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头一次在一对一决斗感受到了严重的挫败感。

论神兵本身的能力,福马哈特和之前黛西比亚的瑟拉是兄妹双子,除了短距离浮空能力这点上占据劣势外,无论速度力量皆是莱恩的雷古勒斯压胜对手。然而过招的前五手全是雷古勒斯主动出击,福马哈特没有反击甚至没有格挡,只是单纯的闪避,雷古勒斯连对手的皮毛都摸不到。

过去在工坊时,莉莉偶尔会拖莱恩进行近身格斗训练,并且这个娇小的少女也是灵巧的速度型。莱恩一次都没赢过莉莉,但至少能显著的看到他和少女之间的差距。

面对摩西莱苏斯则不同。莱恩甚至连他和诺亚人亲王之间的实力差距都看不到。

“你们诺亚人的未来继承者就是只猴子吗!”

在决斗中怒骂对手的莱恩并不是使用心理攻势,而是单纯地骂出了第一想法。在雷古勒斯的双刃大剑挥砍面前,福马哈特就像是山林间的野猴,在人为被整出的广场平地上蹿下跳。

扑向上段的攻击被福马哈特弯腰翻滚躲过,瞄准下段的攻击则被福马哈特以临空后滚翻的方式闪过。这个诺亚人亲王的躲闪手段与常识完全不符,花哨地甚至像在做体操表扬,这让莱恩产生了极强的被戏耍感。

“哦哈哈哈哈哈哈”爽朗笑声伴随着福马哈特的各种翻滚动作显得极其嘲讽。

“莱恩,不要慌,冷静下来。”

菲妮克西娅出声安抚,但她的声音也远没平时沉着,因为在这场二对一战斗中,神兵辛瑞萨甚至没有介入的空间。换成莉莉来操作的话也许还能做出像样的反击,但菲妮克西娅没有学过任何格斗术,甚至比同龄少女还要柔弱一些。

“普朗克小姐,我差点把你给忘了。”

福马哈特直接从雷古勒斯头顶越过,长枪刺向辛瑞萨的脚底附近。

菲妮克西娅发出轻声惊叫,但那不是因为反射性的疼痛。福马哈特的攻击故意没有打中神兵辛瑞萨,只是点在了辛瑞萨立足点之前,随后又一次跳开将攻击转向了雷古勒斯。然而辛瑞萨的脚下冻土瞬间绽开了冰之花,将神兵辛瑞萨的行动完全封锁。

“奥利韦恩,我直说了,现在的你是不可能战胜我的。我敢把我的亲卫队全部支开去保护我的妹妹,孤身留下来劝说两位,是因为我有必胜的把握啊!”

“啧!”

凝神屏息,莱恩将攻击的节奏放慢。和妹妹黛西比亚相同,从摩西莱苏斯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讨厌的迷之自信,但不同的是,这个亲王的实力是货真价实的强大。

“进入正道吧,神兵只与大义同在!奥利韦恩,比起我,你更加拥有‘决死’的潜力,但仅凭现在的你是不够格的!”

“决死究竟是什么东西!”

三天前的战斗中,黛西比亚也多次提到决死。回想起来,在五味书屋时,菲妮克西娅买的古早书籍中有一本的标题就是《分魂容器:决死神兵的秘密》,或许决死这个关键词,才是福马哈特不可思议反应速度的真相。

“奥利韦恩你感兴趣吗?”

“莱恩,捂上耳朵不要听麦道卡的话!”

然而这次莱恩没法做到塞上耳朵。摩西莱苏斯明显是想活捉两人,如果不就地把这个男人打倒,莱恩和菲妮克西娅今天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现在挥着枪不断创造出冰花的福马哈特就是诱惑浮士德的墨菲斯托,可莱恩别无选择。

“奥利韦恩,你经历过真正的地狱吗?曾经有过一个瞳孔像净月一样纯净美丽的少女,她对我来说几乎是纯白到让人生厌世界中最鲜艳的亮色,我发誓为了她也要重塑一个温暖的诺亚人乐园。然而一个绝对之冬过去,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睁眼闭眼,那位少女却……”

“你们诺亚人的遭遇和现在的罗迪尼亚人毫无关系!和我们之间的决斗毫无关系!”

“不,有关系的,奥利韦恩。所谓的决死,除了神兵的同化者需要先天资质外,扣动的扳机还需要两个。自身陷入濒死、觉悟死的体验,以及亲近之人死于眼前、背上死神的诅咒!”

神兵福马哈特的攻击停下了,摩西莱苏斯正愉悦地看着自己的决斗对手动摇。

“菲妮克西娅,那家伙说的都是真的吗?”

“莱恩……”

菲妮克西娅没有断然否定某种意义上已经在暗示答案了。过去纪元中最强大神兵真正的秘密与死相伴,和童话中的那些英雄形象截然相反。

对于莱恩来说,现在要打败摩西莱苏斯,必须得触发决死状态。而在雷古勒斯的身后,莱恩最爱的未婚妻,菲妮克西娅正在辛瑞萨之内。

那么对莱恩来说,选项只有一个了。

“不,莱恩,不要这么做……”

“对不起,菲妮克西娅。”

神兵雷古勒斯的双刃剑挥下。而被彻底贯穿的,是雷古勒斯自己的腹部。

 

米奇岛上的状况变得极其混乱。摩西莱苏斯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的对手会选择自残,愣在原地没有回过神。同化着神兵的菲妮克西娅因为未婚夫重伤急的直跳脚,却因为先前福马哈特的冰花封锁无法扑到雷古勒斯身旁,只能不停地用着白色的火焰缓慢地试图烧化冰花牢锁。

状况最为凄惨的是神兵雷古勒斯。整个腹部被双刃剑剖开,如墨厚重似血的秽元素像喷泉一样不停地从创口中涌出,溅撒在冻土层上。

“啊……”

是自己做出觉悟而负上的伤,可莱恩还是忍不住发出没用的呻吟。他知道摩西莱苏斯的话语是真实的,因为在奥乌拉岛撤退之后,莱恩使役秽元素的能力反常地大幅上升。在拿非利城外,莱恩做到了之前从来没有达成过秽元素精准附敌。

越是接近死亡越是能激发最深处的潜能,这才是“决死”的本质。秽元素之所以在罗迪尼亚传统信仰里被回避,恰恰是因为这种元素对决死、对死亡本身最敏感。

“这样……条件就达成了。”

神兵雷古勒斯的驾驶室在胸口,双刃巨剑贯穿腹部甚至对位于左胸腔内的莱恩本人都造成了伤害,现在的莱恩远比之前奥乌拉岛以及拿非利城时更接近死亡。他向菲妮克西娅说对不起的原因也在于此……选择了这条路的话,很有可能莱恩没法再活着离开米奇岛了。

“阿尔,你一定在看着我吧,在我来找你团聚前……把力量借给我!”

雷古勒斯发出怒吼,接着将双刃巨剑插入冻土之中。福马哈特想要再起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浓稠似焦油的秽元素死亡领域再度被张开,捕捉到福马哈特的影子之后将其牢牢禁锢在内。

“不,奥利韦恩,你居然!”

这次不仅是妖娆的秽火在神兵福马哈特上燃烧那么简单了。从似乎能看见地狱深渊的秽元素暗影领域中,无数只像人手一样的黑影伸出,从下至上不断地蚕食着这头半龙人型神兵。双脚、小腿、大腿、腹部,摩西莱苏斯恐慌地发现自己就像是沉入沼泽中的绝望旅者,身体正不断地失去知觉。

“麦道卡,你一定很奇怪吧……咳哈!为什么我只是自残就达成了‘决死’的条件。”

决死需要两个条件。自身濒死体验与亲近之人死于眼前的绝望。莱恩不可能做到血祭自己的爱人,摩西莱苏斯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早在十年之前,我就被你们诺亚人夺走过至亲……我的兄弟,阿尔伯利奥-普朗克虽然没有死在我眼前,但这十年以来,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那一天的噩梦。拜你们诺亚人所赐,我,早就是决死神兵了啊。”

“奥利韦恩!你这不识抬举的家伙!因为某个贵人的缘故我诚心地劝你进入正道,现在你却如此不识好歹!我的长枪只要投出就必中敌人的心脏,我要……!”

神兵福马哈特再也发不出声音了。腹部、左臂、胸部、头顶,福马哈特身躯的绝大部分已经彻底被黑手融入秽影。然而他的右臂还在高举着,银白的神枪反射着令人恐惧的永恒晴光。

濒死状态的莱恩已经不可能操控神兵雷古勒斯躲开攻击了。双方同归于尽已是必然宿命。

“阿尔,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看着光枪向自己射来,莱恩闭上了眼睛,心境却变得比任何一刻都要平静。也许从十年前的那一天起,莱恩一直就在期待着这一刻。

秽元素的暗影将神兵福马哈特彻底笼罩,将其素裹成一座令人胆战心惊的巨型雕塑。而摩西莱苏斯最爱用的长枪离开了主人高举之手,将另一具神兵的胸腔贯穿。

“不……”

莱恩睁开了眼睛。他没有死,但他却体会到了比死还绝望的窒息感。

“不!”

被福马哈特的长枪贯穿的,是终于解开了冰花束缚,冲上来将挚爱推开的,菲妮克西娅同化的神兵辛瑞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