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琉诺半倚在床沿,即使是黄檀的香气也没能使她安心。

以前明明很管用的。

这样想着,发丝沿着床沿坠了下去,要是在以前,父亲肯定又会说她没个女孩的样子,可现在,就算是把屋子里的玫瑰椅换掉也没人来念叨她。

真的是,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琉诺慵懒的抬起发梢,细细端详,有些分叉了。

也对,自从当上殿前御史,可就没了以往的悠闲日子,要说以前喜欢兵法是个人爱好,那现在就是完全当作了谋生的手段。

勾心斗角,起起伏伏,琉诺从小就看惯了那些官场的达官贵人们,也打小就跟父亲说了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做官,那时他只是尴尬的摸了摸她的头,说着:“女孩子家可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

只是没想到现在不仅做了官,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突然的落差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却也给了她机会。

琉诺披上一件薄纱来到院里,虽说她本就体质偏寒,但现在是真的冷下来了吧。自从上次狱会之后,一个月来帝和王之间都相安无事,难道他的目的真的那么单纯?

她往手掌哈了口热气,确认周围没人后,纵身跃到了房檐上,习惯性的从袖子里摸出块糖放到嘴里。

甘甜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她一直很想知道这种味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因为自己按着调料做出来的成品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难不成还能是掺了剑髓?

琉诺不禁对自己的异想天开哑然失笑。

每当她睡不着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这里坐坐,含着糖,吹吹风,小腿在空中荡来荡去,就像个孩子一样。

以前,父亲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时候说过。

“你们母女俩,怎么都不喜欢些花呀,脂粉之类的,尽是找些男人们喝酒的地方呆着。”

那时候琉诺呆呆地看着父亲,总感觉他看远处的眼神有些落寞。

那时候,母亲刚刚过世。

为什么会有那种眼神,琉诺似乎也明白了一些,毕竟比起温柔的母亲,自己还是更像父亲一些,所以才不会哭,所以才会好好的隐藏自己的感情。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琉诺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明天,或许会下雨吧。”

琉诺蜷了蜷身子,就这么在屋檐上渐渐入睡,估计第二天会被丫头们抱怨一通,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结果,清晨来叫醒她的不是家里的丫头们,而是林暮。

琉诺看到他手中的信,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你看过了?”琉诺坐在屋檐上,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

林暮淡淡的回了声“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既然知道了内容,那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谈的呢?”

“我想知道你和这件事到底有多大关系。”

林暮的表情很痛苦,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从小时候起就想要保护她,之前帝要任命她为殿前御史的时候他还曾极力反对,然而现在,她却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踏入了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绝对不可以!

“你是说镇乱王全家被屠杀殆尽,是吧?”琉诺浅浅的笑着,就像一个纯真的少女,然而这种表情却让林暮不寒而栗。他和琉诺是青梅竹马,这种笑在他记忆里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在尉迟将军的葬礼上。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到底有多大关系?这件事可是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硬要说的话,只是从什么人那里知道了,然后,我委托那个人的事你也都看到了。现在你手里这封信,完全够我进天牢,怎么,凭你一个人可是拿不住我的。”

林暮抿了抿嘴,本想说出的话也被咽了回去。他已经隐隐感到了琉诺在暗中进行的事,所以想劝她停手,但这种事明显是不可能的。

当初尉迟老将军明明可以颐养天年,最后却落了个身死人手的下场,连尸体都没找到,这件事可以说是帝一手策划的。自从帝登基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想要把军权分割,只不过尉迟将军德高望重,强行分权只会让军心不稳,于是,老将军便成了帝的眼中钉,在听到镇魂剑现世之后,帝第一时间就把他派了过去,老将军在那时已经连剑髓都用不了了,却还是接下了诏令。

帝是要他去死,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可他还是踏上了讨伐的路,因为他明白,军权必须分割,不然新将军上任后必然出现叛乱,而现在若是他死在了这场战斗,帝不仅名正言顺,还能让王那一方感到理亏,自己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还能为国家做出些贡献,岂不快哉?

老将军若是知道了自己女儿在做什么,想必会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沉默了许久,林暮才缓缓开口。

“你难道没有想过尉迟老将军为什么赴死吗?看看这太平盛世,你难道想毁了它?”

“太平盛世,与我何干。”

“你想要什么?”

“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会停手?”

“你?”琉诺轻蔑地笑了笑,“你又是我的什么人?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林将军。”

清晨的阳光开始渐渐填满庭院,两人间的无言仿佛要将空气引燃。

琉诺有没有喜欢过林暮呢?扪心自问的话是有的,只不过,在林暮看到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可能了。

不,本来就不可能吧,只不过琉诺一开始抱有了小小的期待而已。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一个月,两个月,还是说…三年前?”

“…”

“这样啊…我懂了。”琉诺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哪怕撒个谎也好啊,笨蛋。”她呢喃着,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她防着丞相,防着帝,防着邢瑞,甚至防着贴身的丫头,可就是林暮没有在她的警戒范围内。

真是戏谑,恰恰就是林暮,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她。

琉诺想戴上她的帷帽,现在她相信了佳雯曾告诉她的话。

“有什么信与不信的,别老是自己扎自己一刀。”

但是,既然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的话,就做的决绝一点啊,带着禁军来抓她,把她关进天牢,这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为什么要给她小小的希望?

琉诺有些搞不懂她自己了。

“传闻东海有蛟龙,身出可遮天蔽日,张口可吞吐日月,目如红烛,须若长蛇;涂山有得道狐妖,专司人鬼姻缘,其首领习得玄冰之法,能在六月使天降大雪;又有傲来神猴,乃是灵石所生,通人性,知万物,可上天入地,摘星捧月;再者,江南有山曰灵剑,其中往来修士可御剑而行,吸纳天地灵气。我要蛟龙的眼,狐妖的玄冰,神猴脑后的三根金毛,还有灵剑山上长的最高的竹子,三日内集齐,我便依你,如何?”

“一言为定。”

“好啊。”

看着林暮认真的表情,琉诺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吗?太难看了,自己明明下定了决心,却还是对这个地方抱有着一丝留恋。

林暮走了,把那封拦下的信还给了她,琉诺还从未见过那么认真的林暮。

整整两天,没有半点音讯,林暮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可急坏了帝和丞相,他们跑来问琉诺知道些什么。琉诺想了想,回答说:“他去赎人了。”

帝和丞相不解,再问,琉诺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只好做罢。反正既然琉诺还在这,林暮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出现的,到时候再训他一顿便是。

第三天,林暮拖着满身伤痕回来了,把一个包袱堆在桌上,摊开后里面是还沾着血的龙眼,通彻如宝石的玄冰,还有猴毛和一段青竹。

她要的,林暮全都带了来。

琉诺呆呆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林暮,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凌乱不堪,嘴角还留着一丝血迹,双眼布满了血丝,若不是与他熟识,肯定不会把眼前这个疯子认作林暮。

“回答呢?”林暮喘着粗气问她。

“——欸?”琉诺不禁打了个激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说你的回答呢?”

“嗯…那我就再等等吧。”

虽然这不是林暮想要的答案,但至少他让那个倔脾气的大小姐让步了,从结果来说,这次他赢了。

“那就是了。”林暮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你这家伙,明明拿下我就能解决的事,却搞得自己满身伤,图个什么?”

林暮不语,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也是,他要是能把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那就不是他林暮了。

琉诺叹了口气,借血影的力量把竹子劈开,装进玄冰,用引燃的猴毛将它烧化后放入了龙眼。通彻的清水被龙血染红,那龙眼在接触到玄冰水的瞬间竟化在了里面!

“呶,”琉诺把血水推给林暮,“喝了它。”

林暮接了过去,想都没想就一饮而尽。

然而,林暮现在越是相信她,琉诺就越心痛。

“你回去休息吧,喝了这汤水,明天伤势就无大碍了。”琉诺笑了笑,“这事可别让帝他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