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里尔中尉~”

“咩~”

“芬里尔中尉~~”

“咩~~”

“芬里尔中尉!”

“咩——”

“......我在。”男人伸手抓住旁边跟少女‘对答如流’的绵羊嘴部,阻止了它的发声,随即才回过头去答复了从刚刚开始一直喊着自己的少女。她正坐在棺材里,被放到旁边半死不活的白树下享受难得的阴凉。

但不知道为什么的,她却对此很不满意。男人不能理解,难道她非要过来晒太阳吗?

明明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即便是他,在太阳之下也会感觉太热了。这种热不同于身体所喜欢的火焰,根本是没法‘吞噬’之物。

但是不能拒绝。

要说为什么,这是因为作为旅人的他,此刻正在帮农场主人山姆大叔放牧。这本不是轻松的活,但动物们在他身边都有本能性的恐惧,完全以他为中心地走到哪跟到哪——也正因此,山姆大叔痛快地把这活交给了他。

如今他的工作虽然不舒服、却很简单易懂,无非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把羊群带到周围不远处走一走,找个能遮阴的地方把棺材放下让羊群在附近走动就可以了。

都已经做了有那么两天了。

他开始习惯每个晚上休息不踏实、却总算能躺在床上的日子。但不知道为什么的,他安定下来,少女却越发奇怪。

“因为太无聊啦!”

她口中的无聊是什么意思,男人完全不能理解。甚至有时候他都有些奇怪的念头,隐约希望对方跟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地睡觉就好了。

现在这样虽然是没什么不好,可是一直吵着说完全不能理解的话,让他有些莫名的感觉。是种说不上来,又觉得不太好的感觉。

总之就是,他感到不舒服了。

“你居然嫌我烦!”

虽然男人没有开口,但少女马上就理解过来他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潜意识。这不是她用了自己的那种‘天赋’,只是简单地就猜到他眼神中的意味了。这个混蛋每天跟绵羊深情对视大半天,把自己丢在这里看荒野,反而还能嫌弃自己烦了?

她是何等委屈,但她明白自己就算说了也没用。

“我命令你马上给我找点乐子!”

不甘输给绵羊的少女有些暴跳如雷地吩咐道——但面前的男人却无动于衷,只是跟旁边靠着他的绵羊一起呆呆望向了这边。

也是呢,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乐子。少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颇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

那些死徒在洗脑方面的工作,是不是做得有点太过分了呢......

本就可恨的死徒,此刻在她心底又被记上了相当浓郁的一笔。但鞭尸那些家伙也毫无意义,她迫切需要真实的安慰。

“过来!”

少女招了招手,男人便顺从地走了过来。他一动,那几只让少女有点受不了的、灰黄灰黄的哥伦比亚绵羊便跟了过来。结果也就理所当然地变成放牧地点的挪移,走过来的男人也把绵羊都带到了少女身边来。

膛目结舌的少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那堆好奇而调皮的绵羊就一拥而上,把她的棺材围了个水泄不通,个挤个地伸出舌头去舔她。更有甚者直接过分地咬住了她的洋装带子,用力往后扯去——

“哇你在做什么!你这只哥伦比亚蠢羊!哇不要——快给我放开呜呜呜芬里尔中尉!!!”

被舔得话语都有些失真的少女颤抖着,拼命地抓住了那只绵羊嘴部,但没什么力气的她哪是绵羊对手,那件质量极好的洋装就这样发出了有些悲哀的坼裂声来。

但幸好只有那么一瞬了。

男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挤开羊群,揪住了那只最为坏心眼的绵羊后颈,‘轻轻’地把它往后甩去。那羊飞出去数米,在地上滚了几个圈,但却几乎没受到什么伤害,只打了个滚就往这边跳了过来。少女见到它居然还敢靠近,吓得连忙伸出双手挡在自己面前,却没想到坏绵羊来了个急刹车,停在她面前舔起了她的手心——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这样啊哈哈哈受不了啦......”少女伸手挡住自己的脸,蜷起身子蹲在棺材里。男人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就是不把手放下去。

她应该很喜欢这样吧,虽然她说了不要?

男人想不太明白,但看在绵羊并没有伤害到少女的份上。他也就没有阻止,而是盘腿坐在了装着少女的棺材前。

剩下的几只羊看了看他,似乎意识到他并没有阻止的想法,便试探性地凑上前去,轻轻舔起了少女手臂等部位。这下少女真的完全受不了了,她闻着那些充满奇特臭味的绵羊口水气息,整个人都快被气疯了,连忙急得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不停小声念道:“蠢羊臭羊坏东西快走开!快走开走开走开走开啊!”

男人露出了迷惑的眼神——怎么,她不喜欢被动物亲近吗?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至少她确确实实反复拒绝了,那大概这是不应该的了吧?

想到这里,男人再次伸出手去,挥开了那几只大胆的绵羊,把它们从少女的周围轰散。那些没什么坏心眼、却带给少女困扰的绵羊在手臂挥过来的瞬间直接往四周散去,露出里头被舔得满身口水的少女。

她抱着头蹲在棺材里,整个人抖抖瑟瑟的,依旧在小声念叨着‘不要’一类的话语。男人怔了一怔,她从刚刚说出来的‘不要’似乎超过二十种不同语言了。

她懂得可真多呢。

没怎么多想的,男人伸手摸上了少女的头。

“没事了。”

他沉稳而没什么波动的声音仿若有着魔力,瞬间把少女从凌乱的心境中唤回。她皱着眉头抬起脸来,眼中泪光闪烁。

“坏芬里尔中尉!”

“没有坏。”

“坏芬里尔中尉!”

“没有坏。”

“坏芬里尔中尉!!!”

“......并没有损坏。”

男人收回手,‘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少女也满脸不爽地瞪着他。他不能理解少女的丰富感情,少女更不能理解对方这石头脑袋的构造。

“就是坏!坏得不行了!”

男人闭上了嘴。

他不理解,但如果对方这么肯定的话,或许这局身躯确实有什么地方损坏了。她看出来,自己却没有,是她更加高级,他不能反驳对方的。

“哎,笨狗狗。”

明明没有狗,却在说着狗的事情。男人不禁怀疑是对方思考错乱了,但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是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突然出现的奇怪想法。

怎么会呢?她是绝对正确的才对。

“是啊,我才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少女终于朝男人露出了笑容来。“呼呼呼,虽说母牛是有点意思,但这些绵羊太臭了。我不喜欢,超——不喜欢的!下次,唔,如果你不想吃羊肉的话,你就别让它们靠近我。”

呼呼呼......这是笑吗?

而且关吃羊肉什么事情?

男人不是很能理解少女的话语,但他却听明白了对方的命令——不能让绵羊靠近她。

少女抱着胸斜眼瞥他,有些鄙夷地从小巧的鼻子里发出不屑的气音。大部分时候,她真是发自真心觉得自家芬里尔中尉的脑袋不如石头,但勉强就原谅他吧。

可这次真是太过分了点。

“该说死徒的招兵门槛真是低,还是他们科学家不靠谱。看见你,我真是什么气都能有,也什么气都能没了。”

再一次从各种意义上败给了男人的少女颓下肩膀,跪坐在棺材里努力伸手往对方头顶摸去——男人静静看着她,仍由对方取下自己的帽子揉乱自己的头发。

“不是你照顾我,是我照顾你。快说谢谢,笨狗狗。”

“......狗在哪里?”

男人专注望入面前的少女双眸,无比认真地问道。

“你!啊啊啊!!!总之快说谢谢!快!”

“谢谢。”

被少女揉着头发,男人平淡地说了声谢谢。在对方露出了心满意足、有些骄傲的笑容时,他突然伸出手去,揉起了对方那黄金般璀璨的柔软发丝。

“呜?”

被再次摸了头,少女发出了有些滑稽的奇怪声音。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都有些惊讶。

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但下意识的,身体就比思考先了一步。

这样也不错。

男人在心底无声说道。

少女的脑袋可谓是小巧玲珑,搭配瘦弱的身子像精致的人偶。那头金发比日光更加闪耀夺目,白皙的皮肤也比一切艺术品更傲人。揉着对方发丝的触感虽没什么特别,可是依旧觉得这样做是很不得了的。

她似乎很喜欢这样。

如果不喜欢动物的亲昵行为,那么由这具身躯来做呢?

男人有些异想天开、却无比认真地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他隐约感觉到对方说的狗是指自己。

虽然好像不对,但却不禁会想,狗应该是怎么样的行为呢?

“明明是放牧的。”想着想着,他无意识地开口说道:“但今天好像特别一点。”

“呜......算是啦。”

享受着那行为称得上温柔的大手抚摸发丝的感觉,少女有些‘不太情愿’地回应道。她看着面前表情轻松下来的男人,只觉得这样的他才像好狗狗。

平时的他虽然不生气,但也不笑,总是那么严肃得像军犬,着实是不怎么好的呢。

“唔。”少女看着面前的男人,皱着鼻子问道:“跟那家人相处也两天了,你感觉怎么样呢?”

男人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应该是怎么样呢?他不知道。但是在这里的两天,当然是比之前的流浪好——至少,他不用反击任何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不用战斗更好。

虽然总觉得这是违反这具身躯被设计出来的原则的,可是却心安理得。

“是这样吗?”即便男人的温柔动作停下,少女也没有生气,反而是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来。她微微歪过头去,发丝就从肩上滑到腰际。

“芬里尔中尉多少也有点好狗狗的样子了呢。”

“......”男人不是很能理解地抿了抿嘴,正要开口说‘我不知道’,突然便捕捉到了不寻常之处,猛然站了起来。他在起身的同时以腰力转了个身,脸上的迷惑一扫而空,戒备地望向了直觉不对劲的方向——少女跟着看了过去,却看到在远处荒野里似乎有什么飞沙在动。

她刚想说话,耳朵就抽了抽,随即听到了声音。

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她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声音。

马蹄声。

她迅速变换了几个表情,从疑惑到一抹坏笑,最终恢复了冷淡的面容。男人稍微转过头来,对上了慵懒地伸着双手扭腰的少女。

“交给你啦......我要睡一觉。啊!臭绵羊的口水味好重,我要被熏死了......”

少女正要躺下去,但马上就意识到在棺材里身上的味道是多么‘要命’。她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望着男人,眼睛都随之湿漉漉了起来。

但男人却不是很能理解这点味道算得了什么。

他堪称‘无情’地拎起了旁边的棺材盖,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女,却一言不发。

少女嘟起嘴来,没好气地看着面前完全不知体贴是何物的男人。她看着男人身后越发接近的骑手,只觉得对方怎么看都像是在用眼神逼迫自己躺下。

“果然还是坏狗狗!”少女气急败坏地喊道,随即用力搓起了自己的双臂,直接躺了下去。

男人眯了眯眼,把棺材直接封上,拎起锁链背了起来。他身后的骑手此刻也靠近过来,把附近离散的羊群都吓得往男人身边靠近——那骑手从远至近,看到了被一群绵羊包围在其中的、背着棺材的高大男人,不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沉默的男人站在白树之下,静静打量那个骑手。那是个高约一百七十八公分的白种男人,年纪应在二十五至二十七之间,戴着牛仔帽,穿了一身脏乱的牛仔服。左手握着缰绳,右手却放在腰际,食指侧面与拇指都有厚茧,脸上有斜过鼻梁的、三道长长的爪痕。他骑着一匹带斑点的杂种年轻马匹,在后头绑了个巨大的布袋与旅行箱。

头发是棕色,眼睛是褐色的——男人在心底轻轻补上最后一句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信息’。

对方也在马上留意了白树下的男人许久——因为男人的气质太过特别,以至于把他的目光都完全吸引住了,直到马灵性地顺着沙路拐弯跑去十数步,他还在扭头望向后方这边。等他终于看不太清男人样貌了,才算是回过头去。

“芬里尔中尉?”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少女才终于在棺材里发出了轻盈的疑问声。男人稍微转过头来,摸着一只故意蹭过来的绵羊的头,有些缓慢地回答道:

“......年轻男人,有用枪的习惯跟警惕性,带着奇怪的东西......不像货物。”

“哦。”隔着棺材,少女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知道是感兴趣还是完全不感兴趣。男人也不擅猜对方的心意,只看着太阳,在心底计着天时、算起还有多久可以结束放牧的‘工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着天空这一行为也让男人感到了相当的熟悉。他甚至觉得这种看一眼天空就可以判断时间的事情,是别人不能轻易做到、而他可以的;是特别的事情。

他对天空有着微妙的感觉,说不出来,但还不错......很不错。

大概就跟摸着少女的柔软发丝一般。

想到这里,就仿若连风吹过手间,羊毛在掌心细微的触感都像是少女的发丝,但那些都是远比不上的。尽管男人说不上来,但抚摸少女的发丝时,就好像摸到的并不是生物,而是一种应当高度赞美的存在一般。不是理性与客观上的,而是感性与主观上的。

虽然男人笨拙而又难以运用感性一面,但他却大概地联系上了另外一种自然而然的心情——抚摸纤细绝美的少女发顶,就像抚摸突击者40的枪身一样。柔滑而刚硬,带着微凉的触感,像夜里的风,像用手摸到了水里的月亮。是记忆里听到过的歌谣所赞赏的,而这应当让诗人来传唱。

摸着她的时候,就好像若隐若现地摸到了‘活着’这种概念一般。在触摸少女发丝之际,男人才感受到了热风亲切的呢喃。是了,当看着天空时,也是这样。

这一切是那么怪,但却又自然而然。大概活着,就是这样吧。

下次有机会,再摸一摸她吧——听着传来规律呼吸声的棺材,男人怀着完全想不通却很心安理得的感受,踏上了放牧归去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