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坚持擦亮盾牌上的荣耀

‘哐当——’

 酒杯们磕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杯中的酒液在交错间四溢而出,都不知道洒了几份,进了几个人的杯子。

但与之相对的,却是完全没有配合上这种‘热烈’动作该有的气氛。

酒吧几乎可以说是静默无声,只有微妙的吞咽酒液声音在密集地回响。这是出奇的,在以往的夜晚,不该有如此景象。

而要说是为什么——那大概便是,本该引动全场气氛的嬉皮们被挤在墙角,正瑟瑟发抖地看着那群在吧台前坐着对饮的肌肉壮汉。不论他们是多么安静也好,这些嬉皮也不敢发出一言一语,或是再去挑逗他们的神经。

只因为,他们吃过一点‘教训’了。

酒吧不大,却还专门改修了时下流行的舞厅结构。这本是为了迎合年轻人们喜好所做出来的改进,可惜此时此刻却只能成为容纳这些年轻人们自尊心的最后区域了。那些几是相拥挤在墙角的嬉皮,连离开的道路都被壮汉们堵了个水泄不通,真有些怀疑自己生存意义的思维在发酵了。

“为什么白国人是这么有意思的。”

吧台前的一个年轻酒客放下杯子,用戏谑的目光瞟了一眼那群嬉皮,发出了明知故问的讥讽。旁边几个酒客应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显然是品味出他话语中的意思。而在他们中间坐着的、头发灰白的年长酒客则是头也不回,只轻蔑地笑了笑,伸手为自己再倒进了半杯伏特加。他晃了晃杯子,细碎的冰块发出清脆声响。

“冰。”

老酒客稍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像军刺一般射出,让吧台后紧张的调酒师浑身一震——他好一阵呆滞,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位‘顾客’要的是什么。

老酒客眯起了眼,看着战栗的调酒师为自己的酒里加上冰块。随着冰块把酒液‘撑起’,他才转移视线,把目光对向了洁净酒液中的细微气泡。

“你们,都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

他凝望着酒杯,却突然开口说话——有些沙哑却浑厚的声音不大,但一同坐在吧台前的男人们都清楚听见了他的声音。

当然,这也自然包括了那个调酒师。而他几乎是不用任何人赶的,只被老人旁边的酒客瞪了一眼,马上就知趣地往外退去,一路退到吧台的边缘,可怜巴巴地靠在一旁。

“是关于‘始之子’与‘圣柩’的事情吧?”

瞪走了碍事者,老人旁边的男人这才轻轻开口。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身姿笔挺,梳着优雅的背头,声音也清朗平和——如若不是瞪走调酒师的那一眼太具狼的狠烈,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与旁边这些虎背熊腰的粗糙大汉是一伙的。

“没错。灰狐说,他们还在沙漠里。有一伙马匪进入沙漠后离奇失踪,白国佬正在封锁沙漠调查。我们都想错了,那家伙没带着‘圣柩’离开。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在国防总部的命令下达之前,完成我们的任务。”

老人声音沉稳有力,话语却让男人们不约而同感到了一股悲怆。

他们都很明白,在失去了几个有力兄弟的情况下,这份情报来得有多么不容易。而要去实现他们原本的目标,那更是犹如征服大雪原般。

一时间的,一行人都有些沉默。

那个年轻的男人双手支在吧台上,有些忧虑地看着同伴们,他意识到了这样有些不对。

“没有增援,对吗?”

“没有增援。”

老人捏着杯沿轻轻摇晃,目光稍有些浑浊。

“呼,我明白了。”年轻人吐了口气,下意识地摩挲起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勉强笑了笑,才接着说道:“我可以帮忙制定一个计划。如果我们非得这样,那就得快!自从我们的几个兄弟去而不返开始,我就觉得,这一次任务太过复杂了。我总感觉,有个第三方在暗中窥探我们... ...”

“列昂尼德。”

老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语。被称为列昂尼德的年轻人几乎瞬间便停下话语,迅速回头看向了老人。

“我已经想过了。”老人静静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目光一点点往下移去,停在对方手上的戒指处。

“那个第三方很可能是白国人的另一支情报部门,也或许是东帝国的秘密警察、甚至是那些黄种人。但这些不重要,重点是——为了祖国,我们的任务不容出错。”

“所以?”

列昂尼德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要做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举动!我会抢在白国人之前,但不抢在他们部队之前。我打算... ...等国防总部的命令下达。他们一定会调动现代化的部队围攻那家伙,我们只要截断一条线就行,凭靠我们这支小队,替换掉他们的一条线,然后在他们总攻击命令之前,抢先去强攻那个家伙,再从西海岸回我们的国家。”

老人的话语很清晰,逻辑也非常清楚,但列昂尼德却是听怔住了——不、不仅是他,所有听明老人话语的男人都怔住了。

这些喝伏特加的爷们,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老人的计划。

不,这算什么计划,倒不如说更像是老人喝大了梦话吧?

“恕我直言,叶夫根尼队长... ...”列昂尼德还没反应过来,他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便有些激动地开了口:“这根本不是计划,这是自杀,长官!”

他的话语太过直白,这种冲撞式的失礼让列昂尼德皱起了眉,但他还没出口叱喝,另一边的某个男人也突然开口应和道:

“不错,算上分散在外面的兄弟,我们现在才不过二十一人,不管是挑战白国佬,还是去面对那个家伙,都显得太狂妄了吧?”

“为什么尤拉你也... ...”

列昂尼德瞪大了双眼,显是对同伴们对长官的反驳感到气愤,但他还没有开口,就被旁边的老人按住手背。他望了过去,满头灰白的叶夫根尼队长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的,行动时我不喜欢任何人反驳我,但私底下,聊聊计划倒没什么。不过伊万,你已经做过两次了,不想想上次沙漠里的事情吗?”

老人的话语依旧沉稳,眼神里也没什么煞气,但即便如此,他望过来的目光还是让第一个反驳的年轻特工感到了压迫力——几乎是下意识的,伊万猛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立起正姿。

他脸带惊恐、拼命站直身体的样子有些滑稽,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丝嘲笑他的心情。老人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便回过头来把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

“哈——”

一杯灼烈、足以烫伤灵魂的伏特加下肚,即便是这位老人也不由发出长叹。他把杯子放回吧台,才重重地开口说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你们还记得吧?祖国的景象。”

似是没想到话题会如此轻易改变,男人们一时间还有些诧异。但马上的,一行人就想起些什么,眼神都有些复杂。坐在老人身边的列昂尼德摩挲着自己的戒指,眼中带着怀念的柔和光芒。

就连那站直身体的伊万,一时间眼里也浮现了不少痛意与怀念交织的复杂光彩。

老人斜眼看着列昂尼德的侧脸,用沙哑的嗓音继续说道:“想起来了吧?那样的联邦,那样的白风格勒。很美吧?可是来到西方,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什么?”

“... ...庞大的白国。”

第一个反应过来老人话语的深意,列昂尼德目光恢复清醒,声音有些沉闷。

“没错。你们看,白国现在处于亚南战争的泥潭,正在不停被污染着,可你们告诉我,现在我们看到的白国,他有我们几年前见到的寒冬吗?自那被称为导弹危机的事情后,我们的国家,那些角落是怎么样的?”

“即便是一只陷入沼泽的白头鹰... ...它也依然如此可怕。如果是我们的话,一定是个难捱的酷寒时期吧... ...”

“我们也很庞大,但却跟不上它的脚步。”

男人们苦闷地低下头去,胸腔都有些压抑。一想到如今见到的白国还是‘弱势’时期,这种差距就让他们更加痛苦。

“我们太过笨重了。”老人深深叹了一口长气,目光里满是悲伤。“自从今年首都白风格勒那签了《反导条约》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天呐,我快把自己逼疯了。但是,却不能不想啊。”

“如果不采用那些武器,如果战争持续在暗地里竞争,那么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因为跟不上这个白国,而不得不... ...发生我们自己不愿意看见的剧变吧?”

列昂尼德同样苦闷地吐了口气,苦笑着开口道:“这个白国,为什么能够这么庞大啊... ..明明同样拥有左右世界的能力,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紧握那权柄呢?如果一直持续在这样的世界格局里,这样拖下去的话... ....”

“我们的人民可能就连过冬的煤也负担不起了。”

旁边的伊万幽幽补上一句,表情苦闷地坐了下来。在被叶夫根尼带着跑的思考之中,他终于多多少少地理解到了这位长官的图谋。

这些能够成为精锐特工的男人,没有一个会是直愣愣的傻子,只是思考,只是思考就已经足够——足够明确那位老人真正想表达的意味。

看着坐下的伊万,列昂尼德无言地将手搭到他肩膀上,两人相视一笑,一同望向了老人。那位老人眼中虽然满溢悲伤,但却不致绝望,仅是看着他那依旧笔直的腰杆,刚毅的脸庞,苦闷的众人便能得到继续前进的勇气。

被目光所凝聚,被期待着的老人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失望——他感受着那些目光里蕴含的信任与力量,深深闭上了双眼。

而下一刻的,老人便猛然睁开双眼,从椅子上走了下来。他往后退去,锐利而充满煞气的目光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所以,孩子们,什么是疯狂呢?”

老人握紧了拳头,意气风发的表情好似回溯了数十年时光,让部下们看到了最为耀眼的长官。

“以满是铁锈的笨重身躯,去跟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庞然大物搏斗!这算不算疯狂?承载了所有人民希望的我们,如果一直在为了自己的生命保持清醒,那我们又能做成什么呢?  如果说,放任不管,就会让白国人离世界之主的权柄更近一步的话,那我宁愿发狂!这样也好!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我都希望能够狠狠咬住白国佬的腿,不让他们再前进一步!而为了做到这个,我需要你们把命都卖给我。所以,孩子们,好好想想,然后告诉我!告诉我吧... ...”

老人停下话语,看着面前眼中不约而同燃起炽烈火焰的男人们,嘴角弯起了一抹自豪的笑容。

“你们是要成为冰原也无法征服的狂狼?还是要做那白雪下无力抵抗的冻尸?”

“为了... ...我们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