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空白的办公室里。穿着破旧白大褂的女性快速敲打着键盘,显示屏上随之浮现出一行又一行机械的文字。

女性的肌肤白皙到了令人觉得有些渗人的程度,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白丝,这也令她看起来不太健康。尽管如此,但从五官而言算是放到人群中也会一眼认出来的类型,同时也叫人辨认不出来她的年纪。

「嗡——」办公桌上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女性因此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看也没看手机一眼,就继续敲打起键盘。

闪烁的屏幕显示出未读的36条短信提醒、以及42通未接电话的提醒。

当屏幕不再闪烁,终于熄灭的时候,办公室的一角传来粗暴地「嘭」一声,原先什么也没有的墙面上出现能容一人通过的入口,身穿便装的男子直冲到办公桌前,手掌用力地击打在了桌前。女性这才停止敲键盘的动作。

「苏国凯。我记得你已经自愿退出核心研究学会了吧?照理说是没有进出这里的权利的。」

「废话少说,告诉我苏偌烊到底怎么回事!?」

女性一脸轻松地梳理起头发,用发绳将花白的头发扎成了马尾,漫不经心地看了苏国凯一眼。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亲爱的儿子苏偌烊是跟你住的,他怎么回事应该问你自己吧。」

苏国凯紧紧地攥紧了拳头。早晨的时候苏偌烊迟迟没有醒来,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高烧的状态,体温烧到40度,直到现在还昏睡不醒。平白无故怎么可能会这样?苏国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苏偌烊总是瞒着母亲的什么事。

「别跟我装蒜了!苏偌烊嘴里说的什么……『支配战争』,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女性脸上的笑意更浓郁了几分。她将双手环抱,两腿相叠了起来。

「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退一万步说,苏偌烊是我的儿子,就算我对他做些什么也轮不着别人来质问我吧。」

苏国凯明白对方是承认了这一点,也清晰地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挑衅,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身为核心研究协会的会长,所以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当做实验的材料吗!」

「都说了我什么也没做。再怎么看待我都行,可我怎么会对苏偌烊动手呢?除非儿子是某方面的特殊体质,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喔~」

「特殊体质..」苏国凯隐约间注意到了什么。抬眼瞪了女性一眼,「控梦能力的实验..?!」

女性仍旧没有承认或否认的意思,仍旧是用她自己的方式给出回答。她瞄了一眼电脑显示屏上的文字,忽然窜出一行新的提示——「实验编号30003警告:控梦时间已超过17小时。请决定是否强制唤醒。」

「如果苏偌烊是某方面的天才,那身为父母的我们就应该想方设法帮他一把,让他趁早得到这方面的天赋。嘛..我也是在说我的假设,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你跟我说苏偌烊高烧不退,我也很担心的。」

「是这样的话,你就不可能一通电话也不接了!」

「你得理解我的工作。也对..正是因为你不理解,我们才没法继续生活下去的嘛。」

苏国凯着实不想与她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他正是因为理解她的工作,才能彻底看清了她是怎样的为人。

她就连自己也能视为实验材料。任何人类在她眼中都与小白鼠没有什么差别。这件事在苏国凯目睹了她监禁的那些「贵客」之后,变得异常的清晰。直至现在那副场景仍旧是他的噩梦。

只是,苏国凯以为她至少不会对儿子出手。可事实却事与愿违。苏国凯不敢想象每次苏偌烊与母亲见面之后到底发生的是什么。他原本也以为她会和他想平常的母子那样去游乐园或是别的地方的,可时间越长他越觉得蹊跷。

苏国凯本来就打算找时机切断苏偌烊与他母亲的联系。但是事情却提前发生了。

「好了。我等会还有与幻教授的会议。请你以后不要再未经许可闯进来了。你的ID卡我会彻底注销的。」

「给我等等……!」

「哦对了。」她稍稍回过了脑袋,刻意摆出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尽管你的id卡注销了,但我作为苏偌烊的母亲还是很担心他的状况。所以,你把他送来的话,我说不定能找到让他醒过来的方法。」

苏国凯分明觉得她眼中的神色是面对新的实验材料的、狩猎者的眼神。

「谁会把苏偌烊交给你这种怪物!」

「我可不这么认为喔。除非你不希望他醒来。」

回到医院的时候。苏偌烊仍然是痛苦地颤抖着双眼,汗水浸湿他的双颊,脑袋时而侧向右边,时而侧向左边。苏国凯不知道在梦境的另一边他究竟经历着什么,更难以思考。心脏不禁一阵阵地阵痛起来。

忽然门外传来「啪嗒」一声,一双淡紫色的瞳孔带着困惑映入了苏国凯的视野。她先是目光与他短暂地对视一眼,就立刻躲闪到了一边,再于是目光由角落小心翼翼地移到病床上苏偌烊的身上了。

「这小子还没醒吗?」

「论年龄你已经叫他哥哥才对吧,小凛」

苏国凯挤出笑容打趣道。苏绘凛漫不经心地上前凑了一眼,双眉略微蹙了蹙。有一种奇怪的不安从她的心口蠢蠢欲动了起来。她虽然想强咽下说出什么的冲动,但终于她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刻意压抑住担心的心情说道。

「他不会..永远都醒不过来吧?」

「..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也没有讨厌到希望他永远别来烦我的程度啦..」

苏绘凛小声地否认了苏国凯的手法,她略有些不悦地将脑袋别向了一边。

然而沉默了片刻以后,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不如说..我也挺喜欢他的。只是这小子出奇的惹人烦而已。」

「是这样吗?」

「既打不过别人,又算不上成熟。不仅这样,还总是说一些自以为很威风的话,总喜欢挺身而出..」

苏国凯自然明白苏绘凛的意思,也相当理解她为何作出这种评价。

苏偌烊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是孩子群里讨人喜欢的那一个,总是会被不自觉地孤立、甚至欺负。

在苏国凯思考着必须结束掉婚姻的时候,苏偌烊还是很内向的孩子,站在角落里抱着双膝,反而苏绘凛自然地融入进玩闹的孩子里,即使不和别人玩闹也不会被人孤立。

原先只是苏偌烊一个人站在角落,后来他的对门住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于是那个女孩也站在了角落里。

这个目光有些高傲的、抱着兔子玩偶的女孩,成为了苏偌烊的玩伴。

之后不知觉间,苏绘凛毫无征兆地退出了那些孩子的队伍。她开始和苏偌烊斗嘴,仿佛理应如此似的。她似乎是故意不想让苏偌烊永远孤零零的,却不善言辞地用一些冷傲的话当做借口。

结果这三人在角落里点燃了摇曳不定的蜡烛。苏偌烊的黑暗角落里逐渐有了光。但他仍旧不常说话。

的确如此。身体状态不如别的孩子那样健康,运动的能力也中规中矩,成绩也一直处于中下游,甚至对游戏也没有很高的兴趣,这样的孩子自然容易变得内向,不爱结交朋友。

然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苏国凯想,那大概是从离婚之后吧。

每周六的早晨苏偌烊都会去母亲这边,晚上苏国凯就会驱车去接他。刚开始的日子很难过下去,他也不知道从核心研究协会离开能撑多久。不过他很幸运,遇上了能真正互相支撑彼此的人,她也曾是与核心研究协会有关的人。苏国凯常见到那个女人的女儿绘凛和苏偌烊在住宅区的后花园玩,所以顺其自然让苏偌烊见了她。

仔细一想。那个时候苏偌烊就变得不如从前了。总是闷声不吭的苏偌烊开始喜欢说些爱逞威风的话,甚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出冒犯了她的话。见面并不愉快,绘凛也害怕自己,但她却认为一切都会变好。所以苏国凯没有暗自消沉的理由。那个时候他没有过多在意苏偌烊的异常,他以为他是终于愿意交朋友。

苏国凯怎么想得到苏偌烊的反常,是因为自己都没有听说过几次的什么「支配战争」。

像苏偌烊这样的孩子,会因为梦境里随心所欲的自由氛围而发生改变也是正常。

只是他根本不敢想苏偌烊的母亲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明明知道核心研究协会都是疯狂的研究者,他们研究梦境的目的令常人匪夷所思,但他还是给对方留下了最后的一点信任。

事实却是、他不该对一个怪物有所期待。他明白无论怎样,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失责。

苏国凯必须弥补自己的过失,可如果想弥补过失,就要把苏偌烊再次送到那个怪物的手中。

「可恶..到底应该怎么办?」

在一间以白色作为主色调的病房里,花白头发的女性翘着二郎腿坐在转椅上静静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病床。仿佛等待着谁的到来、亦或是未来某件事的发生。挂在架子上的盐水瓶也晃晃悠悠的,好像和她一起等着。

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想将自己的儿子作为实验对象的。不过我确实是不太适合当母亲,比起母亲还是当实验的研究者更为合适。所以身为实验者的自己更敏锐地发现了苏偌烊的特别之处,替代了那个母亲的身份。

苏偌烊天生清明梦的体质,正是我想要寻找到的材料。而且苏偌烊正好自己也很讨厌、很害怕鬼压床这件事。实验也能改善这种状况,我倒认为我是帮了苏偌烊,让他恐惧痛苦的梦魇,变成了能带他自由遨游的桃源。

更何况,我也一直都在担心苏偌烊会不会大脑运用超负荷,也担心他会被梦境世界的其他人囚禁的可能性。只不过对于失去实验材料的恐惧多于对苏偌烊的担心而已……

嘛..可不管出自什么心情,都是对苏偌烊这个人的担心啊。

再说了,事情也应该是遗弃我的人——苏国凯的错,是他没办法理解我,不能站在我这边。

所以,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会长思考之余,不知不觉将食指伸到了嘴边与牙齿相互磨损。原先漂亮的指甲被她啃咬得参差不齐,素白的指尖因此而沾上了一丝湿润的痕迹。于是她换作无名指的指甲放到唇边。

这时病房铝制的门被门外的某人不带情绪地推了开来。女性没有理睬门口的异状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会长,我想这应该是你的客人吧。」

进来的男性有些急促地扶了扶眼镜,手掌无所适从地搓揉着裤子,暗淡无光的双眼瞥向门外的方向。

站在他后面的人似乎也已经等待得不耐烦,快速地跨前了一步,咬牙切齿地忍耐住一切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的冲动走进了病房里。女性见到来者终于将手指放了下来,湿润的痕迹拉开好远才中断了下来。

「幻教授,你先去继续你的工作吧。」会长一步步凑近苏国凯,随意地示意幻教授。门被重重地关上了。会长凑到了苏国凯的面前,看了一眼被他抱在怀中的苏偌烊,露出了也不知是面对猎物还是孩子的奇异目光。

奇异的香气让苏国凯浑身都不自在。他不禁想起以前的自己一开始就是被会长身上的这种好闻的味道吸引过去的。真是不堪的回忆,苏国凯不由得如此想道,随即带着强烈的排斥抱着孩子躲了过去。

会长的目光追着苏偌烊出了一些距离,直到看不到他的脸,她才略有不悦地抬眼望向了苏国凯。

「怎么样你才肯让苏偌烊醒过来?」

「别这么说嘛,他醒不过来可不是我希望发生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我肯定是和你站在同一边的喔~」

会长说着如同被未知的食物吸引的小动物般一边嗅闻着一边凑近苏国凯的耳边,说话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轻轻地咬了咬他的耳朵。苏国凯不由得因这种触电般的感觉撞开了对方的手,目光中充斥着厌恶。

「真可惜呢。我其实还是挺喜欢你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连我都想列为实验的对象了。你的实验者处于怎样的炼狱,我是看得一清二楚。」

看起来会长也不想和他争辩什么,她索性直起了身,伸手朝着苏国凯挥了挥示意他把苏偌烊交给自己。

「你今天来的目的,应该不是和我叙旧吧?」

苏国凯极其不屑地嗤之以鼻,他错开了会长的肩膀,自顾自将苏偌烊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

可苏偌烊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仿佛是在传递求救的信号。苏国凯不由得因此心痛的蹙紧了双眉,愣怔片刻之后轻轻地捏住了他的手臂,缓慢地掰开了他的手,这才重新直起了身子。

「再忍耐一下吧,苏偌烊..爸爸一定会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