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早已做好準備,但艾露絲這邊卻遲遲沒有消息,也不知道蘇偌烊這邊到底成功沒有——如今指針隨時都想伺機而動。
威廉有意識地注視着呈現巨大碎痕的支配者時鐘,他輕輕扔起手中的水晶球,晶瑩的球面上似乎映射出了世界的某處。就連它重複落揮手中的這一瞬、指針都在微微地顫動着。威廉的目光遊離到了水晶球上,垂起的眼彷彿正等待着誰的到來。
「啊啊、好像被討厭了呢。真是的。」身後傳來了沙啞而又帶着些許幽怨的嗓音。出聲着實突兀地有些尷尬。威廉不解地扭過了腦袋,只見身後的銀苦笑着動了動食指,魔法陣就憑空出現,瞬間將先前擺在時鐘上的黑色袋子拉往了不知名的方向,「那個女生為什麼對我這麼警惕啊!」
威廉知道銀指的是許久之前蕭洛洛不拿他的魔法道具離開,還明確地說自己不信任銀,所以自然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又不時注視起了水晶球。
一旁的佐藤和彥卻不知為何笑了笑,不過看起來倒是沒有任何惡意。他含着笑意道:「嘛、別說是你了。他人對我有沒有信任,這一點我倒是挺敏感的。蕭洛洛嘛、的確到現在也不曾有對我露出過信任的眼神……說不定這裡的任何一個人,蕭洛洛都沒有寄以信任呢。」
「這點我同意喔。」渡部楓說著抵住了手中印着骷髏的盾牌,與佐藤和彥默契地擊掌發出「啪」的一聲。接着又伸手作勢要與坐在地上獨自把玩木笛的查爾特擊掌、不過自然被查爾特輕而易舉地無視了過去。渡部楓也只好自討沒趣地放下了手,往身上蹭了蹭。
「算了,不管她相不相信我……既然你們現在留在了這裡,那你們就要保護我的安危喔。」銀深吸了一口氣,以總結的口氣如此說道。但聽起來根本沒有任何直接關聯。這令查爾特聽了這話心裡不免升起一陣陣的不情願,眉頭蹙得簡直要擰到一塊兒去了。
「喂喂喂、這到底憑什麼啊?」查爾特說到這不屑地接住自己拋起的木笛,將它指向了銀,「實在要保護你的話,要不然我把這根木笛還給你。反正我也不知道要怎麼使用。」
查爾特也不是不相信銀。只不過心裡覺得拿了銀的東西,就必須聽他的指令,全身都很是不自然。在這一點上他和黑貓持有相同的觀點。然而、就當銀還想回他兩句的時候,威廉盯着水晶球的目光驟然一變,同時水晶球上冒出紫色的光芒。
「果然還是來了。」他輕輕地念道,將嘴裡叼着的那根燃盡的煙揮去,又邁步朝前走了幾步,來到了時鐘的邊緣。這話也令原本打算出言挽留查爾特的銀咽下了剛想吐出的話。佐藤和彥握緊拳頭,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查爾特撐着腳下連忙站起了身,以不肯定的口氣問道:「你是說……盜夢者?」
聽了這話,威廉瞥了他一眼,輕輕地點了點腦袋。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他昂了昂腦袋、指示查爾特道:「你的能力、算是我們最後的王牌——使用以後意味着我們所有人都要進行肉搏戰……所以我希望你能控制好使用這個能力的時機,非必要的情況下不要使用。」
「這種事還用不着你來提醒我。別以為有『絕對觀測』就能比我還了解我。」查爾特冷冷地斬斷了威廉的關心,將其拒之門外。
威廉凝視着眼前的查爾特,很快地轉開了目光。「了解你並不是因為什麼『絕對觀測』。而是因為……我是你父親啊」威廉心裡正如此回答他,但最終還是沒有將這化為語言的勇氣,只有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甘。
「全員、備戰吧!」到了嘴邊的話語已然成了這般無力。威廉苦笑了一聲,繼續道,「來者不在少數,但請你們……務必堅持下去。」
還沒有等到誰的應答、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被痛擊而發出的悶哼!威廉依稀間也覺察到了不對勁,連忙回過了腦袋。拳頭直衝他鼻樑而來,瞳孔猛然一放,一道魔法陣先一步擋開了對方沉重的一擊,散出些許青藍色的光屑。一個身穿着黑色西服的壯漢身影矯健地躲閃到一邊。
眼前有誰漸漸靠近、腳步聲愈來愈響,魔法陣消散的那一刻、威廉見到一副令他怎麼也無從預料到的情景——佐藤和彥正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嘴邊滲出一行血跡。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架着眼鏡、卻面露凶光的男孩。他正緩緩地收回拳頭,彷彿要以此證明,對佐藤和彥的一擊是他所致一樣。
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孩子的異常、從先前躲閃走的那個壯漢的身後,走出了一個身形大概只有這個壯漢的一半不到的男人。按照他的身形來看、說他是小孩的話也不為過。只是那張臉卻完全不是孩子般的稚嫩,容貌也與兒童過分脫軌。但如果說他是中年,那也未免身長太矮小了。
威廉困惑而又謹慎地緊緊盯着這個男人,目光不由得斜向手中的紫色水晶球。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的「絕對觀測」確實沒有看見這個男人往後方而來,不然威廉不可能留給他們偷襲佐藤和彥的機會。若林遇在的話,肯定又要不分輕重緩急地先嘲笑自己一番了。
「真沒想到,『盜夢者之王』會這麼賞臉、親臨戰場與我們交鋒呢。」
威廉刻意收起了言語中的一絲訝異,故作鎮定。實際上不僅是「絕對觀測」這一層面令他詫異,威廉根本未曾設想過自視甚高的「盜夢王」會為了自己而親自跑來。所以從一開始威廉就否認了這一可能性。在他的認知中,盜夢者之王會是更目中無人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他無從找到答案——為什麼他的絕對觀測,沒有注意到這個男人的到來?
威廉眯着眼注視眼前這個形似渺小的男人,盜夢王也定定地看着他。一旁的查爾特似乎打算趁機救回佐藤和彥,但那個壯漢卻冷眼一瞪,似乎警告着查爾特不要輕舉妄動。他握緊手中的木笛,壓抑着近乎本能的衝動,暗暗尋找機會。反而渡部楓冷眼地看着這一切,一副明知無能為力的神情。
男孩動了動他的腦袋。眾人這才看清他的後腦勺如同被鈍器用力砸過一般,呈現出一道凹痕。他微微地走到了佐藤和彥的跟前,一腳踩在了他的手背上。收回右足的時候,手掌已不成形、如同被壓扁的橡皮泥一般。痛苦的哀嚎即使拚命遏制也還是打心底地闖了出來。
「你應該知道這裡是我們的支配者時鐘吧?即使時鐘被損壞到這種程度,在自己的時鐘上支配者仍是具有成倍的癒合能力的。」在那般凄慘的悲鳴之下,威廉輕輕地將手背到了身後,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拳頭。嘴上的口氣卻仍是那般的鎮定自若。
「我們都是參加過支配戰爭的支配者。在之前幾屆確實有這樣的規則,這一屆一定也在。」盜夢王終於動了動嘴,以那種毫無聲調的語氣說道。說到這他回眼看了一眼佐藤和彥,那攤被踐踏的「爛泥」緩慢地恢復成了手掌的形狀。「可你又怎麼肯定有沒有什麼別的規則,能轉客場為主場呢?」
威廉頓然愣怔起來。據說盜夢者的目的向來十分明確,那就是除掉所有其他的支配者。所以他們的一切行動也都以此作為基礎,會去佔領星海酒館,也是看重那裡具有與現實相連的特質。既然會找上自己,那就說明他們已經找到了能除掉自己的方法。
此時,一旁的查爾特自認抓准了時機,抽起木笛對往嘴邊。但不料這一切早已被絕對觀測的盜夢王所觀測到。他冷冷一笑,響指聲從他的食指與中指之間冒了出來。彷彿以此為指令,身旁的壯漢上前一步。他明知自己與查爾特距離很遠,但還是猛地揮起結實的手臂,握成拳形往前一頂。查爾特不以為然地在心底冷笑一聲,但接着便令他難以置信——拳頭彷彿狠狠地砸中了他的腹部,查爾特猛然睜大瞳孔,嘴邊剛要吹出的旋律化作令人唏噓不已的噪聲。
威廉再清楚不過盜夢王在以什麼能力與查爾特對抗。能觀測到一切表層信息的絕對觀測,自然也能清晰地觀測到對方的一舉一動。而他身旁的這位壯漢代替他作出攻擊。他們之間這不經意的配合,已經顯出了他們到底到達哪種程度的默契。
最致命的是、自己的「絕對觀測」不知為何什麼也觀測不到。在盜夢王出現之後他彷彿喪失了這個能力一般,所以男孩的小動作他也根本沒有看見。明明是能觀測到一切表層信息的能力,卻在這時掉了鏈子。
另一方面、痛楚令查爾特確確實實地明白,自己沉重地受了這一擊。他往後一蹬令自己沒有因此摔下。他想要向右閃避的打算被盜夢王清晰地觀測到,他微微伸出食指指向右側,於是查爾特再度迎面撞上了揮出的一肘,被推后很遠才站住了腳。
查爾特擦去嘴角的血痕、疼痛倒是次要的,只是被耍弄的憤怒令他有些無法抑制住衝動。威廉明白查爾特的個性,見查爾特直直要往盜夢王這邊衝去,連忙喊道:「給我停下!你面對的是『絕對觀測』,你想做什麼都被他看到了啊!更何況他旁邊那個男人深知他的每一個暗號。」
相當不甘地、查爾特停下腳步。明明自己對威廉的話怎麼也不想聽從,但他也明白現在不是要與他作對的時候。一直以來都在威廉的「絕對觀測」之下,他心底極度排斥。如今又有另一個絕對觀測者,這令他的心情更是一團糟亂。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在呢。分頭行動確實是不錯的主意,我也挺喜歡這麼做的。」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反而給予了威廉一種自己的所有計劃都在敵方的掌控之下的緊迫感,一時找不到話來回應。「只不過,領導者之間也是有差別的。我這麼做意味勝利,而你……」
「也不會失敗。」話音剛落,數道耀起紅光的魔法陣集中地出現在盜夢之王的四周。彷彿先一步料到了對方想做什麼一般,他立刻往後一退步,但還是被那幾顆六芒星沉重地擋回原地。火光一瞬間向著四處飛濺,激烈的爆鳴聲幾乎傳遍世界的每個角落。然而那爆炸的衝擊被僅限於魔法陣之間,
煙霧漸漸消退而散,魔法陣也頓然失去支撐而消失在了空中。屍體的殘屑似乎正藏在那煙霧中消散了一般,盜夢之王已然無影無蹤。威廉不禁牽起嘴角,即使四小時以後盜夢王會再次出現,但至少有四小時的時間盜夢者群龍無首,他有信心在這段時間獲得超出他們的情報量。
可他未曾預料到傳來了冷笑。僵硬而又令人不安的嗓音。盜夢之王相安無事地站在先前壯漢所在的位置,反而那位壯漢不見蹤影。
「這怎麼可能?」銀後退了一小步,眼中閃過了一絲驚惶的茫然。爆炸的魔法確實奏效,可為什麼盜夢之王還在這裡?
「你、這是……『移形換影』的支配能力!?」站在一邊的渡部楓微微蹙起了眉頭。威廉順着他的視線望向了站在佐藤和彥旁的那個男孩。在爆炸魔法展開的前一瞬間,男孩利用這個能力將盜夢王與壯漢轉換了位置,所以真正被炸裂的是那個壯漢。
想到這,威廉臉上的笑容全然不見了,只死死地盯着男孩。男孩也彷彿注意到了有誰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他緩緩地抬起了腦袋,接着猛然極力咧開了嘴。兩拌嘴角失控般地朝臉頰兩側撕裂過去,着實一張驚悚而又猙獰的笑臉。
下一秒,男孩驟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她被他們以困惑而又敵意的目光地注視着。少女的腦袋上套着一副耳機,嘴裡哼着不知名的小調。臉頰處鼓鼓的,嘴角叼着一根細棒。小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她輕輕地將小棒取了出來——不過是一根棒棒糖罷了。
「各位好呀~初次見面的時候不要板著臉嘛~這樣我會對你們印象不太好的。」聲音如糖果一般甜甜的女孩,頗有活力地揮着手中的棒棒糖。即使看起來相當「無害」,但對方身為盜夢者,威廉無法放下警惕,同時以眼神默默地警示身旁的銀。查爾特也不安地盯着她。
見眼前的人們都如此警惕自己,少女把棒棒糖又塞回了嘴裡,露出了不悅的神情。鼓起的臉頰、配上擰起的雙眉,少女彷彿能飄出粉紅色的氣息一般。只是——「這樣就沒辦法了呢~請你們都去死吧~」
驟然間嘴中的棒棒糖不見蹤影,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在空中周旋衝著威廉和銀而來。少女愉悅地吹着口哨,小棒緊隨着音調的韻律而行。
感覺到一絲強烈的不安,銀慌忙地撐起了一道魔法陣,糖果慢一拍地被擋在了六芒星之外,接着幾乎是在一秒之間的事情,「轟」地一聲魔法陣撐起的防護碎裂而伴着甜味散作塵埃,飛旋的小棒迎上頂替而來的、渡部楓手中的盾牌。
骷髏空洞的雙眼冒出些許紫色的光點,緊閉的嘴猙獰地拉了開來,從中吐出一團紫霧,與棒棒糖交織在了一塊兒,停留在半空中難進難退。威廉與銀連忙後退幾步,撤出棒棒糖直射而來的方向。渡部楓也將盾牌收到後背躲閃開。
隨着少女口哨的音調急轉直下,糖果竟吸走了所有先前盤旋在它周圍的紫霧朝着時鐘的斷裂處而去,小棍被銀急忙轉去的魔法陣彈向了空中。升往空中不遠轟然炸裂。威廉愣怔地再度回眼,如同什麼也沒做一般,少女的嘴裡含着糖果而鼓起臉頰,眼神中滿是少女的純甜。
這樣下去可不太妙。如果被這種東西砸中時鐘,會損壞到三個相連的夢境世界的修復力也無法挽救的程度的。威廉緊咬住牙。忽然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令他身後覺察到一陣陣的冷氣。猛然回過腦袋,約三個支配者朝着這邊愈來愈近。而其中之一的正是先前的那個小孩。
幾乎就是同時。紫色的水晶球冒出刺眼的光芒。先前失效的「絕對觀測」回到了威廉的操縱之下。無暇思考先前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威廉摸索胸口手中憑空多了一把手槍,前屈膝蓋猛上前了一步。觀測到身後的誰正蠢蠢欲動打算攻擊,威廉迅速閃避到一邊,支起手槍朝着盜夢王扣動了扳機。
彷彿被對方先一步預料到了一般,手槍被對方的右肘狠狠地頂住,子彈擦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深紅的血痕。同時他猛然站直身子,原先不足自己半高的軀體成了與自己等身,左手也作勢掏出什麼。清晰地觀測到對方的行動的威廉連忙右手握起拳頭,重重地砸向他想要掏出槍的手臂。可對方抽回的右手卻打算擋住這猛烈的一拳。這一切着實令威廉是意料莫測,他只好作出對策——迴轉槍身畫出了一個半圈,打算對向他的腦袋,然而他趁着這時掏出了手槍也將槍口對準了自己。兩人空餘的那隻手不約而同地想要擋開對方指向自己腦袋的槍口,卻又同時觀測到對方的行動軌跡,大腦撤銷了這一指令,兩隻拳頭直直地相碰,幾乎不相上下的力量令拳頭定在空中不斷顫抖,難分上下。疼痛感等倍地傳入彼此的腦海。
盜夢王瞪着血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威廉也盯着他。槍口都對着自己的腦袋,但雙方誰要扣動扳機都會被對方清晰地觀測到。另外一隻手都握成拳頭砸在對方的拳頭上。兩人就這樣將彼此鎖在這般境地。久久地、威廉開口了——「無法觀測到對方的行跡……還真是我從未見證過的事情。」
「不得不承認、我也許久未曾有這樣的感覺了。」盜夢王的目光仍然緊緊追隨着他,不甘與異樣的新鮮交織成了一種古怪的興奮。在這種奇怪的情緒的支配下,他咧着嘴露出牙齒笑了。威廉深信自己臉上也會是這樣的神情。此時兩人幾乎是一同扣動扳機,又被相互抽離開的拳頭擋開。子彈均擦過臉頰爆裂。
而在這般「絕對」的障壁之下,數道利光闖入了他們的四周,又飛快消逝,直直地砸中了闖上時鐘的男孩。佐藤和彥咬緊牙關支撐起手臂,手掌處還傳來陣陣幻痛。他左右踉蹌幾下站起了身。「不管你們到底有什麼辦法、這裡永遠不會成為你們的主場——只要有我和前輩在的話!」
話音剛落飛出的紙牌又化作利光,直往男孩與其他要作勢衝上來的盜夢者攻去!緊接着,幾張紙牌將男孩瞬間拖往地面,狠狠地將它固定在了原地。正當和彥打算將下一張紙牌扔過去的同時、身後的口哨旋律又一度響起,甜甜的糖果香纏繞着濃烈的危險氣息闖來,渡部楓立刻閃到了佐藤和彥的身後,那顆骷髏吐出的紫霧再度令棒棒糖脫離旋律的軌跡閃到空中炸裂開。此起彼伏的火光引來鎮上的住民的目光。
緊貼着彼此的後背,兩人面對着眼前的敵人。男孩身邊的佐藤和彥與渡部楓同時一轉身,相互交換着位置。一個身影飛速地踏上男孩的肩膀蹬了起來,作勢竄上時鐘,渡部楓根本捕捉不到這個身影的速度,只聽到「光速之星、參上」這一句話。渡部楓只好照着先前銀所說的那樣,將手中盾形高舉過頭頂。在盾形受到光速之星的衝擊的同時、整個盾形都蔓上吐出的紫霧,瞬間將對方頂上空中,盤旋以後落到了佐藤和彥的身前。從佐藤和彥手中飛出的利光也切開糖果以後,回身扎往眼前躺着的光速之星身上。他忙退一步,閃到了一邊。棒棒糖也再度完好無損地回到了少女的嘴裡。
槍聲接二連三地響起、手肘與手腕相撞,手腕又與槍口碰開。槍口無數次地偏離方向,子彈無數次地擦過臉頰。威廉盯着眼前的男人。他深知一直這樣下去決不出勝負、但仍是沉浸在這般奇特的感覺之中。唯一的勝負關鍵在於子彈數量——雖然夢中的一切都能是無限的,卻還是基於「承認力」這一因素。如果雙方都抱着現實世界的認知,那「子彈是有限的」的認知自然存在、這樣一來子彈也沒法無窮無盡地冒出來了。只是這個傢伙抱着怎樣的認知呢?
再度扣動扳機,槍聲又一次炸裂開、哨音如同沒完沒了一般作為這場交響樂的伴奏、再次從少女這邊傳來。就當佐藤和彥準備好下一輪迎戰的時候,右側卻傳來清澈的笛聲。身旁耀眼的六芒星令少女也一愣、哨音一顫后與笛聲混雜到了一塊兒,四處飛竄的棒棒糖也一時間無法移動,似乎猶豫着該順由哪個聲音的指示一般。漸漸地查爾特的旋律蓋過了哨音,少女頓覺一絲不安、慌忙一揮手、臉頰又鼓了起來。她的眼神也不再如剛才一般、柔得充滿嘲意,而是認真地思考着對策。可之後也不知是誰描繪出了一道無形的障壁、突然將佐藤和渡部楓兩人緊貼的後背分離了開來。
「果然又是你嘛、『漆黑騎士』。」查爾特明顯地注意到身後闖來一陣壓迫感,上前幾步避開了被障壁撞開的情狀。
「想不到閣下還記得。那想必閣下也一定記得這個吧?」站在那兒的黑騎士揮了揮拖在地上的衣擺、查爾特身後的壓迫卻進一步地趕來。在這般境地之下,身體緩緩地上移的感覺再度降臨。查爾特微微低眼一看,腳下已與時鐘的錶盤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上次和你一起的其他人在哪?」黑騎士的語氣頗有些威脅的意思。唯有盜夢王與威廉熟視無睹地繼續彼此的交戰、數次彼此的手臂攪在一起,又迅速撤開舉起手槍,再被對方的手腕推往別處,差一些脫力鬆開手槍。查爾特沒有回答黑騎士的話,只是緊握着拳頭,猶豫着要不要使用支配能力。
「唔呃!?」佐藤和彥着實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只知道自己在不斷地上升。渡部楓也與自己相隔一段距離。
「沒想到你還是執着於這一招嘛?只要會飛行的話、這招根本不算什麼。很可惜的是、這裡沒有你能剔除的支配者。」查爾特的話令他擺了擺手指,伸手指了指微紅色的蒼穹,繁星閃耀着點點白光。
「在支配戰爭將要開始以前,兩座時鐘的支配者化作荒星飛往空中。如今閣下也正往空中上升,當你接近荒星的時候,說不定會落得和他們一樣的下場。閣下又怎麼認為呢?我倒覺得,這個世界徹底殺死支配者的方式,還是很多的喔。只是尚待驗證。而你們,正是用來驗證的實驗品。」
查爾特緊盯着眼前的黑騎士——這樣下去,也只能使用王牌了。再怎麼樣,化作荒星退場這種事情,自己還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別這麼做!」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他的念頭。那是還在與盜夢王交戰的威廉。「如果他能做到這種事情何必還告訴你?他的障壁怎麼可能能抵達荒星的高度?他是誘使你使用你的支配能力啊!」就因為這短短的幾句話,短暫地分心讓威廉多受到幾道肘擊。查爾特也頓然鬆開了緊攥的手指。
「現在的你可顧不上除我以外的事情。」盜夢王冷冷地吐出這話。威廉緊緊蹙着眉頭,長時間的交戰令他的動作愈來愈不流暢。
「你到底是以什麼心情參加支配戰爭的?」威廉說到這纏住了對方痛擊而來的手臂,改口道,「不如說,你是抱着什麼才當上盜夢王的?」
「根本不用我回答吧。」手臂猛然掙開了對方,觀測到對方會再次將槍口對準自己的時候,他大幅度地作出反饋抵開他的手,「我與你沒有什麼差別。支配能力本來就是根據支配者的內心而生的。既然如此,那你一定與我有很多相似之處。」
這句話令威廉的瞳孔猛然放大。明明自己參加支配戰爭的目的比任何人都要單純,怎麼會成為盜夢王這樣的傢伙呢?「我和你在哪裡都不一樣啊!」猛然抽回自己的手扣動扳機,子彈偏離軌道貫穿了對方的腰部。盜夢王痛苦地「呃啊」了一聲,咬着牙擋開他的左手。
距離地面的高度到達無法再上升的程度。遠離黑騎士能力範圍的銀被孤單地扔在原地,但他仍然一清二楚地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告訴我。」上下兩排的牙齒髮顫地打着架。威廉死死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將自己從剛才開始一直想問、卻礙於查爾特在場不敢問出口的問題化作言語。他彷彿用盡全力才能發出聲音,「你殺死過一個叫做白土芽衣的女生,是嗎?」
如同觸電一般擊中查爾特的心弦,他猛然回過了腦袋,情不自禁地朝着他們的方向撇去目光,盜夢王卻愣怔了數秒,乾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他用力地頂開威廉的槍口,原以為無論如何他的語氣都不會改變,但卻不料他的語氣摻雜進什麼異樣的情緒。「我終於知道你到底是誰了。難怪會是這樣。難怪你會擁有和她一樣的『絕對觀測』啊!」
「你到底什麼意思?我要你回答我的問題!」威廉的聲音近乎是怒吼。手中的拳頭也繞開了對方的抵擋直直拽住他的衣領。
「就算我的答案是『對』又如何。話又說回來,事實上殺了她的人又究竟是我,還是你?」
無聲的沉默悄然降臨在這被障壁限起的空間。威廉情不自禁地思考起對方的問題,回答看起來如此猶豫。
盜夢王帶着嘲意地注視着威廉、查爾特的眼神也頗有一絲質問的意思,腳下時鐘上的銀以古怪的目光定定地往這個方向看。有時沉默也是一種聲音,炸的人耳朵嗡嗡作響。
「絕不是!和我……沒有關係。不是我殺了她的。」威廉手中的力氣彷彿在加速流失一般,語氣也充滿不肯定。
「哦。是嗎。那我也告訴你我的回答——白土芽衣正是我殺死的,但卻因為你。」盜夢王趁機擋開了威廉拽着自己衣領的手臂,迴旋的槍身作勢朝他的胸口指去,同時威廉也抽回手高舉起手槍,咬得發顫的牙帶着心底怨很的咆哮。
威廉扣起手槍緊抓起對方的肩膀,盜夢王見狀也緊緊揪住他的衣領,衣擺隨着轉身而飄起,誰也沒能擊中彼此,結果上只是交換了位置。威廉此刻扭曲着嘴角嗤笑,迅速抬起槍口。不料對方也觀測到這一舉動,也舉起手槍。於是,槍口再次對向了彼此的胸口。
即使雙方的「絕對觀測」都早已觀測到彼此的行跡,但這次兩人都不想順從支配能力而作出反饋,誰都沒有要避閃的意思。
最終,他們以這般扭曲的局勢定住了彼此。
「觀測不到對方的動作,只能揣測對方會順應自己的行跡做什麼,這種感覺如何呢?」盜夢王的語氣里略帶有笑意。威廉的視線錯過袖子依稀看見對方抽搐的嘴角。「確實是不可思議的興奮。但這個世界容不下兩個絕對觀測者。」
更何況正是你殺死了白土芽衣。時至如今還清晰地記得那個父子兩人擁着彼此度過的孤單夜晚,任由往事點點滴滴地趟過回憶的湖畔。
「是嗎。我也這麼想。只不過如果生者不是我而是白土芽衣……如果站在這裡的不是你我、而是白土芽衣與你,你還會這麼說嘛?」
「可她已經死了。你說的如果不可能發生。」威廉觀測到對方正想伸手拽住自己的手肘,迅速抽起手擋開了他的手掌,緊緊扣住了他的五指。瞬間盜夢王的神色也扭曲起來。他們一心只想着要轟爛對方,以至於幾乎是同時扣動了扳機,子彈朝着彼此的方向轟然炸裂。
可子彈遲遲沒有刺穿兩人的身軀,金色的六芒陣與一道無形的障壁分別擋開了兩顆朝彼此迸發的子彈,兩道黑紫色的波紋映在彼此的胸口。
全然沒有死裡逃生的鬆懈,反而頓生幾分煩躁,威廉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往事。
***
窗外夜半無月的夜幕。不知名的蟲子止不住鳴叫,那空靈而又單調的旋律彷彿有誰正被困在蟲身中放聲求救一般。任由心中空蕩而又飄忽,我追隨空中嗡嗡飛舞的飛蟲,往窗外的最遠處望去、夏日祭仍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孩提牽着搖着尾巴的狗穿巷而過。
「芽衣,去看看查爾特醒着嘛,還沒睡着的話帶他去看看吧?」被那繁星般的街光所吸引,我失神地注視着窗外、不由自主地開口,可卻沒有任何人回應我的話。我愣怔了數秒,目光從窗外抽離開來、然而房間里除我以外卻一人也沒有。
這才猛然反應過來、名為「白土芽衣」的身影已經從我的故事不動聲色地退場,沒有與我的道別,如此突然地離開。我只是如往常一般睡去,醒來之後迎接我的卻是清冷的清晨,與電話那頭誰冰冷的聲音。抱着一切只是芽衣的玩笑的僥倖趕回東京,以為會看到芽衣俏皮的笑了,但迎接我的卻是事實。
可意識到她離去的那一瞬間我卻沒有感到悲傷。更多的是擠滿整顆心臟的空蕩感。它絞的我被耳鳴刺痛,全身脫力。
洗衣機一圈圈翻滾着衣物,傳來陣陣「嗡嗡嗡」的喧嘩。我回過身,安靜摺疊在床上的絨被,昏黃的燈光。走出客廳,透過半開的冰箱門只有一盒開封的牛奶。夜風闖入房間,伴上滿屋凄冷的空氣,送來彼岸的花香。
彷彿看到洗衣機前芽衣把查爾特的衣物收出來,微笑着疊好衣物擺在卧室床角;彷彿聽到芽衣在冰箱前輕喚我的名字,撒嬌般的埋怨着沒有東西解饞。忽然間窗外「啪」的一聲、一抹絢爛的光柱升空,在如墨的夜幕中迸射出奪目的色彩。
「芽衣,我們出門看看吧,能看的更清楚一些的。」我回首尋找起芽衣的蹤影,卻哪也找不到她。無力的失落悄然無息地闖進胸口,焦慮漸漸地化作哀傷。彷彿這才真正意識到她已永遠退出我的生活,再也找不到誰來分享我的心情,也沒有人會等着自己回來。
我終於忍不住哀傷,失聲地痛哭起來。周旋在胸口的空蕩感已然全部化作悲痛。升空的煙花越是絢爛,人們的喧囂越是愉快,我的悲鳴越是無法遏制。忽然房門被打開,揉着睡眼的查爾特愣愣地注視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芽衣的離開,只知道他看到我的哀傷之後也委屈地顫抖起來。
他已不是我眼中的孩子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覺察不到呢?我用力地環住了他顫抖的雙肩,他的小手也搭在了我的後背。就這樣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