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重获控梦能力的那天为标志,我一如既往的生活再度发生转变。

第二天睡着后,我在前一晚借住的旅馆房间醒来。窗外所见已是早晨的风景。

昨晚那场梦境的最后,记得还是深夜。而现在回到这里却是早晨。这说明我在现实度过时间的同时,梦境的时间也并未停止流逝。

与之前支配战争的时候有所不同。

我将视线转回到室内,苏绘凛背对着我,稍微蜷身睡在靠门的那侧。我从靠窗边的床位轻手轻脚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脚下了床。

旅馆的清晨鲜有喧闹,我打了个呵欠,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板下楼。

一楼是餐厅。我随便找了靠近楼梯的位置坐下,正好能透过玻璃查看厨房里的情况。莉亚正与昨晚没有见过的孩子们围在里面忙手忙脚地准备早餐。

「全部按照餐桌上标有的顺序摆放,要是被我发现你们放错可别怪我不客气!」

餐厅的门被某人推开。个子瘦长的男孩穿着大一号的厨师服,严厉的吩咐道。

「明白!」

孩子们的回应稚嫩却又出奇整齐,他们有模有样地排成队列,走近厨房前的几张礼桌,把各式各样的菜肴按照标签摆放好。

忙活整整五六分钟后,那位瘦高的厨师长才宣告解散,摆着架子进入休息室。

「大哥哥,你起得真早啊……我们都没有准备好呢。」

莉亚欢脱地跑到我的对面坐下,两只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尽管举手投足透露出顽皮的本性,但交叠放在桌上的手臂却像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可能因为我昨晚睡得太早了吧……」

平时在课堂我倒是睡得尽兴,但昨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分在意这边的事的缘故,整天魂不守舍却迟迟没有睡意。直到晚上我一早就上了床睡觉。

「睡得早就一定起的早吗?」

莉亚不解地扬起眉。遇事率先否认的态度不自觉的证明了她的孩子气。

「不...我说的睡得早跟你理解的有点不同吧...我是指,我在那边睡得早。」

「那边是哪边?」

莉亚的追问让我不禁难以解释。难道这群孩子还不知道这边是梦境吗?

「额,这个以后再说吧……说起来,我是昨天到这里的吧?」

「不然呢。大哥哥你别岔开话题,那边到底是哪边!」

果然,时间并未延续我在现实醒来前的上一秒,而是度过与现实对等的时间。

简单来说,梦境与现实仿佛互为交替填补了我的时间——如果在梦境这边睡着,我就会回到现实,相反如果我在现实中睡过去,就会回到这边。

在现实中度过多少时间,我就在梦境这边就睡多久,两者的时间基本对等。

「原来是这样吗?」

自这以后,只要我进入梦境,便会回到那片紫罗兰之海旁的城镇。

一周以后我习惯了兼有两边的生活,再到后来,现实与梦境的地位也渐渐地产生动摇,久而久之每到现实的夜晚,我就会早早地躺到床上,等待困意的眷顾。

说到底——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在于何处?

以「睡着」作为界限的两个世界,究竟凭何冠以两个不同的名字?

划分的依据是清醒的意识,还是合乎逻辑与现实感的发展?

如果无论在哪边我都能清醒地思考,如果无论在哪边都有真实的环境;时间无论在哪边都能流畅地运转……那我是否就能重新定义,梦境与现实的区分呢?

只有我一个人的现实,与无时不刻为我的世界添彩喧闹的梦境。

既然哪边都有与生活的真实感,我都能保持清醒,那我为什么不能选择后者?

湛蓝色的天空被飞快流逝的时间泼洒为墨色。经月色晕转成暗紫色的海已潮落,海边燃烧的柴堆里跳窜出火苗,化作火红色的光屑映在空中。

潮水时而扑向岸边、浇灭细小火光。我迎着孩子们的嬉闹,正对着大海坐下。

仿佛光是呆在这里,就能度过一份切实的时间。

轻盈的步伐踩在沙滩上,传来细微却又令人舒心的声音。

苏绘凛无言地走到我的身边,捋顺纯白的裙摆,屈膝坐了下来。

「老哥你每天一大清早就起床,晚上又很晚睡...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回过首不解地望了她一眼。她将细长的头发拨到耳后根,侧过眼眸注视着我。

「这...有什么关系?你忘了你高二的时候经常两三点睡、六点就起床吗?」

「哎呀!我不是指这个!」苏绘凛不悦地瞥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哥你别跟我东扯西扯的,我问的是现实那边的事。」

我心里怔了一下,挂在脸上笑容顿住数秒,随后又重新恢复了过来。

「现实?那边怎么了吗?」

「老哥,装傻行不通!你今年是高三吧?」苏绘凛蹙起好看的双眉,语气加重地说道,「在这里度过12小时时间,在那边你理应会失去对等的时间,对吗?」

苏绘凛步步紧逼的发言击中我的胸口,顿然令我忘记如何带过这个话题。我沉了下视线,长长地舒了口气。

明明关于现实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过。

回想起来,无论何时——即使我看起来只有细微的异常,苏绘凛也会一言不发地去了解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在我不知不觉间成为知情者,出现在我面前。可有时我宁愿苏绘凛什么也不知道——比如说支配战争,她即使危险也要奋不顾身地加入进来。

「凛……我问你,何为定义现实的依据?」

我索性抬起了视线,主动地迎上苏绘凛那双认真的眼睛。苏绘凛眼中的色彩略有些动摇。她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

「没有绝对的依据吧...不是梦境的地方,就是现实。」

「把现实定义为『不是梦境的地方』,那就必须解释梦境的定义,不是吗?」

她的前一句话刚说完,我就情不自禁地用盖过她的声音反问道。

听了我的话,苏绘凛的视线转向斜下方,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她欲言又止地轻启红唇,视线却开始避闪起我的眼睛。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既然如此,我们就没有判别现实与梦境的『工具』,那也就没有证据证明这里不是现实。把残酷的命运当做现实,本来就是我以前的一厢情愿。」

海边城镇的时间照常运转。苏绘凛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没有不切实际的场景与发展,我的意识也如现实那般清醒。那,我为什么不能把这里当做现实?

「可是老哥...」

苏绘凛的双眉迟迟没有舒展开,微张开的小嘴徐徐的闭上,稍稍露出的虎牙抵住下唇,似乎有话噎在喉咙眼,犹豫着是否说出口。她深吸了口气。

「你不可能,做一辈子的梦吧?」

望着苏绘凛那双淡紫色瞳孔里认真的神采,我不禁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搭住了她的脑袋。

「这种事我也是知道的。凛,你可能误会了一件事。我不会彻底不管那边的事,我的意思只是——从现在开始,在我眼中的梦境与现实会互换彼此的位置。」

「我,不明白...」

苏绘凛任由我抚弄她的长发,她温顺得像只撒娇的小猫似的,小心翼翼地抬起加快眨动的眼睛,用略显委屈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没有在跟你说没有依据的话,所以我会努力地守护这里的现实。方式即是保护好梦境与现实交替的现状,而在那边我只管照料好我们的身体就足够了。」

手心穿过飘舞在空中的湛蓝色花瓣。忽然,熟耳的旋律透过天空的远方映入我们的耳畔,宣告着又一天的结束。苏绘凛的眼睛稍许颤动起来。

没时间再回到旅馆的房间。今天就在沙滩上结束这天吧。

「凛,晚安。」我停顿了一秒,继续说道,「今后对我来说,也是晚安。」

视线短暂地一暗,孩子们的喧嚣啥时间散作虚无。再度袭来的寂静制造出烦人的耳鸣,令我久违地感到无所适从。

骤然窗外鸟鸣,挟来一阵裹有青草的雨味。我狠狠地拍了拍脸颊,离开床边。大概是昨天半夜又下起雨,瓷制的窗沿板被雨水浸湿。

「相比起来,呆在这里反而有股不真实的感觉呢。」

离开房间。明明已有将近半年时间去习惯苏绘凛不在的生活,但如今想到不会有不断咂嘴催促我出门的苏绘凛,竟有些不习惯。

「苏偌烊,你很久没去医院看你妹妹了吧?」

餐厅里,传来报纸来回翻阅的声响。父亲略显沙哑的嗓音抵达耳畔。

细算过来——自从梦境里与苏绘凛的再次相遇,我已经有3周没有去过医院。

「嗯..是的。我今天顺路去一趟吧。」

积雨云已然散去,一展背后高远而又湛蓝的天空。那片深邃无底的蓝空令我错觉得自己站在与天空齐平的位置,湛蓝的颜色触手可及,仿佛会将我吞噬同化。

单是望着这片苍穹,就会感到一阵似有似无的孤寂。或许是意识到从今以后我都会是独自一人,安定不下来的那份漂荡感竟令我泫然欲泣。

到学校后,不再有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紧跟的薛学儿。

上课时我尝试逼迫自己关注这节课的内容,但即使握紧了笔,也无法像前排的同学那样沉浸地记下笔录。意识数次飘回到另一边,在深夜安静的沙滩醒来。

身旁,苏绘凛仰卧在沙滩上,右手的手臂向上抬起,遮住她的眼睛。一切如往。

就像很久以前从噩梦中惊醒的心情。额前、脸颊以及脖颈都渗出冷汗,心脏噗通地狂跳。虽心有余悸,却认定那只是场噩梦。因此又迷迷糊糊倒头睡去。

我将茫然的视线转向星空。不知不觉间我再度闭上双眼,追寻着早已听腻的午休铃声回到了那边。我抬起脑袋,朦胧地睁开双眼,却发现有人正站在我桌前。

「苏偌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吧。」

在我面前的少年是许久没有说过话的陈泽凯,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把黑发染成金色的。此刻,陈泽凯的视线正朝下方,望着仰视他的我。

不想做多余的事情,可是……陈泽凯未必是多余的人。至少被囚禁在核心研究协会的时候,是他跟夏音慈通风报信。这件事我还没有机会感谢过他。

因此我犹豫了数秒,还是站起了身接受了他的邀请。

「嗯,好吧....不过,你选地方,我请你吧。」

陈泽凯没有跟我推托的意思,就像以往那样清爽地点头同意,揣着裤兜走在我前面离开教室。我沉重地呼了口气,快步跟上了他。

没有改变。即使他染了金发,但他仍是那个阳光的少年。发生变化的人是我。

最近一次和陈泽凯说话,是在送苏绘凛去医院的时候。也正是那时他跟我坦白,他喜欢苏绘凛。从高二直到当时,从来都是。或许现在也是。

我很惊讶。但陈泽凯的坦白令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起初要打入我们这片小圈子。

之后,父亲容许他看望苏绘凛,不过我从没见过他。不知道是陈泽凯从来没有去看望过她,还是我们去的时间永远是交错的。

午休时间校门不会关闭,因为有部分回家吃饭的学生。陈泽凯选择一家开在学校对面的汤包馆,两瓶维他奶、两笼汤包,再各自加一碗红烧牛肉面。

「我想...你应该不会是想单纯跟我吃顿饭吧。」

等待上餐的时候,见到陈泽凯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愿,我索性率先直白地开了口。

「谁说没事就不能吃顿饭了?我们也算得上是挺久的朋友了吧。」

陈泽凯的眼眶稍微地挤弄成眼缝,弯起的弧度似笑非笑,显得很有亲和力。

「是吗?这四个月我们即使碰见也不会说话,我不信你没事会来找我。」

话音刚落,服务员将两笼汤包放上餐桌,短暂地隔开了我的视线。

陈泽凯扭首过去向服务员点头示意,随后才将目光落回我,他轻叹了口气,将胳膊肘抵在桌上,前倾上身朝我靠近了几分。

「我问你,苏偌烊。如果存在让苏绘凛醒来的方法,你会怎么做?」

陈泽凯没有起伏的语调却仿佛压抑着激烈的情绪,我不由得因为他的说法视野颤动了起来,但很快地,我又平息了心中泛起的涟漪。

「我会询问她自己的意愿。在她宁愿回到现实的前提下,再使用这个方法。」

陈泽凯似乎没有料到我的回应,亦或是早已预料到却仍然不能接受。

「你不去第一时间找到那个方法吗?」

面对陈泽凯确认的语气,我毫不犹豫地颔首,他眼中疑虑的目光渐渐转为肯定。

「苏偌烊....你果然,发生过了什么吧?」

「什么意思?」

我若无其事地拾起一双筷子,低下视线提起一口面条,吹了吹就塞进了嘴里。

「自从苏绘凛住院以来,你永远是那副提不起劲的阴沉模样。不知道你是不是忘记我之前也邀请过你出来吃饭,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

「哦,所以我今天答应你,反而是个错误吗?」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陈泽凯快速地回应了我的话,嘴里不快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你突然性情改变,开朗了不少……今天接受我的邀请就能证明这一点。」

「你想多了。我只想换一种面对世事的态度而已,不想再计较太多难事。」

陈泽凯忽然握紧了右手半作拳状,他直视着不停动筷的我,看着我边轻描淡写地回答他的问题,边用筷子拎起汤包,凑到旁边一口咬下。

「喂,你是不是……又开始做清明梦了?」

「对啊,正想跟你说呢。反正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放下筷子,被解决一半的汤包流出浓醇的汤汁,「顺带一提,我在那边见到苏绘凛了。」

陈泽凯没有质疑我的话,仅存的那份惊愕也是对于这件事本身,而不像是怀疑在梦中见到她的可行性,就好像在我不知道时,已经了解过清明梦的概念。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索性不再留余地,把想法敞明地告诉了陈泽凯。

「她很满意那边的生活,我也一样。况且她说她比起期待未来,更想守护现在。你不觉得你不征求她的同意就白费力气找让她醒来的方法,是多此一举吗?」

话音刚落,餐桌因一阵强烈的撞击猛烈颤动。我不禁抬起视线,只见陈泽凯冷不防地站起了身,拳头跃过餐桌袭向我的脸颊,狠狠地把我连带椅子甩向地面。

「给我向她道歉!道歉啊!」

陈泽凯一脚蹬开椅子,朝我气势汹汹地走近过来,用力拽住我的衣领。

「说什么『守护现在』的大话?苏绘凛才不是说这种话的人,一边守护现在一边期待未来才是她的做法吧!征求意见?你就把你的意愿强加到她的身上吗!!」

无意碰落的醋罐打翻在地,陈泽凯死死地摁住我的胸口。而巨大的动静很快引起店员的注意,前台的店员拿起话筒拨通电话,几位男服务生过来拉住陈泽凯。

「这四个月的时间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让她醒来的方法,而你呢?你无时不刻都在消沉丧气!现在你又在梦里就像玩过家家……就什么也不做浑噩到现在?!」

被拉开的陈泽凯冲我咆哮着,朝我踩过来的一脚踏了空。我茫然的望着被拉远的陈泽凯,撑着旁边的饭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从没有见过陈泽凯发火,他在我印象中永远是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无时不刻都会带上微笑的弧度。我甚至觉得他是那种不会生气的类型。

「同样的四个月,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让她醒来的方法啊!可是,对现在而言,能否找到方法已经不再重要了啊....」

无论在现实还是梦境,亦或是梦境夹缝,世界拥有没有绝对的客观。既然造物主创造的支配战争是一场恶作剧,那所谓的现实,何尝不是她的玩具呢?

耳边只充斥着警笛的声音,此刻却化作难以逾越的城墙横在了我与陈泽凯之间。

这场闹剧被当作普通的民事纠纷解决。民警把主动滋事的陈泽凯留下,提前放我离开。我独自回到学校,但直到放学也没有见到他。

民警不可能留陈泽凯到现在,肯定在我之后不久就放了他走。之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出现,可能是他不想见到我,又或者他有其他原因请了假。

陈泽凯的话语在脑海里重复回响,仿佛魔咒似的牵引我的思绪。

我轻叹了口气,眼看着附近的同学们结伴离开教室。有的欢笑打闹、欢脱得不像高三的学生;也有的愁眉苦脸、相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等到周围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明白陈泽凯今天不可能再出现,只好站起身将椅子轻轻推进桌子底下。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俨然是这里唯一的孤独者。

离开教室后,仿佛有谁牵引着我似的,我鬼使神差地下楼来到苏绘凛的教室。

透过窗户望进去,却看见苏绘凛的座位被当成周围同学的暑假,四边角落都堆满书籍,连座位也没有空余的地方。仿佛谁也不会期待她回到这间教室。

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但最终却只好无奈地苦笑出来。

「是啊...醒过来也未必是好事。不如在那边过得逍遥自在。」

关上这间教室没关闭的后门。我抓紧肩上的背带,不再留恋这里的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想起早晨答应父亲的事,我故意绕路去往医院,半路上却突然又下起了小雨,我冒着雨往前奔了起来,一鼓作气地跑进医院的大厅。

我将书包照常寄放在前台。等待电梯的时候,注意到有不少数量的安保人士穿行在走廊间,大厅里也弥漫着异样的氛围。

电梯门徐徐拉开,我乘上电梯,按下三楼的按钮。同行的中年医生神色有几分焦灼,他急促地敲了几下关门的按钮,见电梯上升脸上的神色才好转了一些。

我理了理被雨水浸湿的头发,好奇地打量了中年医生两眼。他和我同样在三楼下了电梯,之后我在前他在后,走过连接急诊部和住院部的长廊。

隐约的不安感在心口作祟,看见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病房后,我就立刻作势加快脚步,随后就看见陈永搔弄着头发来回踱步,他微胖的身躯正好堵在病房门口。

后方的那位中年医生忽然小跑超过了我,率先到陈永的面前。慌乱的心绪如千万只蝼蚁窜上心头,伴随着心脏剧烈的狂跳,耳边「嗡」的开始响起耳鸣。

「啊...苏偌烊,你来了啊。」

陈永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视线直接跃过那位医生直达到我这边。同时他明显是勉强地舒平眉头,冲我打了声招呼。

我愣了数秒,朝他迎了上去。陈永轻轻地搭住我的肩膀,脸上显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的面露难色令我的不安也愈发焦灼起来。

「苏偌烊?你是苏绘凛的家属是吗?」

中年医生这时也望向了我,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忙。我再也无法按耐住内心不断流窜的焦虑,拨开陈永的肩膀就往病房里冲进去,将紧随的步伐抛到脑后。

紧接着——病房里的一片狼藉就映入眼帘。

破碎的窗玻璃、破损不堪的被单、碎裂的保温杯与倾倒的冷水散落在地上。棉絮因静电沾到闪烁着雪花的电视屏幕。

「苏偌烊先生,这件事我已经通知了您的父亲,对此我们很抱歉!」中年医生在我之后闯进病房,连珠炮似的对我说道,「没注意到闯入者是我们的疏忽。」

「闯入者?走廊到病房里不都是有监控的吗?」

我茫然而又焦躁地回过了身,视线落在中年医生身上不到一秒,就被病房斜上方那台只剩支架的监控吸引走了焦点,细碎的玻璃与冒出电线的监控躺在角落。

「你来之前我去翻过录像。视频里是在昨晚陈学离开病房后不久中断的,差不多是在凌晨2点32分左右的时间。警方已经把这作为线索——」

「这种线索有什么用?」我大声地打断了陈永,这种安抚人的托词我没有理由听不出来,「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见有人进入病房吗?陈学她人呢?」

「冷静一点,苏偌烊!」陈永拉住我的肩膀,语气尽可能缓和地说道,「研究所的教授找陈学有事,所以早上陈学她就跟教授离开了,大概晚上才会回来。」

望着陈永直视我的眼睛,我的胸口忽然发颤了起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可以自圆其说的猜测。

「这件事,是你们盗梦者干的吗?」

「我不知道,但不能排除犯人是盗梦者的可能性——」

「盗梦者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高声质问陈永,混乱的思绪仿佛裹上胶水般搅在一起。

「我现在不是盗梦者的成员,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这种说辞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陈永?明明苏绘凛的事和你扯不上半点关系,但你却比谁都要上心,隔三差五地跑来看望一个你不熟悉的病人。」

陈永直视我的视线开始动摇,他仿佛压抑着强烈愧意般的望向了别处。

「很抱歉,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你根本没有退出盗梦者,无论是监视我们还是带走苏绘凛都是你作为盗梦者的任务,而你现在就在伪装成发现者!」

「不是这样的!」

「那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只是出于那微不足道的愧意不厌其烦地看望我们?」

「我...」

「而且这所谓的愧意还只是因为曾经害我们卷入人数或缺事件。就当你为这种小事忏悔是与生俱来的性格,这种说辞你自己能相信吗?」

仿佛是被逼到无法再后退的地步,陈永忽然迈出一步踩向前方,气势逼近过来。

「是啊,我自己也不相信!换作我是你也肯定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因为在你眼中我没有愧疚到隔三差五探望你们的充分理由。」

陈永调整着粗重的呼吸,格外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他重新深吸了口气。

「你的怀疑很正当,我的愧意也如你所说根本不合常理……但这是因为我的确隐瞒了你关于我愧疚的真正理由啊!」

他再上前了一步,伸出右手掌附在他的胸口,眼睛里的色彩近乎癫狂。

「苏偌烊,我现在为止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啊。」

赎罪。无数深夜里我重复的词汇。

「我不明白啊,陈永...你到底有什么可赎罪的?」

「因为在支配战争的钟盘阶段,我并没有退出支配战争!我与九号时钟的支配者都决定和一号时钟合作,想要孤注一掷。我们的任务就是对付你们二号时钟!」

我的心脏忽然猛烈地抽搐起来,情不自禁的我用力地抓住了陈永的肩膀。

「什么意思?你说下去!」

「你们当时的据点——垂樱面馆因爆炸摧毁之前,我也在场。我使用了我的支配能力『顺欲』,最无用却又最令人生厌的能力,增强了原本属于你们二号时钟的支配者,扎克与徐雪的负面欲望,让他们产生了与你们同归于尽的念想。」

我捏紧的拳头开始颤抖,所有的猜测逐渐直指到另一方向。我狠狠地拽着陈永的衣领。而他任由我拉扯他的身体,双臂无力地垂荡下来。

陈永的神情愈发的神游起来,那双游离的眼神里只留下些许愧意。

「由于顺欲产生的是无差别的效果,无法指定单一的对象,在场的所有人都会遭到顺欲的影响。包括艾露丝。她的欲望膨胀到最终,形成了为你送死的想法。」

我的胸口抽痛起来,视线布上朦胧的雾霭。艾露丝留下的口信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响,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被连根带株地撕扯出来,无底的悲痛晕转成怨恨。

「这场爆炸归根结底由我引起,所有的死亡,也全是我间接导致的——」

「陈永,你这混蛋!」

我不留余力地把陈永推向他背后的墙壁,朝着他的脸奋力地砸下一拳,崩裂的眼镜从中间断开,摔在地上。

身后响起那位中年医生的步伐,但在我听来他的劝说早已扭曲,所有的感知幻化成强烈的怒意,我宣泄似的又是一拳砸到陈永的脸上。

血迹顺着陈永的下巴滑下,左手仍旧拽进他的衣领,裂成两半的眼镜被中年医生迈出的脚步踩得粉碎,我的手臂也被拉住。

「这到底....算什么啊!」

——Would you defend the endless lo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