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这里被称为辛德雷大道235号,它是城市边缘的一条干道,代表着这座城市的无数血脉之一。

如今,工业废水在塌陷的道路与石砖中间蔓延,变异的水藻铺天盖地的生长——这种危险的植物不仅能够腐蚀建筑,还能够蛰伤过往的生物,将其化为血肉肥料。

也正因如此,“僵尸”们基本不会来巡查这里。

莉莉亚踏进一间因为腐蚀而半崩塌的废弃公寓,身上的汗水浸透了帆布军衣,昨天这里刚刚下过大雨,她小心不被新长出来的青苔滑倒,厚底胶鞋踩在潮湿的铁管上,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莉莉亚慢慢握住满是灰尘的门把手,推开一扇老旧的房门。

“……”她随时警戒着可能会出现的敌人。

这间屋子的窗户被木板完全封闭了,夕阳的余晖一点也透不进来。

带有霉味的空气就着尘土冲入她的鼻腔,莉莉亚不禁闭上眼睛,用一只手摸向身边墙壁,拨开电灯的开关。

理所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莉莉亚在心中苦笑,停电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吗?她从外套的口袋中拿出用塑料袋包着的火柴和蜡烛,点燃之后小心地走进室内。

在摇曳的烛光中,狭小的房间一览无余。

缺了一角的茶几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些木条搭的板凳七扭八歪地散落在地。

莉莉亚把蜡烛放在桌上,环顾四周。

看来情报是正确的,这里看上去至少有三个月没有任何活物到来,而且在那之前,这屋子就已经被搜刮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原本是灶台的地方被拆了个精光,只剩下炊烟熏烤的痕迹表明了曾经的存在。

固定在墙上的柜子有些洞开着,另一些则直接被打烂。

和无数其他废弃住房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过这没关系,莉莉亚想。她把双肩背包放下来,一口气脱掉上衣。额头上的汗混着灰尘,沿着鬓角一直流到肩膀。

夏天真该死,莉莉亚想。

她不抱希望地拧开水龙头,惊讶的发现有水流了出来,尽管这水混着些许泥土。

可能是屋顶的蓄水罐还没有老化泄露,而在昨天接满了雨水?

这个发现对莉莉亚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她脱下了靴子和长裤,想了想,又脱掉了内衣裤。

她不在乎,反正一时半会不会有别人来——

用铁锅接的第一锅混着沙土的凉水浇在身上的时候,莉莉亚感觉自己已经麻痹的神经似乎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沉默地清洗自己的身体。

虽然这个过程对莉莉亚来说十分享受,但却并不漫长,因为这房间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莉莉亚?你在吗?”一个同样穿着帆布军装的少年一瘸一拐地挪进门:“我需要治……哎呦!”

正在洗澡的少女一言不发地,把铁锅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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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我可是刚刚中了一枪呢!你怎么就这么把锅丢到我脑门上了!”

“一码归一码,瓦隆纳,你比我想象中要来的更早”莉莉亚已经穿好了衣服,她把少年的裤子撕破,露出中弹的部位。

“没办法,中途被别人发现了”叫做瓦隆纳的少年呲牙咧嘴地接受包扎,他也把自己的背包放下来,从里面翻出一个黑色的盒子:“你看!我捡到了个好东西!”

面对献殷勤的少年,莉莉亚把绷带扎死,接过黑盒子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个手摇式收音机,她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这是收音机。”

“我知道,但我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用,除非你想要听听‘僵尸’们劝降的广播,或者反抗军的征召电台——反抗军现在还在搞那个电台吗?”

“谁知道,不过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瓦隆纳转动发电把手,把天线高高竖起,旋转着调频按钮。

他们绕过通报“僵尸”胜利的吼声,无视军队激昂的演讲,但是无论怎么找,收音机在其他频段都只能传出沙沙的噪声。

瓦隆纳支起受伤的左腿,仰躺着旋转按钮,莉莉亚看着他:“你需要抗生……”

“嗨!嗨!大家好!”一个高亢的声音打断了莉莉亚,从小小的扬声器中嘣了出来,那是一个尖锐的男声,听上去就像上个世纪中的那些DJ——莉莉亚在小的时候看过录像带,那是父亲的收藏。

“欢迎来到每天晚八点,mr.BOOM!的末日频道!今天呢,本大爷在仓库中找到了一片超——棒的专辑!大家一定想不到吧!那么尽请期待——The Beatles的《Please Please Me》!”

摇滚乐声飘扬出来,一时之间两个人静默无言,小小的,闷热的旧屋中只剩下《I Saw Her Standing There》的声音。

在两首乐曲的间歇中,瓦隆纳喃喃低语了些什么,但是莉莉亚没有在意。

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几年以前,在“感染”尚未开始的时候,自己坐在父亲书房的躺椅上,听着父亲的唱片机流露出的音乐。

在主持人说出“今天的末日频道就到这里,三天之后我们不见不散。”之后,两个人才恍然回到现实。

“这……真厉害。”瓦隆纳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憋了半天,他只能这样说道。

“我们在这里呆几天?”莉莉亚没有太过在意对方的表现,她在心里数了数携带着的口粮,问道。

“至少今天应该是安全的吧。”

“那就呆一天,明天就继续出发。”

“这么急?”

“光是呆在这里的话,即便无害,也无裨益。”莉莉亚露出不容分说的神情。

“好吧,你说了算。”少年耸了耸肩,慢慢地躺在了地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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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绿色的植物泛滥地生长在残桓断壁上,从钢筋和水泥的缝隙中探出头,间或有些不知名的鸟儿在空中掠过。

蝉鸣此起彼伏,和鸟儿的鸣叫一起诠释着“盛夏”这个词的意味。

阳光透过这些植物的缝隙打下来,失去原本强度的光直直地照在莉莉亚的帽子上。

“这里看上去几乎甚至从未经历过灾难……”年轻的少女四处张望着,又补充了一句:“……除了那些腐朽的房屋支架。”

“这里应该是最早被洗劫的城市之一,经历了这几年的时间,最终变成了这样。”

“……”莉莉亚无言地看着瓦隆纳用一根凳子腿作为拐杖,连蹦带跳地前进。

“……怎么了?”

“你真的不需要我扶你一把吗?”

“不用啦。”黑头发的少年挠了挠头,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是被打了一枪嘛,没那么严重啦。”

“我记得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咦?我以前说过这句话吗?”

“在我们刚刚从三营逃出来的时候。”

“那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

“你不记得我倒是理解。”莉莉亚耸了耸肩:“因为你很快就昏过去了,还是我把你背出来的。”

“呃……”瓦隆纳有些尴尬,他左顾右盼着,最后猛地抬起板凳腿指向前方:“看!那边就是了。”

莉莉亚向着那个方向望去,在另一片废弃建筑群当中,露出了一截低矮的白色墙壁。

两人又走得近了些,莉莉亚发现这座建筑的墙壁是由细小的大理石块混合水泥铸成的,这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待过的幼儿园,似乎也是类似的构造。

“你没来过这里吧?”瓦隆纳围着白色的建筑物走了一圈:“我在三营的那会儿,听说过这里有个很……特别的医生。”

“那个医生也是反抗军的同盟吗?”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改变现状的……或者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战争。”瓦隆纳终于找到了一扇隐蔽的铁门,他试着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随着一声短促的金属敲击声,厚重的金属门打开了一条缝。

瓦隆纳拉开门,一条向地下延伸的台阶出现在他的眼前,冷冽的空气从其中飘散而出,让一旁已经习惯了盛夏热气的莉莉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我就打扰咯?”瓦隆纳毫不犹豫地放下临时的拐杖,扶着水泥墙走了下去。

莉莉亚无言地跟在他的身后。

“哦呀?欢迎来到吾之胎内。”

在隧道的尽头,是宽广的房间,在铁架,试管和白炽灯之间,一位年长的女性张开双臂,欢迎两人。

“……胎内?”本能地,莉莉亚对面前这位穿着白色薄外套的“医生”产生了不信任感。

“咳……没什么。”医生有些尴尬地说:“吾平时见不到什么人,久而久之,连话都没法好好说了。”

“那个……”瓦隆纳扶着一边的桌角,有些期待的眼神望着“医生”:“那个……我的腿……”

“哦!哦!抱歉,吾没有注意到,请躺在这里……”女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歉意,她走了过来,为瓦隆纳查看腿上的伤。

莉莉亚并没不能理解“医生”的行为,但当那个女人脱下瓦隆纳的裤子的时候,她不由得怀疑“医生”的本意。

“汝……此等伤口尽管需要抗生素,但反抗军难道已经匮乏到没有多余的药品了吗?”

“啊,那个……我们已经再不是反抗军的一员了。”

在一瞬间,莉莉亚怀疑“医生”会当场翻脸。

“……这样啊,吾要消毒了,会很疼哦。”

但是她没有。

“现在市区那边近况如何?吾不常出门,所以对这种消息很感兴趣呢。”

“呃……”“‘丧尸’越来越多,人类彻底灭亡只是时间问题。”莉莉亚抢在瓦隆纳之前说道。

“……是这样么。”医生手上的动作没有受到影响,但莉莉亚看得出来,她不再像刚刚见到两人一样兴奋了。

“其实吾之前也猜的出来这种情况啦。”包扎结束后,医生又回到了铁架和烧瓶之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当初吾就说,拥有思想的丧尸已经无异于人类了,不,因为不用进食,所以说不定,已经是人类的上位存在。”

医生转了个身,从档案柜中拿出一个棕色瓶:“是进化论的思想,或者说类似于恐龙的灭绝那种程度的更新换代……人类正在经历的,可能就是那种事。”

莉莉亚不太能理解眼前女人说出的话,她呆呆地望着医生把好几块风干的结晶状物体放进瓶子,用木塞盖住,又以铁丝加固。

“汝等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医生问。

“……有什么事吗?”在瓦隆纳的视线下,莉莉亚开口询问。

“没什么。”医生耸了耸肩:“只是,如果没什么事做的话,来一场沙滩之旅如何?”

她——轻轻地,仿佛害怕吵到谁似的,转过身去,消失在白炽灯晦暗的阴影后面去了。

“走吧。”医生说。

——吾已经推算出,人类就要灭亡了。

——汝等带着这个瓶子,把里面的东西撒进海里,说不定能起到什么作用。

——啊,吾可不会保证哦,不过汝等就当作治疗费,为吾跑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