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海市旧贸易码头,毗邻外人区,是以前城里最大的港口。但由于快速发展的对外贸易所带来的日益增大的货物吞吐量需求,政府不得不另寻他处,于是此地便成了废旧货物堆填区。

“想不到离烙铁街意外的近呢。呼哧~”迪斯踏着阴暗的灯光走在集装箱对陈的队列间,并不时用衣服的袖子擦拭脸和嘴唇。

“迪斯,这样擦的话会在白衣服上留下痕迹的,回去很难洗啊。”跟在后头的白羽喃喃道,海风凛冽,她反射性地按住飘飞的裙子。

“这不得怪你打的粉和口红那么浓!你知道被街上人看作变态是怎样的感觉吗!”迪斯想起从红砖城出来后的情形,就欲哭无泪地嚷嚷。

“本来就已经够变态了......”

“说啥?”

“嘿嘿,没什么。”白羽藏起微翘的嘴角道,“如果不化浓一点,一下就穿帮了啊。”

“那已经不是穿不穿帮的问题了!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吧?要不是看在梁姐的面子上,才不会配合这种馊主意。”迪斯愤愤地咧起嘴,“直接严刑逼供还来得方便。”

“但这样会影响红砖城的生意吧?”白羽一脸嘲讽地笑道,她的食指滑过泛着荧光的下唇,“倒不如说让我把那俩人砍了更好。”

迪斯突然停下脚步,头顶歪斜的路灯吱呀吱呀地摇晃,被拉长的影子也随之扭曲,他头也不回地说,“我说过没到必要的时候绝不能使用能力。”

“是是~”感受到言语里散发出的魄力,白羽不满地撅起嘴,“不过放那俩人一马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毕竟今晚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脸上滑过阴惨的笑容,宛若盯上猎物的野兽,迪斯的目光渗出冰冷的杀气。

由于长期受海风侵蚀,废弃的集装箱都严重锈化,偶尔能听见钢铁嘎达嘎达的低吟。附近仓库的仓门紧闭,沾满灰尘的窗户在闪烁的路灯下泛着迷离的白光。若说烙铁街给人一种颓废的闭塞感,那么旧码头无疑更加宽敞荒凉,海风灌入缝隙的呜呜声听起来就像野兽临终前的哀嚎。

“话说,那群人真的躲在这里吗?”白羽扫视着周围,除了生锈的集装箱和不知是否还能开动的拖车,没有发现半点人迹。

“肯定是怕了本大爷,正尿着裤子在角落里颤抖呢。哈哈哈哈哈!!!!!”放荡的笑声在夜空下回荡,“或者说,已经被某人砍光了......”迪斯突然操起手中的手杖,猛地朝一旁的集装箱敲去。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孩的尖叫声伴刺耳的哐当声响起,集装箱的角落滚出来一纤细的躯体。

“喂!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大步走到半蹲着抱头打颤的黑发少女跟前,迪斯臭着脸训斥道,“乾黑羽!”

“疼疼疼疼......耳朵快爆炸了......”眼角含泪,黑羽带着哭腔呻吟道,“哈!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眼睛后闪过惊讶的神色,黑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有什么好吃惊的?你当白羽她透明的吗?从红砖城那里就发现了。”迪斯伸手去扯黑羽的手臂,“赶紧给我回去!乖小孩现在该睡觉了!”

“别把我当小孩!”啪的拍开迪斯的手,黑羽鼓着脸抱怨道,“迪斯你不是说不管了吗?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干嘛?来讨回属于我的钱还不行吗?”面对黑羽的态度,迪斯怒了,他眉头卷成一团,摆出好斗的模样。

“钱钱钱!你脑子里全都是钱!你做人就没信念吗!”黑羽不甘示弱地大声怼了回去,海风吹起的黑色发梢仿佛正随怒火张牙舞爪。

“黑羽,别说了。”白羽少见地换上严肃的口调,她把目光转向迪斯,“迪斯你也是。”

“没有钱我们靠什么过活?你以为是谁在供你上学?靠信念和爱能够发电吗?”然而迪斯并未消气,他仍旧揪住黑羽不放。

“那我宁愿不上这个学!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吗!我受够了!”泪水花花地往下淌,黑羽颤着声音喊道。

“你这不知好歹的————”

“呜!”眼见迪斯愤怒地举起手,黑羽没有躲避,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砰————

 

空气压缩的声音忽然炸裂。

“诶?”被迪斯推倒,黑羽大睁着眼睛摔在地上,暗淡的红色沾满镜片,海风的腥味混入了铁的味道。

“迪斯!”白羽猛扑上前,在迪斯的身后竖起巨剑,紧接着便是第二声枪声,炸裂开的火花照亮了纷飞的金发。

“啊......啊......”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黑羽半张着嘴呆视着挡在面前的绯色人影。

“噗......”喷出一口血沫,捂住左胸的缺口,白色衬衣被鲜血染得通红,迪斯踉跄了一下,朝前倒地。

“迪斯!啊,怎么会!”黑羽伸出双臂接住满身是血的迪斯,被怒意驱使的泪水染上了惊恐,她能感觉到男人的温度正在迅速褪去。

“咳......被算计了......”受了理应即死的枪伤,迪斯挤出最后一丝气力握住黑羽的手,“听......听好了......小黑......”

“别说话!求求你!”黑羽哭着摇晃面部紫青的男人,她流着泪朝白羽求救,“姐姐!怎么办!迪斯他!迪斯他要死了!”

然而她的哭喊没有传入白羽耳中。第三发、第四发、第五发子弹接连从不同方向射来,白羽不得不调转剑身,绕着圈子弹开试图袭击黑羽的子弹。

“小黑!”双目睁得溜圆,迪斯含着血呢喃道,“记得......别弄烂......校服......很贵的......”

啊......像是交代完后事,男人长舒了一口气,便满足地合上了双目。

“啊......啊......姐姐......迪斯......”泪水混着血淌下下巴,黑羽吸着鼻子无助地哭道,“迪斯他死了。”

“死了?小黑你再说一次?”白羽弹开一枚又一枚子弹,完全无暇顾及迪斯与妹妹的情况,“迪斯他怎么了?”

“......”

没有收到回应,不好的预感直击心脏,白羽冒着冷汗朝后瞄了一眼,“小黑!回答我————”

 

嗖————

 

寒光闪过,金色的毛发飘散空中,旋即被海风带走,卷入黑夜。

 

枪声戛然而止,周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白羽睁大眼睛,仿佛能听见急速的心跳。

 

纵使有超常的动态视力,她也未能完全捕捉闪光的正体,掠过空气的只有那短短一瞬的模糊残影。

 

更不用说伏在集装箱上的常人了。

 

“真他妈棒!你小子居然一枪崩了那个迪斯!”狄格河帮的老大,霍斯喜出望外地拍着拿着步枪的同伙肩膀,“真没亏把贵东西给你用啊!喂!怎么了?”

见对方没反应,霍斯使劲一推,“你他妈说话啊————”皎洁的月光下,一缕青光掠过霍斯的侧脸,眼珠子差点从撑至极限的眼皮后滚出来。视野中,一把超过一米的太刀直直刺入了同伙的脑门,无声无息,伏在周围的人都没能察觉。更诡异的是,从脑门的伤口处,竟没有淌下哪怕一滴血液,反而能看见黑色的颗粒正随伤口的扩大随风扬起。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发出不像样的惨嚎,霍斯一不留神从集装箱上摔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

不,严格来说是那个举枪的倒霉蛋的脑袋被贯穿的那一刻。

嘈杂的枪声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尖锐的撕裂声,就像白纸被剪刀错开一样。

然后,霍斯听见了枪声,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恍惚,短促的惨叫随火药的味道飘了过来。

 

埋伏在港口的狄格河帮成员少说也有数十人,现在别说是说话声,甚至感觉不到他们存在的气息,这一切都只发生在霍斯摔下来后的短短数十秒内。

 

“妈的!妈的!妈的!这是在搞什么!”搞不清到底在黑夜中发生了什么,霍斯本能地爬起身往集装箱群的反方向跑。

 

由于周围光照有限,霍斯只知道第一枪的确打中了迪斯,这样一来剩下的小女孩就不足为惧,只要乱枪扫射就可以了。当他见到不自然的火花在黑暗中乱舞时,便起了戒心,但仍不忘安慰自己最棘手的迪斯已经被干掉了。

直到目睹身旁的同伙被莫名刺杀之后————

太异常了,这又不是在拍恐怖电影!

即使霍斯不愿承认眼前的现实,他仍旧没有停下逃跑的脚步。

乾白羽很危险,这个谣言开始流传只过了不足五年。作为老野犬的霍斯当然不信这个邪。一个小女孩能做什么?不就是帮那个迪斯打打杂而已?为何要听信这种来历不明的传言?更何况自己没直接跟迪斯交手过,甚至也曾怀疑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到底厉害在哪里。

即便如此,谨慎小心的霍斯还是为了规避风险,尽可能不与迪斯身边的人发生冲突,因此他也不想与乾白羽的妹妹乾黑羽扯上关系。

不过既然对方咬过来了,自己肯定也得咬回去。

于是在接到迪斯在附近出没的消息后,霍斯便早早安排剩余的狄格河帮成员在此地埋伏他。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个可怕的迪斯吃了一发子弹就轻易挂柴了,除了要感谢那个来捣乱的乾黑羽,霍斯还自豪于自己的聪明,心里别提是多么高兴。

虽然这股狂喜只持续了不足一分钟。

“咦?这是......”

飞奔到仓库前的霍斯注意到,自己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借着旁边路灯微弱的白光,定睛一看,“这是什么?黑色的......羽毛?”

 

霍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本能地抬起头。

 

吱————

 

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