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記憶中自己高中時期出行的次數算不上多，打開衣櫃才發現裡面就只有幾件顏色單調款式類似的衣服，考慮到接下來要與人見面，老人從裡面想法設置搭配出了一套自己認為還看的下去的服裝。
兩個人約定見面的地點是車站，雖然距離約定的時間提前了10分鐘，她卻還是早就已經等在了那裡，明明是假日，她身上穿着的卻還是學校的制服。
“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嗎？”
記憶中的那一次自己在跟她發完消息后換好衣服就直接出門了，當時也是她先一步到達了目的地。
跟上次一樣，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結果此時兩個人接下來要乘坐的巴士到站了，唯一的不同就是上次是自己一聲不吭的走了上去，而這次卻是她......
她到底想要說什麼呢？即使讓人生重新來了一遍之前錯過了的東西現在也依舊還是錯過了，但是在與她眼神相對的一瞬間她原本布滿了陰霾的臉似乎稍微變得好看了一點。
與自己見面......應該讓她感到很開心吧？仔細想想以前她轉進學校後過去了好幾個月身邊也還是沒有固定的朋友，跟她有過交集最多的應該就是老人自己了，而且那時跟現在不同，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她主動找上來的。
明明應該是幾個月過後的才會發生的事，巴士上卻跟那天一樣驚人的正好剩下了兩個連着的空座位，老人再一次近距離的坐到了她的旁邊，周圍還有許多相約一起出門的學生，他們都在笑着談論接下來要去的地點或者是這周在學校發生的趣事，而她作為約別人出門的那一方卻一句話都沒有說的縮在靠窗的位置低着頭，似乎是不願意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臉。
“那個......你喜歡電影嗎？”
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老人率先開了口。
“嗯。”
她依舊沒有抬起自己的頭，只是簡簡單單的應了一聲。
“我已經好久沒去過電影院了......你呢？”
“小學的時候，跟死去的媽媽......去過一次。”
原本想要把氣氛弄得稍微活躍一點，結果卻好像讓它變得更加沉重了，因為怕不小心再次問出什麼可能會傷害到她的話，到達電影院為止老人都沒有再次開口。
曾經與她一起出行的回憶漸漸的在腦海中浮現了出來，這家電影院在附近算不上有多有名，再加上最近也沒有推出什麼熱門的電影，前來觀看的顧客自然也就少了很多，她從口袋裡拿出了短信中說的那兩張電影票，上面布滿了摺痕，完全不像是新的。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之後她把票交到檢票員手上的時候應該會被告知已經過期好幾個月了，但又想到這次出行確實也比上次早了幾個月......
“對不起，您的這兩張電影票正好在昨天過期了......”
“唉？”
彷彿就像是命運一樣，檢票員說出了跟老人的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的話語，而她則是把票搶了回來，反覆的檢查着上面的日期，遺憾的是僅憑眼神根本就無法改變什麼。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明明主動約別人帶來的卻是過期的電影票，那時的自己應該是這麼想的，但是回想起她最開始發短信主動聯繫正好是幾個月前的事，便沒有和他當面提出來，直到現在老人才知道那張票早在與她相識不到一周的時間內就已經過期了。
“我來付錢吧。”
“唉？不用......”
“沒事的，只是兩張電影票而已，這都麻煩你的話總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呢，你就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吧。”
老人跟以前的自己提出了完全一樣的要求，當時的自己由於急躁在她提出意見的時候還大聲的吼了幾句，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果然還是太衝動了。
關於那部電影的內容老人沒有太深的印象，全場算是他們兩個都只有6個人，等看完開頭的10分鐘老人才終於想起了幾乎記不清這部電影內容的原因......
因為實在是過於無聊，看完開頭前20分鐘后自己就睡著了！
從“想讓她笑出來的女孩子”給人的反應來判斷，她自己對於這部電影的內容也不是十分的感興趣。
等意識到的時候，自己果然又一次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睡著了，電影已經跟自己的記憶一樣正在慢慢的播放演員表，而原本坐在身邊的她也正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走齣電影院之後，她一直都很失落的低着頭，走路的時候一直也只肯跟在後面，對於讓別人付錢陪自己看了一場無聊到會讓人睡着的電影似乎讓她感受到了深深的愧疚。
雖然想到安慰她，但是憑藉自己剛才的舉動根本就說不出“電影很有趣”之類的話。
“已經都是這個時間了，一起去吃午飯嗎？”
那時的自己為了打破僵局，似乎是這樣做的。
“嗯......”
她也馬上就支支吾吾的答應了，看到她那對自己沒有自信的樣子就不禁想讓人從背後推她一把。
但是即使想......那時的自己應該也曾經產生過類似的想法，在與她的緣分結束為止最終也還是沒有把想說的話語說出口。
最後一次見到她......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呢？不知道為什麼這段記憶十分的模糊，不管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
老人帶着她走進了附近一家外面菜單上的標價還算合理的餐廳，這家店的顧客不多，環境和服務員的態度都還不錯，等入位就坐后，老人才發現自己現在做出的全部都是跟過去一樣的選擇。
跟自己強行約她出門的那天比起來......實在是太像了。
跟那天一樣，把菜單交到她手裡之後那個人卻只點了一碗清湯麵，等最後老人想要結賬的時候明明是自己吃的比較多她還是搶着付了一半的餐費。
她是“死刑犯的孩子”，可跟其他人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區別，由於比較內向，所以她基本不會主動跟沒說過話的人交流，大家嘴上雖然都說著不在意，但卻又總是無時無刻不在規避着她的存在，只是一個頭銜到底能算得上什麼啊！可就連身為當事人的她卻也因為別人對自己的看法而沒有自信的低下了頭......
這個世界，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如果接下來的發展也會跟那天一樣的話，等一會應該會......
“嗯？這不是......”
果然還是遇到了，是“令人討厭的同學”，他屬於在周末就一定要跟朋友出門的類型，在大街上看到了自己同學的身影之後，他輕浮的在遠處喊着老人的名字，帶着身邊的兩個朋友湊了過來。
跟記憶中的那一天一樣，跟在他身邊的是兩個老人在學校里從來都沒見過的人，其中一個比“令人討厭的同學”至少高了一個頭，身材相比之下也魁梧了許多，而另一個人則是穿着一件沒有袖子的運動衫，歪着脖子用瞧不起別人的眼神在盯着這邊看，嘴裡還在不停的嚼着什麼東西。
“這個小子是誰啊？”
“是我的同學。”
面對來自友人的疑問“令人討厭的同學”笑着回答道，那兩個人光看外表應該也還是學生，其中一個應該還要高上一個年級。
“唉？你身後的這個人不是......怎麼回事？你和她原來是這種關係呀！我就說中午你們兩個人總是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和那天一樣，等看見站在老人身後的她之後，他就擅自對眼前的現狀做出了解釋......
放着他不管的話這個人絕對回去跟班上的人亂說，不用幾天這些話就會傳進所有人的耳朵里，跟別人將她稱為“死刑犯的孩子”一樣，即使心裡知道她並不會像自己的父親一樣殺人，可只要在聽過這句話在潛意識裡或多或少的還是會因為這句話導致對她的態度有所改變。
當時的自己就算因為害怕這個，害怕“令人討厭的同學”即將在班上散步的話語會導致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發生改變，害怕自己會落得跟她一樣的命運......
所以那時便拚命的想要撇清與她的關係，完全沒有考慮到正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個人的感受。
“你別去跟其他人亂說啊，如果他們真的信了......那她不是也會很困擾嗎？”
這次的回答雖然算不上完美，但至少比上次要好多了。
“不管怎麼看都很可疑啊......算了，既然你說沒關係那就是沒關係吧。”
“令人討厭的同學”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踮起腳尖湊到旁邊的高個子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話，而那個人聽完后馬上就笑着點了點頭。
“你周末出門應該有帶錢吧？我們知道一個不錯的地方，你也跟着一起來唄......”
他想要邀請的對象是站在老人身後的那個女孩，可能是因為上次借錢的事嘗到了甜頭，也有可能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你們要幹什麼啊？”
“你不是說她跟你沒關係嗎？那我邀請她還需要你的同意？沒事你就快點回去吧......”
跟在“令人討厭的同學”旁邊的兩個人繞到後面堵住了她的退路，照她的性格來判斷肯定是不會主動拒絕的，沒有人替她開口的話......
不，絕對是這樣的，那天自己就真的扔下她一個人回家了，回過頭后馬上就發現她跟那些平行不良的高中生走到了一起。
她那時的表情......老人已經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了。
好不容易獲得了一次可以重來的機會，也該有什麼發生改變了。
“你也該適可而止了吧......都已經是個高中生了還打算聯合起來勒索一個女孩嗎？你們這群人到底打算要一直這樣晃蕩到什麼時候？”
雖然沒有預想中的那麼有底氣，老人最終還是把自己的不滿親口告訴了他。
“嗯？你腦子沒壞吧？”
“腦子壞了的人是你吧？不，如果你還能像正常人一樣思考的話考試也就不會總是拿個位數的成績了......”
失去了名為“年齡”的擋箭牌，以前對別人行得通的道理現在全部都失去了功效，仔細想想光靠講道理就能解決的問題......自己在成年步入社會後都沒碰見過幾個。
被揍了......被他們三個人一起。地點是附近一條沒什麼人經過的巷子，其實早在最開始選擇頂撞他們的時候老人就猜到了大概會是這樣的結果，因為人數還有體格都是對方佔盡了優勢，所以他乾脆的放棄了抵抗。
等他們終於滿足走遠了之後，那個女孩找到了老人。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老人的頭還稍微有些昏，朦朧之中只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一雙冰涼的手握着，而她則是在一邊流着眼淚一邊道歉......
這是在記憶中不曾有過的光景，她雖然總是擺着一副已經對世界和自己絕望了的表情，可卻一次都沒有哭過。
她能為自己流淚，而自己可以代替她承受一份痛苦......反而卻讓人覺得有點高興，有種被救贖了的感覺。
而在身體上感受到的這份臨時的疼痛和內心深處那份愧疚比起來......也不知道究竟輕鬆了多少倍。
但是到最後老人卻還是想不出該如何安慰她，只好默默的拍掉身上沾着的土，笑着跟她告別後就回家了。
果然還是沒辦法讓她笑出來。
回到家之後老人的父母已經辦完事回來了，他的父親正坐在沙發上看着新聞，而老人的母親則是在廚房裡準備着晚飯，由於自己身上淤青的位置都不是很明顯，所以並沒有引起他們的關注。
“對了，周一公司有事所以我要早點出門，到時候順便送送你吧？”
“嗯。”
會房間之前父親坐在沙發上不經意的說道，而老人也只是簡單的回應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老人都沒有再次收到她的短信......想到反正周一還會見面，也就失去了主動聯絡的想法。
據天氣預報所說，周一的早上似乎會有小雨，印象里每逢下雨班主任的考勤條件都會變得稍微寬鬆一些，此時就算比標準的時間晚了10分鐘也算不上是遲到，再加上那天父親會順路開車將自己送到學校，所以起床的時間可以比平常晚一點。
可那天老人卻不知道為何在天還沒亮的時候醒了過來，發現被自己設為靜音放在桌上充電的手機接受信息的提示燈亮了起來。
手機上面標註的時間是凌晨5:30，在一分鐘前上面收到了一封短信，發信人上面寫着她的名字，而發送的內容也只有簡單的幾個字。
——謝謝，再見。
跟那時是相同的時間，短信裡面也是完全相同的內容。
當時也是在兩個人一起出行隔了一天之後，過去的自己擅自將短信的內容理解成了是對那天作出的道別，很快的又再度睡下了。
所以他心裡十分的清楚，如果和當時重複相同的行動會變成什麼樣的結果......
“這不是那個班的......”
“好像是從天台上跳下來的......”
那一天到校后所看到的畫面在老人的大腦里慢慢的浮現了出來。
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連衣服都沒換就宛如一個瘋子一般衝出了家門，此時天空中正下着小雨，冰冰涼涼的拍打在人身上不禁會打幾個哆嗦。
老人的家距離學校的距離其實沒有多遠，乘坐巴士的話大概只要10反正就能到達，平常早起主要是怕等不到車，在原地等了30秒后還不見有到達學校的巴士進站，他終於忍耐不住沿着那條長長的人行道跑了起來。
“為什麼我會忘了呢？她......”
根本就不是忘了，而是選擇了逃避，在這件事過後當時的這位高中生作為她最後發送短信的對象理所當然的被請到了有關部門提供情報。
那時的他面對眾多的提問都是相同的回答。
“我不知道，我沒有錯。”
而其他人和自己的父母也總是會這樣回應他：“沒錯，你沒有錯，你只要把知道的說出來就行了。”
大家......就連自己都是這麼說的，但事情真的是這樣嗎？她發送那條短信的理由......當時因為這名高中生不願意繼續往下面想，為了不讓自己崩潰，他好不容易才將這段回憶擠出了自己的大腦。
她發送那條短信的理由......實際上是想讓別人來拯救自己，而在自己的聯絡列表裡也只有一個可以求助的對象。
而作為那唯一的一個人，卻沒有回應她的期待。
“呼......呼......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終於用自己年輕的身體跑到了學校的門口，那塊原本該被一群圍着的地面現在還是那麼的整潔，也就是說他還沒來晚。
校門還沒有開，就連負責站崗的保安都還沒有就位，但是用於封鎖校園的鐵門根本就沒有多高，很輕鬆就可以翻過去。
或許這是在變回高中生后第一次有呼吸困難的感覺，手和腳傳來強烈的酸痛感，感覺下一秒就要將自己的內臟全部都吐出來一樣......但是卻不能停下來，老人快速的跑上了樓梯，推開了通往天台的大門......
她果然在這裡，那名穿着校服的女孩正站在白色大理石製成的圍欄上未抬着頭，看着這片沒有一絲光芒的天空。
“笨蛋！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老人扶着旁邊的牆壁，一邊喘着氣一邊用自己的最大音量向她喊了出來。
她似乎被嚇到了，以至於全身都抖了一下，等她轉過頭來，可能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她的臉上有水滴不斷的從臉的兩側劃過，最後從下巴落到了地面上，可能是因為下雨......老人自己的臉上也出現了類似的東西。
“別管我了！反正我活着就只能添麻煩......真的死了也不會有人替我悲傷！”
她用以往從來沒沒有過的聲音喊了出來，僅僅只是幾個字就足夠讓她的喉嚨變得沙啞了。
“怎麼可能會沒有啊！會為你悲傷的人不就正站在這裡嗎？”
憋在心裡一輩子都沒有說出口的話，終於宛如被衝垮的水壩一般全部涌了出來。
“你雖然比較內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別人......但是我啊，我啊......一直都絕對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跟那些整天只知道懶懶散散過活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所以......我希望你能挺起胸膛驕傲的活下去！”
本來沒有傳達到的話語，這次終於傳達到了。
“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如果你想的話不管多少次我都可以說給你聽，所以你快點從那種危險的地方下來......好嗎？”
她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打算從圍欄上下來，結果卻因為身體失去平衡向後倒了下去。
“救......救救我！我......我果然還是不想死啊......”
這個距離......還來得及。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會希望自己去死啊！”
老人很害怕，害怕趕上之後是否能將她拉上來，如果自己也跟着一起摔下去該怎麼辦？
從這往後的人生里在自己孩子出生的時候他曾無數次深刻的感受過的......
生命的重量。
而她的身體，卻令人出乎意料的輕......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絕對可以救她！
成功了。
老人跟她一起躺在了天台上，自己的身體這次是真的動不了了，但是他的心情卻出乎意料的爽快，終於做成了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今後的生活也是，他總是由於在意別人的眼光而漸漸的磨滅了自身的想法。
“今天絕對也會是令人神清氣爽的一天，所以......笑一個吧。”
他還有機會，這次一定可以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按照自己真正的想法......抬着頭活下去......
經過一周之內24小時不間斷的看護，這名瀕死的老人終於停止了呼吸。
“呼......”
像是終於解放了一般，他的主治醫生望着變成了三條平行線的監護器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他在這最後的一周究竟看到了什麼呢？”
旁邊的護士們開始做起了善後工作，等把用於切斷感官的頭盔從老人的頭部拿開后，展現在所有人眼前的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宛如小孩一般的笑容。
“一直是潛藏在他記憶深處的，最為珍貴的回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