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XX年X月X日,我出生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出生的具体时间,猜测也毫无意义,因此在记录之中,我将诚实地以未知时间标记。

   我出生在酷热的沙漠边镇,一出生就成了孤儿——医院遭到了轰炸,幸存的护士只够带出少数的几个婴儿。

   我还没见到母亲与父亲,便从此彻底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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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5年X月X日,福利院的资金彻底断绝。稍微大一点的孤儿们也不得不背负责任,跟着大人们在沦为战场的城市边缘寻找物资。每一天都有孩子受伤,我认识的一个黑发褐眼女孩甚至为了一块干面噎死了。

     我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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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XX年X月X日,我慢慢习惯了失去同伴的感觉,渐渐的,大家也都如此习惯。能动的大人们越来越少,照顾我们的一位修女为了救助踩中地雷的孩子也一同死去了。我们的笑声消失了,大家因为恐惧而不再随便跟身边人交流。

     巨大的压力笼罩我们,我很痛苦,胸口一直压着什么透不过气来,但是为了不让大家难受,我没敢说出来。在今天,有着一头脏乱长发的大男孩则直接发疯了,他用碎刀片自残,还刺伤了身边的人,我远远躲开,院长却为了阻止他而被割到了手指,血流满地。

    为什么会这样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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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XX年X月X日,先前发疯的男孩跟院长还有一个倒霉受牵连的女孩都发烧了。我跟着大家去探望了他们,他们烧得很严重,摸起来就像白天的沙地一样滚烫,女孩还说起了胡话——她不停喊着神与救赎,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需要什么来救她,我却只能给她一小块面包,那已经是我今天一半的口粮,但她似乎病惨了,连面包都拍到了地上。

   真浪费啊,我捡起来,准备留着自己吃。我不怪她,她一定比我痛苦得多吧?毕竟这次连院长都昏迷不醒了。

   大人说他们得的是破伤风,似乎在过去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围城战以来,医疗物资已经远远不够,而且随着神父的牺牲,没人懂得医治他们了。

   他们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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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XX年X月X日,我们预料中的事情来到,三个病人几近同时断气。他们的呻吟接连停止,仿佛就像后者被前者感染了死一样。

   我们火化了他们,骨灰如以往一样埋在孤儿院的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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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6年1月1日,我觉得自己已经懂事了——至少我确切地记住了时间。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所有人的心情都莫名高昂,好像十三公里外没有停顿的炮火声都不存在一般。虽然我抱着疑惑,但我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跟着他们兴奋。

   今年的我大概已经到了5岁,亦或是4岁过一些?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连自己怎么成为孤儿的事情都是之前照顾我们的修女告诉我的。原来我还没见过父母呢。

   从短暂的思考中恢复,我知道今天我们要过一个节日,所以大家都得齐心协力才行。尽管炮火声很近,但是这里好歹是城里,大概不会太危险吧?因此连我这样小的孩子,也被委托尽量出来找点好看的东西回去装饰。可是……什么是好看的?

   没人告诉过我。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修女、护工们为了安抚因炮火连天而哇哇大哭的我们的记忆。炮火几乎没停过,哭声也没有。大人们都没有时间细心教导每一个人,所以我只来得及尽量控制自己对那些声音的恐惧,不要连累大家的心情。

   站在破烂的城墙旁边,我望着远处被燃烧的天空——白云里混入了橙红色的火焰,席卷着撕裂了蓝色的画幕。

   这样的场景……似乎就挺好看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道白痕爬上了天空并往这边飞来,不一会儿就投入我的身后——下一瞬间,骇人的光芒与剧烈的声响传来。

    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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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5年1月2日黄昏,我在废墟中苏醒,身边只剩若有若无的哀嚎与呻吟,再也没有昨日的生气。

   怎么会这样……

   我怀抱着莫名的恐慌,拖着伤痕累累的双腿跑向记忆里的孤儿院位置。

   可是,不在了。

   孤儿院破烂不堪的招牌只剩一半,被人搬开放在一角。过去的孤儿院成了一地废墟,黄沙与破碎瓦砾堆在一起,里头混杂着让人恐慌的红色,像斑驳的墙体锈迹一样惨烈。

   来来往往的大人们穿着奇怪的衣服,拿着带有长铁管的东西,见到了我都摆出了奇怪的表情。

   “看上去你迟到了元旦聚会,你是唯一一个幸存的孤儿。”领头的人这样说道,人们称他为营长。

   我只是愣神地看着废墟。

   就这些结束了吗?

    有着雀斑的黄发流鼻涕小妹妹,断了一臂爱吹牛的黑发大哥,还有说是退役老兵、一头白发的老护工,大家就埋在这下面吗?

   我……

   我明明跟他们交情不深,只是认识,甚至还不至于一直记住他们做过什么。

   可是……

   可是……

   我好痛苦。

   好痛苦……好痛苦!

   好痛苦!

   好痛苦!

   好痛苦!

   我第一次在大人们面前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