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的警报声滴滴作响,那是最令人烦躁的音色。就好比熟睡的人厌恶清晨的闹钟,休憩的学生排斥上课的铃响。

 那是冲锋的命令,是集合的号角。

 响应着它,顾淼踏上了属于他的战场。

 调频,降噪,鼠标的点击接连不断;

 接收,处理,键盘的敲打络绎不绝。

 张未名看着宛如完全没有受伤的顾淼一个又一个处理着他完全陌生的图形与界面,并在他以及旁边更不可能理解的倪珐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刻,顾淼就像变魔术一般,在一段短暂的杂音之后,他让电脑发出了二人都熟悉无比的声音。

 【......哪怕面对的是他的尸体,你的眼中恐惧仍然没有褪色】

 之前的不悦一瞬间从张未名的脸上褪去。他放开了搭在胸前的双手,带着一丝喜悦的惊讶毫不遮掩的扩散开来。

 “是昭安先生的声音。”倪珐露出了欣慰无比的声音,就是只有一面之缘,这个聪慧过人的女孩也记住了那个冒死营救她的年轻人。“他还活着......太好了。”

 在场的人中,顾淼表现的最冷静,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他只是用笔轻轻的在用于记录的纸上写下了岳昭安的名字,并随后跟上了‘Alive’字样。

 但即便他极力隐藏了起来,张未名依然看出来了,当他写下那段西方文化用于表示存活的字符时,就宛如身上的千斤重担卸下了一半。

 不愧是岳昭安。

 两位执行官不由得打心底里如此感觉。

 即便是绝望更甚于山穷水尽,身处敌营的岳昭安仍然在寻找哪怕一丝丝的突破口。

 奈何无论是敬佩还是喜悦,都没能持续超过1秒。

 那年轻人在信息的洪流中好不容易引出的一条分支,既可能隐藏着难以寻觅的希望,又何尝不会裹囊有让人重新跌入谷底的噩耗?

 【看来我之前说的没错,齐途先生的牺牲显然不是因为你】

 由那身处险境的队友口中,三人知道了第一个重要的消息,它既是早该默认的事实,却又是年轻人们不愿去思考的谜题。

 经由伙伴的口中,众人终于知晓了他们明知却不愿承认的答案。

 那便是,一直以来杳无音信的齐途,执行官业界文明的教科书,已经在那个遍布恶臭的洞口献出了生命。

 张未名的带着喜悦的惊讶瞬间由悲哀的错愕所掩盖,他身旁的倪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唇,眼睛瞪得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仍然只有顾淼保持着三人之中相对的冷静。

 相对的。

 他默默的写下了齐途的名字,并在后面跟上了象征着阵亡的KIA符号,但那信息的誊写仍然展现出了顾淼藏在心底的动摇,使得那白纸上的字眼歪七扭八。

 纵然这个事实对于新人来说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但电脑的另一头,岳昭安接二连三传达过来的讯息就像是蛮横无理的恶霸,他毫不顾忌他人的感受就将还没有完全从悲哀中缓过劲来的众人拉扯到了一个新的局里。

 【你的背后,还有人,是吧。】

 也正是从这个时刻开始,顾淼正式确认了,来自岳昭安的通讯真实意图。

 “昭安这是......”

 “这是在刺探情报。”顾淼对张未名还未出口的猜测进行了肯定。

 “但这个方式......”张未名有些担心的说,并且在这个节点,新的信息传达了过来。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小子,不要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个方式简直就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顾淼咋舌道,现在,几乎谁都清楚了。

 以几乎自杀的方式刺探情报来换取柳暗花明的转机。

 可即便如此,自己又能怎么办呢。顾淼的脸拉了下来,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阻止岳昭安?

 那不大可能,记录仪的通讯是单向的,他没有任何方式和手段来停止这鲁莽的行为。

 【根本不需要套,我简单的梳理一下,锁定个大致的方向应该不成问题。】

 “他怎么这么能说?”一时间,焦躁又回到了张未名的身上“他清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立场?”

 “盼着点他的好吧......”伤痛未愈,疲惫未休,心力的交瘁几乎又把顾淼的极限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凭借毅力的支撑,他真心的希望这次的交谈能够持续尽可能长的时间。

 长到能够拥有足够的情报,长到足够他运转自己称不上聪慧的大脑思考出最优的解决方案。

 “这谈话一但结束......岳昭安就没救了......”顾淼的脸阴沉到了极点。

 而这正是驱使顾淼几乎预支了下辈子毅力还坚持在电脑前的最重要原因。

 若是有什么东西能带来转机,它只能是岳昭安刺探来的情报,而若是有什么东西还有可能救岳昭安一命,那也是这些当事人刺探来的情报。

 面对着眼前巨量的信息洪流,破解之道可能就隐藏在其中的某一帧时,顾淼只能是用毅力撑起体力,用生命力撑起毅力,以几乎是折寿的手段,从这巨大的信息之中追寻迷局的出路。

 【你无法打赢齐途,你的那些人形兵器打的赢吗?】

 现场骤然间步入了静谧,张未名安静的将信息记在脑中,倪珐将话语默默的铭在心上。

 至少至少,绝不能发出声响影响作业中的顾淼这是最基本的底线。

 【我猜打不赢,因为如果让我来推测,我应当默认你从一开始就是带着帮手去与齐途战斗,而你何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我看你是吓得魂都没了。那你会是靠你部署在这里的士兵,靠人海打赢的吗?】

 顾淼用心聆听着,安静得坐着笔记,他围绕着岳昭安断断续续的话语,开始在那个幕后黑手的问号上不停划着圈圈。

 【我依然觉得不是,弱小的蚂蚁是如何依靠数量咬杀大上几十倍的昆虫的?那个场面不要说我,观察学习的小学生都能见上好几回。若是因为人海的攻势而阵亡,这样的容颜则显得体面了些。】

 【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可以判断,是你背后的某个人的出现,导致了齐途先生的阵亡。】

 似乎是岳昭安的一个推论走向了终点,在纸上那个幕后黑手的问号已经被划出了笔杆之粗的黑圈后,顾淼以不会影响通讯的声音,几乎和对面的蒂丝提副团长同时得出了结论。

 “【而能够对执行官业界的教科书造成具有杀伤力打击的人物,必然是有名有姓的。】”

 霎时间,还未等后续的情报浮现,顾淼的脑内已经开始辗转翻腾起了惊涛骇浪。

 从一方政治势力的领袖到参政议员,从驰骋各种杂志的红人到经常抛头露面的明星,就连互联网红毯上的过客,也急急忙忙的参与到队列之中,开始走起顾淼为之设立的安检机。

 而接下来的信息,将这亘长的队列,削去八成有余。

 【考虑到这次教院的危险评估明显而且很大程度的低于实际难度,那么问题会出在谁身上呢?】

 顾淼手中作业的笔一瞬间凝在了原处,他紧紧的盯着那台用于监听的电脑,仿佛那里是他归属的教院,而此时此刻,却是一个不共戴天的死敌。

 教院的内部,出了内鬼。

 以比当事人还要坚决的姿态,顾淼利索的直接将那幕后黑手的问号引向了执行官教院的符号。

 “这些情报......可信度高吗?”即便是跟上了信息的流量,张未名的脑袋依然嗡嗡作响。

 哪怕这解释得通,但对于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太科幻了,太玄幻了,太魔幻了,不要说耿直的张未名,就是顾淼也觉得,这宛如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走向此时此刻真的能被几个平凡的年轻人赶上?

 “完全有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当局者迷,作为非执行官的倪珐比在场的两位男士更加接受了这个观点“你看......敌人的头领几乎一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不是吗。”

 对于能够清晰分辨出岳昭安与蒂丝提副团长声音的监听设备,对于一个连周遭人嘈杂低语都能略有所闻的监听设备,却在岳昭安做出如此推论之时,完全没有回传作为敌人的贝利希的任何数据。

 在仿佛颇有道理的说法之下,顾淼依旧用冷静的语气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那是电影里的说法。”

 他将手抵在自己的嘴旁,又将视线朝自己的那台电脑投去。理性告诉他,这段情报的真实性,还得靠真实去验证,于是他摸摸祈祷起来,这个祈祷不由得又让他的良心产生了负担。

 在伤痕累累的痛苦之外,他就好比不久前的张未名,对那本就已经身处极致陷阱的岳昭安,多了些无理的要求。

 那些珍贵的情报,能不能再刺探点?能不能再挖掘点?能不能再为这个残破不堪的团队提供一点?

 顾淼深知自己的过分与无情,更深知相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的想法不可能传达给岳昭安。

 而这样的情况下,接下来,岳昭安就像是站在他们的身旁似的,回应了他们的期待。

 【怎么样,你家老大还活着呢吗?】

 抛开无关紧要的冷嘲热讽,岳昭安话语的剑锋,在刚刚经历过一次险象环生的来来往往后,再次为冲锋陷阵做好了准备。

 【当然活着,最后谁死了,你不是很清楚吗?】

 【哦,那就是有别的损失了。】

 又是一轮简单却凶险的来往,让顾淼终于放下了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头。

 【而且显然,这东西,对你们无比重要。】

 同现场的岳昭安一样,顾淼也嗅出了贝利希声音中的不快,这让他几乎确定了那些情报的真实性。

 全身的能量与活力汇聚在了顾淼的脑袋上,就剩下让这思想的中枢燃烧起生物炎来运作。

 他十分机警的意识到,这将是突破局面的,最重要的信息。知晓敌人的损失,将知晓敌人的弱点,甚至是岳昭安以及其他人质的获救之道。

 ‘重点来了’顾淼用手势将这个信息告诉了张未名与倪珐,房间里的三位年轻人聚精会神的看着顾淼的办公电脑,而那上面分明是没有什么值得他们看的,只是一字一句的声音不知何时就会指引柳暗花明的密道。

 电脑的那一头,岳昭安以几乎不知死活的口吻与贝利希交谈着,不禁让人怀疑他究竟是被俘虏的,还是负责审问的。直到这位年轻人鲁莽却有效的行动,让贝利希愤恨的发出了

 【这是你自找的......】

 的声音后。

 顾淼猛地拍桌子站了起来,比‘垂死病中惊坐起’还要夸张。他知道,所有的情报,都是货真价实的。

 毫不在乎张未名与顾淼担心的视线,顾淼远离起自己的电脑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思索。

 思索是其一,他自己当然知道,他是想远离那台电脑。

 因为在最主要的信息被他得知以后,那台电脑传来了他十分不愿去详细了解的对话——贝利希正考虑着杀掉岳昭安,杀掉那位自己认识了不久却中意有佳的朋友。

 自己的身体如何?与张未名的争执如何?

 那些之前显得弥足重要的讨论此时此刻都不再重要。

 ‘如何找出谈判的筹码,在相隔甚远的情况下救下岳昭安’成为了他以及张未名和倪珐的最重要的任务。

 “岳昭安被俘...齐途先生甚至阵亡了,我们这边......只有倪珐得救了......”

 顾淼的思索无意识的化作了如蚊蝇般聒噪而急速的低语,假如他平时也有这个坏习惯的话,便更加不难想象这个人为什么不招同级的喜欢与待见。

 “我们呢,我们呢?”

 顾淼焦虑的梳理着,声音也越来越大。

 “但是齐途先生没有白白牺牲,他为我们争取到了针对敌人的一次重创。”

 “而且这一次重创对敌人造成的伤害绝对不轻。”

 张未名与倪珐看着自言自语的顾淼,很快的时间里,顾淼从低语转向高声,又用更快的时间将现场当做了自己的个人发表会。这是很重要的情报,这是很宝贵的情报,这是足以扭转乾坤的情报,只是不同于几乎全程进行记录仪监视的顾淼,这对年轻的男女完全没有深挖其价值的基础与能力。

 听着通讯系统那头的争吵声,顾淼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没有办法,他将脑中的时间线延长到行动开始,用急速扫描着以时间充当坐标的信息,与另一边争吵的人群们开始了决定生死的赛跑。

 离散的回忆开始凝结成监听设备的声音,透过声音,仿佛现场重现在了顾淼的身旁。

 他看着齐途提着那装着岳昭安的手提箱,面不改色的与贝利希交谈,然后过了不久,岳昭安和装载着他的手提箱被留在了某个宽阔的仓库里。

 顾淼微微关注了一些那些仓库里放置的物什,虽然值得探究,但考虑到它对救岳昭安好像没有用,于是他抹去了这段记忆。

 脑中的构思的场景来到了齐途与岳昭安交流的洞室,顾淼感到心情有一丝烦躁,当知晓了齐途已经阵亡的事实以后,这段谈话对于他来说便显得不忍直视。

 因此,他便又在时间的坐标上点开了快进,并伴随着齐途打开了执行官记录仪的所有功能,顾淼更加清晰的来到了那本教科书生前最后的战场。

 顾淼仔细端详着战斗的过程,亲眼目睹齐途以一己之力在与贝利希鏖战的同时还要面对那些由死人制成的人形兵器。而且控制着那些兵器的中枢,哪怕是仿制品,它的原型也是近乎在只出现在传说之中的电子精灵。

 可就是这样的劣势的,以少敌多的,完全与公平相悖的战场上,齐途一点一滴的夺取了主动。

 直到这该死的世界就是那么的不公,在齐途好不容易在本就艰难的局势中终于夺得了主动之时,它竟然又安排了神秘的第三者插手其中。

 而整段映像,也在那神秘人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后,随着他投掷的一颗电磁脉冲而陷入了停滞。这也让顾淼将全部的精神投入到这定格的画面里。

 虽然没有根据,他脑中的指示器疯狂的在告诫他,破解之道,就在其中。

 于是,顾淼几乎是挨个望向所有的人和物。

 会是贝利希吗?

 不可能,他在和岳昭安对话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

 会是那随后到来的神秘人?

 更不可能了,当贝利希几乎是为了打击岳昭安而带着炫耀的口气嚷嚷的时候,就算是这个神秘的第三者的确被齐途多多少少予以打击了,也不足以称得上是战果。

 何况,话里话外所透露出来的事,齐途所造成的的打击是让对方感受到‘肉疼’的。

 盘算到这里,现场的人基本就算如此了,顾淼不打算把那些杂碎算在其中,在他或是几乎所有人看来,用来充当炮灰的乌合无论死去多少都不会对战局的天平产生什么明显影响。

 那看看现场的物什,那些人形兵器吗?

 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因为真正具有价值的,是它们的控制中枢,只要控制中枢在,人形兵器不过是外设和躯壳。

 也正是思考到了这里,一个仿佛完美而且理所应当的答案才终于被顾淼姗姗来迟的迎接进自己的思绪。

 那不禁让顾淼觉得,那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贴合逻辑,如此的符合现状以至于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他紧紧盯着最后剩下的,自己唯独没有去考虑的——屹立在现场中央的信号塔。

 一面将之前所有的标签贴上去进行对比,一面深深懊悔着自己的迟钝。

 好,无论怎么样,现在的事实只能是这个,现在的事实只会是这个,就算事实可能还是相违拿自己也只能假设事实如此。

 既然这样,自己又该如何想办法救下命悬一线的岳昭安呢?

 冲出一个迷宫的顾淼,马不停蹄的朝下一个目标进发。

 眼看通话那头的争执就要落下结果,似乎击杀友人的枪鸣随时都会响彻这个本就沉陷在无奈氛围中的房间为它带去更深的绝望之时,命运的女神这回终于垂涎下了善良的一方。

 随着倪珐在收拾医疗药品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原本属于岳昭安的包裹,让那之前用于谈判的第二个物什掉落出来的时候。

 顾淼心中的迷雾彻底驱散了。

 “快!把那个胖子叫过来!”他赫然朝着张未名喊道,宛如那时他自己得到了升迁,成为了行动的负责人,甚至是职能更大的官僚“哪怕把他弄死!都让他赶紧给我取得和贝利希的联系!”

 “要是岳昭安死了!我就当场就毙了那个混蛋!”

 顾淼的声音响彻了房间,顾淼的双眼迸发着火焰,与当时伤痕累累且疲惫不堪的形象出入甚远的同时,他的话语更是充满了与之前阴阳怪气截然不同的锐利攻击性。

 任何人都不曾想到,这还是一群由‘细皮嫩肉’的年轻人临时组成的队伍,一直理应松散如沙的队伍。

 此时此刻,这些年轻人伤痕累累,这些年轻人狼狈不堪,这些年轻人在初尝败北之际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这些年轻人在身负重担之时仍然有诸多后顾之忧。

 但是,这些年轻人还是,依旧,仍然,

 准备好了再一次出击,

 再一次进攻。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