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大多數的事件都可以預知。
人們通過日常經驗歸納出系統化原理加以運用,或是純粹感性上熟能生巧的掌握,甚至是偶爾的預知夢……都是對世界運用哪套程式來處理對應問題的預知。
「這些相似事件的可預知性,就來自於世界處理信息選擇程式的慣性。」
但我們無法得知事件發生的順序,也無法避免它們的發生。
「這就是,運算過程的無序性與必然性。」
固定程序在面對同樣的問題的時候極有可能給出相同的答案,但在處理信息的過程優先選擇哪條信息會根據條件與環境發生改變。這些變化的因素或來自外界,或是上次處理過同樣問題的痕迹殘留下來導致的結果。
擁有世界記憶的夏音慈,還有盜用世界管理員權限的造夢者千顏,就是那些促使世界走向分歧的「痕迹」。
亦或是說,她們是遺失世界的「印記」。
「你的意思是:事件順序的不可知性以及事件本身的必然性……是每次RESET之後會產生新的事件,卻又冥冥之中相同結局的原因嗎?」
窗外的天空不知不覺已被烏雲覆蓋,打在少女身上的陽光漸漸地淡去光輝,黯然失色。
改變的只是事件發生的順序,而處於輪迴之環的我們誤以為產生了新的事件。但本質上計算機仍然在「世界如何誕生、發展和延續」的問題上探求答案,其中對我們而言如命運般無法違背的節點,就是解決這一問題的必經過程。
【無論人生的軌跡畫到哪裡,命運始終決定着它的節點,軌跡來來去去終會回到節點。】
就像當初林遇的這番話,軌跡以節點為目標,不管朝哪個方向畫得多遠,最後它一定會經過每個節點再去往終點。
「嗯。就像三月後的那場末日。無論世界輪迴多少次,無論你事先做多少場預知夢,然後根據預知的結果做多少準備,最後我們最多只能讓這件事延緩,但永遠不可能規避,而且理論上世界末日這樣的事件連延緩都不可能呢。」
夏音慈勉強着牽起嘴角的笑意,眼睛裡的悲哀甚至睏倦卻無處可藏,皺起精巧的眉頭。
陰沉的天落下槍彈般的暴雨,掃在窗戶上啪嗒啪嗒富有異樣的節奏感。
她說的確實如此。新事件的本質是「事件順序的改變」,「世界末日」又是世界上發生的最後一件事,不存在比這還要之後的事。如此一來——以往的1590次輪迴都會在同樣的時間發生終末,進入下次輪迴。
這就是「世界宿命論」的真相。
擁有1590次世界記憶的夏音慈一定比誰都明白這樣的真相,更深刻的理解「世界的毀滅是不可迴避的命運」這件事——
「但是,我們的毀滅並不是命中注定的未來。」
——可她最後卻給出了如此的答案。以為侵襲城市的雷暴雨沒有降臨,烏雲反而像是愛開玩笑的妖精,嬉笑着拔雲見日,頂着熠熠生輝的陽光降下熱鬧的雨。我茫然的望着眼前在陽光下笑得傾城的少女,她莞爾轉過我的視線欣賞起了窗外奇異的光景。
「就像我回到了你的身邊,沒有在最後關頭耐下性子,讓命運得以趁機順勢而為。但即使如此,即使你還是把刀刃刺入我的身體,我們的歷史也已經發生了舉足輕重的改變喔!」
我一時沒有理解她話語的含義,被她飽含希望的目光注視了許久,忽然想起了被自己忽視卻至關重要的話語。
【再過不久,你就會重現10年前的悲劇——將青梅竹馬的戀人無心之中殺害。」
殺害。
我將青梅竹馬的戀人無心之中殺害。
但她現在就坐在我的眼前。
命中注定的是刺入她身體的刀刃,而非少女的死亡。
【現在的你、在我們誰也沒有到達過的地方,在你面前的是誰都不知道結局的未來。】
我的歷史乃至未來,已經與過往的輪迴史截然不同。
「其實呢,我沒有蠢到毫無準備的回來啦。畢竟我們的敵人是這個不自然的世界,無論是輕舉妄動還是畏手畏腳都不可能戰勝它喔。之後的事情,等會見到陳澤凱你就會知道了。」
「陳澤凱嗎……你和他事先制定了計劃?」
「嗯。計劃之外,那天的我或許還幸運的擁有超越世界的時運吧。命中注定的是你那天夢遊的癥狀,伯父替我擋下了對我最致命的一擊,多謝伯父相救,我們互相分擔在一人身上足以致命的傷害,都活了下來。」
勇氣+計劃+時運=延續下去的生命。
世界終於還是敗給了少女的執着。
即使是如此不可思議的公式。但如果世上真的有超越外界的命運之神,我想身在最終輪迴的我們一定是得到了祂的寵幸吧?
那位把世界的未來交給少年手中的A、B鍵的神明,不負責任,任性而為,但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喂,怎麼樣,蘇火火?有信心在與我殉情之前完成約定嗎?」
夏音慈湊到我的身前,把我的思緒剎那間拉回現實。她眼中流淌的柔光,與那抹說不上來的神采有些惹人發癢。
「……從支配戰爭的勝出,再到拯救整個世界,跨度真是不小啊?」
「啊,那你有意見嗎?」
「沒事啊。我只是想抒發這很符合夏音慈妳不着調的性子,就像妳的思路一樣跳躍的意思而已。」
「不是,你在誇我還是罵我啊?」
夏音慈被我指向不明的話語整得迷糊了起來,眨巴着眼睛盯着我看,似乎能看出些名堂。我沒緣由的稍有些緊張,但她後來還是沒有確定我的心意偏向哪邊,索性放棄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結,好似突然想到了別的事情曖昧的眯起眼睛。
「說起來……原來我是你通往TRUE END的最後一把鑰匙呢?嘿嘿。」
我頓然臉頰發燙。今天已是數不清第幾次被夏音慈撩得心跳加快。即使心有不甘,但看到她的笑容就生不起她的氣,只好伸起食指撓着熱乎乎的臉頰,視線飄忽到房間的角落錯開她的視線。沒想到她也用ADV遊戲作比喻,冥冥之中又與她不謀而合。
「那,那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吧……想跟你結婚的那種喜歡。」
「哈!?」夏音慈忽然慌張了起來,說話的音量開始上下浮動,「你,你突然說什麼呢?」
「很長一段時間我看見你就想到我們結婚後會是什麼樣子,有很多很多孩子,還是相濡以沫的過着兩個人的生活。」
「孩……孩……孩……孩子!?」
「你不願意生孩子嗎?」
「跟這個沒有關係!」
「好吧,那我會尊重你的選擇。我是挺喜歡孩子的,但只喜歡我們的孩子。如果你不喜歡孩子那也正好,我只喜歡你。」
我鼓足勇氣抬起了視線正視夏音慈。她已經嬌羞的躲到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小心翼翼地偷看我,不小心對上我的視線,頭頂都快要冒出蒸汽,醉紅的臉探出來半秒就被她裹在棉被裡,嘴裡似乎在嗚嗚的輕吟着。
「你怎麼哭了……?如果不願意的話——」
忽然,使人迷醉的清風盪過我的身前,堵住我的話語。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夏音慈已經哭着撲進了我的懷裡。我茫然的放下懸在半空中的手,輕輕地搭上她的後背。而她冷不防地昂起腦袋望我,眼中閃爍着無以言說的悸動。
她的眼淚里似乎不是包含着哀傷,而是一些美好的東西。
我注視着夏音慈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容,她紅唇微啟。窗外迎着陽光的雨適時的徐徐停下,泛開溫潤的光輝。
「蘇偌烊。我這輩子就交給你了,我喜歡你。」
——在那一瞬間。
心裡的緊張忽然全部化為了幸福,世界染上我從未見過的顏色。
像雨後的天空那道不可思議的虹光。
像臨近日出時風平浪靜的大海,像夏音慈鼓足勇氣時眼眸流淌的柔光。
像窗外飄進來的那瓣櫻花,還像她吻上我的嘴唇。
那是我這一生見過,最像幸福的顏色。
我默然失語,啞然無言。縱使經過數十年的歲月仍動情的猶如初見,無以述愛。
她用力環抱住我的脖子親吻我,而我擁住她纖柔的身軀,體會着她身上的香味。漸漸地我彷彿失去了力氣,任由自己陷入她的溫柔海,抱着懷中的少女向後倒去。她細長的髮絲垂落到我的臉頰上惹得我發癢。
即使是渾然不知季節的變遷的我,也覺察到春天已經來臨。
唇分。她迷離的自上而下望着我的眼眸,緊牽着我蕩漾的心緒。
兩人注視良久,彼此熾熱的唇溫再次相抵,拉拽着對方的呼吸墜入望不到底的深海。
縱使世上詞句如海,此刻卻再無別的語言述愛。
這是我們最後的春天。
而今後,迎接我們的一定是幸福的永夏。
胸中像是定居了一場間歇性的暴風雨,步伐搖搖晃晃的彷彿是拙劣的舞動,帶着恍惚的幸福感走出了病房。
薛學兒站在牆邊側睨着我,不懷好意的笑彎起眼眉。
「……你不會在外面偷聽吧?」
「不算偷聽啊~經過我的請求,夏音慈允許了我旁聽你們的二人會議,你也默認了不是嗎?」
難怪夏音慈之前的反應那麼羞怯難耐,原來是知道有第三人監聽着我們的對話啊。相反是我的毫無顧忌讓她誤以為我在當眾求婚了嗎?
雖說不是不好,但是……好難為情。
「不對啊,我什麼時候默認的?」
「我沒有說過這是採訪嗎?」薛學兒怪異地瞧了我一眼,就像反而是我這邊說了奇怪的話,但她無視了我漲紅的臉,忽然想起了別的事情似的一拍手,「對了!採訪的結果是60分,剛好及格,可以寄以拯救世界的重任。判定人就是我啦,宣讀完畢。」
「什麼情況!這不是你個人對我的採訪嗎?怎麼搞得像大公司的入職考驗?而且我怎麼就及格了啊?」
說實話,我都不知道她採訪的內容。搞不懂我去了一趟夏音慈的病房採訪怎麼就結束了。
「唔,判定的依據是你對戀人的承諾。因為你內心的執念因此穩固了吧?至於這場採訪嘛,本來確實是我個人的要求,想借夏音慈試探你的想法。但核心研究協會也想了解你的決意,就把考驗你的任務交給了我。就我的想法而言,你乾的不錯嘛!」
我頓然難為情的沉下視線。雖說親吻以後,與夏音慈討論了具體實行的方案,核研方面需要的是我們的方案。但我嚴重懷疑薛學兒的「幹得不錯」指的是制定方案前的事情。要不然她怎麼會露出這副狡黠的笑容。
「這種私人的話題你就不能迴避一下嗎?」
「怎麼能迴避呢?就是因為私密,才能看出你真正的想法啊。」薛學兒忽然搬出了她那套記者風格的歪理,同時邁出步伐朝來時的方向出發,對我說道,「不過你剛剛勇敢的事迹我會幫你保密啦!我保證這件事只有我們三人知道。」
「……你好歹是新聞部的實習生,講道理,記者的保證總覺得讓人安心不下來。」
我跟着薛學兒離開,正好經過父親半開房門的病房,一眼就看到父親悄悄地對我束起大拇指,眼神里全是知情的暗示。
好了,我現在有百分百的預感,這件事不用多久就會傳遍我所有認識的人。
「呵呵,三人的秘密這麼快就破滅了啊……」
「啊?」
「沒事,讓我冷靜一下。」
我停下搖搖欲墜的步伐,雙手用力的捂住發熱的臉,心裡到處都瀰漫著蕩漾的癢,身體壞掉似的忍不住笑了起來。幸福感止不住地洋溢了出來,胸中的暴風雨打起心跳的春雷。真是相當糟糕的反應啊,比我想象中更快的淪陷了。
「喂,Hello?」薛學兒抬起手在我眼前快速的晃了晃,然後搖晃起我的肩膀,「壞掉了啊……這是受了刺激嗎?」
「沒有。」我故作鎮定,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感覺無處安放的手,強忍着笑意說道,「話說回來,你還想帶我到哪裡去?」
「核心研究協會啊。畢竟你通過了測試嘛,按照他們的計劃是讓我帶你去會議室詳談之後三個月的事。」
聽到核心研究協會的名字,我立刻收起了尚未克制住的最後一點笑意。我冷靜下來,不禁想起方才與夏音慈的談話。
「三月以後的末日是世界的命運、那條軌跡不可迴避的最終節點,但我們的毀滅並不是命中注定的未來……所以要在不影響世界毀滅這一既定事實的同時拯救深陷末日的世人。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關鍵在於,任由世界自然湮滅。在那場末日降臨以前尋找全人類的避難所,不僅要能夠容納巨大的人數,而且要讓所有人都事先有避難的意願。先不論別人,我要首先做到對這個世界不管不顧。
【只有現在,你還有時間。請認清你賴以生活的這個世界,放棄安土重遷的依戀,想起你所相信的現實的實質。】
——放棄「安土重遷」的依戀。換言之就是讓我放棄現在我們居住的世界,對此見死不救。
【我們是在世界的背叛下成長的,我們永遠居無定所,所以放棄依賴那些看似可靠的外物吧。無論是大地,還是現實。】
而現實的實質,是千顏一夢。那我們遷徙的避難所,就必須是另一場相當於現實的夢境,以夢代夢。
【這次不是太晚,你擁有雖不充分卻足夠的時間,可以拯救你所愛的人,還有你自己。】
要拯救夏音慈,拯救夏千顏,還有她們創造的世界。
而不充分卻足夠的時間,那便是暗指三個月的時間內我能夠做到的事情。
有什麼事情是我三個月內能夠完成,並且符合上述要求……?
【找到出口,離開這裡。】
出口。逃離即將毀滅的現實——清明夢,超越外界與造物主的操控,今後能獨立於任何個人意志的世界。
拯救千顏一夢,以夢代夢。
「這麼說……我們要做的事就顯而易見了吧——」
首先,拯救外界的現實中沉睡不醒的夏千顏。
方式是讓她放棄與世界同歸於盡的執念,選擇接受外界之我的建議從夢中醒來。
之後世界會因夏千顏的醒來而照常進行「RESET」以重置計算機的操控權限,令外界的核心研究協會重獲世界的主導權。由此導致的後果是里界的我們全部歸於蠻荒,在重啟后的世界徹底淪為外界人士的人工生命實驗品。所以——
其次,拯救「RESET」期間流離失所墮於虛無的世人。
方式是以夢代夢,帶領世人去往可以替代現實的新世界生活。具體的目的地則是我的夢境世界。
作為從支配戰爭中勝出的獎勵,我獲得超越現存現實的「自由意志」,由此產生無論虛實與否都由我自己主導的獨立世界。
這個新生的世界超越造物主夏千顏的控制而存在,而夏千顏擁有的是世界這台超大型計算機的管理員權限。換言之這個新生世界或有可能與計算機世界無直接關聯,是真正獨立存在的新生現實。
說來覺得可笑。外界——對於我們來說的高維現實,創造出我們的現實,卻機緣巧合派生出與他們同樣維度的世界。
如若按照我的預測發展,新生世界不會因為外界的「RESET」發生任何的影響。這樣就能從外界人類的手中拯救我們里界的世人。從此往後,我們兩方或許會成為相互獨立的平行現實,再也沒有從屬或支配關係。
「那麼,蘇火火,開始行動吧!」
回憶中的我話音剛落,薛學兒推開的房門就把我拉回到現實,她輕車熟路地朝我招了招手。我遲疑地跟着她走進一間疑似會議室的房間,心中留有幾分對核心研究協會的顧慮。
畢竟外界存在着另一個核心研究協會。誰也不知道與里界的核研有怎樣的關聯,更何況夏千顏與外界的我對話時提及過馮承幻的名字,他是外界為了與夏千顏對抗而投入到里界的實驗人員之一,如果他是派來奪回系統的操控權,進行內外合作的人呢?
我無法排除這樣的可能,因此就無法消除對核研的懷疑。況且夏音慈在病房裡對我這樣說過——
「蘇火火,如果你要執行那樣的計劃,就必須考慮與我們世界的巨大勢力合作喔。」
——所以究竟相信核心研究協會還是Mother' Anonymity,或是另尋他人,現在還不能立刻確定答案。
「蘇偌烊?馮承幻這老東西說的貴賓果然是你啊!」
然而剛進會議室,眼前的情景就令我無言以對:林遇被粗麻繩五花大綁的限死在背後的轉椅上,正用力地蹬着地板把自己帶向桌角,準備用蠻力鋸開繩索。而他留着凌亂披肩的頭髮,就像年青破產的流浪漢。
旁邊的茶貓則是困惑地歪着腦袋,任由自己的右手被手銬鎖在窗邊,擾動着凌而不亂的頭髮。
「薛學兒你也在!快過來都幫我一把!」林遇扔下命令般的要求,一邊反手鋸着沒有任何鬆開之兆的繩索,與看似銳利的桌角較勁,一邊沖我問道,「說起來蘇偌烊你怎麼沒有綁起來……?」
薛學兒被林遇急迫的語氣帶動,小跑過去湊到她的身邊,我卻是仍在狀況外的呆立在原地。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會被他們綁起來。」
「哈?!」
林遇誇張地瞪大眼睛,但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綁在她身上的繩索就被薛學兒只輕輕一用力就扯成兩段,隨後用食指勾着剩下的繩索,直接一連帶的全部憑藉蠻力扯斷。我與林遇紛紛呆視着薛學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薛學兒愣了片刻,忽然意識到自己做出了不可思議的事情,紅着臉錯開了林遇的視線,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其實你們沒有必要幫他解開誒。」
角落裡弱弱的飄來慵懶的聲音,引去了我們三人的注意。茶貓半昂着臉望着窗外,看上去就是一副提不起勁的模樣。她稍稍抬起手臂示意手銬的鐵鏈,似乎極其疲憊似的解釋了起來。
「幻教授把實驗室里的罪犯都放了出去作為條件,讓我和林遇暫時留在這裡呢~是我答應了他的要求留下來的。」
「那你們是怎麼都被綁起來的?」我問道。
「欸,我再怎麼不濟畢竟是個半神嘛……他們擔心我一言不合會當場翻臉,所以我就自己把手鎖在窗邊表示自己的誠意。」
茶貓說著放下手臂,彷彿舉起手來也是一件無比辛苦的體力活。隨後她的語氣開始急轉直下,由慵懶變作淡淡的幽怨,視線帶着些許撒嬌的意味瞟了兩眼林遇。
「……工作人員把林遇領到這裡,他根本沒聽他們解釋,到了這間會議室就大打出手。所以他們加派人手把他綁了起來。」
「什麼啊……明明是他們先動的手!」林遇提高音量辯解了起來,但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漸漸地沒了底氣,撓着頭髮嘟囔着垂下了首,「我就是想溜出去瞧瞧馮承幻那傢伙打的什麼如意算盤而已。」
「欸欸,那你幹嘛二話不說把門口的工作人員打暈了呢?」
「馮承幻當初跑來找我事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沒有說,叫了十餘以上的人手直接動的手。」
「……我爭不過你了。」
茶貓別過頭去,不悅地撇了撇嘴。倒是沒想到茶貓也會有這種疑似賭氣的反應。
而林遇見狀那股爭辯的氣勢立刻扔到十萬八千里,慌忙地跑到茶貓的身旁,像只惹主人生氣的狼狗似的繞在她身邊來回竄動,低聲對她說著我們這邊聽不見的話。但看樣子是在跟她直白認錯。
顯然,茶貓這種性子是招不住林遇的軟磨硬泡,沒幾個來回就放下架勢,望着林遇的眼睛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嘖……到處給我變相地喂狗糧。要不是事出有因我絕對離他們遠遠的。
不過,話說起來,剛剛跟夏音慈求完婚的我好像並沒有資格責問他們的不是呢。
一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竊喜了起來。甚至把林遇和茶貓看作了未來的我們……
「蘇偌烊……」
「嗯?」
「你……幹嘛盯着他們傻笑……?」
注意到薛學兒略有嫌棄的語氣,我連忙從自己的幻想之中蘇醒過來,視線不經意間發現擺放在台桌上我有印象的玻璃小瓶。
「沒什麼。話歸正傳……那個瓶子里裝的是什麼?」
「你在轉移話題嗎?什麼話歸正傳,我們還沒開始說正題啊……」
薛學兒的眼中滿是問號,不像是故意刁難我的樣子。我這才意識到新聞部出身的她或許不怎麼懂人情世故,心生幾分類似面對小輩的憐愛之情。
「那個……學兒妹妹,既然知道別人在轉移話題,那這種時候應該當做不知道,順着別人的話題說下去才比較禮貌喔。」
「欸,那是聖嬰的智慧喔。」
窗邊再次飄來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散的聲音。也不知道茶貓是不是生來就反應弧過長,適時的回應了我十幾秒鐘前提出的話題,這讓我立刻指着茶貓給薛學兒當做行走的教材。
「看!這就是教科書級別的教學範例。」
「……是這樣嗎?既溫柔又體貼,難怪林遇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啊。」
總覺得起到的效果與我預想的不大一樣。薛學兒兩眼閃着仰慕的星星,憧憬地望着窗邊身形無比優美的茶貓。
「謝謝你……我明白我和茶貓姐姐之間的差距了。」
「你這和我預想的豈止是不大一樣,我都不知道你現在說到哪個方面去了……」
在我與薛學兒跨頻道聊天之時,林遇悶聲不響地走到玻璃小瓶的旁邊,輕輕拾起了它放到眼前端詳,眼睛穿過玻璃瓶變成了大眼萌。而瓶中的液體中央漂浮着一團猶如靈火般的藍紫色的光焰,搖曳之間散發出聖潔的光芒,令人望而卻步。
「不得不說,比起當初真是長大了不少……」林遇情不自禁地感嘆着,望向旁邊的茶貓,「它是會自己成長的智慧吧?」
茶貓小心翼翼地接過林遇手中的瓶子,細碎的光點忽然透過她的指尖呼之欲出,懸在瓶子的上方,猶如精靈般守護着瓶中不知來路的生命體。
「聖嬰的智慧誕生於Mother' Anonymity的教徒對理想神明狂熱的信仰,但它應運而生的起源卻是來自外界的生命。」
「準確來說……是外界的人類通過夢境沉浸式VR裝置降生到了計算機里的世界,恰巧以這種形式的智慧意識存在吧。」
我結合來自外界的稀少情報作出糾正,茶貓難得是爽快地給出了贊同的意見,螓首隻微微一抬作為回應。
「聖嬰起初作為無形無體的意識,選中你的母親,即核心研究協會的會長,作為它的寄生體。因為她們擁有探求世界誕生之源的共同目標。雙方最後在夢之彼境一戰中衝散,我把聖嬰殘留的靈體保存了下來,現在已經成長到能夠進行交流的地步。」
我猛然想起夏千顏提到過外界聖嬰的本體正處於昏睡不醒的狀態。如今一來,或許是因為他的意識還停留在里界,就在這隻玻璃小瓶中!想到這裡,我立刻把目光轉向茶貓,隱隱覺得我們可以通過聖嬰作為與外界交涉的手段。
「我現在可以和它對話嗎?」
「暫時不可以喔。聖嬰每天需要很長的時間休眠,今天還沒有到它醒來的時候。」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想計劃都沒有跟除夏音慈以外的人公布,也不必急這一時半會擔心沒有與外界交流的手段。倒是旁邊的林遇心生不快,白了那團聖火一眼。
「嘁……麻煩!明明就是一團不倫不類的半吊子,還搞得出身多麼高貴。」
林遇頗顯急躁地埋汰起瓶中的聖嬰,卻不想茶貓不悅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沒有說話。
「怎……怎麼了嘛?我有說錯什麼嗎?」
盯——
仍舊沒有任何話語。茶貓只是沉默地注視着林遇,櫻唇緊閉不啟,慵懶的眼色此時顯得有些不悅。這讓林遇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俯下腦袋,只好舉起雙手投降。
「對不起啦……我收回剛剛的話,你就原諒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