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有个捏泥人的,姓张,长的五大三粗,看着是块下地干活的好料,村里人每次从他家门口经过都得半开玩笑的嚷嚷:“老张头,地荒了几年啦?”

老张听见响儿,也不吭声,俩眼直勾勾盯着手里那团泥巴,跟娶了个新媳妇似的,末了才回上一句:“嘿,明儿就下地!”

明儿下地,明儿下地,这一句话愣是让他念叨了十几年。

说起他家那块地,不仅地方大,土还厚实,好好干肯定年年都有好收成。可老张呢?白瞎了自己那壮实身板,连着这地也跟着受委屈。时间一长,村里人可就看不下去了,好几户找到家里要租地,有一次甚至连地主家都上门来了,老张还是一句话:“祖传的地,不租!”

要说这搁在村里人头上,气两天也就过去了,但那可是地主呀。这下可好,地让人给强占了不说,还被打折条腿。

有人劝老张去衙门告状,老张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去。

胳膊拗不过大腿,何况那地自己本来就不种,没就没了,至于这条腿…也不耽搁捏泥人不是?

自打那之后,老张就是一整天一整天的憋在家里捏泥人,除了出去找土,村里人基本都看不见他,结果没过几年村里新添的后生就都不知道老张这个人了。

“村头那宅子里有人?”

“没人呀。”

“可我听见有响声。”

“哟,别是撞见鬼了吧。今晚哥儿几个瞧瞧去。”

一群后生年轻气盛,没跟家里人打招呼就趁着天黑摸进了老张家。那时候老张已经半个多月没出过门,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再加上屋里的灯还没油了,乍一看还真跟鬼似的。后生们见了老张,“哇呀”一声大叫,抡着拳头就去了。要不是村里人及时赶到,老张非得被打死。

“你倒是吱个声啊。”事后,领头的后生嘟囔道。

老张嘿嘿地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个小泥人:“这不是护着它没顾上嘛。”

得,这下老张另一条腿也不好使了。以前都是自个儿去城里卖泥人,现在只能看谁顺路,让人家帮忙了。

你要说这老张没钱,村里人是一百个不乐意,没钱他哪来的吃的?帮老张卖泥人的村民回来后,给出的答复是:“老张?有钱!那可是财主。“

再问别的,泥人卖了多少?卖给谁了?那村民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是卖出去了,至于卖到哪了就一概不晓得。

一个人这样,两个人这样,结果去帮忙卖泥人的都说不晓得,这事可就有点蹊跷了。

“这人别是个妖怪吧?“

“别瞎说,我还认识他爹呢。“

“那他娘呢?”

“没见过。”

“这不结了。”

老张头是妖怪的传闻在村里嗡的一下传开了,到头来还是那几个后生嚷嚷着要为民除害,手拿桃木剑,眉间点了个朱砂,再往脖子上绕一圈大蒜,奔着老张家就去了。

“哐哐哐!”不客气的砸了三次门,刚打算用脚踹,结果这脚刚抬起来,门突然开了个缝,从里面探出来个姑娘的脸。

“有事吗?”

这姑娘说话平缓,脂粉也讲究,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人。领头那后生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个字来。

姑娘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人说话,掩着嘴呵呵一笑:“既然无事,先生请回吧。”随后就关了房门。

后生们愣了半天,最后病怏怏的散了。

老张家什么时候添了个闺女?

老张什么时候结的婚?

传来传去,这事就成了:老张在外有个老婆,现在闺女回来看他。不过村里老人们都知道这事不可能,你还不如说老张从城里买了个媳妇来的实在。

那天可能是刚来,还没来得及走动,过了十天半个月的,这姑娘就和村里人混熟了,这儿一个“伯伯”,那儿一个“大哥”,叫的可热乎了,村里平添了这么个聪明可爱的可人儿,感觉一下子全村都活了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大概是俩月吧,城里来找老张要人了,说这是一个大户人家走丢的小姐,让老张好生给人家送回去。

这下那姑娘可就不干了,嚷嚷着不认识城里的人,又是哭又是闹的。老张看着能不着急吗?可他俩腿一条断了,一条残废,再有力气也拗不过城里来的那几个壮汉。

村民们一看情况不对,抄家伙就干了起来,最后闹大了,县令过来一看:哟,城里这几位可是旺掌柜的管家,惹不起惹不起。惊堂木一拍,老张有罪!

噼里啪啦一顿板子下去,打的老张血肉模糊。那时候姑娘正在边上看着呢,看到老张挨板子连嗓子都哭哑了,这哭着哭着,让人害怕的事可就来了——从那姑娘脸上掉下来一团泥!

姑娘抬起来脸,容貌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左脸颊上平白无故多出一道疤来,从眼角一直到下巴。

乱了,衙门里一下乱成了一锅粥。旺掌柜才刚到,就看见了自家闺女和老张,一声令下就赶紧绑了女儿回去,赵家公子爷可还等着呢,他俩要是一成婚,那自己还做啥买卖,自家闺女就是摇钱树呀!

谁成想,大婚当晚,赵家公子哥一看见姑娘脸上的疤,马上就是一纸休书。

旺掌柜思来想去,你说要是当初不逃婚多好,还自个儿往脸上划了一刀子,你行!你行!你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这个老子,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旺掌柜越想越气,不顾夫人阻拦对着闺女就是一顿鞭子,整整一晚上,旺掌柜手都抽麻了才消气。

在凳子上坐了一会,旺掌柜发现闺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走跟前去踹了两脚还是没动静,顿时就着了慌。伸手往鼻子前一搁,果然没气了。

这可咋办?

能咋办?埋了呗。

旺掌柜拿了闺女屋子里所有的泥人给她陪葬,除了做了口棺材就没再花一分钱,甚至有人见了他都会问:“你家闺女这几天哪去了?”

“哪去了?死了呗。”

“哦,那您可节哀。“

“有啥,大不了再生一个,我又不老。“

等这事传回老张耳朵里,已经是半年后了。那天老张打点好了行装,拄着拐去城里盘了家店,专做泥人,可他并不卖,管你是天皇老子,管你开多高的价,就是不卖!

过了一阵子,有人看见老张搞了一大块土回来,像是要整个大动作。

年三十晚上,旺掌柜死了,据说是在院子里看见了自家闺女,当场就一口气背了过去。

旺掌柜下葬那天,老张关了店,带上所有泥人,来到了姑娘那里,往边上棺材里一躺,两边的土自个儿就埋了下来。

后来有人从这经过,指着问这俩坟是谁的,怎么坟头这俩树还盘到一块去了?

那个说书先生打扮的姑娘盯着看了看,然后会心一笑,合起折扇往身后小书童额前一点:“自个儿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