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领军出征米奇岛的那一天,在清晨的送行仪式之后,莉莉-沃尔夫被东领侯佛林请到了庄园里做客。

上一次来到这座庄园已是半个月前,莉莉离开时形同梦游近乎记不得任何事情。现在的莉莉却很感激东领侯的“擅作主张”。

过去的莉莉从来没想过对莱恩表白。两人跟随着被本家一些长者放逐的菲妮克西娅,来到王国边陲的奥乌拉岛,周遭没有其他身世地位相近的年轻人。在莉莉看来,她和莱恩最后能走到一起是顺理成章的。

可正是东领侯这一“搅合”,莉莉才意识到了过去的自己是多愚蠢。即使在莉莉夜思梦想的那个和莱恩在一起的未来里,也从来没有缺少过菲妮克西娅的身影。朝夕相处的三人早已是不可分开的命运共同体。

也正是借着这个机会,莉莉找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罗兰骑士。莉莉将全力协助那个像石头一样呆蠢的男孩取得这个称号。奥乌拉岛虽然因为邪秽灾厄兽的袭击沉没了,但那座岛屿上承载的三人间美好的过往将在会在未来继续书写。

因为把一切都想通了,莉莉这一天表现地没有第一次来到东领侯庄园时那么拘谨,反而充分展现出了她平时活泼可爱的那一面。米泽斯的母亲,也就是莱恩的舅母佛林女士似乎相当中意莉莉,整整一天都没让莉莉离开过庄园的茶室,女士之间的茶会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净月升起。

但莉莉知道,一直因为自己讲述莱恩笨拙往事而哈哈大笑的佛林女士,其实是在强行麻醉自己。她在紧张。因为佛林女士的独子,现在正在前线与邪秽灾厄兽作战,与之前人类无法对抗的天灾作战。

莉莉却毫不紧张。莱恩和菲妮克西娅在一起,他们拥有神兵决不会有事。莉莉深信着莱恩,就像深信着童话中的英雄一定能战胜恶敌一样。

“小莉莉呀,你快看这,这是丈夫从盘古大陆商人那里买来的瓷盘。你看这中间的龙纹,多漂亮呀……”

自认是“粗人”,莉莉没有对艺术品的审美,只能随意附和。等仆人将东领侯的藏品收走时意外发生了。新来的年轻仆人似乎进入茶室时没有适应好香气,退下时不小心脚底打滑,将价值连城的瓷盘砸成了碎片。

“呀啊!”

佛林女士面色变得煞白。她不是在心疼瓷器的价值,而是这个不吉之兆刺激到了她现在脆弱的神经。莉莉花了好长时间才重新安抚住了有些歇斯底里的佛林女士。到了晚餐之后,东领侯佛林本人也进入了茶室,却只是抽着烟斗不发一语。

此刻的佛林和佛林女士不是什么大贵族,只是焦急等待着儿子消息的普通夫妇。

“佛林殿下,雷鸟来了!”

净月彻底升上树梢后,一个武装骑士仅是褪下了武器,没有换下甲胄就冲进了庄园的茶室,半跪在地将一只元素造物恭谨地捧给佛林侯。

在过去辉煌纪元,人类的科技进步到拥有即使通信,哪怕隔着整个大地都能同一时间中进行交流。在如今的无雨历时代,远程传递情报只能依靠名为雷鸟的飞行式元素造物。好在这种特殊的造物飞行速度极快,精准度高难以拦截,跨越整个联合王国也只需要半天。之前菲妮克西娅与自己本家、与佛林侯之间寄书信也依靠的是这种雷鸟。

现在雷鸟将战场最新的情报传递了回来。

佛林侯打开书信后,扫视了两眼,发出一声叹息。

“亲爱的!?该、该不会!?”

“米泽斯没事,莱恩也没事。那帮老鼠的洞穴被我们镇压了。可、可这要我怎么向普朗克那个老家伙交代啊……”

大概是神兵严重破损到不能修复了吧,不过没关系,反正普朗克家族不缺这点金钱……莉莉试图麻痹着自己,佛林侯口中的无法交代仅仅只是利益上的纠葛。可佛林侯看向莉莉的眼神中,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歉意。

“沃尔夫家的女儿啊,过几天我会亲自去吉布斯堡赔罪。小菲妮克西娅的恩情东领不会忘记,哪怕她已经不在了也一样。”

菲妮克西娅死了。对莉莉来说,天塌了。

 

米奇岛镇压作战成功的消息传遍拿非利城后,全城的子民自发地开始了狂欢。

站在联合王国的角度,这是一场大胜。东领军这次不但捣掉了邪秽灾厄兽的一个据点,推测出了敌人的真身和大本营所在,并且在这次作战中一举击坠四台敌对神兵,拿回了可以说是无价之宝的诺亚人神兵残骸。击杀的敌人之中,甚至还有诺亚人王权的继承者之一,摩西莱苏斯亲王……与此相对,联合王国这边仅仅牺牲了普朗克公的女儿一人。代价近乎微乎其微。

可是对莱恩和莉莉来说,这代价是战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城中的吟游诗人们就像待过米奇岛镇压作战前线一样,添油加醋地宣传着莱恩-奥利韦恩的事迹。

罗兰骑士再世。

所有子民都这样夸耀着莱恩的勇武,全然不知这位新世代的罗兰骑士究竟失去了什么。

东领军舰队归来的那一天,港口的封锁线之外被赶来庆贺英雄归来的城民们围的水泄不通。可是从中午一直到天黑,没有任何一人目睹到驾驭传说中神兵的英雄出现。

双腿已经痊愈不需要拄着拐杖前行的莉莉,在东领军队列最前方见到了一脸憔悴的米泽斯-佛林。

“沃尔夫小姐,你来劝劝莱恩吧。他从米奇岛回来后就不肯离开神兵附近,一口水都没有喝过。连我这个哥哥的话都听不进去。”

对于莉莉来说其实也一样。接到噩耗后,莉莉没有合上过双眼,没有碰过一滴水。登上甲板后,在严重破损的神兵雷古勒斯脚下,莉莉见到了她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两米二高的巨体双手报膝佝偻成一团,全然无平时的英气。两天没有整理的胡须与天生的两鬓鬃毛连成一片,让这个少年看起来更像是被遗弃的大猫。

“菲妮克西娅……”

莱恩没有注意到莉莉登上了运输艇,只是对着手中沾满血痕的水晶挂坠空虚地低语。那是莱恩与菲妮克西娅第一次正式约会时买的礼物,明明价值不足挂齿却让菲妮克西娅每天挂在脖间,同时也是菲妮克西娅留下的,最后的遗物。

“什么传说中的英雄,什么战无不胜的神兵……明明连我和阿尔之间的誓约,守护菲妮克西娅都做不到……”

一股钝痛拧上莉莉的心底。莉莉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可能成为莱恩心中的第一。那个位置将永远地为不在了的、同时也是莉莉最敬爱的少女留下空席。

此刻的莉莉想要扑到莱恩身上,抱住这个男孩,抚慰他,同时也想要从莱恩身上得到安慰。可最后的理智告诉莉莉,还有一样事需要她,也只能由她来完成。

故意踏出响声,莉莉重步走到莱恩面前。在少年抬起脑袋眼神对焦之间,莉莉挥出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还要哭哭啼啼到什么时候!给我看着那具神兵!”

神兵雷古勒斯沉默地半跪在甲板上,毫无之前决死时的杀气。然而不管莱恩愿不愿意接受,这具神兵也是菲妮克西娅留下的思念的寄托。

“这具神兵,从此以后就是你的十字架。背起他,直到把诺亚人全部杀光!”

火焰在少年黑色的瞳孔中点燃。莱恩有了重新活下去的新的动力。握住莉莉娇小却有力的手,就像是过去在奥乌拉岛的地窖中一样,莱恩站了起来。

背负着逝者的十字架,决死神兵将继续前行,但仇恨的战争连锁绝非一两代人能够斩断。一直到下一个世代为止,负伤雄狮的咆哮声永无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