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好累!

 

拖着疲惫的身体,我回到了租住的公寓。虽然今晚不用值勤,能早点回家,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身心俱疲,大概可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

 

摁开升降梯,我背靠在冰凉的升降梯内壁上,老旧的照明灯倦惰地闪烁着,装着男用衣物的塑料袋拎在手里,傻傻地歪着头。

 

遇到了失联的高中好友,本该值得庆祝的事却成了我的心理负担。看见黑羽那憔悴的模样,自己却无能为力……不,应该是放置不管。

 

哼!还好意思励志成为帮助他人的好警察,这不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吗?

 

回想起儿时英雄伟岸的背影,我只觉脸上一阵发烧,随之涌上的羞耻之情令我恨不得赏自己几个耳光。

 

恍惚间,升降梯门左右敞开,狭长的走廊闯入模糊的视野,我拖着不争气的步伐,摇晃着踏出升降梯,行尸走肉一样,摸到所租房间的门口。

 

像在玩弄我似的,一串钥匙摸索了半天,我便撒气地把钥匙往匙孔上猛戳,粗鲁地拽开房门,然后————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听见肚子传来的声响,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未吃晚餐。

 

“哟,欢迎回来!”

 

“噗!”塑料袋从手里滑出,内容物难看地吐了一地,肩上的皮包也吓得歪到一侧。精神的疲惫一瞬被吹至九霄云外,那是由于视觉神经受到强烈冲击,一下超越了我的承受能力。

 

为什么?

 

为什么是裸体围裙?哦,不,下面还穿着一次性蕾丝内裤……等等,这不是更糟糕了吗!

 

“啊啊,抱歉,擅自用了你的围裙。”迪斯达尔挠着后脑勺傻笑道,透过围裙的间隙隐约可见茂密的腿毛,“哦,还有就是冰箱的材料————”

 

“啊,那个随便用————不!等等!你、你是在做饭?”我愣在玄关,瞪着眼结巴道。

 

“哦,是这样呢。别杵在那里,快进来。”不知怎么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这个昨晚捡到的男人熟练地招待我进了客厅,然后把我安置在饭桌前。

 

这什么?女子力好高!我用余光偷看正用汤勺在锅里搅拌的迪斯达尔,目光无法从蕾丝边膨胀而出的方块肌肉上移开。

 

“嗯,差不多了。”在我慌忙收回视线的同时,迪斯达尔开始利索地布置餐具,然后将一碗碗热腾腾地菜端上桌,“饭前记得洗手哦……糟糕!”

 

“怎、怎么了?”我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是不是下班先洗澡的类型?呀,真是尴尬,我还没来得及了解这里的文化……”

 

“啊!够了!”我放弃思考似的坐下,粗鲁地操起筷子,自暴自弃地架起菜往嘴里送。

 

一瞬间,味蕾的反应让我精神一振。这、这出乎意料的美味啊!明明材料很简单,却能做出如此佳肴,我是绝对做不来的。

 

“味道如何?我觉得我的厨艺还是不错的。”迪斯达尔试探似的将脸凑过来。

 

“可恶!这也太好吃了吧!根本停不下来!”忘我地扒着饭,感觉一天的劳累都消失了,全身一下充满了活力,我惊异地看向迪斯达尔,“你到底是什么啊!这、这太犯规了!没想到你会做饭!”

 

“以前闲得慌就试着学了一下。”迪斯达尔见我开胃的模样,便满意地解下围裙,坐到了我对面,“毕竟身边的人口味各式各样,要满足全部人也不容易呢。”

 

这说法,恐怕这人是做厨师或管家之类的吧?看他熟练的样子,很有可能在服务业工作过。

 

“你慢点吃。”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迪斯达尔递来一杯水和一枚纸巾,“锅里还有。”

 

“谢、谢啦。”我这才意识到因为被美食俘获而没注意形象,红着脸擦掉粘在嘴边的饭粒,含着杯嘴让水滑入口中。

 

之前没认真看,这个男人还是蛮帅的。不,应该是过于帅气才对。他的脸端正得像网上P过的美白照片,尽管是一副东方人的面孔配上一头金发,却完全感觉不到违和感,这种理所当然般存在的美型反而令人感到莫名的可怕。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注意到我粘在他脸上的视线,迪斯达尔摸着尖下巴问道。

 

“没、没什么……”赶紧移开视线,我将脸藏在举起的杯子后面。

 

不过我发现,即便迪斯达尔长得很帅,这二十来岁的模样却不时散发出一股沧桑的味道。这不是成熟男人的稳重感,也不是家里老爸那种加龄臭,而是像荒漠中赫然出现的沟壑一样,溢出着深不见底的寂寥。

 

“总之谢谢了。”

 

“呵呵,你没怪我擅自动用食材就行。”

 

“反正我也用不着,冰箱里的食材都是为了自我欺骗而购置的。”我藏在桌子下的食指交叉,“到头来发现自己根本没时间做饭。”

 

“你不是说警察基本没事干吗?”

 

“实际上是这样啦……”放任自己瘫向椅背,我仰头看向天花板,不知为何在迪斯达尔面前能够放下顾虑,“那只是我个人的坚持罢了。当然任性并不能解决什么,现实就是这样。其实警察还好,以前有一群叫野犬的打工仔,专门帮政府打黑工,现在都已经绝迹了。”

 

那也是必然的。本来野犬就是政府为了处理一些法律上容易出现纠纷的麻烦事而雇佣的消耗性团体,在温格斯用电子项圈和shadow对城市全面管理的现在,他们也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毕竟在这全天候无死角的监视环境下,事情往往会朝非黑即白的两极化演变。

 

“打黑工吗……”不知为何,迪斯达尔自嘲地翘起了嘴角,“估计已经没人记得他们了吧?”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存在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想看看野犬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呢。”迪斯达尔喃喃自语道,便像在思考什么似的沉默了下来。

 

“以前野犬大多聚集在旧街区和贫民区这种治安比较乱的地方,而且他们喜欢拉帮结派,说难听点就是群混混。当然也不排除一些像私家侦探一样专门混这口饭吃的人。”

 

“这样么……”迪斯达尔收拾着吃剩下的碗碟,他井井有条地将餐具拿到洗手池,默默地开始洗刷。

 

什么嘛,这人怎么突然就哑火了?难不成提起了他的伤心事?尽管是菜鸟,我好歹也是个警察。

 

“那个,抱歉,”我趴在饭桌上低声道,“难道你以前是野犬?”

 

“野犬么?”似乎听见迪斯达尔发出了不屑的轻笑,他接下话框子,继续着手上机械的工作,“记忆没错的话,干过的事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影响更恶劣而已。”

 

诶诶诶???还有比那更恶劣的?难不成是杀人越货、人身买卖或毒品运输之类的?身为警察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大概就是过于干涉别人的生活之类的,明明只是远远看着就好了呢……”迪斯达尔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

 

这、这难不成是绿了哪个人吗?这个倒说得通,迪斯达尔的确长得帅气,如果说话再好听点可是个少妇杀手。我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的家庭伦理剧画面。

 

“那么你呢?”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迪斯达尔把话题抛到了我的身上,“今天看起来很累呢。工作上出了岔子?”

 

这语气听起来像老爹呢,不过莫名的不让人讨厌。

 

“唔嗯……”将脸埋入饭桌,我慵懒地答应道,“今天遇到了失联多年的中学好友。”

 

“哦,那不是好事么?”

 

“算是吧。”瘫在桌上的手不觉得握成了拳头,“但是她变了。”

 

“人有变化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是个开朗的人,现在却变得沉默寡言,不知这几年遇到了什么事……”本该抛在脑后的罪恶感再度浮上心头,我咬住下唇喃喃道,“身为好友,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你的责任吗?”迪斯达尔把洗好的碗叠在池子旁,“就因为是朋友吗?”

 

“那当然啊,朋友间不就该相互帮助么?”

 

“我懂了。”碗碟堆在一起,发出咔擦的清脆响声,“是陈小萍你个人想这么做。那你就没有烦恼的必要了,因为这不是你的责任,只是帮助好友会让你感到舒适罢了。”

 

“这是诡辩。”

 

“我不否认。”流水声骤然停止,迪斯达尔熟练地用抹布擦着碗碟,“但你有这个想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既然你俩能认出对方,并维持好友关系,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维持这段关系么……”黑羽那时握住了我的手,虽然冰冷,但确实地留下了印记,她是想要抓住什么。

 

“介入对方的生活很简单,但维持关系却很难,你永远不知道你的行动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仿佛在讲述自己的经历,迪斯达尔的语气变得深沉,“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想要在那张白纸上涂上颜色,最后才发现所有颜色混在一起,成了污泥般的黑色,那不就很可悲吗?”

 

“你也有像这样的朋友吗?”

 

“应该有吧。”模棱两可的回答,迪斯达尔停下手头的活儿,“不过不记得长啥样了。”

 

“真是过分。”不知从何而来的优越感,我讥讽地翘起嘴角。

 

“很过分对吧?”迪斯达尔背对着我,他耸了耸肩轻笑道,“其实我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唔,他们有名字来着?”

 

这话听着像犯了老年痴呆,迪斯达尔歪着头回忆了半天。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嗯。”于是便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

 

“真羡慕你这乐观的态度。”不知是否因为过于疲惫,还是因为饭饱的反应,我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视野亦模糊起来。

 

“毕竟我要比这世界乐观啊。”

 

意义不明,我任由身体的重力压在桌上,重重地闭上双眼。

 

不是选择介入,而是维系这段关系么?

 

听起来有道理,但内心深处却无法接受。

 

陈小萍就是这样的人,抱持着无聊且幼稚的幻想,单纯得有些愚蠢。既然成不了英雄,但我也有追逐英雄背影的权利吧?

 

“喂喂,在这里睡会感冒的啊。”

 

耳边传来的话语渐渐远去,就像我的意识一样,任之沉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