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一個久遠的夢。

夢裡,躺在一張大大床上。

床的旁邊有着一個燃燒着的火爐,將偌大的房間與寒冷的外界隔離。

母親在身旁,講述着童話里的故事,在這終日被單調的雪白所覆蓋的世界,正是那一個個新奇的故事帶來了斑斕的色彩。

父親則是靜靜地站在一邊,不時投來溫柔的目光。

這些——就是我世界的全部。

然而……

睜開眼睛,身旁卻是空無一人,只有火爐中燒黑了的木炭不時發出裂開的噼啪聲。

夢,終是會醒的,就像失去的曾經一樣,不可能再回來了。

“早安,大小姐。”

聽到房間的動靜,身着白衣的女人推開了門。銀白色的頭髮,紅寶石般的雙眸,再加上那張秀麗端正的面孔,可以說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美人。她就是我的女僕——塞拉。

但是……正是因為這些顯著的特徵才更讓我感到厭煩,因為在愛因茲貝倫城堡里的每個人造人都有着這樣的特徵。銀髮,赤瞳,這些特徵簡直就像是詛咒一般。

“嗯。”

我點了點頭。

得到許可后,女僕才緩緩走到我的床前。

“大小姐,今天就是動身的日子,請儘快準備。”

“知道了,你退下吧,塞拉。”

“是。”

順從地低下頭后,塞拉快步離開了房間。

明明等待了那麼長的時間,心情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更衣的時候,就連自己都感到納悶。

本來,應該再怎麼憎恨,再怎麼不滿,再怎麼憤怒都覺得不夠的那個地方,切嗣,母親大人……將一切都從我身邊奪去的那個地方,真正到了該前往那裡的時候,我的臉上最先露出的表情竟會是……笑容。

奇怪……這究竟是為什麼呢?難以理解……

像是呼應胸口中涌動着的這股感情一般,紅色的紋章驟然爬滿了皮膚。

烈焰從內部灼爛皮膚般的疼痛。

充沛的魔力在全身的魔術迴路中奔涌流淌,今天的狀態和之前相比是最佳的。

“噶啊啊啊啊……”

與連通的魔術迴路中湧出的魔力相回應,地牢深處的巨獸發出低沉的嘶吼。

儘管燒灼般的痛楚變得愈加強烈,但臉上的笑容卻依然沒有褪減絲毫。

明明是這樣的痛苦,卻為何還能笑得出來呢?

那刻,我終於明白了。

憎恨的話應是切齒,憤怒的話則是怒目。

然而,僅是這兩者還不足以構成這張面孔。笑容的話,應是發自內心某處渴望的感情。

不是喜悅,不是興奮。

啊啊,原來一直以來,我對那個地方抱有的感情是期盼啊。

“大小姐!”

察覺異狀,靜候在外的塞拉再次趕了回來。

我匆忙地轉過了身子。

“出發吧,塞拉。”

“誒?”

將趕來的塞拉拒在身後,我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到。

“我是說是時候了,前往……冬木。”

Part 2

艙門打開的剎那,新鮮且潮濕的空氣頓時湧入鼻腔。在塞拉的引領下緩緩走下登機梯,這趟時長近乎一天的飛行航程終於迎來了終點。

機場外下着綿綿細雨,天陰的彷彿要壓下來一般。

“呼……”

從只有三人包下的頭等艙中得到解脫,寬廣的外界不由使我長舒了一口氣。

“抱歉,大小姐,沒能算到天氣突然惡化才拖了這麼長的時間,都是我的過失。”

見到我的反應,撐開雨傘的塞拉露出了一幅做錯了事的孩子的表情。她那遊離的眼神比起閃避到更像是試探着什麼一般。

“沒有哦。”

輕輕搖了搖頭,笑容自然露了出來。

“雖說時間長了些,但並不無聊哦。”

這並不僅是安慰,而是真心話。據塞拉所說,十年前母親大人也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抵達日本的,雖說不清楚當時的天氣是否和此刻一樣,不過確實是有那麼一點接近了當時母親大人的感覺。

“這……這樣啊,那我們就快些去辦理入境手續吧,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我想我們的司機應該也到了才對。啊,對了,我們要不要到鎮上看看,這個時間您也應該餓了吧?”

“還是算了吧,現在我們對這裡的情況尚不明確,還是先回愛因茲貝倫森林做好部署吧,畢竟……渴望實現願望的御主未必只有愛因茲貝倫呢……”

“您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了,我們馬上就回去進行戰爭的準備。”

塞拉嚴肅地連連點起頭來。

以當前的形勢來看,最佳的方案無疑是抵達陣地,設下結界,確保沒有安全之憂,然後隨時準備戰鬥。這些說起來容易,實際上光準備工作至少就有幾十項繁瑣的步驟要做。塞拉也一定是因為這個才緊皺眉頭的吧……

“嗯,不過在那之前……”

趁着她認真思索的功夫,我踏入了雨幕之中。

“大小姐!您……”

在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我已經跑出了數米之遠,將身旁的兩人甩到身後。

“至少現在讓我自由一點吧。”

是啊,至少現在就讓我自由一點吧,在那賭上性命的慘烈廝殺開始之前……

 

Part 3

“對不起啦,塞拉。”

深深低頭,雙手合十地向面前的女僕道歉。然而她仍是閉着雙眼,繃著一張臉,根本沒有回話的意思。

“我以後再也不會當著你的面亂跑了,所以就別生氣了,好不好嘛~”

塞拉仍然沒有回話,看來她是真的生氣了。從機場到愛因茲貝倫城堡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印象中這是她保持沉默最長的一次。

雖然她會很生氣,不過為此一直被限制自由也不合我的意願。所以下次還是偷偷溜出去吧……

雙手握住裙擺,我靜靜思索着接下來的對策。

“塞拉……就原諒伊莉雅……好不好?”

就連一向不善言語的莉潔莉特也開始向她求情起來。

“唉……我並不是對您生氣,而是對自己的疏於職守感到氣憤。”

“誒?”

“我們本身就是為了輔佐您在這場戰爭中能更完美地取得勝利才被製造出來的Homunculus(人造人),如果您的身體因此出現個三長兩短從而導致些許差池,那我們還有什麼顏面活着呢?”

聽到塞拉的話,臉上不禁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熾痛。

“而且,您應該也感覺到了吧?”

“……”

“大小姐!!”

“誒?!”

端麗的面孔因氣憤而變形,塞拉的聲音說是刺耳也不為過。

“就是當時的雨水啊……”

“我知道,裡面摻有魔力對吧?”

雖說極為細微,但那些已經刻在身上的經驗還是讓我察覺到了這點。機場……不,應該說覆蓋了整個冬木市的雨水可能都摻雜着魔力,這簡直就是為了找出冬木市所有的和我一樣的人才這麼做的一般。

也就是說,此刻的冬木市被一個巨大的感知結界籠罩着,整個戰局的一舉一動都被某人觀察着。

“是的,能做到這點的很可能是敵人的Servant(從者)。”

塞拉如是判斷到。

我不得已地點了點頭。她的判斷沒錯,將自身的魔力傳輸到其它物體上雖說是個懂些魔術的人都能做得到,但是能將魔力分布在如此廣闊的範圍,並且將細微到幾乎無法感知的魔力的量平均到數以億計的雨水之中,這已經遠遠超出了現代魔術師的水平了。那或許就是Caster(魔術師)職介的Servant張開的結界。

“所以呢?”

通過令咒相互感應,城堡下方的巨獸發出嘶吼,可以明確地感受到,整個城堡都在微微顫抖。

作為參加這場戰爭籌碼的棋子——我的Servant也已經由靈體化到正式現界了,所以縱使立即開戰也不必擔心被殺個措手不及。

是的,自從我踏上戰場(冬木)土地的那一刻起,這場戰爭就已經開戰了。

“所以說,請您不要再這樣了,您的每一次行動都有可能處在敵方從者的威脅之下啊。”

“放心吧,我的Berserker(狂戰士)才是最強的從者不是么?哪怕剩下的六個Servant聯起手來,我的Berserker也比他們人均多出一條命來呢。”

“這……”

“不要說了,我們的千里眼應該已經架設好了吧?”

“是的。”

我將手放到桌上的水晶球上,感受到分布在整個冬木市共計十二處的魔力支流。這樣,我也能掌握整個冬木市大致的情況了。

“很好,如此一來我們的眼睛也可以看清戰局了,等着吧,今晚我就會證實這一點。”

“請等一下,大小姐……”

塞拉皺起眉頭,臉上更多的是憂慮。

“雖說戰爭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想最好還是先觀察其他從者的行動用來了解情報會比較好,畢竟據上次聖杯戰爭的情報,我方的從者正是首戰就吃了這方面的虧……”

“不要把Berserker和那種連母親大人都保護不了的傢伙相提並論!!”

回過神的時候,憤怒的話語已經脫口而出,塞拉似乎被嚇住了,甚至一臉驚惶地退卻了半步。

為何會憤怒到這種地步?就連自己也不清楚。總之,一想到那個從者沒能將握在手心的勝利確保,胸中的這股無明業火就會煌煌燎燃。

但是,這並不是塞拉的錯。她沒有理由接受這份憤怒。

“總之……我會取得勝利的,現在開始掌握情報,今晚就能先下一城。”

我確信地點了點頭。

“伊莉雅……加油……”

聽了我的話,莉潔莉特也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那麼,開始吧,塞拉,以橋為界,我來觀測這幾處的情報,你來觀測橋那邊的部分。”

“是,我明白了。”

站在我的右側,塞拉也開始了觀測。

大橋的本身確實足夠寬敞,不要說一個,哪怕是七個從者一同於此混戰也容得下,但是這裡實在太過顯眼,於此作戰的話很容易就會被人察覺,所以除去約好了決戰的特殊情況,基本上是不會有人優先選擇這裡的吧……

那麼,首先是離大橋最近的公園,大致看來並沒有行使魔術的跡象,而且和居民區也有着一定的距離,只有些許大人和孩子在裡面遊玩,如果到了夜晚的話,這裡作為戰鬥場所還是不錯的選擇。

其次,則是大橋南方的一座洋房。從那設置了進去就別想出去的魔術結界來看,那裡毫無疑問是魔術師居住的宅邸。而且,門前的那個姓氏——遠坂,更是說明了一切。同樣作為和愛因茲貝倫一樣的御三家之一,也參與了上次的戰爭,正因上次他們的御主遠坂時臣陣亡,所以這次遠坂家定然還會參戰,只要遠坂家的血脈還沒有斷絕……

“遠坂家的遺孤叫什麼來着?”

懷着殺意,我如此問到。

“是叫做遠坂凜的女孩,比大小姐您小上一歲。”

“是么……”

聽了塞拉的回答,不知為何殺意便陡然減少了許多。

不過僅是如此的話,這裡也不過是一處住所,根本沒有其它值得留意的地方,問題就在於此處也正是冬木這塊土地上的其中一處靈脈,其靈力甚至足以支撐聖杯的降臨。這種似乎在預示着‘聖杯終歸我們所有’的做法看着實在是很不爽。既然如此,當這場戰爭遇到他們的時候,至少要讓他們體會到完敗的滋味。所以,就讓他們趁現在再多做一陣“勝利者”的夢吧。

接着則是距離遠坂家西北方向的一幢宅邸,同為洋館,其豪華程度完全不輸遠坂家的那座,那便是御三家中的最後一家——原名瑪奇里的間桐家。宅邸的周圍安置着與其說是結界到不如說是陷阱更合適的殺人毒蟲,讓人有種連看都不想看上一眼的厭惡感。和遠坂家一樣,間桐家的御主也未能在上次戰爭中取得勝利,僅從下落不明這點來判斷,基本上不是死了就是廢了。更甚至傳言中間桐家派出的上一任御主竟會是逃離多年後又返回的半棄置的魔術師。總而言之間桐這個血脈不斷劣化的家族,到此也就結束了吧。不過,值得注意的則是潛藏在間桐家的那傢伙——名為間桐臟硯的魔術師,那傢伙名義上是間桐家家主的父親,實際上則是間桐家的創始人,活了五百年以上的魔術師——瑪奇里·佐爾根。雖說間桐家其餘的角色構不成威脅,但這個傢伙絕對不可忽視。所以,暫時以觀望的態度來應對才是上策。

然後則是兩個需要注意的地點,一個是居民出現最頻繁的街道,這種給平民購物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目擊的地方,就算到了夜晚也盡量不把這裡選作優先戰鬥的地點會比較好。不過因此這裡也是相對安全的地方,如果是這樣的地點的話,那麼偷偷溜出來的時候選到這裡也不錯呢……至於另一個嘛……

“吶,塞拉。”

“是,大小姐。”

正在聚精會神觀測水晶球的女僕停下了動作。

“這個建築怎麼這麼奇怪?”

“奇怪?”

塞拉不解地望着我。

“是啊,這裡聚集的人數不亞於前面的商店街,但這些人卻多半都是青少年,而且就連服飾也是統一的,這其中難道有什麼特殊的含義么?”

“大小姐,我想這裡應該是被稱作‘學園’的地方。”

“‘學園’?”

“就是給多數年齡近似的人類分不同學年進行統一教育的教育機構,由於人類的各單體學習水平能力不統一,所以這種統一式的教育效率並不高,不過對於成長進度緩慢的人類而言,或許這種程度剛剛好吧。”

“是么……那這些又是怎麼回事?這些人的制服似乎有些差異,卻又聚在一起,是在進行什麼特殊的活動么?”

“這個啊,應該就是所謂的‘社團活動’,就算學年不同,但只要有相同的愛好就可以利用課餘時間做一些研討或者技能提升的活動。不過那基本上也就是一些浪費時間的娛樂活動罷了……”

“誒,塞拉了解的很深入嘛……”

感慨的同時,心裡也留下了深深的疑雲。

“塞拉……偶爾會翻看……切嗣先生留下的……書籍一類的……東西……”

答案頓時揭曉。

“莉潔莉特!這個不能說啦!對不起,大小姐,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報而已……”

塞拉的臉色陡然發白,接着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深深低下了頭。

“罷了……反正我也沒什麼興趣……”

說著,我不覺將視線移到了下一個地方,不過……看着那些接受着效率低下教育的同時卻露出笑臉的人們,不知為何,我的心中就像被帶刺的毛球扎到一般隱隱作痛。

下一個地方則有些特殊,單論魔力貯藏的量的話,這裡可以說是整個冬木地區最大的靈脈聚集地。是的,這裡就是名為圓藏的後山,不過魔力所聚集的地點卻不在山上而是地下的天然大洞窟。這裡設置着以冬之聖女羽斯緹薩為基盤的大聖杯,是只有御三家才知道的秘密祭壇。毫無疑問,這裡才是召喚聖杯的最佳地點,也是最適合決戰的地點。不過單論據點的話,圓藏山上面的柳洞寺倒是一個可以隱匿御主與從者的絕佳地點,也理應留心才對。

最後……視線落在了那座和風的建築之上。那裡現在不屬於任何的勢力,但十年前卻是所屬愛因茲貝倫的棋子——衛宮家。

不,應該說僅限於衛宮切嗣一人才對。

衛宮切嗣,第四次聖杯戰爭得到愛因茲貝倫給與的聖遺物召喚出王牌Servant的Saber的御主,擁有最強的從者,本該將聖杯奉給愛因茲貝倫,卻在戰爭的最後背叛了母親,將聖杯毀滅的男人。

這次戰爭如果參戰的話,則是必要討伐的一人。然而,和那個男人對決,並將他殺死的一幕並不會在這裡上演了。因為那個男人早在五年以前就離開人世了。

離開人世……死了,生命已經終結了。

就算對那個男人有着再深的怨恨,再大的怒火,又有什麼用處呢?他已經逃進了亡者之鄉,不可尋覓了。

和藹的母親,在身邊用溫柔的聲音哄我入眠的母親,失去了。

認真的父親,做什麼事都孩子氣般較真到底的父親,失去了。

一切……一切的溫暖都失去了的我,活着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

啊啊,有的,理由還是有的。

那個男人還有着一個孩子,一個家人。並且至今為止還自由快樂地活着,從那個男人,從切嗣那裡……

這是何等荒謬!!

輕率地將母親用生命換來的聖杯毀掉,背離了一切,然後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外面重新找一個家庭,忘記過往的一切在陽光下自在地活到最後。

開什麼玩笑!!!

就算萬物允許,就算神明允許,我也決不允許這份以母親與我的痛苦交換而來的幸福繼承下去。

聖杯的火焰仍未熄滅,戰爭即將再臨。與那個男人的繼承者——我的弟弟進行廝殺,不然的話就會瘋狂,不然的話就會毀滅,所以賭上一切也要將那個背叛的男人否決,這便是讓我能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

至此,我所負責的半邊地域已探索完畢,然而我的目光卻一直停駐在最後的那座建築上無法移開,良久良久……

太陽逐漸西沉,透過窗子,橘色的光照在透明的水晶球上,將無色之物染上緋紅。我不覺出了神。身邊女僕向我彙報的總結也基本從腦海中濾過。直到那突然的驚呼將我驚醒。

“大小姐,您快看……”

塞拉所指的地方,冬木市另一邊土地上一棟大樓里的人都陷入了昏睡狀態。這樣突發的異狀極可能是魔術所致。

以這個模樣來看,基本也能推測出個大概來。那是以壓榨人類靈魂來提取魔力的食魂結界。在這特殊時期會採用這種手段的極可能是參加了這場戰爭的成員之一。

“這麼快就現形了啊……”

倘若布下這個結界的傢伙真的把自己當做獵人的話,那麼今晚以他為獵物的我必然是佔有優勢的。

“塞拉,準備車子,我們今晚就先下一城。”

“但是,在那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向教會的負責人知會一聲?”

不覺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掌握了各種關於教育技能的塞拉,偏偏在一些不該執着的時候執着。這點或許就是過於完美才會產生的缺陷吧……

“向教會打個招呼和解決掉一組敵人究竟哪個重要?”

“這……”

“快去準備吧,還是說你對我的戰略有什麼異議呢?”

“我明白了,馬上就為大小姐您準備車輛。”

塞拉不再過多言語,低頭行下一禮后便離開了。

對於即將迎來的死斗,我卻沒有一點恐怖的感覺。或許,那才是我所期待的舞台。

如血的眼眸映在緋紅的水晶球上更顯深邃。我就這樣靜靜地凝視着水晶球上的倒影,不做任何思索地等待着通知的到來。

 

 

 

 

Part 4

夜晚,冬木新都現代風格的街道上的人們也逐漸變少。亮着燈的也僅剩下少數建築,除了些許的光芒,街道上充斥着黑暗。

根據“千里眼”所看到的景象,現在已是刻不容緩了。所幸布下抽取冬木市民魔力結界的地點附近被施加了認知阻礙的魔術,所以這條繁華的商業街徹底變成了一條無人問津的街道了。

在步入結界的路口,銀色的轎車穩穩地停住了。

就戰鬥而言,塞拉可以說排不上任何用處,莉潔莉特由於機能上的原因必須得到充分休息,所以真正步入戰場的只有我自己。

本來,這也是我的打算,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僅憑自己打贏這場戰爭,這樣就夠了。

“那麼,你就在這裡等着就行。”

走出車門,向身後的女僕吩咐到。

“是的,祝您武運昌隆。”

背對着塞拉的回應,我頭也不回地踏入了戰場。

“還真是矛盾的做法呢……”

望着這條街道,我不覺皺起了眉頭。

如果是防止一般人的察覺,那麼只需將作為目標的那座樓施加認知阻礙就足夠了,根本沒必要將整條街道都加上認知阻礙,這種做法簡直就像是為了防止出現更多犧牲者才如此布置一般。可是既然有着防止更多犧牲的意識,卻又為何要以犧牲別人的手段來榨取魔力呢?

實在是難以理解……

或許就連布下這結界的傢伙本人都沒有發覺到吧……

總而言之,當務之急是要先破壞這個結界,以免陷入敵強我弱的窘況。

第一道認知阻礙的魔術根本不需顧暇,畢竟那只是驅逐沒有任何魔術基礎的人而設置的,最主要的食魂結界的咒印一定分布在大樓的各處。

果然,已經發動了的那個結界有着相當強烈效果,僅是靠近那建築就彷彿被下了詛咒一般。

別的不說,就連被改造成魔力集合體的我都會有輕微的不適,所以,那些待在這建築里的常人現在會是什麼模樣也就可想而知了。“誒……明明用着這種陰招,布置的時候卻很光明正大嘛……”

看着大樓門前牆壁上那隱隱發著紫紅熒光的文字,我感慨到。

不過,這文字組成的刻印倒像是愛因茲貝倫城堡里古書中記錄的那樣。這應該不是現代魔術師會用的魔術,更像是從者所為。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籠罩整個冬木市的魔力雨幕……

說不定這就是同一人所為。

正在我低頭思索的時候,游移的眼帘中突然掃過一道深藍的孤影。

僅是一瞬間,就像是錯覺一般,那身影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然後,毫無預兆地,令人戰慄的強烈殺意從上空襲來。

在我抬起頭來的剎那,一把狹長的紅槍宛若空中流星一般刺向了我的胸口。

然而,那鋒利的兇器卻未能如願貫穿我的胸膛,而是被同樣超出人類理解的事物阻擋。

“轟!”地一聲巨響,藍色孤影本該用槍貫穿我后的落地點化作了大坑,擋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體格堪比城牆的巨人。

“嘎啊啊啊啊……”

地面為之顫動,那是巨人對襲擊者卑劣手段的憤怒斥責。倘若那長槍真的就那樣刺下的話,那麼早在剛才,巨人手中的石刃便會連槍帶他的主人一併砸成肉泥。然而他卻避開了巨人的攻擊,這其中的真相我自然明了。

與其說是避開,到不如說是消失更為合適。在被巨人斬殺之前,長槍的主人消去了自己的肉身,化成靈體避開了致命的一擊。

“還是慢了一步么……果然突襲什麼的根本不適合我啊……”

不滿地朝地面啐了一口唾沫,襲擊我的蒼藍孤影終於露出了真身。

幾乎融入深夜的深藍外衣,鋥亮的肩甲以及一把夜空下閃着寒光的如血般赤紅的長槍。

鮮明特徵的外貌以及超出人類認知規格的身手。那男人的身份已然明了。

“哼,舞着戰場上的長槍,卻要去搶暗殺者的工作,真是差勁的嗜好呢,Lancer(槍兵)……”

“這種說法可就失禮了,畢竟還有點腦子的傢伙都能判斷出攻擊哪邊來得更容易啊……”

野獸般的眸子毫不大意地盯着我方,職介為Lancer的男人以一種夾雜着自認倒霉和無可奈何的語氣說到。

至於其原因,很明顯,不論能夠看到從者能力水準的我,生前作為戰士的英靈Lancer一定僅憑直覺就比較出了他與我的從者戰力上的差距。

“是么,既然已經失敗了,那你應該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吧?你和你的御主都會在這裡退場。”

對着那男人,我說出了理所應當的結論。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我可沒有在這裡退場的打算啊……嘁,如果那傢伙也在的話……”

Lancer不滿地小聲嘟囔到。

“怎麼,難道你的Master沒和你一起來么?”

“啊啊,那傢伙讓我去巡邏,自己卻一臉期待地去見什麼人了,真是的,說白了我們這一組在統一行動這點上可以說是差到極點了……”

忽略他的抱怨,我似乎捕捉到了事情最核心的部分。

“這樣啊……也就是說這個結界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么?”

“哦?”

一瞬間,事情已然明了。這個男人與我似乎都是被這結界所吸引來的,而布下這結界的主人卻不知身在何處。

“看來情況確實有些複雜啊……不過也罷,既然來都來了,要在這裡打一場么?”

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這種感覺應該說是吃驚更為貼切。本以為會準備逃走的男人竟然提出了戰鬥的要求。如果剛才他所言屬實的話,那麼他現在的行為已經和他御主下達的命令出現了很大的出入,並且他應該也了解自己並不佔任何優勢的事實才對……

Lancer是認真的,他那雙手緊握長槍,擺出一幅隨時可以迎戰架勢已經說明了一切。這場戰鬥已經逐步走向不可挽回的態勢。

遇到這樣有勇無謀的從者,也只能算是這個御主的運氣差了吧。雖然不算徹底消滅掉一組成員,不過至少也是一個不錯的開端。

從Lancer身上傳來帶有猛獸氣息的殺戮之風,那正是他對戰鬥的渴望。

既然如此……

“不需留情,殺了他,Berserker。”

“噶啊啊啊啊啊!!!!”

在我輕聲下令的剎那,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響徹天際,身邊的巨人如同暴風般沖向深藍色的孤影,一場激烈的死斗於此開幕。

接着,就在兩人開始交手的時候,我才真正察覺到自己的天真。

橫掃,下劈,斜砍,撞擊……

Berserker的每一次攻擊都如同隕石墜落一般,經他波及的地方無一不是呈現出毀滅的狀態。可以說,只要一擊,這場戰鬥就能迎來落幕,然而這一擊卻怎樣也無法命中。

簡直不可思議,速度上可以說是平起平坐,但無論是體格,力量還是武器,Berserker都佔據着上風,那麼勝負應該立即分曉才對。然而,兩者間竟仍在進行激烈的交鋒。差之毫厘,每一次都是差之毫厘,因此每一次Lancer都能死裡逃生,儘管Berserker佔有絕對的優勢,但也只能將戰鬥打成平起平坐的狀態。

仔細觀察的話,也不難發現,Lancer刺出的每一槍都是虛招,甚至連碰都沒有碰到Berserker的斧劍,而Berserker的每一擊都是全力以赴,這樣下去只是白白浪費Berserker的體力,儘管我有着充沛的魔力,但Berserker就像敗家的富家子弟那樣肆意揮霍下去的話,遲早也有耗光的時候,到那時我方就會陷入劣勢。

不得不承認,Lancer並非有勇無謀,而是他真的有勝算才準備進行戰鬥。

“你在幹什麼,Berserker!給我認真點!!”

收到我的命令,Berserker攻擊的頻率頓時變得更快,儘管狂化吞噬掉他的理性,不過他那在神代中磨礪出的精鍊武藝也沒有褪減半分。

很快,Berserker便掌握了Lancer的攻擊方式,他對Lancer施展的攻擊也發生了變化,在驟雨般的亂擊時偶爾夾雜着一次暴風般準確的攻擊,雖然是簡單的戰略,但在這種超高速的戰鬥中極為有效,其證據就是Lancer那不斷進逼的攻勢已經退卻了。“嘁……”

似乎厭倦了這種沒完沒了的戰鬥方式,Lancer一步疾沖,從Berserker的胯下穿過,接着企圖順勢砍下Berserker的頭顱,當然,Berserker那近乎本能的直感也不是虛設,在Lancer的長槍觸及的瞬間,Berserker全力揮出的斧劍也擊向了Lancer。

“鏘!!”

血紅的長槍最終擋下了漆黑的斧劍,火花迸射,金屬交擊的聲音刺痛鼓膜,藍色的槍兵被擊飛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卻在短短數秒內迅速站起,重擺架勢,就像戰鬥剛開始那般。

“明明是個狂戰士,反應未免也太快了吧……”

拭去嘴角的鮮血,Lancer獰笑着說到。

相較負傷的Lancer而言,Berserker的脖頸上僅是破了一層薄薄的表皮。更幸運的是,Lancer並沒有撤退的打算,這樣下去,Berserker可以說是穩操勝券。

然而,正當戰鬥即將再次展開的時候,Lancer卻突然收起了架勢。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就像突然感知到了什麼一般,Lancer那因戰鬥而亢奮的笑容收斂了下去。

“怎麼,事到如今才想逃跑了么?”

“……”

無視我的挑釁,Lancer轉過身子朝着街道走去。不過,這種即將分出勝負的機會我也不能就這樣放過。

從者與主人的意識是共通的,在察覺我的意圖之時,Berserker便已沖向離開的Lancer,斧劍也毫不留情地斬下。然而,槍兵卻並未閃躲,而是將槍一橫,正面接下了這一擊。

“沒時間跟你解釋了,快滾開!”

難以想象,那會是之前一直被壓制着的Lancer的力量,隨着他的怒吼,Berserker巨大的身軀竟被彈開了數尺。然而,這短短的間隙已經足夠槍兵全力奔馳了。

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奔跑着,在道路的盡頭,Lancer將槍戳向地面,以長槍為支點躍向了空中,接着從我的視野中消失。

“還愣着幹什麼,快追啊,Berserker!”

收到主人的命令,堅實有力的臂膀將我托起,巨人以不輸Lancer的速度飛奔起來,在冬木市新區深夜無人的街道上,逐漸貼近藍色的疾風。

如果Lancer再不應戰,下一擊這場戰鬥就會以他的死做終幕了。

“喝啊啊啊!!”

巨人發出進攻時的嘶吼,坐在他的臂膀上,我幾乎能夠聽到磐石般的筋肉用盡全力發出的聲音。

下一刻,Berserker的斧劍便會橫掃而來,將Lancer的身子攔腰斬斷。這是已經可以肯定的結果,然而……

“Wicker!!”

隨着Lancer這麼一句不明不白的吼聲,Berserker的步伐卻停了下來……不,應該說是浮空更為確切。

在我們受到動力勢能的影響下飛出去的剎那,我看到了導致Berserker摔倒的元兇——纏繞在Berserker腳踝處的數根柳條。

接着,便是不可抵抗的物理法則,擁有巨大身軀且高速飛奔的Berserker同我一起跌了出去,以遠超那輛銀色轎車的極限速度在地面翻滾着。

在不知持續了多久的天旋地轉后,隨着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我和巨人總算是停了下來。

頭暈目眩到眼前一片模糊,Lancer也早已不見了蹤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Berserker在滾動之前將我護入懷中,用勉強騰開的一點空間保證了我的安全。

環顧四周,新都的道路已經化成一片廢墟。地面上騰起一片煙塵。真的是……僅差一點就變成不可挽回的局面。這場戰爭時刻伴隨着死亡,這個事實深刻地刻在了我的心中。

“讓那傢伙……跑了啊……”

無奈地道出事實,不過心中卻沒有一點煩悶。

畢竟,能在那種時刻都可以保護住我的Berserker才是最強的Servant啊……

如此,我已將勝利握在手中,只要Berserker還在,這場戰爭的贏家終會是我。

遠處傳來了車子發動機發出的轟鳴聲,是前來接應我的塞拉。

下令隱去Berserker的身形,今晚的戰鬥算是迎來了終結。

這樣殊死的搏殺,下次就該輪到那傢伙了吧,我的……弟弟。

嗯,是呢,在那之前,不先提前打個招呼可不行呢……

在一切都毀滅之前,在和平與安寧都崩壞之前,在這個被命運束縛的漫長夜晚,我如此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