要休息一下、啊!”
我剛想把手撐在樹邊,讓自己休息一下,卻不小心踢到了石道凸起的邊緣,整個上半身前傾,手也錯過了撐住樹榦的機會。結果就是整個視野天旋地轉,滾下了斜坡,身上也理所當然沾上了許多淤泥。
“真是的,我可是有好幾天都沒洗澡了……”
在轉了好幾圈之後,我的身體停了下來,仰面面對着天空。
視線跨過樹梢們圍成的圓圈,在紫藍色的天空之上,星星一閃一閃的,鋪成了一條銀色的長河,從夜空的一頭流向了另一頭,格外的耀眼。
青草的氣味瀰漫在空中,我輕輕聞了一下,十分的清香。周圍還能聽到潺潺流水的聲音,偶爾掠過的輕風也帶來了一絲涼快的觸感。
接着,旁邊一些綠色的螢光拖出優美的弧線飄進了我的視線,讓我的聚焦點拉到了近處,遠處的星空也因此慢慢裹上了一層薄紗,星光與藍紫色的夜空互相滲透在一起,產生了一種不一樣的新觀感,這就是所謂的朦朧美吧!
“好美——”詞窮的我也只能做出這種十分不像話的感嘆了,不過又有什麼好羞恥的,反正又沒人聽見。
“沒事嗎?”聽到了一陣青草發出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后,隨着手電筒的光亮,坤澤的頭從我視野的左上角冒了出來。
“反正又沒人聽見”這句話當我沒想……
“嗯”了一聲之後,我坐起身,卻看到了灑在地上的銀河——怎麼可能,那是湖面反射出來的倒影啦,但是第一眼看去真的會以為是整個湖面在發光。
我跑到湖邊,用手盛起湖水輕輕潑在臉上,想洗掉臉上的污漬。
周圍許多美麗的東西所演奏出來的聲音無一不吸引着我,所有的聲音彷彿構成了奇妙的旋律,讓人感到安心、平靜、溫馨,還有那麼一點怦然心動。
站起身,我用手指撩起頭髮,仔細觀察着各種不同聲音的來源,受到這些聲音的影響,我自己也不自覺地配合著它們,即興哼起小調子,左腳也用腳尖不斷在柔軟的草地上點出拍子。
等盡興之後我才忽然想起坤澤一直被我閑置在一邊喝西北風了。
啊——怎麼辦,突然覺得很尷尬……有了,調戲他一下反客為主好了。
於是我張開雙手,用一隻腳踮起腳尖轉身,雙膝微微向內彎曲,然後上半身稍稍往前傾,右手背到身後,左手將垂下來的頭髮輕輕撩到耳後。
正在我準備說“怎麼了,怎麼一動不動的?”的時候,卻發現坤澤那雙在鏡片後面的眼睛,睜開到——對他來說——非常誇張的程度在盯着我,畢竟那個人的眼神平常都是沒什麼精神的,他似乎是心裡受到了什麼震撼的樣子。
這種樣子不是更適合我調戲他嘛!
“怎麼了,被我迷住了嗎?”我有點開玩笑地說。接下來,嗯……他一定會否認吧。
“嗯,十分美。”
然後在這裡我就這麼說“騙人——看看你的表請”、誒?他剛才答了什麼?
“誒誒誒誒誒誒誒!!!”
我被意想不到的回答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一腳踩進湖裡。就在站不穩的我準備好迎接冰冷的湖水的時候,手腕被溫暖的觸感包圍,一股力量把我拉了回去,等我反應過來時,我的臉已經貼在了那個人的懷裡。
這瞬間,我的臉馬上灼熱起來,彷彿頭上就有一團蒸汽冒出,讓我立刻從他身邊退開一步。
“啊啊啊——!對不起!”不對,冷靜下來啊,輝娜,這句應該是男生說的才對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眼前的他已經恢復了一如既往——連肌肉都不會動一下——的臉。
於是這個人對剛才的突發事件到底是怎麼想的啊!連點反應都不給,我覺得很恐怖誒!
“沒受傷吧?”
“啊、嗯……”
然後氣氛又再次陷入尷尬……
“啊,說起來,在我掉下來的時候,我們說到了哪?”在氣氛像世界毀滅一般沉寂了幾分鐘后,我終於開口接上了對話。
“食物最多只能……”
“停停停!我想起來了,所以不要再重複這個壞消息了!”
“……”
寂靜再一次降臨。
“於是……現在要怎麼辦……”我知道這麼問很丟臉,所以沉默了一分鐘才說。
“運氣好的話,周圍的樹林應該找得到能吃的果實。這裡的氣溫也有點低,需要找些乾柴點起火堆。”
這個人竟然能感受到周圍氣溫低的嗎……明明每天都在我睡覺的時候把外套丟我身上,自己只靠襯衫都跟沒事人似的。
“那麼走吧。”
正在我這麼邊走邊說的時候,手上突然傳來柔軟的熱度——坤澤正在握着我的手,這讓我臉紅得趕緊把手甩開。
“干、幹嘛?!”
“等一下。”
“怎、怎麼了?”
“你不是要休息嗎?”
“這麼說的話……我好像是說過要休息之類的話。”
“那就休息吧。”
“可以嗎?”
“沒關係。”
嗯……總感覺提出休息的自己很沒用,但是坤澤又說可以……我該恭敬不如從命嗎?
在我糾結的時候,坤澤早就把背包丟在我旁邊,一個人拿着小刀爬上了小斜坡,消失在樹林里了。
這個人……還真是我行我素呢。
現在這種情況我也只能在這裡乖乖等他回來了吧?結果又要進入漫長的等待時間了啊……我都奇怪我自己不會膩的嗎?——大概是已經習慣了吧,畢竟在學校還沒完全毀掉之前,我也是屬於在宿舍里等人的角色啊。
這種時候就應該找點事請做,最好還是對自己有用的事。——這點經驗我還是有的。
對了,洗個澡好了!——可是當我把手伸進水裡的時候,被凍得連顫抖的震動都通過手指傳遍全身。洗澡的事……還是放棄好了。
湖面又吹來一陣微風。
非常奇怪,明明和剛才是同樣的風,但這次我卻感覺有點冷,讓我不得不坐在離湖邊稍微有點遠的樹下蜷縮成一團。
四周除了水流聲之外,一切都很安靜;雖然湖面反射着銀河的光輝,但也不是很亮。明明已經習慣了等人才對,可是我以前卻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這麼害怕只有自己一個人。
我是不是……有哪裡變了呢?
我想不出答案。
為了將這股恐懼感一口氣趕走,我又哼起了三拍子的即興中板小旋律。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內心終於有點平靜下來的時候,我讓小調進入尾聲——結束,然後打開我的食物里唯一沒有過期的礦泉水喝了一小口。
“沙沙——”就在我剛擰上蓋子的時候,不遠處的草叢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坤澤回來了嗎?——不對,他剛才走的不是那個方向……那——會是什麼?
我緊張地拿起背包擋在面前,慢慢靠近了草叢。
突然唰的一聲,跳出一隻白色的東西——嚇了我一跳,原來只是一隻兔子。
那隻小兔衝出草叢之後跑了幾步,然後就突然不動了。
“受、受傷了嗎?!”
我趕緊跑過去抱起小兔子。果然,在它的肚子和後腿上都有很深的傷口。
要趕快包紮才行,我記得背包里有繃帶的。
但是我還沒打開背包,就感覺到草叢後面還有着什麼。我轉過頭,草叢的另一頭亮起了好幾抹晃眼的綠光,接着,對面的東西又發出野獸才會有的低吼——怎麼想都知道這是狼。
“啊——!”我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有一頭狼向我撲了過來,我本能地抓起地上的背包甩了過去。然後,我完全沒有理會狼的哀嚎聲,一手抱起兔子一手拽着背包拔腿就跑。
拜託了,不要追上來!
但是我的祈禱根本就沒有作用,幾隻狼緊緊地跟在我後面!
我逃往小湖的另一邊,但就好像是事先計算好了一樣,又有幾隻狼從對面竄了出來,堵住了我的路,我只好轉頭往小斜坡的方向跑了。
把背包掛到身後,我費力地登上小斜坡,一隻手緊緊地扒在泥沙上,一點一點地往上爬。
就在我的手快要夠到坡上的樹木的時候,右腿的傷口突然傳來了錐心刺骨的痛,低頭看,一隻狼正緊緊地咬住我的小腿,後面的幾隻狼也在斜坡下跟了上來。
“放開我!放開我!!……”
這一刻,我已經什麼都無法思考了,只是一味地抬起左腳,像打樁機一樣不斷踹向灰狼的頭,同時右手拚命扒着泥土不放。
但是因為這幾天根本就沒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本來就沒什麼力氣了,扒在泥土上的手開始一點又一點地往下滑,泥沙也被不斷地塞進指甲里。——快被拉下去了!不要!!絕對不要!!!
更加害怕的情緒讓我的動作更加慌亂,就在這一瞬間,後面爬上來的狼咬住我的左腿,痛得我大叫了出來。
我的兩隻腳已經完全不能動了。
我拼盡最後的一絲力氣,全部集中在抓着斜坡的手上。——我不想死!
然而就在我稍微將身體往上拉一點的時候,很絕望地,最後的力氣也用完了。
我就像失去了提線的木偶,全身癱軟,被那幾隻狼拉了下去,抱在懷裡的小兔子也從我的手裡摔了出去。
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全身都沒辦法動彈。
眼前的東西漸漸模糊,現在的我只能感覺到好幾隻狼慢慢圍在我旁邊,好像正在蓄勢待發,準備撲上來。
我的眼裡流出了害怕的淚水。——誰都好,救救我……坤澤……
我緊緊地閉上眼睛,希望睜開之後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但是哪怕閉上眼睛,周圍狼群的低吼聲還環繞在周圍,毫不講理地打破了我的幻想。
“呼呼——”在這個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劃破空氣飛了過來。
“嗷嗚——!”接着就是其中一隻狼的悲鳴聲。
我睜開眼睛,一根粗糙的枯樹枝掉在我面前。
之後又是兩聲狼的悲號,緊接而來的是一陣某種東西與沙石相互摩擦的聲音,一隻腳突然踏進了我的視野。
“鬆開嘴。”
一句話突然響起,同時,隨着這句話我感覺雙腳的痛感好像也緩解了一點。我能聽得出這是坤澤的聲音,但是……好像又有什麼不一樣。
“我再重複一遍,松——開——嘴——!”坤澤舉起了手中的樹枝做出要打下去的動作,而且他的語氣又冷又重。——之前他說話的語氣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話帶有這麼明顯的感情色彩。
漸漸的,咬着我腿部的兩隻狼慢慢鬆開了它們的嘴,然後和其他的狼一樣,好像在害怕着什麼,縮起頭拱起背,一點一點地開始往後退。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在我眼前發生的事情,坤澤又把一根樹枝扔了出去,狼群馬上四散而逃。
“對不起……”在狼群跑得已經沒影的時候,坤澤說了這麼一句。
沒關係。——我是想這麼說的,但是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連這麼簡單的話都沒辦法說出口。
“然後……”坤澤轉身後,在我面前蹲了下來。
說真的,這時候我很想撲上去緊緊抱住坤澤,來好好確認一下這不是夢——我還活着。
但是,先不說完全沒法動的身體了,在這之前我就已經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眼前燃燒着一團火焰,身上又傳來熟悉的觸感——是坤澤的外套。
意識還有點朦朧,只能看到坤澤坐在火堆旁邊,好像在烤着什麼東西,飄出濃烈的香味。
烤?!——意識到什麼的我立馬掀開坤澤的外套坐起身。
“等等!你在烤什麼?!”我完全不顧腿上的傷就對坤澤吼了出來。
“醒了嗎……如你所見,烤兔子。還有,你的腳,現在還是不要做太大的動作為好。”
“……”聽到他的話,我瞬間就像被那種古代的大鐘套在頭上然後猛敲了一下那樣,完全愣住了。
回過神來,我腦海里出現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小兔子,我沒能保護你……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你……就沒想過救它嗎?”
“……”這次反而輪到他沉默了。
“那好歹……也是一條小生命不是嗎……”
“‘生命’嗎……原來你們也會說這個詞的嗎?”
“那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放心吧,我確實有想過救它,不過那種傷勢我也無能為力。”
“是嗎……”話說回來,那群襲擊我的狼好像很怕坤澤?“對了,為什麼那群狼好像很怕你的樣子?雖然覺得不可能,難道你認識它們?”
聽到我的話,坤澤正在烤肉的手突然頓了一下,之後又很平淡地說:“認識的問題,要看你說的是哪種程度了,不過對它們我有自己的一套交流方法。”
“誒?方法?!可以教我嗎!”如果能學會我就不用再當個拖後腿的了!
“放棄吧,學不了的。”
“怎麼會這樣……”好不容易以為自己能變得有用點了,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
“吃吧。”
他把串成串的烤肉塊推到我面前,誘人的香氣迎面撲來,但是我卻沒有去聞的心情,因為……我眼前的東西,在不久之前還是活生生的……
“‘我知道我已經沒救了。雖然我很討厭人類,但是如果能讓那個想要保護我的人類活下去的話,隨你怎麼做吧……’這是兔子說的話。”坤澤突然這麼說。
“……你突然在說什麼啊,兔子又不會說話……”
“是嗎……那你當成我說的也可以。兔子死去的事實已經無法挽回了,如果你也餓死了,那就是兩條生命了,這很不划算。”
“我知道了啦……”我剛想接過串着烤肉的其中一根細樹枝,坤澤卻把全部的烤肉都塞給了我,弄得我很奇怪,“你不吃嗎?”
“虎毒不食子。”
“真是的,又來了,你又不是兔子!”
“我確實不是兔子。——你吃吧,我吃摘回來的果實就行。如果你也想吃果實的話,我也可以全給你。”
“你又想不吃飯嗎?!”我有點生氣地舉起烤肉串指着他。
“……撤回前言,不給你果實了。”
“這才對嘛!”
看坤澤慢慢吃起了果實,我也開始盯着烤肉串。
剛才已經答應過他了,事到如今也不能說不想吃了……
雖然說終於放下心結吃了起來,但是,這頓飯吃得真的不是很香……
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下一刻就變成了冰冷的屍體。——這種事,在這一個月以來真的很常見呢……
剛吃完飯,我就看着天上的星河,心裡這麼想着。
“那個,坤澤,你會覺得我很奇怪嗎?”我撐着臉,突然沒來由地這麼問了一句。
“你指哪個方面。”
“就是……在現在這種環境下我還想着……嗯……就是還想幫助別人之類的?”
“……”坤澤沒有回答我。
於是我繼續說下去:“你還記得前一段時間——就是發生了大災難后每個宿舍分別組成許多小團隊的時候嗎?那個時候真的很亂,大家都跟瘋子一樣,不是外出搜尋食物就是搶別人的。我們宿舍的其他三個人和我也跟大家一樣結成了小團體。本來靠着一個人外出找有用的東西,然後大家輪流守夜還有跟同一棟樓的其他團體交換東西——除去持續不斷的自然災害——勉勉強強還過着不錯的日子。可是那一天晚上,出去找東西的同伴被一群男生抓住了,那群男生對她……”
說到這裡,我停了下來,將雙手搭在胸前,抓緊衣領。
說不出口,那件事我真的不想說出口,那件事對我們女生來說是絕對不可以原諒的事。
“……總之,那群男生在後面利用了我們的同伴,騙我們打開了宿舍的門,守夜的室友為了掩護我和另一個室友跳窗逃跑,被那群人……被那群傢伙……殺了……後面……後面和我一起逃跑的室友也因為突然的地震……最後……最後就只剩我一個人了……為什麼……學校的大家……不能團結互助……而是要互相傷害呢……難道人與人之間互相幫助是錯的嗎?!”說到一半的時候我的眼淚不知不覺就已經滿溢而出了。
在我喊出最後一句話之後,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伸進了我身後的頭髮,隨着一股向前的力量,我注意到的時候,我的臉已經埋進了坤澤的懷裡。
“抱歉,我沒辦法給你答案……但是,我可以給你講一件事。”
現在被坤澤突然抱住的我,臉一定比熟透的蘋果還紅吧。不過托這個的福,剛才悲傷的情緒好像也消退了一點點。但是我現在應該要怎麼反應呢,我不知道啊!這種事!
坤澤看見我沉默不語,繼續說下去:“在不久之前……不對,對於你來說應該是十分久遠的年代了,那個時候,在食物鏈頂端的有三種生物,泰坦鳥、劍齒虎,還有狼。”
等等……坤澤同學,你是不是忘了我剛剛才被狼襲擊過……
“然後,過去了一段時間,泰坦鳥和劍齒虎都滅亡了,只有狼存活了下來。十分巧合,在這三種生物裡面,唯獨存活下來的狼也是這三種動物里唯一的群居動物。你剛才的問題和這個現象是一樣的,互助對於存活下來有沒有利,誰也不能確定,這要看你自己怎麼想。”
所以互相幫助對於活下來這件事,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呢……如果是我自己的想法的話,我相信是對的。
“不要想難過的事了,想點開心的事。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想再多也無濟於事。”坤澤說完摸了摸我的頭髮。
唔——說實話,現在害羞的感情已經完全壓過了悲傷,我完全不敢把頭從他的懷裡抬起來,因為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紅到已經不能再紅的臉。
“開心的事嗎……對了,其實我想吃甜筒冰淇淋吃到爽呢!不過不知道買甜筒的甜品站還在不在……”我依然把頭貼在坤澤胸前,雙手抓着他身上的衣服。
“誰知道呢?還有呢?”
“還有嗎……果然現在最想的——還是活下去吧……”
“是嗎……”
“還有……”
還有,是呢——其實,我想談一場戀愛呢。
這麼想着的我,緊緊地拽住坤澤的衣服,就像怕他會突然消失一樣。
“嗯?怎麼了?”
我把頭深深埋進他的懷裡,然後做了個深呼吸,接着又突然抬起頭,順便拿走了他戴着的眼鏡,對着他說了一聲:“笨——蛋!”
剛把眼鏡拿走的我很快就發現了新奇的事——坤澤不帶眼鏡其實還挺帥的!而且他的眼鏡其實是平光眼鏡。
“你明明沒近視為什麼要戴眼鏡啊?”
“戴眼鏡……更有學生的樣子吧?”
“不對不對,這是偏見!而且你不帶眼鏡還挺好看的。再說了,你本來就是個學生啊。”
“是嗎……原來不用戴也可以嗎?那以後就不戴了。”
“話說災難發生的那段期間你在做什麼?”我把坤澤的眼鏡戴在自己頭上說。
“……”透過鏡片看到的他並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睛在沉思什麼。
“算了,你不想說就算了。”
“……現在幾點了?”
看來他真的不想說關於大災難時期的事,都開始轉移話題了。
為了回答他的問題,我從身上拿出懷錶。
懷錶上的指針指出來的時間都已經超過凌晨的12點半了,日期的話是3月21日——啊,我的17歲生日嗎?最近幾天都沒怎麼注意日期,我差點都忘了。
“怎麼了?”看到愣了一下的我,坤澤問。
“啊、沒什麼,時間是吧?現在已經12點多了呢。”
要不要告訴他今天是我的生日呢……可是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啦,總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來慶祝吧……
“那個……現在其實……”“這麼晚了,睡覺吧。”
我們兩個的聲音同時傳到了空氣中。
“啊……”
“怎麼了,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沒、沒有啦,你一定是聽錯了!”生日的事……果然還是算了吧……
“是嗎?你睡覺吧,我守夜。”
“這樣沒關係嗎?你才出去找過食物沒多久,應該很累了吧?”
“我的身體並沒有你那麼弱。”
“我知道了啦!我很沒用、等等,別又把外套丟過來啊!!你都不怕冷的嗎!!!”
“我的身體並沒有你那麼弱。”
“停——!”
真是的,這種重複的回答方式怎麼好像似曾相識?
沒有辦法反駁坤澤的我,只好拖着有傷的雙腳一瘸一拐地走到附近的一塊大石頭邊,倚靠着坐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一個小點子,不得不讓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過來……”我非常小聲地說著。
“什麼?”
“給!我!過!來!”
聽了我的話,坤澤沒有說什麼,很乖地走了過來。
真是的,為什麼現在就聽話得跟只小狗一樣啊!
“然後呢?”
“坐在我旁邊……”
坤澤再一次很聽話地坐在了我的左邊。
因為被他貼着身體,我感覺自己好像被電了一下,心跳也開始加速,但是現在不是管這些的時候了。
我將外套的袖子套在他的左手上,另一隻袖子套在我的右手上,這樣的話,外套剛好可以把我們兩個人的上身都蓋住。只是——我現在的心跳已經快到好像就要跳出來了一樣!我們兩個貼得這麼近,我都能感受到坤澤的體溫和呼吸了,他不會也聽到了我的心跳聲吧?!
“怎麼了?”在我緊張得快要不行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坤澤的聲音。
“沒、沒什麼!看,我是不是很聰明!這樣就兩個人都能蓋到了!”看來他好像沒有聽到我的心跳……太好了。
“是嗎……那麼你可以睡了吧?”
“嗯?哦,知道了啦……”你就不能稱讚我一下嗎……
說實話,就算現在叫我睡我也……心跳一直在跳着,有一股熱氣也在一瞬間衝上頭頂……我自己也不得不低着頭,防止坤澤看到我已經紅到不得了的臉。
實際上,等我習慣了這種感覺平靜下來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到了那個時候,我才安心地靠在坤澤的肩膀上進入了夢鄉。
太陽就好像要燒掉整個世界一樣,從樹蔭里爬了出來。此時此刻,太陽的身影就好像水波一樣蕩漾。從太陽上射出去的艷麗紅光,穿透了薄薄的雲層,在給雲朵們蘸上紅色的同時照亮了整個天空,也驅逐了籠罩大地的影子。
剛睜開眼的我,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伸了一個懶腰,被當成被子披着的外套順勢從身上脫落,坤澤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坤澤?!”
“……怎麼了?”
原來只是在旁邊處理火堆……我還以為又跑到哪去了。
“沒什麼……早上好。”我習慣性地打起了招呼。
“嗯,早安。”
誒,怎麼感覺到一股違和感?這個人——竟然會跟我打招呼了?!
“話說回來……你昨天沒睡覺吧?要睡一會嗎?”
“今天的你好像有點奇怪。”
聽到他的話我瞬間漲紅了臉:“哪裡奇怪了——!”不就是今天我更清楚地表達了在擔心你的心情而已嘛!
“我只是和平常一樣而已,所以我很好奇為什麼今天的你反而不一樣。”
“才沒有不一樣!——等等……你說和平常一樣?雖然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但是你該不會一直都沒睡過覺吧?”
“……我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這算什麼啦……
“休息夠了嗎?要出發了。”他根本就沒給我思考的時間,直接拋出了下個問題。
“在這之前你先把你的外套穿上!”我絲毫不客氣地把外套丟給了他。
在他穿上外套的這段時間,我撐着背後的大岩石站了起來。果然因為腳上的傷,還是不能很好地走路的樣子。
“……我背你吧。”
“不用啦!”我才不想當拖後腿的!
看到我的反應,坤澤嘆了一口氣,強行將我背了起來。
“啊、等……我不是說不用了嗎!”
“如果讓你用走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達目的地”
“唔……”確實,關於這點我沒辦法反駁……
其實還有一個不想讓他背原因就是……讓他背我的話,我一定會超級害羞——我現在紅得像火燒雲的臉就是證據。
話說回來,下午就能到有人的地方了呢,這種孤獨又讓人害怕的生活終於要結束了嗎?
不知道那邊有沒有人賣甜筒呢?不管怎麼樣應該可以吃一頓比較好的食物了吧?
到了那邊之後,我還能和這個人好好地一起生活嗎?嗯,一定可以的!所以——一定要一起活下去。
想到這裡,我彎起嘴角看着坤澤的側臉——果然沒有眼鏡好看多了呢!
說起來,被他背着的時候為什麼會給人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呢。——就像被爸爸背着的感覺?不對,應該像是被媽媽背着的感覺?也不對,好像兩種感覺都有?
這時候我的腦海開始不受控制地擅自回憶起了一些東西。
——認識的問題,要看你說的是哪種程度了,不過對它們我有自己的一套交流方法。
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才能和狼交流?
——……這是兔子說的話。
而且好像還能和兔子對話?
——虎毒不食子。
又是什麼才能把兔子當作自己的兒女對待?
——在不久之前……不對,對於你來說應該是十分久遠的年代了,那個時候,在食物鏈頂端的有三種生物,泰坦鳥、劍齒虎,還有狼。
劍齒虎和泰坦鳥早就在一萬多年前已經滅絕了,到底是活了多久才能把一萬年——說不定還要更久——當成不久前?
好像完全不怕冷而且還不用睡覺?
再加上這種又像爸爸又像媽媽的感覺……
對了,他的名字叫什麼來着?
“坤……澤……”我下意識地叫了出來。
“怎麼了?”
不會吧……這是不可能的吧……因為……但是……雖然可能性看起來很小,但是我……想聽他親口否定……
“放我下來……”
“你的腳現在並不適合走路。”
“你別管那麼多了……放我下來就對了……”
坤澤停下腳步,靜了幾秒——大概是在猶豫吧?最後還是把我放下來了。
我走到坤澤前面一點的地方,背對着他,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這個時候的表情。
“接下來呢……我要說的事可能會很異想天開,而且可能還有問題會問你……但是,如果我說的都是錯的,你就當我沒說過這些事,好嗎?”
“……可以,說吧。”
在他說完之後,我深吸一口氣,往下說——
“古人們都用‘乾坤’這個詞指代天地,乾為天,坤為地;然後就是‘澤’這個字了,‘澤’有水的匯聚處的意思,水最終聚集的地方那就是海洋了……看起來由大地和海洋組成的東西……也就是說,就是這麼回事了吧……我們的父親……或者說用我們更習慣的叫法應該這樣叫吧——地球母親……”
再怎麼說……這種事也太天方夜譚了,所以否定我吧,坤澤……拜託你了。
“……”
怎麼了?快否定我啊!
“……”
不要沉默啊,否定我啊……
“……”
難道……等發覺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喜歡上了不能喜歡上的人,我……不想發覺啊……所以,快告訴我,你……並不是我想的……親口回答我啊!快告訴我不是……這樣我就能繼續喜歡你,哪怕是欺騙自己也好……快告訴我啊,坤澤!
“……什麼時候發現的?”
為什麼……為什麼不否定我啊!為什麼要這麼……
視野已經漸漸模糊了,但是……我不想讓那個人看見這樣的自己。
“就在剛才……也就是說這一個月來……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嗎……”
不對,我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
“……呼——對。”
“為什麼……”
我不想繼續這個問題了,可是……為什麼身體……
“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嗎?沒什麼,只是……嘗試着毀滅人類而已。知道嗎?雖然都是生物,但是人類是特別的,人類被神賦予了貪慾和智慧。本來作為生物,為了生存也就算了,但是,明明已經足夠生存了,人類卻還是會為了自己的貪慾、為了一些無聊的目的永無止境地去獵殺其他動物。這樣的人類,總有一天,會讓其他生物沒有容身之處,然後連同自身也會被毀滅掉吧……這也是神的目的——滅絕所有生命……”
“神……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存在啊……”
我的身體……不要再擅自……去接話了啊……這根本不是我想問的事……
“是嗎,你們確實是這麼認為的呢……準確地說,是曾經存在過。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有壽命的,就算是神也不例外。”
“誒、誒……是嗎……為什麼……神要讓所有生命……”
不要害怕啊,我……不要去害怕問那個問題……所以……不要再問別的問題了……
“沒什麼……只是因為‘星球上不允許生命存在’這一條無聊的法則而已。至今為止,你們有在其他星球上切確地發現過還活着的生物嗎?沒有吧?”
好了……轉過身去吧。鼓起勇氣,接下來說出真正想問的問題吧……
“好像確實是這樣子……所以說……所以說……這幾天和我在一起的生活……都是……都是騙我的嗎……”我轉過身,低着頭。
這個才是我真正想問的問題,其他的問題都無所謂。
“……”回應我的,只是一陣沉默。
果然嗎……一切都是騙我的嗎……眼淚不要掉下來啊……不然被人欺騙還很在意的我……看起來不是太可笑了嗎……所以不要哭,不要哭出來啊!
“抱歉……”過了很久,坤澤只是說了這麼一句。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反正一廂情願的我……很可悲很可笑……對吧……
“我思考了很久,還是不理解你說的‘騙’是什麼意思。我無法理解為什麼要欺騙你,欺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行為。這幾天你看到的我,無論如何,那就是我。”
突然轉折的話語,讓我一點都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只好抬起頭,愣在原地看着坤澤的臉——那是一張雖然沒有情感波動,但是也看不出有在撒謊的臉。
這個人……其實是個笨蛋嗎?
“你笑什麼?”
“誒?”
等我察覺到的時候,我滿是淚痕的臉上已經掛着溫和的笑容了。
是啊,我在怕什麼……如果這個人其實是個笨蛋的話,那我就還有希望。給我等着,我這一生——纏定你了!我一定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的!
“沒什麼啦,那麼……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呢?”我擦乾眼淚,慢慢地往他那邊走了過去。
“不知道……一開始確實是把你當作觀察對象看待的,但是現在……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是怎麼看待你的了。”
“這樣嗎……其實,我覺得……不用毀滅人類也可以的吧?”
“你也是人類,會幫人類說話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果然會這樣想嗎……
“但是……其實你還是不願意完全毀滅人類的吧?”因為不是這樣的話,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坤澤這次沒有回答,他……對於這件事還是猶豫過的吧……
在這一個月里,我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知道人類醜陋的一面可以黑暗到多深的程度,也可能比我見到的還會更深。但是……人類也不是一點美好的地方都沒有吧?
本來我是想這樣回答他的,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我視線的餘光看到了,非常不詳的反光——那是槍,而且對着坤澤的方向。
在我還沒回過神的時候,身體就已經先動了起來。
“坤澤!!!”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我已經推開了坤澤。接下來……像暴風雨一樣的子彈從背後全部穿透了我的身體……
想想也是當然的啊……就跟在十幾天前的學校一樣,在這種環境下,總有專門掠奪別人的人啊……
痛……好痛……全身都好像被火燒着一樣……對了,坤澤呢……沒事吧……
身體——動不了,只能看到蹲下的坤澤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出我的視野。
然後,大地開始震動,就好像在怒吼着要把整個世界劈開一樣。在這一個月里,即使也有經常性的大地震,但是我從來沒有感受到像現在這麼大的一次。之後,大地裂開了,巨大的裂縫把在它上面所有東西,都吞噬了。——那個景象,就好像世界末日真的來了……
等到大地終於平靜下來的時候,我的頭已經枕在了坤澤的膝蓋上。
我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因為他的眼睛被劉海的影子藏在了後面。
“好冷……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我這是……要死了嗎……”
總感覺回憶……在腦海里慢慢閃過——在大樓里被坤澤推倒在地的畫面也好、被他拉着手到處跑到畫面也好、還有每天早上起來都能看到坤澤的畫面也好、被坤澤抱進懷裡和靠在一起睡覺的回憶也好,最後,還有在湖邊坤澤說過的那句“十分美”也好——真是的,怎麼都是和這個人有關的回憶呢……
“……”我眼前的這個人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總算是知道了,這個人,是絕對不會欺騙別人的啊,哪怕是再不想說的話也好,這個人最多就只會隱瞞而已啊。所以……我果然……
“啊……要死了呢……對不起……坤澤……到最後,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讓你記住我嗎……也許你也不會記住吧……本來想和你……永遠在一起的……”
一滴液體滴在了我的臉頰上,雨?不對,確實周圍已經漸漸開始下起了雨,但是落在我臉上的——明明已經什麼都快感覺不到了,為什麼……內心還會覺得這麼溫暖呢?
“真是的……這到底是雨,還是……你的眼淚呢?原來……你也會哭的嗎……真高興……”我奮力地抬起顫抖的手撫摸着他的臉。
是呢,在17歲生日這天,我發現了,我愛上了眼前這個人。
想跟這個人結婚,想跟這個人組建家庭,想跟這個人一起活下去,然後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歡笑。即使是絕對不能愛上的人,即使如此,我也想永遠跟這個人在一起啊。
“吶,坤澤……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吻我……可以嗎……嘿嘿……開玩笑的啦……看你那個樣子也不會做這種事……”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放下了貼在他臉旁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了懷錶。
“這個……是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呢……啊,已經壞了呢……送給你……最後一個小小的願望……以後每當看着它的時候……就一定要想起我……好嗎?”
好黑,眼前的景象,已經漸漸快看不見了,只能感覺到有什麼溫暖的觸感包住了我的手,看來他答應了我呢。
接着,我覺得額頭上好像被更加溫暖的東西貼着——啊……他,吻了我呢……
“謝謝你……”真的……非常高興,淚水……止不住……
明明快要死了,明明應該很害怕的,可是……這一刻,我卻覺得——很高興、很幸福。
謝謝你,坤澤。
坤澤,我愛你。一定……不要忘記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