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羽小姐……”宽阔的地下通道中,三人的脚步声在四围回响,我试图打破弥漫在我们间那沉重如铅的空气,“白羽小姐是怎么认的路?感觉来来去去的通道都一模一样,还没指示牌。”

 

“我的话是靠感觉,其他人可能只能靠记忆了。”白羽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靠感觉吗?具体是怎样的呢?”之前白羽找到我们时也是说她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但这种像虚构作品里的设定对我来说仍是似是而非的东西,往坏处说,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说是闻到味道……唔,也不太准确,更加类似于……嗯,就像有人在呼唤你一样。”

 

就像狼群靠叫声呼唤同族那样么?应该可以这样理解吧?

 

“也就是说,黑泥湾是在呼唤白羽小姐你么?”

 

“与其说是呼唤,更不如说是能感觉到那边的气息吧,就像听见心脏鼓动那样。”

 

心脏的鼓动么?也许类似于工厂机器的运作声?这么说就是白羽的听力如同雷达一样厉害?

 

“那么那个孩子,”这也是我发出疑问的根源,“刚才白羽小姐说其他人靠的是记忆,莫非那个孩子以前经常去黑泥湾?”虽然我不觉得正常人会经常去那鬼地方,更不必说在那里落住了。

 

“其实我也很好奇,”白羽的语速显得犹豫起来,“我之前稍微调查过,根据认识的人的说法,那孩子一家以前住在市中心,是极其普通的家庭,后来因为父亲公司破产导致流落到贫民窟,但他们应该和黑泥湾没交集才对。况且我不觉得小孩会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经常跑到黑泥湾。”

 

那就奇怪了,既然没去过黑泥湾,那孩子怎么会说在黑泥湾见过他死去的母亲,而且还能找到从地下通道去往黑泥湾的路?这明显存在着矛盾。

 

“估计他的情况跟你一样吧。”迪斯达尔这么一说,白羽投来的眼神仿佛在抱怨“你怎么能拿我跟那孩子相提并论?”

 

“但是迪斯达尔……”

 

“接下来你们权当我在自言自语,”迪斯达尔耸了耸肩道,“或许在黑泥湾被目击的所谓鬼魂其实是人们的思念残余,而思念残余是否能取得形体,取决于对象的思念程度。本来这种残骸是被动创造出来的,但在某些因素的影响下,它们开始主动活动起来。为了在这个世界成为完整的存在,它们会去引诱或驱使思念的主体,以此加强其对自身的构筑。总而言之,就是让原本模糊的概念变得具体,这种现象本身是无害的,毕竟只要有人存在,那思念就不会断绝,但人的思念却是虚无缥缈且混乱的产物,因此很难保证取得形体后的残渣会和最初的幻想完全一致。”

 

“你的意思是那孩子想象中的母亲的鬼魂为了成为真实的存在,正在引诱那孩子到黑泥湾去么?那为什么是黑泥湾?”我想起了那时袭击我的混混,他念念有词说自己很强,然后就变得异常强大,这难道是同类的现象?

 

“恐怕那地方容易聚集思念吧?像你们说的灵异地点?”

 

“真是异想天开的假设,”然而白羽对迪斯达尔的说法嗤之以鼻,“如果真有那么方便的设定,那就不会有人死去了。”

 

“是么?你之前似乎把我认错成其他人了呢,”迪斯达尔摸着下巴挑衅道,“我记得是叫迪斯来着?”

 

倏地————

 

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原先走在前头的白羽以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凭空拔出超越其身长的巨剑,劈开空气,一下架到了迪斯达尔的脖子上。

 

“我不允许你再提那个名字,”白羽毫不掩饰语气中散发出的杀气,她有意挪了一下手臂,剑锋转眼就要切裂迪斯达尔的脖颈,“你顶着这张脸,说实话,让人作呕。”

 

“白、白羽小姐!”状况发生得太突然,我吓得不知该如何劝阻,仅仅站在旁边,包裹在白羽身上的杀气就让我喘不过气来。

 

“喂喂,别激动嘛,露出这样的表情可糟蹋了这张好脸蛋儿,”可是迪斯达尔完全不以为意,他做作地举起双手道,“如果有冒犯到,请让我表达歉意。难道说,那个叫迪斯的人曾和你提到过我说的那些吗?”

 

“我说了别再提那个名字!”白羽的杀意是真的,巨剑的剑锋不经意间已在迪斯达尔的脖子上留下了淡淡的血痕。

 

“好了好了,我不提就是。”

 

尽管迪斯达尔看起来毫无悔意,白羽还是不情愿地收起了剑。

 

果然迪斯在白羽心中的地位不普通呢,而且还长得特别像迪斯达尔。迪斯达尔是知道这点才故意刺激白羽的吗?唔,夹在两人之间胃不禁开始疼起来了。

 

没办法,硬要跟来的是自己,事实证明如果只有他们两人,很可能半路就闹翻了。

 

“白羽小姐,我、我们继续走吧?”

 

听我这么建议,白羽点了点头,她狠狠瞪了迪斯达尔一眼,便默默回到了队伍的前头。

 

我突然好奇起来,能让白羽小姐如此重视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在我的印象中,白羽小姐聪明又美丽,虽然妹妹黑羽的性格有点那个,但作为姐姐的白羽在我看来就是个完美的女性。

 

而且还那么强大,这让我更在意起那个叫迪斯的男人。再偷偷瞟一眼迪斯达尔……唔,也许这男人不说话就完美了,我突然能够理解白羽的心情了。

 

托迪斯达尔的福,我们三人间的空气再度凝固起来,唯一能打破沉闷空间的只有回响在通道内的脚步声,它们像尖锐的锥子,不断敲打着心灵的钟罩,撩起藏在心底的焦虑。

 

何时才能结束这段尴尬的路程?我们走了多久?缭绕在心中的疑虑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强烈。

 

“那个,白羽小姐…..”正当我终于忍不住想去问白羽还有多久才到,对方突然停下脚步。

 

“应该就在这上面,”白羽指着不远处通往上层的爬梯道,“黑泥湾。”

 

终于!虽然这里没有镜子,但我能想象出自己脸上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先别急着上去,还不清楚这梯子具体通往何处。”白羽谨慎地说道,“如果刚上去就碰到shadow的话————”

 

“上面没有shadow,至少附近没有,”迪斯达尔胸有成竹地打断了白羽的话,“shadow有种独特的味道,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

 

“你怎么那么肯定?说得你很了解shadow似的。”不仅眼神,白羽的语气也毫不掩饰她对迪斯达尔的敌意。

 

“百闻不如一见。”

 

“喂!”

 

不顾白羽阻止,迪斯达尔一跃而起,踩在爬梯上又再度起跳,转眼便跳到了爬梯顶部,只见他不假思索地推开连接爬梯顶端的井盖,纵身跃了出去。

 

“所以我就说不要和他一起来嘛!”白羽想要跟上去,但她正准备起跳,却突然收起动作,放弃似的留在了原地。

 

“不用考虑我的,白羽小姐你跟上去也没关系。”总感觉自己成了累赘,我满怀歉意地低声道。

 

“不,不是你的问题,”白羽摆手解释道,“我是考虑到如果上面危险,不至于连我也被牵扯进去,反正那个男人自己一人也不会有问题。”

 

看来白羽即便讨厌迪斯达尔,还是能理性判断他的实力的。既然有了两人独处的空间,我决定抓住机会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那个,白羽小姐……关于迪斯的事,”我偷偷窥视白羽的表情,见她没有对我提起这个名字感到厌恶的样子,便谨慎地斟酌言语道,“是对白羽小姐很重要的人吧?能、能跟我讲讲他的事吗?”

 

白羽似乎对我提出的问题感到意外,金色的睫毛眨巴了几下,她缓缓开口道:“嗯,他是我和小黑的救命恩人。他收养了小时候无家可归的我们,明明照顾自己已经够呛了。”白羽红着脸发出寂寞的笑声,“不过他就是那样的人,嘴上不诚实但人又善良好懂,一时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否可靠。但我觉得小萍你一定能喜欢上他。”

 

开始以为是相当于白羽父亲一样的存在,但听她的口吻,两人的关系似乎又没那么简单。我小心翼翼地追问道:“那么他现在……”

 

不出所料,白羽脸色一沉,她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他不在了,是小黑动的手。”

 

“什么?你说黑羽她!”总算明白那时为何白羽和妹妹对峙了,但这么说黑羽手刃了收养自己的恩人?我无法想象那个善良的黑羽会做出这种事。

 

不,我们重逢后第二天黑羽也试图杀我,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一时抛在脑后的疑问再度缭绕上我的内心,难道以前的黑羽才是她装出来的吗?我为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羞耻。

 

“放心吧,我觉得不是小萍你想的那样哦。”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白羽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小黑的情况可能比你想得还复杂……这是我俩,不,是我们仨的问题。请不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白羽小姐……”果然白羽是个坚强的女性呢。正当我用憧憬的目光注视着白羽时,头上传来了迪斯达尔的喊声。

 

“你们还在下面愣着干嘛?”迪斯达尔背光的脸一团黑,“上面很安全。”

 

“白羽小姐……”我向白羽投去征求意见的目光。

 

“上去吧,”白羽率先登上爬梯道,“他没有理由骗我们。”

 

“嗯。”也许是在照顾我,白羽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爬在前头,我相信她如果不顾忌我的话,应该能像迪斯达尔那样三两下跳至顶部。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每往上爬一阶,身体就觉得越冷,渗着湿气的风从打开的顶部往下灌,抬首望去,另一头是一方圆形的灰色。

 

“上来吧。”从顶部爬出去后,白羽很快探出半边脸,并朝我伸出手。

 

接过白羽的手,借着她的力量,我的上半身一下暴露在了外头清冷的空气中。还未完全适应外界光线的眼睛反射性地眯起来,一线的视野中映出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不,与其说是海岸线……缓缓睁大眼睛,放眼望去,是一片黑压压的泥潭,它像一道天堑,将西侧的巨型工厂和东侧的废弃渔村分隔开来。扑鼻而来的腥臭味让我不禁捂住鼻子,和普通的泥污味不同,其中还夹杂了有机物烧焦的味道。

 

“那边就是shadow工厂么?”迪斯达尔饶有兴趣地看向矗立在远方的烟囱,红色的指示灯光钻过灰蒙蒙的雾霾,像有生命一样闪烁脉动。

 

“没错,”白羽点头道,我们正站在黑泥湾外围的堤坝前,“所幸这里离工厂远。”

 

“那孩子…..这里那么大,我们该往哪边?”尽管现在是退潮时间,但我不认为走在那貌似在蠕动的泥滩上是个明智的选择。

 

也许可以找人问一下?刚想这么提议,我注意到来自后方的视线,回首一看,几个披着奇怪斗篷的人正远远盯着我们,斗篷上画着的眼球和漩涡糅合在一块儿,看起来诡异非常。

 

“我不觉得问那群邪教徒会有结果。”像看穿了我的想法,白羽摇头道,她的目光越过邪教徒的身体,落在另一侧黑漆漆的矮房群,“这群人连红砖城也无法接纳。”

 

“是疯掉了吗?”

 

“所见之物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回答的是迪斯达尔,他远远眺望着被黑泥包围的废渔村,“他们估计是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疑问。”

 

“希望那孩子别在那里面。”天知道那群怪人会对小孩做什么。

 

“废渔村那头可能性较大,”白羽右手搓着发凉的左臂道,她挺直了背脊道,“那边似乎有声音。”

 

“声音?”竖起耳朵去听,传入耳际的只有海风呜呜的呻吟。

 

“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觉得是那边。”从刚才开始,迪斯达尔的视线就没从渔村的方向挪开过。

 

“小萍你最好留在此处。”

 

“不,那我来这里就没意义了。”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白羽的建议。

 

“你怕的话也可以留在这里哦。”

 

“开、开什么玩笑!”白羽推开迪斯达尔便朝渔村的方向迈开步子,她回头瞪了一眼,“别小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