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中午便抵达了罗特马的首都佐敦,这会的佐敦除了搜查稍微严格些许,一切都跟之前毫无差距。大厦在喧杂的都市宏伟屹立,几乎探到天际,极度遥远的天穹上漂浮着反重力的富人区,井然有序地缓慢回转着。

人们或笑或疲地走出机场,来到这座让人惊叹的大都市。

“自由、民主,香甜的空气,哇哦,我爱死这里。”

雷鬼挥着手上的小佣兵身份卡过了检查通道,还不忘笑着去调戏旁边的女工作人员,惹得后头的博士白眼连连。

希尔德加德乖巧地跟随博士走过通道,身后是扛着一堆装备的乔伊。她还穿着那脏兮兮的连衣裙,自然而然感受到工作人员向自己投来好奇又和善的视线,不由淡然笑着回应对方。她笑起来很甜蜜,像个大家都很难排斥的可爱娃娃,这一举动也让工作人员稍微放下担忧。

但马上的,博士等人直接把她带到了候机楼的广播室——联系了她的父母让他们来接。

他们也确实比较忙,总不能带着希尔德加德回去。

不过,这主要是雷鬼所想到的解决方式。博士意识到他似乎很不想见到希尔德加德的父母,由此也就遂了他的意。

希尔德加德乖巧地坐在等候椅上,深深地望向即将离去的雷鬼。

“那个... ...”她有些犹豫,声音吞吞吐吐,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小小地揉搓着。“我可以联系您们吗?我爸爸妈妈一定也很想感谢大家的。”

“没必要。”

雷鬼没有回头,便干脆利索地否决道,他抬起手摆了摆,便走出了广播室。

希尔德加德有些发怔,随后便忽然轻轻一笑,安静下来。旁边的工作人员好奇地盯着这个狼狈却不失精致的小女孩看,但怎也想不到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毕竟连她自己都有些搞不懂了嘛——这几天的事情对希尔德加德而言就像过山车一样起伏,结束地又无比... ...草率。

简直就像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嘛。

心情复杂的希尔德加德略带忧郁地微笑着,进入了完全的放空状态。她下意识地不想去回忆之前的事情,但经历却一一在眼前闪过,让她难以说服自己就这样结束了。

狰狞的枪弹与血液离自己曾是那么近... ...任谁也不可能就这样忘却的吧。

她越发愁眉苦脸,一边在发呆中小声哀叹、一边无聊地等候时间。没过多久她旁边便被带来一个走失的白人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大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小声抽泣着,好奇地盯着发愁的希尔德加德看。

“你也跟妈妈走丢了吗?”

小女孩那含着泪的小声询问打破了希尔德加德的冥思,把她从那些破碎复杂的回忆里拉回。她先是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但随后便恢复了一贯的温暖笑容,以大姐姐一般的姿态轻轻抚摸对方那亮眼的黄发,轻声说道:

“是的,我也跟妈妈走失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温软和熙的姿态让小女孩找到了依赖对象,瞬间便拉住她的手臂小声说起话来——旁边的工作人员有些愕然,惊讶地看着那‘走失’的大女孩熟练地抚慰起小女孩来,不一会儿就把那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哄得笑颜逐开。

明明刚刚看上去还很忧郁的,她真的是走失了吗?

负责处理这种事情的人员刚从外头回来,一看到这幕便向旁边的几个同事投去好奇目光。

但... ...谁会知道啊!

几个同事耸着肩以眼神回应道。

几个大人都感抓瞎,不由对视一笑,他们一下子就有些轻松下来,微笑着看向那和熙如午后阳光的黑人小女孩。她温柔地笑着,眼里满是对那拜仁小妹妹的柔和怜惜。

会是怎么样的家庭才能教育出这样的女孩子呢?

他们很快就得出了答案——两个女孩的家人几乎不约而同赶到了广播室。

白人女孩的妈妈是个有些迷糊的娇小女性,她是在办理登记手续时神经大条让女儿自己去上厕所才走失的,为此还找了半天——甚至跑出机场,最后才想起广播室。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带着女儿给在场的几个大人与黑人小女孩都道了谢,才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女儿去准备登机。

而黑人女孩的父母则是一起匆匆赶到的,他们刚好遇上带着女儿离去的娇小女性走出广播室,下意识便让开了道路。尽管心中怀抱焦虑,却在细节上不忘礼节——这点让几个工作人员的疑惑都有些了然。

一走进广播室,那对父母的反应便截然不同了。

黑人母亲保养良好,富有气质,看得出是个教养优秀的夫人。但饶是如此,她也第一时间捂嘴落泪,不顾形象地扑向女儿,第一时间便检查女儿是否受伤。即便希尔德加德反复解释自己没有大碍,她也依然没法平息过于激动的心情。

高大的黑人父亲动作优雅、衣着精细,看上去像是个成功人士,这一刻也保持着最大的克制没有扑过去。但他却依然红了眼睛,上下仔细看着女儿,在妻子确定女儿一切都好时才安下心。随后,便像大梦初醒一样向几个工作人员道谢起来——几个工作人员摆了摆手,推说并非自己找到的女孩。

黑人父亲顿时有些奇怪,询问之下才知道是个精壮的黑人佣兵与光合会的成员把女儿从东比尔带回。

一下子他的疑惑就更深起来,但现在却也不是思考的好时机。他意识到作为第一个从东比尔回来的人质,那些食人鱼一般的记者肯定会嗅到味道蜂拥而至,连忙上前劝了几句妻子,便带着妻女准备离开这里。

走前,他也不忘给工作人员留下了自己的精致名片。

“我叫路易斯·阿姆斯特朗。”

黑人父亲声音沉稳,句尾却带着喜悦的上扬。

“如果那位黑人兄弟有再询问,请转交给他。在此,真的是感谢各位了。”

说完,他便带着妻女就此离去。

路易斯优雅得礼的谈吐自然是收获了工作人员们不少好感,但他们也觉得这事没有下文了——毕竟那个黑人佣兵如果真的想要报酬,就不会连联系方式都不留下便走了。

不过这路易斯... ...听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一个工作人员心中泛起跟其他同事共同的疑惑,但马上便接到了又一起走失事件,只好打住自己的好奇心往外走去。

“啊!”

也就在他刚走出门口要关上广播室大门的时候,里头传来了一个同事恍然大悟的声音。

“他不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古董集团的总裁吗?上次他所举办的慈善拍卖会,连公主殿下也高度肯定的... ...”

大门在走出去的工作人员面前彻底关闭,把里头的声音也完全隔绝。他挑了挑眉,对自己刚刚听到的事实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管他的,反正轮不上报答我。哼哼哼哼哼.... ...”

工作人员笑了笑,轻快地哼起一首老爵士曲朝机场同事所说的走失儿童地点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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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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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佐敦从不安静,尽管流淌在它身体上的罗特马的母亲河是那般温顺;’尽管长河两边的路道都点着橘黄色的暖光,尽管秋夜的天气是这么适合在如此安静的世界里逛街。但它不,它永远在声嘶力竭地咆哮,像一个用尽全力燃烧的朋克主唱般。

在城市里燃起了万丈绚烂,高歌着呼吁所有年轻人前来狂欢。

但也有不年轻者,疲惫者,是乐于离开市中心,前往母亲河附近寻找安宁的,譬如... ...

“欢迎光临。”

穿着白色风衣的雷鬼疲惫地撩开帘子,坐在空无一人的关东煮车前。这里的老板是个左眼带眼罩的东方人,他长得严肃,又总是抿紧嘴巴,把欢迎光临喊得像动刀子前的口号一样。

但这样的人却甘心开着关东煮摊,在数百米的大厦群与辽阔明亮的长河前,一摆就是数十年。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老子做好吃的,开心,要你管?’

即便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机械取代了这样的纯人工关东煮了。

雷鬼看着有些闲散的老板,对方正用独眼看着网络电视里的搞笑综艺,嘴角却一动不动。他嘴角微微抽搐,往后仰去探出了帘子。

橘黄色的路灯布满了整个河边长道,稀少的路人带着疲惫路过,罕少有人停留下来。摊车后是广阔的特姆斯长河,两岸泛着无数晃眼的彩色灯光。周围更满是大厦包围,让这长路一角的关东煮摊车与一切格格不入。

雷鬼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闭上眼眸。便听见风中有着什么细密的低语,随之一滴雨水打在他的眼皮上,让他烦躁地睁开眼来,看见了空中有密集的晶莹扑落,似乎是遮蔽天空的天幕系统再一次的人工降雨。

雷鬼晦气地坐回帘内,老板也正好静音了电视,竖着耳朵去听外头细密的声响。

“下雨了。”

他用带着口音的罗特马语说道,随之嘴角微微勾起。但可惜的是比起笑容,这却让他的表情更像是邪恶、贪婪的脸。但老板却不管这些,他轻车熟路地从摊下找出自酿的清酒与白瓷酒盏,一人一个摆放在自己跟雷鬼的面前,随后倒上清香四溢的酒液。

“下雨了,就适合就着酒吃关东煮。”

雷鬼撇了撇嘴,伸手拿起酒盏,在越发密集的雨声中与老板酒盏相碰,任由轻响消逝在雨声中。

“明明才是秋前,关东煮能卖出去吗?”

雷鬼轻抿着酒液,刻意地提问道。

老板微微皱起眉头,但马上便为两人满上清酒,低声回答道:“这不是你来吃了么。”

“啊啊。”

雷鬼从鼻子里喷出笑意,毫不客气地自己从面前的数十个煮槽捞起了各色小吃。半是鱼虾,还有一些时令下的菜色,由名为出汁的汤底熬煮,透露出一股异曲同工的香味。但吃起来,却有着极不同的味道。

雷鬼相当熟练地使用筷子,夹着章鱼丸子蘸了些许山葵泥,一口咬进口腔,任由浓郁汤汁从嚼劲仍存的章鱼丸中爆出、与山葵泥一同在嘴里刺激着味蕾。

老板关掉电视,一声不吭地跟雷鬼对饮着。让人不喜的缠绵淫雨成了绝佳的关东煮配乐,在两个上了年级的男人耳中比和乐还舒服。

喜欢喝酒的男人总有一些不同的去处。

雷鬼都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家奇怪小摊,兴许是几年前,兴许就是去年。老板有着古怪的脾气,却从不多话,跟他的关东煮一样是经得起考验的酒伴。每当他心情烦闷、又不至于想把自己彻底灌醉时,就会来到这里喝酒吃关东煮。

老板也从来不问雷鬼的来历与心情。

他熟练地在雨声中与律动起舞,为雷鬼以数十年经验处理起面前的小吃。当他开启又一瓶新酿的家传酱油时,浓郁的醇香几乎压制了酒液的味道。闻着香气,老板串过分量极大的竹轮、鱼丸、虾丸,轻轻用酱料勾兑洒上,再配上让人咋舌的满载酱油,直接递到雷鬼手上。

雷鬼也没跟他客气,随手接过便吃了起来。

“真不咋样啊... ...”

“真香!不愧是老板的手艺。”

就在雷鬼想毒舌地小刺一下对方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略带惊喜的声音。他疑惑地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和式浴衣的中年白人坐了进来。他跟雷鬼差不多高,肌肉在浴衣下若隐若现,虽然身上沾了不少秋雨的冰凉气息,但神色却不慌张,自若地朝雷鬼笑了笑,便坐在了他的身旁。

老板点了点头,严肃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丝笑意,为新的客人倒上一杯。

雷鬼嘴里嚼着鱼丸,用眼角余光好奇地打量男人——他看上去像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一头金色短发虽然打理得很得体,但发际线却有些高、而且两鬓已有些许微白。鼻侧法令纹有些深邃,一如他那明亮的棕色眸子。

他面容刚毅,眉眼曲线却十分柔和,如果再年轻些许,或许是个帅哥。但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个喜欢东方文化的和蔼中年男,且虽然物质条件不错,却似乎有不少压力。

雷鬼挑了挑眉,收回了打量对方的视线。他当然也感受到对方同样的打量,只是这会无所谓了。

外头的雨声依旧细密,连绵不绝,对应了新来的男人熟练为自己处理小吃的动作。他似乎也是个熟客,且擅长这类文化,使得动作有条有序、十分富有观赏性。

而雷鬼也发现了,他浴衣上的花纹也正是菊花。

“你好。”

男人朝雷鬼笑了笑,伸手为三人倒上酒液。雷鬼也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其一起举起了酒盏。

三人的碰杯声依旧轻盈,在雨声中不值一提。但雷鬼却感到气氛比较之前更有不同,面前的男人像春风一样为堪称肃杀的关东煮摊带来温暖。

男人放下酒盏,熟练地处理关东煮,有些热情却又不过分地朝雷鬼介绍吃的方式与好吃之处。谈吐优雅,举止也恰到好处地有礼,没有让雷鬼感到冒犯,也不至失了热度。

这或许就是老板会跟他熟的原因吧?

雷鬼微微笑了笑,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食物,三个大男人相视一笑,再次举起了酒盏。

外头的城市永无眠,它连入夜都像巨兽的呼吸。发达、壮阔的城市居民们哪怕有不少陷入梦乡,也依然会有不少坚持在午夜狂欢。那些绚烂的霓虹灯与璀璨灯火永不平息,一如隐约透过雨夜的激情高歌。

但任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雨夜里,会有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一摊传统的关东煮里畅快对饮,甚至不知道彼此姓名。

于他们,夜亦无眠。

雷鬼放下酒盏,轻轻舒了口气,他许久没有这样跟人对饮过,心中的沉重纠缠他的这些年来,从未有一次开怀的畅饮。

酒这种东西,仅在有了同伴后,才不至于成为闷酒。

要知道,他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喝闷酒,好好用酒精挥发一下自己在离开希尔德加德后产生的凌乱回忆。

那些太久,太旧,太不该回忆起来的事情,让他疲惫不堪,以至于连在博士那里也呆不下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河边,一直对着长河发呆直到夜晚。

不过... ...管他的——雷鬼再次轻笑着举起酒盏,跟面前越看越顺眼的酒伴同饮甘液。

那些事情,就留到之后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