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临近冬季的原因,沙漠的夜越发阴凉。风声极轻,悄悄抚过窗帘越入,一如月神温柔的吐息打在人脸上。

少女坐在床上,金发顺着白皙颈子垂到腿上。她侧着头,嘴角挂了抹甜蜜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旁边安睡的男人。

明明自己是那么憎恶着死徒的,明明他的细胞还是因为折磨自己母亲才成功的,但是......自己却始终忍不住的,想要去亲昵这个大块头‘军犬’。想取下那顶戴有让人反胃的勋章的帽子、摸一摸会露出无辜眼神的他的头,想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哼唱歌曲、安抚那颗无处安放的可怜浪子之心。

明明真的应该把死徒全都杀死的,可是在哭泣中,只是他一个拥抱,对他的恨意就真的全都消散了。

“芬里尔中尉......”

似是被少女呢喃惊扰,男人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来。但少女却知道,他只不过是在记忆的迷宫里、艰苦地拼凑那些过往罢了。

她温柔地摸着男人的脸庞,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样也好,就这样持续下去吧......芬里尔中尉......”

少女微微俯下身去,就想在男人额头印个晚安的吻。

但她身子刚低下去,耳朵就听到了些许不自然的声音。

她猛抬起头,眯着眼辨认起那到底是什么声音——

然后,她很快就认出了,这种最近经常听到的声音......

马蹄声。

“不凑巧哟。”

少女咧出一抹有些诡异的坏笑,从床上慢慢坐直起来。

“既然他们让芬里尔中尉不爽,还欺负老爷爷老奶奶,那么......”

她冷冷望向窗外,眼神一点一点凝聚成锐利的恶意。

“我做得再过分也没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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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匪们骑着裹上布的马奔腾于沙面上,是特地绕了一大圈才终于接近农场的。

他们目光凝重,望着远处星空下若隐若现的牧场,心头皆是不安。

他们是真的很倒霉。

自从白国西部地区越发发达之后,不仅是牛仔们失去工作,留给他们这种人的世道也更加‘艰辛’。而直到今年,这个国家更是要把他们彻底吞噬!不只是即将结束的亚南战争所导致的动荡;还是各州警察开始效仿同僚成立S·W·A·T小组;更是针对他们的刑事警察行动组也越发活跃......

逃——如果不然,只会在越加发达的城市里沦为死囚!

所以,他们才会为了那不得不、也是最后希望的‘未来’,朝着更偏僻,也更接近西海岸,更接近菲尼大陆的城市白都而来!!!

可是......见鬼了。

真的是见鬼了。

明明从情报贩子那里听说了治安官死去的消息,才敢逃到这个地方来的,可是这个没了提尔的荒漠所留下来的却比之前还要吓人!

他们也不知道这个荒漠到底闹了什么鬼,自己一伙二十人刚逃过来,不仅马上在荒漠边缘见到白军尸骸,还在抢劫时遇上硬茬卡车司机、死了四个伙伴;甚至差点遭遇真正的活着的白军——但对他们而言还算幸运,借着抢来的卡车,他们匆匆就带着‘货物’都逃离那支军队的巡逻范围了。

但因为军队展开封锁的关系,他们一时间也没有找到好的突围之路。

虽然急着逃亡菲尼大陆,但在这个关头里也只好先找个安全区域露营,放松享受一下,再处理掉一些棘手货物——今天的收获虽然不怎样,但至少还是有上钩的,而且还让人相当满意。

而另外一个就不怎么样了,不仅临时发现居然是个男的。还满嘴胡言乱语,充满了让他们厌恶的‘正义’感,扫了大家的兴,只好把他打晕后随手捆起来了。

也就在所有人都享受完今晚的节目与晚餐、并搞定手尾后,马匪中的头目——被称为‘骷髅’的男人终于提出了,他想趁着夜色逃出包围的计划。

先留下五个人在营地这里看着卡车,以防有变,然后剩余的人裹住马蹄趁夜出发。在找到包围圈的漏洞后,便回来集合开车逃跑。再不回头,一路逃去白都,趁那些该死的特警没有反应过来,直接登上去菲尼洲的轮船。白都有的是这样的船,他们完全可以找一艘不那么‘挑剔’旅客的。

只要到了菲尼洲,他们就可以去混乱的东菲尼为所欲为!

但,在逃跑与马匹的极限之前,先绕回那个农场。

骷髅坚持自己在山坡上看到的女孩并非幻象。

他亲耳听到那悦耳响亮的笑声,也再清楚无比地看到那个女孩骑在羊上的模样——他可是以‘西部年轻一代里的第一马匪’自称的,怎么可能会看错?

而且刚好下午的时候,爱嗑药的疤面正好没有随便动手杀了那牧场主人——这样一来,那些人也就会被疤面四人逃跑的方向误导,传递一个错误情报给白军。

同时,他们也会放松警惕,想不到自己一行马匪会趁夜偷袭。这样一来,那个藏起来的天使小妞一定会傻乎乎地被自己一行人抓住!

骷髅话语坚定,其他马匪却只觉得像是在沙漠里淘自由女神像,不太像是一个好计划。

但不管怎么说,他就是老大,众人也只好整理好行装出发。

他们前半夜非常顺利,轻松在北方找到一个漏洞,虽然那是他们来的方向,但这会为了活命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而准备回去的后半夜,他们便由疤面带头的,奔向了那牧场。

“里昂......”骑在马背上,一位接近‘骷髅’的骑手低声喊起了对方的真名——这举动当然是惹到骷髅生气,戴着面罩、而脱掉了风镜的他恶狠狠地回头剜了对方一眼,但马上就无奈地卸了力,没好气地说道:“干吗?说。”

那骑手被他盯得身体一抖,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轻声道:

“我总觉得有点提心吊胆的,还有白军在包围我们,要不,这一笔我们别干了吧?”

“亚希......”骷髅飞快地偷看周围一圈,确定没有人望过来后,才没好气地唤起对方名字,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是马匪,不再是等人买你的小姑娘。之前跟我要爱马仕的时候,你怎么不想一下风险?你说你不想在旧尔朗做垃圾的情人,我才带你出来的,现在你才第一次,你就怕了?”

“不是......”那女马匪咬了咬唇,顶着风艰难地说道:“我只是有些不安......”

“所有一切事情,在成就之前都会不安。”骷髅昂着头,冷漠地看向远方星光下若隐若现的牧场。他狰狞地一笑,阴冷地说道:“现在那个老不死提尔终于挂了,我怎么也要在时代消灭西部之前,在最后一张通缉单上留下我响亮的名字!”

“你等着瞧吧,娘们。看是腿开开等人上你,还是你先一步踩着别人的头成就自己爽。”

抛下最后一句冷冽的话语,骷髅摸着枪套加起速来,直接超过了前头的疤面。亚希看着他的身影远远离去,不由露出了一丝迷惘。

但她的迷惘没持续多久——因为不管路再长,也总会有终点,何况他们本就到了牧场前。

在靠近牧场后,骷髅与疤面勒住坐骑,朝旁边的伙伴点了点头——四个马匪举起火把怪叫着绕起了牧场,用鞍侧装的石头去砸玻璃窗,肆无忌惮的、眨眼就把牧场周遭破坏了个遍。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没有任何尖叫的声响。

这本是他们用来威胁恐吓一些平民的手段,在哪都很管用,可是这家牧场却静谧无声......就像里头根本没人一样。那几个马匪有些疑惑,其他人也都完全不知道遇上了什么情况。

骷髅露出诧异的目光,望向了旁边的疤面。疤面当然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警惕性还是令他举起了枪支。

“该死的,不会是下午就搬走了吧?还是有白军在埋伏?”

“没有哦。”

疤面的声音刚落下,突如其来的小女孩回答声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骷髅反应迅速地朝声音方向丢了个火把,映出了牧场那块空地的景象。

天使!

柔美的、活生生的天使!

她的长发如星夜下的黄金,比通往英灵殿的彩虹桥更加璀璨,她的声音是天籁,肌肤比玉石还白。火把落在她前方数米处,在牛棚前映出她不太真切的模样,像在火光中恍惚窥见到一位天使不小心跌入凡间。

但是,又极度诡异。

面对着一群马匪,少女却是笑盈盈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她坐在一具白银般的棺材上,用小手拨弄着上头的锁链。她歪着头,金发一路垂到她白得晃眼的脚踝边,于棺盖上摊开。

在一缕缕的金丝中,她柔嫩细腻的娇小脚掌若隐若现。

何等诡异、却充满了扭曲美感的一幕啊。

马匪们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几个成熟的还知道去搜查周围有没有埋伏,几个年轻的甚至已经止不住自己的喘息。

“你到底是谁?”

骷髅皱着眉,隐约觉得情况不对。那女孩......她未免太美,也太胆大了吧?

“我不知道哟。”少女笑眯眯地拎着一根粗大的锁链,声音清脆地回答道:“我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妈妈也没给我起名字,所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听着少女的话语,亚希倒是若有所思地怔了怔,但其他马匪却是露出了无所谓的目光。这些人作为孤儿出身的不是一个两个,听到这种回答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同情——更别提这些年因为亚南战争的原因,多少家庭失去父亲兄弟,这又算什么?

骷髅点了点头,他也认为这种鸟不拉屎的荒漠不可能养出这样的女孩,但如果她是什么城里人的孤女,那就可以理解了。

看她的模样,只怕说是传说中被遗落的皇室公主,也有人会信吧?

想到这一趟简直是赚大了,他嘴角勾起的笑意更深。但一回头他就看到疤面同样摆着一副邪笑,不由有些头疼。

他咬了咬牙,低声对旁边的疤面说道:“这个你可不能碰,她太小了。而且,完整的她才能卖个好价钱。”

“哼哼。”

疤面笑了笑,却没有说‘是’或‘否’。

少女眸子圆鼓鼓地看着两人,像可爱的猫咪绿眸。她听着他们若无其事地讨论自己的‘处置’,表情无辜地问了一句:“请问,哥哥是要拐走我去卖了吗?”

“是噢!”

骷髅还没回答,疤面就先一步露出了让人恶心的笑容,大声地回答道:“把你卖个好价钱,给那些恶心的喜欢小孩子的中年男人。你要一天接十几二十个客人,所有地方都要给用。到时候,我也会去照顾你的。”

听着他粗鄙邪恶的话语,亚希不由厌恶地侧过脸去。那少女却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疤面,似是年纪太小,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似的。看着她那纯洁无瑕的笑容,疤面狞笑幅度加大,直接下了马。骷髅伸手想阻止他,却只够到对方的衣角。他咬了咬牙,也直接下了马。

“老大,我们发现房子里压根没有人。”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靠近少女的时候,几个搜查周围的马匪也赶了过来。他们带来的情报让骷髅更加疑惑,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到疤面已经要碰到那少女,不由焦虑地追了过去。

“你想带我去哪里?”

少女把脸靠在膝盖上,甜甜笑着,伸手从自己的发丝间捞出一束蒲公英来。

“我跟你说,你不能抓我,因为这里有吃人的大狼在,我得看着他。呐,你们可不能惊动他哦,不然他会很吓人很吓人的......给你花花,放过我嘛。”

少女举着蒲公英,笑颜就像一朵静谧盛开的夜昙。但落在疤面眼里,这却是个上等的、值得践踏的料子,为此他只是狞笑着,朝着少女纤弱的肩膀伸出手去。

“我只要你,你比花更美......”

‘铃铃铃——铃铃铃——’

奇特的,像锁链互相磕碰般的声音在少女身后的牛棚内响起,让疤面与骷髅都呆住了。骷髅止住脚步,疤面则警惕地往后跳去,猛然举起了枪支。

“哎呀,我就跟你们说不要惊动他。现在可好了,你们也不能走了。”

少女笑得灿烂,碧色眸子却悄然泛起了残忍的光。她惋惜地摇了摇头,随手把捧着的蒲公英抛下。像什么信号一样,她身后牛棚的黑暗里响起了粗重的呼吸声,一阵脚步重鼓一样敲响在人们心间,夹带着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简直就像一头猛兽正从中走出来。

马匪们有些诧异地彼此对视,都不约而同吞了口口水,纷纷抬起了手里的枪。

‘铃铃铃——’

一只漆黑的大手从黑暗里伸出,抓在少女肩膀上。而紧接着,少女脚下的锁链就被拉了起来,连同少女以及那副钢铁棺材一起被扯进了黑暗之中。

马匪们纷纷吞了口唾沫,难以相信有人能够单手抬起那种棺材——

而随即,他们便看见了......

那个存在。

先是一双穿着军靴的脚从黑暗中探出,踩碎了地上的蒲公英。而紧接着便是笔直的双腿连接更加庞大的身躯、佝身从小门后挤出,那是个漆黑的、高大的身躯,衣服上燃烧着像暗色火焰的纹路,缠绕锁链、背负棺材,居高临下地蔑视众人。

那是个有着浓密黑发的男人,戴着一顶军帽,中间有枚闪闪发亮的勋章在光线下闪耀。他眼窝深邃,老鹰般锐利的眸子让人下意识避让。

“芬里尔中尉。”少女笑了笑,跪坐在他身后的棺材上亲密地勾过了男人的脖颈,像猫咪一样在男人的下巴磨蹭起来。借着牛棚外那败落的火把,马匪们再真切不过地品味到了少女眸内的恶毒。

她望了过来,笑着的眼里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们欺负我。”

男人的鼻息瞬间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