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进入夜晚,距离盗梦者换班还剩下20分钟。

离开梦境前,那位盗梦者之所以限定给我5小时的时间,是因为他的轮班时间就在当时的5小时后结束。

如果允许我在已轮班到其他人的时候回来,那他就必须在换班时解释容许我回到现实的事。万一我最后没有回来,他就免不了会被那位疑似首领的男人惩罚。

为了避免这种风险,他选择让我在他值班的时间里回来。这样他根据我回来或没有回来的情况,就可以使用两套不同的说辞——

回来的话他就放心告诉替班的首领实话;没回来的话他大可以绝口不提及他允许我回去的事,把责任全部归于我。

现在,他很有可能已经启程去了苏绘凛那边。换作以前还能利用梦境与现实的差时争取时间,反正两者的时间无缝衔接,在这边待再久也不用顾虑。

如今除非我立刻回到梦境那边,否则别无他法。可是,即使我现在再睡回床上,也无法保证自己能睡着。我甚至连失眠的现象是不是强制性的都不知道。

「对了,星海酒馆...」

拖鞋也来不及穿上,我慌不择路地奔出房间。脚趾无意间撞到墙角,令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眼眶泛起酸楚。

到家门口我套上一双能简易穿上的鞋子,摸到鞋柜上的钥匙就离开家,嘭的关上房间。奔到街道上时,正好有一辆空闲的共享单车停靠在路边。

我来不及确认单车是否完好,幸亏骑上的单车没有问题。拐进已有半年没有造访的荣潭街,这里仍旧如同半年前那样弥漫出异样的热闹氛围,仿佛来到异世。

核心研究协会的大门紧闭,更看不见里面有光亮,就像空关的废弃基地。再往前不远经过小吃街,就到了联结着不同世界的这处桃源酒吧。

我快速地跨下单车,走近酒吧门口,失去支撑的单车向右倒下正好倚靠在墙边。

酒馆的营业时间没有变化。我抬起手掌,轻轻地贴在酒馆的黑色漆门上,

「这样就能,回到梦境那边了吧?」

通过这扇门到达的是梦境夹缝,之后我还需要进入自己的世界门,才能回到我的梦境世界。同时,那位造物主可能还停留在那里。

说不定无法避免与造物主的再次见面,但现在的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抱着恐惧而又不安的心情,我使上力道推开酒吧的门,冲进酒吧,昏暗而令人醉迷的灯光,与悠扬的爵士乐同时闯入我的世界。

接下来只要回身再从酒吧里出去,理应就能到达梦境夹缝。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说罢,我在酒保的注视下原地转身,再次面朝门口,拉开漆门冲了出去。

驶过路边的自行车拉响车铃,我慌忙地后退一步,以免被对方撞到。自行车携着铃声骑远,周遭是略显嘈杂的人声,熙熙攘攘的人流令我感到分外的不真实。

这里仍旧是方才的荣潭街,根本没有梦境夹缝的迹象。

狂跳不止的心仿佛遭到撞击般遗漏了一拍,我迷惘地转向各个方向,淹没在了夜间翻涌的人海,各式风格的音乐混杂到一起,与人声一同冲击着我的心脏。

这不可能,为什么会没有效果?我不禁后退了几步,靠到酒吧的墙边。盗梦者前不久就是通过这扇门去往的梦境夹缝,因此不是门的本身出现问题——

失眠。导致我无法进入梦境夹缝的原因还是失眠,问题只有可能出在这方面。

明明做好了与神明对峙的觉悟,但我现在就连到达她的世界都做不到。

我茫然无措地抽出手机,时间距离盗梦者轮班已经一分不剩。

「苏偌烊?你果然已经出院了啊...」

前方突然有谁呼唤了我的名字,我本能地抬起视线,陈永站在不远处的街边,仿佛就连这句简单的搭话都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我完全不想搭理陈永,他的出现只会加剧我内心的焦虑。因此我转身就朝来时的路返回,反正这家酒馆也对我起不到作用,继续留在这里是毫无意义的事。

「傍晚的时候我去医院探望你,没想到你已经出院了。还以为你会昏睡很久,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算下来,你沉睡了也有三周吧?」

陈永始终跟在距我一定距离的位置,我听着他的喋喋不休终于忍耐不住。

「你到底还想跟着我多久?」

「不,我只是...」

「非要我亲口告诉你,所有你虚伪的歉意或者愧意,我和苏绘凛都不需要吗?」

现在,陈永光是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就会想起他在苏绘凛的病房里说过的话。

陈永默不作声地望着我,似乎想要说些挽留的话,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别再跟着我了,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没有意义...你也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吧?」

我不再纠结关于陈永的事,心里只觉得他无谓的赎罪也该画上句号。

即使这半年以来他不厌其烦的坚持是无法抵消人的性命的,但也足够弥补他自己的歉意了吧。我长舒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幽深的巷子。

这次,陈永没有跟上来。

夜晚的气温骤降,无处安放的双手只好揣进裤袋。呼出的气体化作白色的烟雾消散而去,我路过直到深夜也会营业的商店,最终步伐在一间药房前停下。

我摸索了身上确认自己带好了钱包,证件也都放在钱包里,这才重新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故作镇定地走进药房。店内打足的暖气有所缓解了我冻僵的双手。

我无法回到梦境的根本原因是失眠,解决失眠的途径有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长期治疗的过程。我能接触到的最快速有效的方式,就只有安眠药。

药房医师针对药物服用的提醒冗长而又令人烦躁,仿佛钢琴上无意义的错音。我强忍着不耐烦的心情,终于接过对方递来的塑料袋。

我把药瓶握在手中,塑料袋扔到门口的垃圾箱。我转动钥匙拉开家门,到厨房倒好一杯热水,拧开药瓶的瓶盖,回忆起医师说的用量问题。

「偶尔一次服用超出限度的用量,应该不会造成过大的影响吧...」

倾倒药瓶在掌心倒出5片,我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并着热水吞服下去。上楼回到卧室,我的目光在苏绘凛的房间停留了片刻,随后才走进了卧室里。

「话说起来,等会夏音慈会来我家吧...希望她看见安眠性药物,会明白我不是想去自杀的意思。不过,如果是她,应该会明白的吧...」

不知觉间变得疲惫的身躯泛起了一阵无力,我努力地撑稳不安分的脚步,走到床边困乏地侧倒下去,垂下的眼帘盖住视野里昏暗的房间,遮下一片纯粹的漆黑。

听觉率先迈入另一端的世界,听见了海风吹过翻涌不止的海面。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湛蓝得令人目眩的天空洒下阳光,掌心触碰到细碎而密集的沙粒。

「这里是....」

阳光略显刺眼,我边遮挡光线,边向后撑着手肘坐起身。紫罗兰色的海水翻滚到岸边,朝我扑来裹挟着海沙的潮水。不冷不热的水温令我清醒了过来。

是那座临海的小镇。我连忙踩着踉踉跄跄的步伐站了起来,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奔跑起来。在我回到现实前,记得自己是在船舱的船员室睡着的。

在现实经过时间的同时,梦境的时间也在随之流逝。既然我的位置较睡前发生了改变,那就说明是盗梦者在我睡着的期间把我带到了这里。

理由显而易见,他们如我所料地过来找苏绘凛,想要拿她作为对我的威胁。

想到这里,城镇的入口已经近在咫尺。

我默默地祈祷着苏绘凛不要出事。结果刚跨过边缘线,迎面就狠狠地撞来反射出危险利光的铁棍,不留余地的重击我的正面,差点把我甩飞在地。

「终于愿意醒过来了啊。你这家伙,可是让我好等啊...」

身前的人高声朝我宣泄着不满,我向空中伸出右手,凭空抽出一把完好无损的镰刀,借助抵在地上的刀柄好不容易站稳身体。

对方应该是被派到附近等我醒来的,而他不想留给我站起来的空隙,挥起钢棍再朝我的面门袭来,我立刻猛踩脚下与他拉开距离,棍击擦过我的鼻尖呼啸而去。

「太寒酸了吧?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故意装出迎刃有余的姿态,在濒临危险的边缘再三错过他的攻击。

对方果不其然因为无法击中我而陷入烦躁的心绪,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呼吸不可避免地略显急促。他索性原地站住,挥起手臂把钢棍朝我扔来。

「嘁....如果不是我们今天过来,都不知道你和你妹妹留了这么一手!」

我侧身闪过钢棍,但他的话着实令我怔了一下。

离开之前,我没有跟苏绘凛串通任何事,只跟她说等我回来。因为我本来就是做好自己反抗他们的准备。不过,苏绘凛很有可能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大哥哥,快给我往你右边闪开!」

突然,附近的建筑高处传来某个男孩稚嫩的声音。我连忙转动镰刀勾住反弹回对方手中的钢棍,而对方以为我是在攻击他,敏锐地停住脚步往后一仰。

趁他来不及回身的空挡,我立刻照那个孩子说的闪到右边。紧接着轰鸣的枪声持续不断地狂轰乱炸,扫过我前方的枪林弹雨瞬间把对方埋没在其中不见了踪影。

我不由得感到心有余悸。如果迟到一步,那我必然会被枪弹撕裂成碎片。这让我不禁仰起视线,望向旁边那栋建筑高层的窗户——

提醒我闪开的那位男孩是初见时黑我衣服破旧的杰拉尔。他新潮而酷炫的打扮仿佛街舞小子,却有些小孩装成熟的嫌疑。

站在枪炮另一边的女孩梳着单马尾,穿着也十分朴素,小小年纪身上却散发出人妻的贤良气质。我记得她的名字是莉法,在孩子们扮演着大姐姐的角色。

杰拉尔高兴地抬起两手,与隔着炮火的莉法双手击掌。旁边从箱子上跳下来的女孩皮肤黝黑、扎起两根小辫子。她两手往后一拉,做出象征胜利的手势。

「菲利亚?你们怎么在这?」

「哇,大哥哥!」

菲利亚率先回答了我的问话,趴在箱子上朝着我高调地招手。

「大哥哥好久不见~」莉法温柔地打了招呼,接着简略地解释道,「几个礼拜前我和凛姐姐看到有人闯进城镇,就带一部分的孩子们去粮仓里躲起来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在那边从来没有见到你们啊...」

协助盗梦者建造新世界的时候,他们常常会派其他孩子到我这边帮忙。每次找来的孩子都不重复,可我却一次都没见过杰拉尔他们,所以心里一直都挺担心。

「大哥哥你拖我们后腿哦,明明可以跟大家躲到粮仓去的。」

菲利亚嘟着嘴,露骨地埋怨着我被带走的事实。

「是你们把我扔在海边不管的吧...」

「什么叫扔在那边啊!那群家伙都是从城镇里冒出来的,而且谁让你长得这么高体重又不轻,把你带过去会害我们全部被发现的。把你留在那边是最安全的。」

杰拉尔自视甚高地撑起双臂,语气里充满了故作成熟的孩子气。

我没有闲心跟他计较,毕竟说不准周边还藏着多少盗梦者,会冷不防地冒出来。

「喂!你们的天使姐姐在哪里?那群盗梦者的目标是苏绘凛。」

听到我的问话,杰拉尔和莉法都一瞬间露出愣怔的神情,唯独菲利亚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好像完全不担心苏绘凛会被他们盯上。

「大哥哥你放心吧!姐姐在我家那边,那群笨蛋到现在还没找到她呢!」

「还是别过分乐观了吧,他们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支配者....」

「但这里的情况,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杰拉尔犹犹豫豫地蹙起眉,似乎在衡量顾及哪边为好。

「你们先别管这里的情况如何好吗?苏绘凛才是我们应该重点保护的对象。」

「嗯...大哥哥说的对呢。」莉法左手抱起,抬起右手抵在下巴边,冷静地跟杰拉尔和菲利亚说道,「那大哥哥你们先去姐姐那边吧,我们等会就过来!」

听起来莉法提出的建议比较合理,毕竟孩子们也需要时间把武器设备搬过去。想到这里我还是向莉法点了点脑袋以示默认,随即往城镇的深处奔去。

城镇里已经有不少地方被盗梦者占领,我尽可能避免与他们发生直接冲突,一路上借助各种能当作掩体的物品,终于安然无恙地拐进了通往菲莉亚家的小径。

「哟..你这是想去哪里啊,我亲爱的设计师。」

阴冷的男声仿佛近在我背后响起,我忙不迭地转过身撑起镰刀,但却没能找到对方的身影。即便视线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直感却在向我呐喊着有谁的存在。

我不敢放松警惕,一步步地后退欲图离开这条狭隘的小巷,但余光却瞥见了地面扫下的阴影犹如流体似的溜到我的背后,影子上好像还浮动着眼睛。

思绪尚未找到答案,身体却率先因本能转向背后,我立刻腾出右手从旁边抽出另一把镰刀,架起两手的镰刀摆好姿态,背后高层建筑铺下的影子就腾空而起。

就像天空中的雨突然凝聚到一块,地面上的阴影朝中心聚拢,凝结成人形——准确来说是倒三角状的恶魔,吊起的眼睛点缀在两边角,牵扯出一抹讥笑。

「该说不愧是参加了支配战争,并且支撑到最后的支配者吗?对于所有能够撑到最终回合的支配者而言,想必直觉和敏锐度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吧?」

说话的声音纵使掺杂着疑似收音机收不到信号时的杂音,我也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辨识出对方的身份。

对方就是这21天以来对我下发各种指令,颐指气使的那位盗梦者首领。也是21天前那位提出让我协助他们完成新世界的蓝图,而且对我异常了解的中年男性。

每当我听见他的声音,就意味着又会有麻烦的任务找上门。

而现在,他的身影没有出现,站在我面前的是足以覆盖我视野的黑影。

「喂,我们俩其实就不到一天没见,你不至于....变成了哑巴吧?」

黑影仿佛与老友交谈般自在,他挤眉弄眼地酝酿出友好的笑意,动了动影子组成的上身。

「我说,你作为这新世界独一无二的设计师,对你的甲方客户默不作声,甚至是不理不睬...这可不该是你的待客之道吧?」

我努力地调整着呼吸,试图冷静下来。这里是梦境世界,不是现实。之所以阴影会凝结成人形,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支配能力与操纵影子有关。

在这座城镇与苏绘凛安心度过的3周,加上随盗梦者们漂泊在各地的3周。

总计6周的时间早已令我习惯了这个极具真实性的世界。但是,即使我心里已经认定这里的合理性,也不意味着这里就是现实。

支配者们的存在仍旧会动荡这里的事象,而现在对方正在使用支配能力。

「不...」想到这里,思绪重新接受这里是梦境的事实,我也终于冷静下来得以从压抑感中解放,「这世上可没有不用付任何报酬、只顾坐享其成的甲方啊。」

「是吗?可我们做的是一笔交易,报酬有时也能用某些事替代的啊。」

黑影如同幽灵似的不紧不慢地朝我飘荡过来,我不禁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却惊觉对方在光线愈发昏暗的巷子里,凝结成身的黑影变得愈来愈庞大。

逐渐增长的高度令我禁不住仰起脑袋,抬到脖颈发酸的程度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我的设计师,你的表现很让我失望啊...我许诺给你妹妹自由与安全,并且坚守誓约,但你却失信于我。既然如此就不能怪我对你妹妹动手了吧?」

「这只是单方面对你有利的条约吧!?」

我不再向后退步,思考着如何让他退出昏暗的巷子。阴影见到阳光就会冲散,在这极度还原现实的梦境定会遵循这种常理,因此理应能作为对付他的方法。

将两手的镰刀交叉摆好,我原地向后踩住脚步,摆好了架势准备对方再往我这里靠近。黑影停在原地,俯下巨大的身躯,几乎遮住我的上方。

「我说...既然你一路都往这边走,那就说明你妹妹就藏在这附近,是这样吧?」

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不安,我故作镇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选择用不作答来回应他的问题,架起镰刀试图把他往阳光处逼迫过去。

当我的镰刀接近黑影的瞬间,背后即刻划过了撕裂空气的风声,我忙不迭地侧转过身,应付这突入起来的威胁,数十道剑光倒映出我的身影,由四方直逼而来。

我保持左手阻拦黑影的镰刀,同时重新拿正右手的镰刀,找准最佳的着力点,劈开近处飞来的剑光。攻势虽比我想象中的猛烈,但剑光也只擦破我的侧肩。

那位拥有分身这一支配能力的赤发青年出现在小巷与两边建筑的各处,几乎呈现出毫无破绽的半弧线状涵盖我的后方,我紧握住手中的镰刀,悄悄地调整着呼吸。

「参加第14届支配战争,隶属于二号时钟的11号支配者,苏偌烊。」左边的黑影语气不温不火,照本宣科地念道,「支配能力则是与支配者时钟有关。」

话音刚落,我与那位分身出数十人的青年同时望向了那道黑影。

「不对,他的支配能力明明是操纵重力吧?」

赤发青年对我的印象好像停留在十余年前,他脸上那副困惑的神色显然不会是伪装。

我起初以为关于我支配能力的情报是所有盗梦者皆知的事,可青年的反应却明显是不知情者。

闻言,黑影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声冷笑是针对那位青年,还是针对于我。

「清明梦的经验比不过我们,造梦者似乎也不在身边,就连支配能力发动所需的条件都只在梦境夹缝,这里根本就没有。苏偌烊,你能拿什么跟我们抵抗?」

「你为什么会对我了解到这种程度?」

我情不自禁地问出内心的疑问,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而黑影也再一次的冷笑了起来,随之他毫不吝啬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进入梦境夹缝的时候,有一位少女把你的信息送到了我的手中。我刚开始根本不知道这有何意义,以防万一就记在了脑子里,没想到进入的就是你的梦境。」

黑影的话再次印证了我的猜测,这群闯入的盗梦者就是造物主的棋子。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他人所利用,所有人都被不明不白地卷进神明的游戏。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无论是现实还是支配战争,这场游戏说到底就从未结束过。

黑影慢慢悠悠地浮到我的面前,伸出流体般的手掌覆盖住我的身躯,轻而易举地把我举到空中,缠绕身躯的手指仿佛捆在身上的麻绳。

而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双臂无力地垂荡下来,镰刀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我说,我现在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当然,这次你不能再拿你妹妹的自由和安全作为协助我的交换条件。更直白的说吧——你只能无条件地服从我的命令。」

讽刺而又轻蔑的话语挤进脑髓,仿佛钳子似的搅动着我的脑浆。

「我...拒绝。」

「什么?说得这么轻声谁听得见?」

黑影徐徐地把我拉到他的面前,握住我身躯的手掌忽然加重了数倍的力道。

「无论是造物主还是神明,无论是谁,我再也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支配...」

视野游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眼前所有的事物都仿佛化作了虚无缥缈的泡影。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垂荡在身侧的手,徐徐地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玩笑也好,恶作剧也好,我不会再容许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左右我的世界...什么叫命运的安排,什么神明的游戏...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在这瞬间,炙热的温度伴着刺痛钻进我的眼眶,夺目的光焰由我瞳孔的深处映现出光芒,刹那之下犹如世初之时犹如烟花绽放的爆炸,在我的胸前顿然撑开金色的时钟。

漂浮在我手心附近的金色颗粒仿佛拥有意识地凝结,形成时钟的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正午的11点。我如同以往的每次,伸手握住那根温度滚烫的指针。

「这世上没有全知全能的神,因为即使是万千世界的造物主,她还是弄错了一件事。我的支配能力依靠的并非是支配者时钟,而是可塑性极高的、效果与程度全凭使用者如何使用——名为「空想时钟」的能力啊。」

可能是缘于时钟散发出的强光,黑影那膨胀到挤满整条街巷的阴影身躯忽然急剧地收缩起来,没过半晌就缩小成原先的二分之一,残缺的阴影处暴露出他的本貌。

「什么啊...完全听不懂你的疯言疯语说的是什么意思!」

黑影与光搏斗,恶狠狠地瞪出三角状的眼睛。缠绕住我的手掌仍然保持着超常的尺寸,但始终处变不惊的语气却显然掠过了一抹慌忙的情绪。他骤然用猛了力气,力度之大仿佛想把我直接碾碎成肉末。

「呵呵,我还以为你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有波澜,结果还是会感到不安的嘛...」

掌心因炽热的指针烙印出伤痕,我却像失去知觉般紧紧地握住它,不慌不忙地转动到2点。

随着时钟的光芒渐强,握在黑影掌间的身影瞬间产生了转移。

「少给我得意了啊,就算你现在讨饶也没用了啊!」

黑影的笑容渐渐地凶恶起来,他握紧的拳不停地颤动着想将手中的身躯撵成肉泥。

就当这时,有一只手突然从中挣脱出来,撑开他的指间努力地探出上身,他的容貌让黑影猛然间立刻僵住了脸上的笑容。

「喂...给我松手!是我啊!」

赤发的青年努力地推开缠绕在他身上的黑影,但呼救的时机终究是迟到了一步。

当黑影慌忙地松开手时,猛烈的力道已经把青年的下身粉碎成湛蓝色的晶屑。

「这是叫做『移形换影』的支配能力喔。曾经让我也吃了不少苦头。让他死在这样的能力之下,反倒是他的荣幸吧。算下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支配者消失的情景了呢。」

黑影茫然而又愤怒地往青年原本所在的位置望了过来,周围青年的分身随着本体的逝亡而纷纷散作晶屑,飘飘摇摇地向上空消散。

唯独停留在原地完好无损的我,默不作声地回应着黑影锐利的直视。

「嘁....你这家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不是什么也没做吗?杀死他的人,是你吧。」

人们对于未知总是抱有敬畏感。黑影的步伐明显朝后方退了一步,他左右摇了摇脑袋,嫌恶地握紧双手,往我的方向急猛地闯了过来。

古钟随着我的手掌移到身侧,我轻车熟路地抓住指针,轻易地转向3点。紧接着成片的黑雾就骤然出现在那两把镰刀的附近,把它们卷入到黑雾之中。

「喂!苏偌烊,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理睬他,抬手伸进连结到身前的黑雾,我两手握紧其中的两把镰刀,从中抽出来的同时,黑雾瞬间放大到极致,向我奔来而刹不住车的黑影因此冲进黑雾里,被传送到巷口的阳光之下。

「把刀给我放下!」

黑影在阳光之下消散,外衣被一点一点地撕扯殆尽,暴露出他中年男性的本貌。

我后脚冲进那道黑雾之中,将摆成十字的两把镰刀快速分开,在对方慌忙地找稳步伐站起来的瞬间,把镰刀脱手而出,被挥出的刀口狠狠地扎进他的胸口。

要把所有的盗梦者都从我的梦境中赶出去。黑雾仿佛接受到我的想法,朝着四面八方瞬间扩散出去,将城镇笼罩在稀疏的黑色烟雾之中。其中有大量黑雾凝聚在黑影的本体附近。男人的瞳孔猛地放缩,嘴里吐出粗重的气息。

尚且残留在他身上的阴影霎时间经阳光直射彻底消逝,我不紧不慢地掂量着另一把镰刀走近到他的面前。

「苏偌烊,等..等等!别这样做!」

「别这样做?真亏你说得出这句话。你应该在侵占我的梦境之前、在你想到对苏绘凛动手的时候对你自己说,别这样做。因为你绝对会后悔。」

我不留余地的向后仰起手中的镰刀,用尽全力劈向对方的胸口。尽管男人已经停止呼吸,我却走火入魔般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遍一遍地刺穿他的身体。

「为...为什么...」

刹那间,孱弱的女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在思绪短暂的空白以后,我猛然间升上一阵似曾相识的不安。意识因心间强烈的动摇而在两个世界的边缘飘荡起来。

窗外不停地传来嘈杂的人声,脑海深处滋啦啦的炸裂开来,这股莫名其妙的心情似曾相识,仿佛经历过的事情重新发生在眼前。

「给我住手...」

又传来另一个沧桑的声音,似乎来自于中年男人。视线所见恍然间在真实到失真的场景中发生了翻天动地的转变,鲜艳的血花在客厅的地板与我掌间绽放。

原本好好摆放在桌上的刀具散落在地上,破碎的碗盆遍地都是,餐桌与座椅都被推倒在地。这是我家的厨房,却杂乱地好像有小偷进来过把这里洗劫一空。

一双苍老而又褶皱的手紧紧地攀住我的左手腕,而右手握着疑似刀柄的形状,夏音慈失色到苍白的容颜摇晃在我的视野,她无力地倒在我的身上。

刀刃刺穿黑色的毛衫扎进她的腹部。我恐惧地抱着她的身躯,肺部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呼吸,贪婪地吸食着空气。旁边噗通一声,左手腕的那股重量消失。

父亲倒在血泊之中,暗红的血迹染红他的腹部。

窗外响起尖锐的惨叫声,仿佛是受到此情此景的强烈震撼,嘈杂的人声里弥漫出恐惧的情绪,我茫然地望向窗外,只见附近的邻居聚集在附近,惧怕地望着我。

我再次低下摇晃的视线,想确认眼前的情景,焦点不偏不倚地落在沾满鲜血的双手。

于是,

在远方有警笛的声响闯到耳畔附近的那一刹那。

我禁不住撕扯着胀痛的嗓子,

在这仿若经历过一次的场景之中,

恐惧而又绝望地,惨叫了出来——

——Because the place is worth visiting twice……

……isn't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