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底的黑暗覆盖视野,仿佛无限延伸的时间渐渐地缩近到眼前。

冬晨的寒风掠过布满汗水的前额,激起了意识深处的冷颤。贴合至背后的柔软不像是幻觉,可我分明记得在21天前的现实,是在雨夜的门阶上入眠的。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线所见摇曳不定仿佛覆上一层汽雾。

身下是医院的病床,周围是一间布置单调的病房内部。格局和妹妹之前入住的那间病房十分相似,基本可以确定自己身处于极端睡眠症(ESS)的住院部。

也是。梦境与现实的时间并行,呆在梦境的时间换算到现实,那我就是在家门口昏睡过去整整21天。即使父亲在这期间没有回家,也必然会引起邻居的注意。

寒风没有停止呼啸,刮起身上一阵又一阵冷颤。头脑昏痛不已,我刚想撑起身体努力地坐起来,身边就响起窗户了被关上的声响。

紧闭的窗拦下了吹进室内的冷风,狂吼的气流不停地拍打窗户。

我侧过脸颊,这才意识到这里除我之外,还有位身穿黑色绒毛衫的少女。

松散的黑发包裹在宽松的毛衣里,从毛衣底部露出系起的发尾。她仿佛感受不到严冬的温度似的,穿着不及膝部的百褶裙,紧实的长筒袜勾勒出腿部的曲线。

少女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醒来,径直穿过床尾的走廊,准备离开病房。在认出对方的刹那,骤然加猛的心跳立刻使我清醒过来。

我急忙倚起手肘,从床上坐起来,但身体远超我想象的乏力却令我连坐直身体都做不到。随着前额突然加剧的抽痛,我不可控地侧身摔到床上。

不过也幸亏与此,制造出的声响足以吸引到夏音慈的注意。

「别走……夏音慈...」

夏音慈的肩膀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停下步伐,那双令我怀念的碧蓝双瞳朝我望了过来,可眼睛里蕴含的神采却显得冰冷。

挂在手背上的针头差点碰开,床单被我握出波纹似的褶皱。撑着右边床沿的栏杆支起身,我努力地扯着沙哑的嗓子,几乎破声地问道:

「呐,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夏音慈,这段时间你到底去了哪里?」

仿佛听出我语气里的那份埋怨,夏音慈放开了门的把手,冷冷地转向了我这边。

「你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会选择相信我的吗?」

听起来似曾相识的话语……因为这些确实是我曾经说过的话。

我骤然回忆起自己在那座只有我们2人的梦境城镇上,和她坦白了彼此的心声。而在这之前,这份坦白是我们前所未有的事——

【呐,苏火火。你讨厌我吗?】

【你讨厌一直以来隐瞒你的我吗?】

【支配战争的最终规则,以及直到现在种种的隐瞒。就连我不经你允许把你带到梦境夹缝的理由都从来没有和你说过。】

【这些事,你一定很讨厌吧?】

「你不是说过,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吗?」

来自记忆与现实的声音重叠,我紧紧握住窗沿的铁制栏杆,望向眼前的夏音慈。

「是啊,我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你,但不可能永无期限地相信你吧?」

我所说的「之后」,我们所约定好的「之后」,指的都是支配战争结束之后。

夏音慈明明承诺过会在支配战争结束之后,向我坦白她隐瞒的事实——

「知道吗?支配战争已经结束了啊...已经结束了整整半年了啊!可你非但没有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反倒是不打招呼地离开……」

附在窗边的手指冻得发紫,明明窗户紧闭却仍有几道冷风遛进缝隙,指尖因此而不住颤栗。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啊……?」

在这场支配战争留到最后的我,却什么也没有得到,甚至失去了我本拥有的一切。

事到如今,如果她把那天星海酒馆的告别当做道别,那我是绝对无法承认的。

「呵呵..」

忽然,夏音慈有气无力地轻笑起来,她那双找不到情绪的冰冷视线笔直落在我的身上,

「是这样啊……原来在你的眼中,支配战争已经结束了是吗?」

她的回复令我莫名地觉得恼火,就连她的轻笑传到我耳中都成为轻蔑的嘲笑。

我撑着栏杆逞强地下了床,左手附在自己的胸前,嘴角不禁抽搐起来。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说着,我边扶着床尾的推手,边迈步走向夏音慈。

「喂, 我现在走的可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那条出路啊!!」

「为什么又给我摆出这种哀伤的神情,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不是吗?我可是沿着你规划的道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现在我所经历的一切……难道不是你最期待看到的吗?」

话音刚落,夏音慈碧蓝如海的眼眸翻涌起波澜。她二话不说走近我,直到我跟前,于是冷不防地抬起手,在我脸上留下清脆的印记。

「我以为,你会明白的....」

她的力度不大,我却顺着她的手侧过脸颊,泛起火辣辣的麻感。

「你什么也不跟我说,到底要我明白些什么啊?」

「那你也不该……在你妹妹不知去向的时候逃到梦里什么也不做吧?」

夏音慈的语气很轻,显然她自己也没有多少底气,但却以无比沉重的力道击中了我脑海里沉睡已久的回忆。

「呐,苏偌烊……你想弃现实的事情于不顾,从此生活在在清明梦的世界里,就这样自我满足下去吗……」

不言而喻的哀伤涌动在夏音慈的双眸中,我乏力地避开她的视线,强烈的无力感顿然令我冷笑了出来。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是你带我走进这个世界的吧?当我对梦境里的随心所欲不屑一顾的时候,是你用各种理由把我骗进清明梦境的,不是吗?」

说到这里,我仿佛自娱自乐地摇了摇脑袋,错开了夏音慈那双不知所措的视线。

「夏音慈,看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啊...无论现实还是支配战争都是神明的恶作剧,既然一切都是无谓的事,那我也不想如造物主的愿、去难看的拼死挣扎。」

「就这样一事无成地活下去,总比无谓地挣扎下去,难看地被别人当做笑柄有意思吧。」

不知为何,夏音慈忽然抬起了略带有愠怒的视线,仿佛被我戳中恼火的那根线。她咬紧下唇,在唇上映出一点鱼白。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伸手推了我一把,还想再动手掌掴我。

「你干嘛啊..」

我既莫名其妙而又恼怒,立刻抓住夏音慈挥来的右手。

夏音慈没有多大的力气挣开我,无力地抬起视线。这时我终于看清她的神情,她仿佛极其不甘而又痛苦似的,湿润的眼眶中闪烁着泪光。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即使她的神情只发生细微的变化,都会紧紧地牵着我的心绪。但那份难以言喻的烦躁也不肯示弱。夏音慈趁这时抬起空闲的左手,握成拳朝我锤了过来。

她一言不发,重复地捶打我的胸口,但力道却又软绵绵的起不到实质性的效果,就像小孩子发的小脾气似的,令人搞不清楚更倾向于撒娇还是宣泄。

「喂,你闹够了没有。」

话语仿佛牵动某根神经的开关,夏音慈落在我胸口的左拳忽然松懈开来,失去力气似的滑落下来,无力地垂荡在她的身侧,过长的衣袖就这样遮住了她的手指。

「支配战争,怎么可能是场单纯的恶作剧啊...我以为你会明白的,我以为现在的你不会像以前那样边放弃边绝望了。我也不想,这个样子的......」

声音轻到仿佛会被风声冲散,语气里压抑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她之前的一言不发,是想掩饰她的心情吗?

「是啊,谁愿意相信这种事?可事实就是如此,这场支配战争就是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就像是一场恶作剧似的、把发生的一切都当做玩笑……」

「如果说没有结束呢?」

夏音慈几乎不留缝隙地回击了我的话,她认真地注视着我的双眼,继续道:

「如果像你说的支配战争只是神明的玩笑,那你如何解释历届以来的胜者呢?放弃成为观测者的茶猫,是真的得到了支配现实的能力,不是吗?」

她的追问令我一时找不到用以回应的话。因为,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那怎么解释,为什么只有我们这届支配战争沦入不明不白的玩笑?」

夏音慈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瞄了一眼被我抓住的右手。我慢半拍地松开她的手,空握住的掌心再次回到空无一物的状态。

「我去帮你办出院的手续吧。极端睡眠症目前还没有治疗的方案,也没有用以专治醒来后副作用的药物,所以留在医院里只是浪费时间。」

一边说着,夏音慈一边走到了病房的门口。她忽然顿住脚步,仰起脑袋转向我。

「你好像还有要做的事情吧?那就更不应该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喔。」

话音刚落,她便拉开房门走出了我的视野。

夏音慈总是会看出我的心思,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没有变。明明我没有跟她说梦境里的事,她却像是明白了我的苦恼,自说自话地帮我去解决麻烦。

同时,夏音慈也再次用她的方式回避了我的问题。只不过这次,她不像是想要隐瞒我某件事,而像是期望我凭借自己找到问题的答案。

「暂时别去考虑这些事了吧。」

我借床边的栏杆推开了自己的身体,步伐勉勉强强可以站稳,在这21天我如何补充身体需要的能量的,这件事我并不清楚,但大概也能猜到是通过输液。

暂住的医院和苏绘凛住的那家医院并非同一家,或许是父亲担心同样的事情重蹈覆辙到我的身上,所以把我送到了另一家安全措施更完备的医院。

出院之后,我在夏音慈的陪同下去往了苏绘凛住的那家医院。盗梦者留给我的时间只有5小时,我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获得足够的情报。

「说起来,你满足驾驶小型汽车的最低年龄了吗?」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转向把握着方向盘的夏音慈问道。

「我现在18岁。」

夏音慈不想跟我在这件事上闲扯,冷淡地回应了我。

「你...」

照她现在这种冰山美人的气质,说18岁倒是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唯一值得怀疑的只有胸前的贫瘠。不过换作对我而言,疑点则是漏洞百出。

「可我记得你比我小1岁吧...」

顺带一提,两个月前我才度过18岁的生日,因此她理应是17岁。如果按照严格的说法,那她可能还需要1个月过生日后才到17岁,现在是16岁。

「我现在18岁。」

夏音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说过一遍的话。见我挑起眉一脸露骨的担心与怀疑,她猛地踩下刹车把车停靠在路边,强烈的冲力把我往前推了出去。

没等我抱怨她这堪称游乐园过山车的车技,夏音慈就解开安全带朝我这探过上身,把膝盖抵在座椅之间的隔板,跑到我这边拉开我前方的抽屉。

垂落下来的发丝撩得我发痒,我近距离观察着她的侧颊有些出神,视线略过她长长的睫毛,随后不由自主地落到她略微撅起的粉唇,想起些许粉红色的回忆。

正当我想入非非之时,夏音慈把某件东西塞到了我的手中,撑着我的肩膀,坐回到了她的位置。她双手怀抱在胸前,昂起下巴示意我快点看她塞给我的皮夹。

我不解地拉开她的皮夹,视线落在夹层里的身份证。我愣怔了半秒,将身份证从夹层里抽了出来,目光率先被夏音慈的证件照吸引而去。

「哦,现在证件照都能拍的这么好看吗?」

「你是白痴吗?」夏音慈不悦地凑了过来,用手盖住了她的照片,同时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出生日期的上方,「我让你看的是出生日期。」

「2000年2月24日……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我迟疑地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拉下状态栏,时间清晰地显示着「2018年12月21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夏音慈就抢过了我手上的身份证,把它塞回原处。

「不对啊,你不是2002年出生的吗?」

汽车再次制动,夏音慈摇着方向盘把车开离街旁,驶过离得不远的街口。

「户口上的年份报少了两年。以前经常有人会这么做的,你不知道?」

多年的疑问突然真相大白,亏我一直以为夏音慈和我同一年级是因为跳级。

「好..好吧。」

两家医院离得不是很远,我们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夏音慈驾驶着车体绕过医院的前门,把车停在后门的停车位,随后她转过脑袋望向了我。

「我就不进去了吧。就在附近的咖啡厅等你,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新号码。」

夏音慈撇了撇嘴,从百褶裙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我面前慢悠悠地晃了晃。我认出了这是她以前用的那部手机,毕竟连边角的缺痕都在一样的位置。

「还是以前的号码。别告诉你把我的号码删掉了。」

我连忙跟她摇了摇脑袋,幸好夏音慈也没有向我确认的意思,得到回复就果断地下车。我松了口气,朝另一边门下车进入医院。

其实我也不算是说谎。虽然手机在这5个月中途重装过两次,都没有进行备份的操作,所以存的号码早已全部清空,不过夏音慈的号码我还是记得清楚的。

毕竟她的号码用了10年,我还没有配备手机的时候她就有了号码。

当时我找她都是用家里的座机,或者父母的手机,结果她的号码我就自然而然背了下来。

至于其他人,除前四个月坚持主动联系我的薛学儿、医院方面的陈学和陈永,还有父母之外全都自然而然断了联系。

之前和陈泽凯的关系变得生疏,也有这部分的原因。

说起来,在那之后,陈泽凯还好吗?

「哎,ANIKI?你怎么来了?」

我正轻车熟路地搭上电梯,2楼的门就被摁亮,电梯门打开就看见了陈学。

「还想去医院看你呢~是因为你妹妹的事情惊醒了吗?」

今天陈学的打扮简直比以往还要青春,蝴蝶结扎着两条辫子,许多卡通人物图案的连衣裙外套着宽松的外衣,袖子和短袜绑着的黑色丝带恰像一对恶魔翅膀。

「我今天不是为她的事过来的...」我愣了半晌,又改口说道,「嗯,虽然也和她有不少关系。不过,我今天算是来找你的,你现在有空吗?」

「欸...欸?欸!你是来找我的?」

陈学在同一个字上语调变换了三次,眨着灵动的双眼确认我有没有开玩笑。

侵占我梦境的势力是盗梦者,而我身边认识的前盗梦者只有两位。另外有三四名盗梦者被关在父亲的朋友那边,但这件事我想尽可能不要牵连到父亲。

比起因种种不快闹得不可开交的陈永,还是陈学比较容易接触。

「呜呜,ANIKI刚醒来竟然就想到过来找我....」

陈学一边细碎地念叨着她的自言自语,一边拉着我走出电梯,往2楼走廊的尽头方向走。我记得那里有一间简易的休息室。

「有任何事情ANIKI你尽管问我吧~我一定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望着陈学拍打胸脯一脸义气凛然的样子,我不由得诧异地扬起双眉。

「这有那么严重吗...」

「哈...当然也要看看条件啦。」

陈学的回答让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家伙说的话不能全信,顶多是扔一半留一半。

休息室里,陈学随意地靠在一张桌子前舔着棒棒糖。

「来这里其实是想问你盗梦者的问题,你知道他们最近的动向吗?」

听了我的话,陈学投来了些许在意的目光。她放下棒棒糖,索性叼在嘴边。

「不知道。不过呢,我前几天倒是在你住的那家医院门口见到了几位盗梦者,他们可是冲着你来的喔。」

「冲我来的?」

我不禁愣怔了片刻。陈学说是『前几天』,那就与我昏睡在梦境的21天重合。

「是啊~他们打着你朋友的名号找你的病房,不过吃了闭门羹,结果就被我碰上了呢...ANIKI放心,我已经替你狠狠地修理了他们一顿!现在八成还没醒吧。」

很难想象陈学口中的「修理」是什么场景,但应该不是单纯揍了他们一顿这么简单吧。她做的事情痛楚都有些脱出正常人的逻辑,我难以想象其实也理所当然。

「修理归修理,你有没有问出一些...比较有用的信息?」

陈学低下视线认真思考了一会,于是她抬起脑袋,略微挑起右边的眉。

「说起来,他们确实有提到过奇怪的名字。唔,新世界之类的。」

「那他们有没有说是通过哪种途径进入新世界的?」

「途径?不..我就连新世界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陈学轻轻地摇了摇脑袋,不过她很快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视线再次落到我身上。

「但他们好像说过通过世界层的共通点进入梦境夹缝,筛选能够利用的梦境。在那里除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就阴差阳错地选择了这个人的梦境。」

世界层的共同点,说得应该就是荣潭街的那家酒吧。至于筛选梦境的事情,盗梦者也跟我说过。值得注意的是,盗梦者在梦境夹缝见到了除他们外的其他人。

支配战争结束以后,梦境夹缝就成为了一座空城,应该只有那位造物主在那里。

盗梦者闯入我梦境的时间是21天前,当时现实里正好发生苏绘凛被不明势力带走的事,之后在同日的夜晚,我与造物主通过意识有进行短暂的交流。

我通过逃到自己的梦境以逃避她掌控的现实。而她借用正好来到梦境夹缝的盗梦者,为他们打开通往我世界的大门,这样就也能解释他们如何闯入我的梦境。

在清明梦上有五个月空窗期的我,还有始终执着于清明梦的数位盗梦者,熟练度上的致命差距导致这场战斗注定不会是我的胜利。

造物主考虑到这一点,策划了盗梦者闯入我梦境的这件事。

「唔,ANIKI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嘛?」

陈学伸出小手在我面前上下晃了晃,意识顿然被她的声音拉回到眼前的现实。

「不,我只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而已。总之谢谢你了,陈学。」

「啊?我有做值得让ANIKI感谢我的事情吗?」

陈学听到我喊她的名字楞了一下,将手指附在嘴边,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话说起来,果然你说的『修理』包括审问这种环节啊...」

听了这话,陈学笑眯眯地牵起了嘴角,露出了古灵精怪的笑容。

「我的时间不早了,改天再见吧。」

我跟陈学打了声招呼,陈学也没有挽留我的意思。见她朝我招了招小手,我就先行离开了休息室,原路返回到了医院急诊部的电梯。

站在我面前的敌人并非盗梦者,本质上一直都是那位造物主。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误差,那造物主她选择引盗梦者侵占我的梦境,而不是亲自动手的原因——是因为她无法左右我的梦境。

还是说,如今我对她抱有相当程度的警戒,导致她无法进入我的梦境。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会让我得出「能够操控现实与梦境夹缝的神明,无法随意摆弄个人的梦境」的这一结论,而这便是我目前仅存的希望。

总而言之,反抗神明的前提是夺回我梦境的主导权。因为我的梦境或许是能对她起到作用的唯一武器。因此,我现在要做的仍旧是赶走那些盗梦者。

留给我的时间还剩4小时,足够我调查到盗梦者的情报,不如说是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电梯已经到达医院的一层。我一边走出电梯,一边拨通夏音慈的号码。

到达医院后门的时候,夏音慈正好迎面走来。她不知何时围上的粉色围巾搭起她蓬松的黑发。夏音慈咬着奶茶杯的吸管,走到左边的车门轻车熟路地坐上车。

「有些事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我刚关上车门,就听见夏音慈略显淡漠的声音。她的眼睛里流露着哀伤而又逞强的色彩,就像接下去的话是鼓足很大的勇气才说出口的。

「要做任何事都是你的自由。但是,如果你只想独自逃回梦境里自娱自乐,弃现实的事于不顾,那艾露丝对你的喜欢就真的会变成不值得的事吧。」

夏音慈没有提到她自己,也没有说苏绘凛。单单说出的是艾露丝的名字。

「我明白。我也记得当时自己说过的话。反抗神明的这种事,我会努力尝试的。」

这短短的五个月内,似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又好像什么事都发生过似的。这是既显得空白,又不能称之为空白的五个月。

我无时不刻都在等待着时间再次始动,现在却发现时间其实从未停止过运转。

夏音慈悄悄地瞥了我一眼,于是一言不发地把车窗摇了下来。吹进车内的风扬起她的长发,她抬起左手随意地靠在了窗边,单手操控着方向盘。

「你这样...不会觉得有点危险吗?」

我情不自禁地提醒了她一声,甚至心里默默地怀疑起她到底有没有驾驶证。

没料到夏音慈瞧见我担忧的神情,竟然久违地展露出她标志性的笑颜。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小。」边说着,夏音慈边朝我投来摄人心魄的视线,说道,「平常我都是这样的,今天已经很收敛啦。」

看来夏音慈还是以前的那位自由系少女,只是相比以前添上了几分高冷而已。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哪里收敛....难道你平常都找小猫小狗给你代驾吗?」

「哦,我改天试试?」

夏音慈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我的玩笑。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街道上的车辆,忽然面不改色的猛踩了油门——飞驰出去的车辆向我压迫来强烈的推背感,我慌忙地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喂!给...给我减速!」

「嗯?怎么了,你不是赶时间吗?我怕你来不及呢。」

夏音慈仍旧没有减速的意思,她似笑非笑地弯起了眼眉,淡然地跟我打趣。

「让你减速啊...你这突然之间的是想跟我殉情吗?」

话音刚落,车速冷不防地减弱下来,视野发生剧烈的摇晃我的前身无法避免的因惯性往前冲了出去,最后又被安全带狠狠地拉回到椅背上。

我心有余悸地调整着呼吸。车前没有任何行人经过,也没有其他车辆,她没有突然停车的理由。想到这我立刻转向夏音慈这边。

刚想埋怨夏音慈毫无缘由的刹车,就看见她定定地侧视着我的眼睛。

温柔似水,仿佛临近黄昏时风平浪静的大海。

她眼中淌过的光芒,与那抹说不上来的神采有些惹人发痒。

在那仿若时间骤停,延伸至永远的一瞬——

「如果可以的话……」

少女婉转的声音跃过这世间的一切,晃入了我的耳畔。

「我宁愿,跟你殉情呢。」

***

之后,3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我拉开家门,挥开飘扬在室内的灰尘,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侧身躺到床上。闭上的眼睛等候着困意叩响我的意识。

窗外死气沉沉的太阳落到西边,转为黄昏时分的夕阳,但睡意却迟迟没有造访。

思绪游荡在这段时间的记忆,我翻来覆去地寻找着最容易入眠的姿势。

【你想吃什么?我回学校一趟去办复学的手续,晚上过来给你带点夜宵吧。】

我没缘由的想起与夏音慈分别之前她说的话。其实,我今天一整天都很担心她再次不告而别。听到她说去办复学手续,慌乱不安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

今天醒来的时候,我觉得夏音慈和上次见面时似乎有着明显的区别,不过相处下来,又觉得她没有变化。与以前的不同只在于那份微妙的高冷。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跟你殉情的呢。】

仿佛拥有魔力的话语在耳边不停地重响。明明是她隔着一段说出的话,如今回想起来却像附在耳边的低语,折磨着我难以陷入梦境的意识。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跟你殉情的呢。】

灿黄的天空渐渐地为墨色所吞噬,我侧过身沉浸在光线昏暗的房间。

无法入眠的状态派生出不可遏制的焦虑,我情不自禁地坐起身离开床边。拿起手机的瞬间那份焦虑转变为不安,因为距5小时的倒计时结束已过去了三分钟。

【据分析,极端睡眠症的患者在醒来之后,必然会产生失眠这种现象。】

不安感逐渐蔓延,扩散为恐惧。

难道说我已经属于ESS症的患者了吗?但ESS症的确诊时间是24天才对。

不过,也没有证据证明昏睡时间少于24天就不算患上ESS症。说到底ESS症的病因暂且不明,是我单方面认为自己尚未划入ESS症的范畴而已。

暂且没人知道失眠的持续时间是多久,我也没有时间去研究这种事。

我只知道如果我再不回去那边,盗梦者就绝对会去找苏绘凛。她的安全与自由本来就建立在我完全服从盗梦者命令的前提下,更何况——

距离盗梦者换班还剩20分钟不到,接班这份监视工作的是那名提出让我协助建立新世界的男性。而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拿苏绘凛作为威胁。

换言之,如果20分钟内我不回到梦境,盗梦者们就会展开行动。

——See you next ti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