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7日,我终于第一次上了战场。尽管对我而言这样的任务还太过沉重,但是我军已经无人可用了,连我这样的孩子都被教导如何开枪。

 意料之外的,我对开枪一事没有太大的恐惧。训练了一小段时间,就这样随着大家投入了战场。

 冲锋,冲锋!

 耳边除了炮火就是营长的吼声,我们担任了正面突围的任务。我随着吼声前进,下一刻炮弹就在我身边不远处炸响,把我吓得停了下来。但是一停下来,残酷的战场才真正展露在我的面前——刚刚冲前一步的大家瞬间被机枪撕裂了身体,也有甚者不幸被炮弹击中,断肢与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

 我只是看着“战友们”的牺牲,就压抑不住得想吐——事实上我也这么干了,我一把丢下手上过于沉重的突击步枪,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又有战友冲上前来,其中一个似乎是恨铁不成钢,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我倒在混杂鲜血的黄沙之中,这可怕的熟悉感让我想起一年前的孤儿院惨剧。

 如果我也死去,那么大概会跟大家去同一个地方吧?当我们都变成染血的黄沙一抹,战争是否就会彻底停息?大概是不会把。

 不行……

 我已经是最后一个幸存者。

 我不能成为黄沙里的鲜血。

 某种冲动溢上心头,一时间连恐惧都忘却了,我用力抓起刚刚被我丢下的突击步枪,跟着大人们卖力地往前冲。

 敌人的机枪再次喷发出骇人的火舌,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我依靠身材的矮小四处躲避,独自一人摸进了敌人的战壕。身后似乎传来营长不一样的吼声,但我没时间去确认他在说什么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毫无意义地变成黄沙。

 抱着这过于强烈的想法,我对被突然出现的我惊到一般的士兵们扣动了扳机。

 头顶不远处的高地,机枪还在轰鸣,刚好盖住了我的枪声,但是……盖不住我刚刚枪杀了5个大人的事实。

 可是,我没有太大的感觉。

 别人总告诉我,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会有别样的感觉,可是我除了一开始被血腥战场震撼了一下,似乎没有太大别的感觉。

 不想死,就得杀人。战场的法则不就这样吗?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趁着手感还在,用稍微有些颤抖的手把几具尸体上的弹药全摸了出来,还拿了几个手榴弹——凭借我的力气根本丢不远,我只好把它们绑在一起当大型炸药包来用。等做完这一切,我才接着往机枪所在的高地摸去。

  敌军的兵力其实也不多了,围城已有两年多,他们能拿出来打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个过于薄弱的据点就是证据!

  没爬太久,我便接近了机枪堡垒,除了机枪手与他的副手之外,还另有一个狙击手在旁边作战。我轻轻呼吸,把身上的手榴弹都放在了旁边。

  我不知道引爆它们前我能跑多远,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但是,一换八似乎一点也不亏。

  让我变成孤儿,让孤儿院变成废墟的凶手,就包括他们!我不能放过他们!

  直到这一刻,我汹涌的感情才压抑不住地喷发出来,我理解这种感情,这是憎恨。

  我要杀……

  我要杀光让我毫无意义诞生,毫无意义活着,毫无意义作战的一切!

  如此想着,我拉开了手榴弹的保险。

  ————————————

  1986年4月16日,我从昏迷中彻底清醒。借着疼痛,我明白了我还活着的事实。

  作战胜利了,独自一人端掉一个机枪据点的我被称为小英雄,士气大涨的我军把其他两个据点也给拿下,进而解除了围城战争。

  战争结束了吗?

  听着护士小姐的话语,我茫然地想。

  但是紧接着来见我的营长告诉我——没有。

 我被晋升为二等兵,今后还会随着营长去为司令部作战。

 面对营长,我沉默了。

 战争仍在继续,可是我却不知道打下去的理由。

 那些死在我手里的男人,他们拼命发出的临终嘶嚎仍在我耳边回响。

 我也是凶手了。

 营长夸我有战斗的天赋,是现在急需英雄的人民的榜样,但这些话语完全没有力度。

  但是……战斗的天赋……

  这就是我出生的理由……我活着的意义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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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11月19日,我被调动为司令部执行特殊任务。而此时,我们『光荣复国』的战斗与思想却像是无法停止的诅咒一样,变化了战争的模式并逐渐扩散。

 这天,我穿着大一号的男式风衣,里头背着炸药包,假装普通孩子一般地走在敌军势力的街头。

  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借由低龄掩护进入敌方势力,对敌方重要设施造成严重打击。必要的时候,我会牺牲自己来发动自杀式袭击。

  三两成群的小孩快乐地笑着,抱着一个旧篮球从我身边走过——那大概比我还要小上两三岁,这个年纪的我已经在战场上卖命,他们却能够这么开心地玩耍……

  哼……这样的思考没有意义。我摇了摇头,聚精会神看起身边敌人们的布防——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反正他们连我的搜查都没做好,一会就会彻底崩毁了。

 这么想着时,一个女人撞上了我,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双眼有些无神,匆匆向我道歉后就离开了。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无非是失去得太多,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罢了。

 丧子,失家,灭国,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没什么新鲜的,没什么……

 “请问……”

 背后传来的一句女人声音让我浑身汗毛耸立,情不自禁地摸向了腰间——与此同时,我眼角余光也瞄到了身边一个巡逻的士兵狐疑的眼神。

 糟糕了,我的反应过大了……明明已经做过不少次,为什么我还紧张了?

  强行咬着擅自颤抖的牙床,我木然地回过身去,想要做点什么补救好让那个该死的士兵赶紧离开。可是我一转过身,就看到了之前的那个女人。

  搞什么啊!

  “请问……”满是皱纹的中年女人有些拘谨地搓着手,不好意思地提问道:“虽然很唐突,但我想问一下,你的妈妈叫什么?”

  “……”这人是搞什么的……难不成是敌方的特务不成?她看破了我的伪装吗……可恶,那个士兵好像往这边走过来了?

 “你不知道吗?还是……你不愿意说?虽然很失礼,但你长得很像我遗失的孩子。”

 就在我满心恐慌的时候,女人却似乎缓解了紧张,一口作气地把话说了下去。

 我的大脑懵了,但也只有一瞬。

 我很清楚,我的母亲在我出生当天就已经死于袭击,修女后来还给我看了遇难者纪念碑,我去看过不少次——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人都不会是我的母亲。

 “我……我的妈妈在我小的时候就跟我走散了。”就在士兵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迅速平复下来,淡定地回答了对方。

 女人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喜极而泣一样双手捂住嘴巴,脸颊肌肉颤抖着,流下了两行清泪。

 “杰尼亚!真的是你吗?”

 士兵的脚步停止了,我松了一口气,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言的刺痛感。

 为什么呢,我会觉得面前大喜过望的女人比士兵还棘手。

 我似乎给了她希望,但我知道我必须否定我给予的希望。

 “自从你两岁时走散……我已经找了你……”后面的话语因为太过汹涌的泪水而噎在了喉咙里,我可以感受到女人那惊喜无比的心情。

 心情一下子就好差了呢。

 我该如何开口,告诉她我并非杰尼亚的事实?

  我数次张了张嘴,却没能够开口。

  就在我还在蹉跎的时候,回过神来的女人一把抱住了懵懂的我,旁边的士兵也终于轻笑着离开了。

  好温暖。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人拥抱——小的时候,我就被温柔的修女拥入怀中过。但是这样的温暖,我早就忘了……

  我有点贪恋这一刻感受到的温暖,哪怕女人的身体骨瘦如柴,那紧紧拥抱着我的双手却迸发着惊人的力度,像是想把我重新镶入身体一般。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但是下一刻我就被她脸上慢慢浮现出的扭曲表情吓停了。

  我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感受到了我身上的炸药包,她也肯定理解了我能用它来干嘛。

  求生的本能战胜一切——我的表情一定变得很是狰狞吧,我是那么残忍地直接推开女人,趁着士兵还没被惊动赶紧往早就想好的袭击地方跑去。

  必须快点执行任务然后逃离。

  必须快点执行任务然后逃离!

  但是……那个失去了自己孩子、依靠着这份微弱信念存活的女人呢……

  在今天之后,她……

  她能够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

  无法决定一丝一毫的我,是命运脚下软弱的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