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篇 其三
「你在干什么?」
「请别再去猎杀怪物了。」
「让我出去,沈文溪。」
「绝对不可能。」
「我说了别拦着我了吧。」
「那是在正常情况下,C姐。现在是断了一条腿的情况。」
「让开。」
「C姐为什么非要跟它们过不去?今天老老实实在家里静养不好么?」
「你懂个屁……这种伤比起那些怪物根本不算什么。」
「是,我的确不懂,我只知道昨天完整的状态都打不过的敌人,现在小腿骨折的C姐不可能打得过。我只知道,就算身手再怎么敏捷,也不可能在一大群怪物围攻的时候全身而退。」
「那只是失误而已……要不是下了雨脚下打滑,那种程度的怪物,我分分钟——」
「啰嗦死了。」
……
「啊?」
她就像是听到了从另一个次元传过来的声音一样,停下了准备拨开我的那只手。不过她其实没听错,这句话确实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娇小的女生发出来的。
是【我】说出来的。
「【啊】什么【啊】呀……我说你啰嗦死了!混账!」
「……」
「是我太小声你听不清楚吗?是的话我就再说一遍,辛闻荫!你以为我从5点开始就强打着精神穿着一条睡衣站在这是为了什么啊,啊?你以为你是谁,可以随随便便地冲出去送死?其他人怎么想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和学长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把你救回来的吗?就算不考虑你自己,也不考虑我的感受,也好歹考虑一下学长的感受吧?!自己的命就那么贱吗?其他人的担心就是一文不值的垃圾吗?还啰啰嗦嗦说什么【不过就是断了一条腿而已】,那要怎样你才肯停手啊?非要把两条腿都切下来才能阻止你吗?你就那么急着投胎吗!快醒醒吧别做梦了,要是从一开始就不考虑自己的死活的话,就别把我们扯进去啊?好啊,你要是真想出去,就捡起那根棍子把我砸死,朝这儿抡啊?!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免得再让我看见你在外面被怪物乱刀分尸的模样!你要是真的担心被怪物袭击的路人,唯一能跟那些家伙对抗的你的生命难道不应该放在第一位吗?现在你这么着急要出去是要干什么?不就是想彰显你的英姿飒爽舍我其谁么?为了满足自己的正义感就可以辜负全世界了吗?你不是混账谁还能是混账啊?!你现在就出去送死好了!亏我还为了你这个混账上了凌晨五点的闹钟!像我这种成天宅在家里的废物,不赖床到九点就会死掉的废物,第一次五点钟起床竟然就给了你这么个混账,我才是最大的混账!一对混账!」
咚嚓。
那个。
是我举着拳头,歇斯底里地朝墙上砸过去之后发出的声音。
声音在楼道里的回响消散后,内部中空的墙壁上留下一个直径六厘米左右的空洞,里面的废弃材料和墙壁的碎片飞溅出来,给人一种还在冒烟的感觉。
哇塞。
我还能做到那种事吗?
虽然是中空的墙壁,但是普通女生的直拳能有那种威力,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那其实是我没有看到的画面,因为我当时在收回拳头之后,便立刻掉转身体,将尚未宣泄干净的愤怒全部施加在了B室可怜的门上。
认识C姐后的第二天,这个完美的早晨以回荡在楼道里枪响般的摔门声音告终了。
啊,一上来就搬出这么火爆的场面,大概看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头雾水了吧。
虽然这好像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但是没办法——实际上,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就连现在双手抱着膝盖缩在床铺的角落瑟瑟发抖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唯一还有点印象的,是早晨的天刚刚破晓的时候,只穿了条睡衣的我,忍着潮水般涌上大脑皮层的的困意,将想要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的辛闻荫拦阻在了门口,那就是我在清醒状态下的全部记忆了。
我不记得当时的C姐是什么表情,也不记得我说完那一大串话之后,她又说了什么,在那种失去理智的状态下
——不,不能说是失去理智,应该叫做恶灵缠身比较妥当。
如果我能推说自己当时是被恶鬼附身的话,说不定能够解释墙上的那个洞。不过,实际上应该是用空手道社或者愤怒来解释吧——根据完全不可靠的信息,人在发怒的时候呼出的空气足以毒死小鼠,那么挥出的拳头足以砸穿墙壁也就不足为道了。
当然,这大概不过是无稽之谈,毕竟真的发着火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闲工夫让研究员去收集呼出来的气体啊。
我有在好好反省,真的。
啊,我想起来了。
之所以定了五点钟起床的闹钟,就是为了防止C姐拖着那种身体再出去战斗,当时我只想着态度要强硬一点点,不过,显然是强硬过头了。
要说为什么发脾气的话,大概就是由于我自己严重的起床气吧。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怒火很容易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将累积过来的不快,自我厌恶,还有漫无目的的怨恨借着清晨时期的迷糊不管不顾地对着一个刚刚相识的对象发泄出来。
真是恶劣啊。
仔细想想,我的确不算是那种能自由掌控自己情绪的女孩,甚至不能算是脾气好的女生。不说以前的案例,在快餐店将可乐浇到当时还素不相识的学长头上那一次,我直到现在还相当后悔。要说有什么好庆幸的话,大概就是刚刚的那一拳没有直接怼到学长的脸上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大概就算是真的完蛋了——虽然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是时间上的延后而已。
呆在屋里的学长大概也听到了吧……武断,蠢笨,自私又歇斯底里的学妹,正常人不可能会喜欢上了吧。就算学长没有听到,C姐也不可能再跟我说一句话了吧。
沈文溪这个人,在刚刚的两个小时之前,已经社会性地死亡了。
「呜呜……嗯?」
笃、笃、笃。
不可能开门的。可能的话,我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挪动。
笃、笃、笃。
现在站在门口的不是学长就是C姐吧。无论是哪边,开门之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笃、笃、笃。
这时候,敲门声停了下来,从门缝里飞进来一张纸条。我从床上坐直身体,爬到门口捡起那张纸条,抬起有点擦破了皮的手背抹了抹眼角处遮挡视线的眼泪。
沙得生疼。
纸条上弯弯曲曲写了「抱歉」的字样。
我花了几秒才接受这似乎是那个C姐递出来的事实。这是什么意思?是陷阱吗?是只要我一开门就会被拉出来揍一顿的陷阱吗?
不,按照C姐的脾气应该是直接破门而入才对吧。
难道说……
难道说她真是想要道歉?
我轻轻转动把手。
映入眼帘的是。
手持菜刀站在门口的C姐。
「……」
现在喊救命大概来不及了。
我被这种简单粗暴的恐惧感冻结在了原地。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对那种不良少女大吼大叫?还用那种难听的词汇?刚刚经历了社会性死亡的过程,现在马上就要开始物理性的了吗?这么说可能有点丢人,但我还不想过早地经历那个过程,我想活着,我想去逛漫展,想推完电脑里面十八禁的乙女游戏,想和学长谈一次恋爱,想玩,想吃,想在某一瞬间变成天空中半明半暗的云。
最后这句说得真好。假若我能编出这样的句子,死而无憾。可惜这不是我编的,是王小波编的。
就在我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后事的时候——C姐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她将刀柄反转方向,递到我的眼前。
……
「对不起。我现在就向你谢罪。」
我听到的话是这样的。
「哈?」
这,这是什么操作?
「再怎么说你对我也是有救命之恩——之前的举动太任性,所以我得给你赔罪。」
「那,那这个……」
「你肯定还不解气,拿这个砍掉我的小指以示惩戒吧。」
你是黑社会吗!
砍小指这种不知道是香港还是澳门的桥段早就过时了吧!
「不,那个就……」
「如果下不了手的话,我来代劳也可以。」
说罢,C姐将手拍在一个稍微干净一点的桌面上。
小指张开,挥刀欲斩。
行云流水,动作娴熟。
「请不要!我错了!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我的确做错了事。」
C姐将刀口对准小指的几个关节,好像在琢磨从哪里开始下刀比较合适。
「我我我原谅你了!真的!我没在生气了!」
左手的小指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真的么?明明刚刚还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那,那只是起床气而已……我起床的时候经常不受控制地说些过分的话……总之只要C姐今天不出去的话我是不会生气的!请快把刀收起来吧!」
「哦——原来如此。」
C姐话音未落便再次举起菜刀,我冲上前去全力托住她刚要挥下的手臂。
「为啥还砍啊!」
你的小指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一般来说看到自己发火的对象手指被一刀两断,不是很爽的一件事么?」
「那是哪个星球的【一般来说】啊!你就只是想砍掉自己的手指吧!」
「嗯?你怎么知道我确实只是想借机试试这个的?」
「还真的只是因为想切啊?!」
「反正都能在我房间里接回来,无所谓啦……」
「等一下!」
咔嚓。
一刀两断。
血溅三尺。
「你看?很简单对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正常情况下,一般只有变态才能够若无其事地手拿菜刀砍向自己的小指。正因如此,我才要主张辛闻荫并不是一个变态——或者说,她所处的情况,不太能被称作正常的情况。这件事,我也是在昨晚才勉强得知的。
「你醒啦。」
C姐睁开眼睛的同时,肯定会首先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己的房间,而不是昏暗的街道醒来吧。紧接着,她会发现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仅仅只有昨天遇见的那个少女,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
「我……」
「C姐,你先别坐起来……」
虽然我这么说了,但她还是从自己的床上坐直了身体,望向倚在衣橱上的那个男生——当然,也就是学长——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我。
「你……哦,你是,沈文,沈文什么来着。」
「沈文溪啦。」
「对,沈文溪——然后你是……」
「是我的学长啦,他住在A室。」
「应该不是初次见面了吧。」
「嗯,见过一两面。啧。我记得我好像是跟一大堆怪物打到半夜,然后完活了就躺墙角歇了会儿……」
她看了看被夹板固定住的右脚。
「骨折了。」
学长见状便补充道。
「我临时帮你处理了一下——手法可能不太专业,只是跟某个医生朋友学过一些操作。去医院的话应该也能处理得更好。」
「不去,没钱。」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而且这个房间比医院可好使多了。」
「房间……原来那个愈合能力不是C姐你自己的吗?」
就在我们给辛闻荫处理完腿上骨折的部分,开始包扎头部的时候,发现她头上的伤口,以及很多皮外伤早早地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了。
「虽然我也不清楚原理……但是我必须要在这个房间里才能有那种愈合能力。」
「也,也就是说,魔法阵吗!」
「中二你也得按照基本法啊,这叫结界。」
学长即便在这种时候,也有心情开两句玩笑,只能说学长就是学长。
「总之——多谢你们了。我要是今晚在那呆上一宿恐怕命就没了……」
她突然脸色一变。
「对了,你们没在路上遇到怪物吗?」
「没遇到。」
「半个也没有。」
我和学长同时答道。
「看来你们运气还行。那种家伙晚上结队行动起来铺天盖地的,要不是我想去找到那个【boss】,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boss?」
「对,就是那群怪物的头儿——只要解决了那家伙,这些怪物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了。」
「……」
好奇怪。
不,应该说是不对劲。
中午时在快餐店和她初次相识的那股怪异的感觉再度涌起,我看着她带着坚毅的口气说出那番话,突然感觉自己曾无数次听过类似的台词。
拯救城市的魔法少女。
与黑暗作战的英雄。
营救公主的王子。
僵硬。
或者说,干瘪。
C姐所说的话,就像是听过数百遍的熟悉的设定一般——生硬而古怪。
仿佛……
仿佛把发条插入一颗多汁的橙子胡乱搅动一样。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C姐突然又问了一句话。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C姐你不是发了条短信么?」
「什么短信?」
我打开手机屏幕,将她发来的那两条短信展示出来。然而C姐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
「我没发过什么短信。这两条不是我发的。」
—————————
似乎扯远了。总之,我清理完房间里的血迹之后(好在并没有三尺那么夸张),拖着已经发出抗议的胃袋在公用厨房里面,在平底锅里打了昨天下午回家前买的鸡蛋。
「果然,又是溏心蛋啊。」
身心俱疲的我也管不得恶心不恶心,闭着眼就把混杂着蛋清脆皮和粘稠蛋液的煎蛋吞了下去,虽然烫得人头皮发麻,但是好歹解决了早餐的问题。
似乎从一开始,我似乎就是不断地在为如何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而奔波,没准御宅族的战斗就是和自己胃部生理条件的斗争也说不定。我端着另一盘煎蛋走出厨房,推开C室的房门,辛闻荫正坐在床上解开小指关节上缠着的绷带。
「谢谢……」
她接过盘子的同时,将那段已经长好了的小指展示给我看。我以为又要直面那段血肉模糊的断指,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但定神一看,除了伤处残余的一道血痕以外,被砍断的地方已经完全愈合了。
「已经完全长好了。」
「好厉害……」
「虽说这房间有这种功能,不过其实也是根据伤重的程度而定。患处如果是大面积的撕裂性创口的话,止住血几个小时就可以痊愈,之前那把刀很钝,指头也没有完全砍断,所以恢复得很快。但如果是骨折之类的内伤的话,就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
「一天之内……」
我只有一天的时间吗?
「不管怎么说,都是很变态的恢复能力了啊。简直就是超自然现象。」
虽然没有那些怪物那么超自然就是了。
「话虽如此,不回到这个房间的话就完全没用。如果昨晚你没有赶到的话……总而言之,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
「报答你的方式。」
「还要来?!」
请饶了我吧。
「不……不是砍手指或者剥指甲之类的酷刑啦。毕竟把别人的房间弄得鲜血淋漓的只是给你添麻烦而已吧。」
「嗯……嗯。」
所以请千万不要再来一遍了。
「作为报答,我可以在腿伤痊愈之前,做你的小弟。」
「小弟……?」
「啊,就是那种可以使唤的小弟啦。」
「这称呼好奇怪啊。」
明明是大姐却要叫小弟。
「啊,那就叫奴隶好了,我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奴隶了。」
「完全向糟糕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喂。」
「无论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哦。端茶倒水,当牛做马,特殊服务也不是不可以提供。」
「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啊!」
况且使唤伤患这种有悖伦理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没办法啊……我也不能出去,坐在家里坐一整天也没事干的。」
「诶?是么……」
我放下餐具,认真环视了一圈C姐的房间。既没有电脑也没有书架,柜子上除了水杯之类少得可怜的日常用具以外什么也没有。床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但是下面的床单还没换洗,我甚至能从床底下看到行李箱子。房间的大小应该跟B室一样大,但是却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感觉,也不存在能彰显房主兴趣爱好的器物,只有空旷,干净得吓人的地面传达着一种家徒四壁的感觉。
完全就是B室的反面。
「啊……说的也是,你平常就只是出去跟怪物战斗啊。」
C姐的口中塞着煎蛋,无言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
然后——
然后,我按照计划好的那样说出了计划好的台词。
虽然一开始有些偏离,但最后果然还是要说出来,还是要回到计划的路线上来。那是学长的生活方式——有条不紊的行事作风。
「那,我们来打游戏吧!」
「打游戏?」
「对啊,就是电子游戏。C姐玩过么?」
「有玩过一点……不过很早以前就不玩了。」
「啊!稍等一下。」
我跑到隔壁的自己的房间里面,迅速找出弃置很长时间不用的游戏机。上次的事件解决之后,学长就提出过要帮忙收拾我的房间,结果被我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这并不是怕给学长添麻烦。
事实证明,越是混乱无序的房间越容易给人以安心感,虽然所有的东西都杂乱地摊在一起,但房主就是能随手找到任何自己想找的东西。相反,收拾得很干净却什么都找不到的情况倒更令人恼火。
「来了来了——」
双手抱着小型屏幕和游戏机及其数据线,用肩膀顶开C室门的时候,C姐刚刚嚼完最后一片煎蛋。
「等一下,我可没说过我会玩这个……」
「你可以现场学啊——这个又不难,动动手指而已……我找找插座。虽然没有游戏盘,但是机子里还有几个已经装好的。」
「这……」
「C姐刚刚也说了要做我的……呃……什么来着,哦对,奴隶对吧?」
「……我知道了。」
第一个尝试的游戏是一款相对经典的日式RPG,含有一定的动作元素。C姐花了一些功夫去掌握手柄,我则是坐在一旁给她指路。大雨刚过,房间的温度有些高。她虽然不是很熟悉手柄,但是操作的反应速度相当快,比起我初学时期强多了。
「C姐……」
「嗯?」
「我有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你打游戏都不说话的么?」
实际上,大概半个小时以来,除了有限的一些操作方式上的交流以外,C姐几乎是一个字也不说的。
「……不是很懂,为什么要说话?这不是单机游戏么?」
「一般来说都会说点什么助助兴吧……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人都会说什么【CNM】【很皮】【rua】【惊了】
之类的。」
「那都是些什么奇怪的语癖啊……」
「打到激动的时候也没有吗……还是说C姐你不怎么感兴趣……」
「呃。我是不太清楚。不过这种程度的游戏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吧。」
「什么!原来是因为难度太低吗?」
「我平常要应付怪物,需要的手速可比这个快多了。」
「呃,那如果对操作有要求的游戏没什么意思的话——我们换这个!」
「这是什么?」
「乙、女、向、游、戏!」
「……这个要怎么玩啊。」
「很简单,就是跟里面的男性角色谈恋爱啦。」
「谈恋爱……具体是要怎么操作呢?」
「基本上就是选择选项,通过不同的选择枝进入不同的人的路线,积累好感度来达成你理想中恋爱对象的那个结局。」
「哦哦——我好像听说过……一般都会有色情内容对吧。」
她点击了进入游戏,飞快地读着对话。
「呃——也有无色情内容的游戏就是了。」
「沈文溪你有过性经验么?」
诶诶诶诶诶?!
这话题的进展速度怎么这么快?!
直接从二次元开始往三次元跃迁了?!
「没有,怎,怎么了!」
没见过找不到男朋友的人吗?!
「我没什么恶意啦……只是在想这个年纪还没有过那种经验会不会不太正常。」
「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啊……我连男友都没有过,哪里来的经验。」
「那就好,我也……没有。」
咦?
本来以为席卷过来的将会是一波花式嘲讽,其实是是同病相怜吗!
「C姐没有找过男朋友么?」
「那种事……太麻烦了。况且我也找不着吧,你看我这德行像是有男友的样子么?」
「那,连暗恋对象也没有么?」
C姐迟疑了一下。
「没有。」
暗爽。
虽然自己这边的可能性也根本微乎其微但不知为何就是暗爽。
「不过啊……你这种可爱系的女孩找不到男朋友的可能性有点小吧。虽然有些宅,有时候还会发发脾气……」
不,C姐,那个行为的学名叫做恶灵缠身。
「……」
「啊……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太敢开口——」
我解释着,刚好看到C姐选了进入游戏中的第三个人物的选择枝。
「你看你看,在游戏里面只要点个选项,点击对话就可以完成的事,现实中的我可是完全做不到……除非是共同话题超多的熟人,但就算是那样,一涉及到恋爱我还是会脑子一片空白什么的,什么的……」
「哦。原来如此,你有暗恋的人啊。」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提取到这么一个信息吗!
「是这样没错啦……但是,基本没什么成功率啊,对方不喜欢像我这样成天宅在家里的女孩,而且我也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
「喔,这方面我不太懂,也没什么建议吧。我连什么样算是真的恋爱,恋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胜利,甚至不知道怎么样才算胜利。
那是……游戏规则上的不同。
「啊,结束了?这么快的吗。」
「……你进了Bad end了。」
「嗯?可是主角也并没死啊。」
「又不是非要主角死掉才行啦……总而言之bad end的意思就是没有跟任何的男主角建立关系就擦肩而过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算是【失败】了吗?我记得我可是选了有关一个角色所有的选项的。」
「并不是单纯的那样就能达成他的结局的……不过没关系,可以读档重新来。而且就算成功攻略了一个角色,也可以开新档攻略其他的角色——乙女游戏的魅力就在这里啊。」
「嗯……我是有点想读档重来的。不过像这样赖皮没问题吗?」
「只是游戏而已嘛。」
只是游戏而已。
C姐盯着屏幕发呆。
然后,
毫无征兆地,
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辛闻荫说出了这样的话。
「要是现实中,也能读档重来的话——」
「嗯?」
「不不不,没什么……」
「C姐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了……没什么啊。」
「前一句。现实中的读档重来,那是什么意思?」
「……」
「说好的奴隶哦,C姐继续撒谎的话我会生气的。」
「好好好,我说我说——」
C姐揉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那个指的是,关于我学生时期的一场失败的恋爱。」
「恋爱?」
本以为她会透露出什么关键的情报,但却只是恋爱而已吗?
那样的话,计划要怎么进行下去啊。
「不,要我说那根本算不上恋爱——是我单方面没打招呼就走掉,甚至还因此辍学了。我说过的,我这种人压根就不适合那些婆婆妈妈的事。」
「也就是一年前吗?」
「一年前。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遇到了我曾经见过的第一只怪物。」
————————————————
「关门吧。」
就在关上C室的房门,习惯性地在半夜的冷风中打着哆嗦走回自己的房间门口时,我才注意到学长已经躺在了B室那一团杂乱的中央,神情复杂。
他的日程表里真的有「躺在B室的房间」这种项目吗?还是说只是心血来潮?
「学长……抱歉。」
「我可不是为了指责你才躺在这里面的……记得带手机啦,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啦之类的,这种事就算我提醒你你肯定也会当作耳边风吧。冲动的人可不会因为一句提醒就改变性格。」
「呃——」
还是一如既往的,很难接话的发言。
「先确认几个事吧。怪物现在看来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东西,虽然我没见过,但是很多东西都能作为佐证。而且她在房间里面的那个愈合能力也不可能是假的。」
「我可没骗过学长。」
「我知道……那我开始提问吧。怪物都在哪里出现?」
「据说只要是阴暗的地方都会出现。」
「她猎杀这些怪物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诶。」
「不知道?」
「C姐说她不受雇于任何人,单纯就是想消灭那些怪物。」
「有些牵强吧……嘛,不过从她只找你求援这一点来看,应该是这样没错,更何况她也没理由隐瞒。」
「嗯……她好像说过【没法沟通,见到人就攻击的家伙,本来就是敌人。既然是敌人,不杀掉的话就会被杀】之类的话。」
「是敌人就要杀掉……还真是自洽的逻辑。」
「而且她是朝五晚九地在猎杀怪物……就好像跟这些怪物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她的生活来源呢?」
「据说是父母会给她每个月出生活费?反正我们的厨房我从来没看她用过。」
「啊——所以才会说没钱叫救护车么。」
「她有朋友么?」
「在遇上我之前,似乎是没有。」
「原来如此,好了。」
然后,学长站起来,眼神随意地瞟向墙上的表。
「现在我们假定辛闻荫没有说过一句谎话吧,毕竟推理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才能继续。沈文溪——你玩过一款叫Minecraft的游戏么?」
「啊?玩过是玩过……就是那款自由度超高的沙盒游戏嘛。」
怎么又是游戏?
「没错——我玩过,但是不喜欢那款游戏……但是有一件很有趣的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就是那个游戏里面所有的怪物,只会在主角身边刷新。」
「对……对啊。」
「所以说,这些怪物存在或者说被制造出来的意义,就是为了和主角作战,是为了杀死主角。不仅如此,假若主角找到了一个有村民生活的村庄,就必须在天黑怪物出现之前离开那里——」
学长说着说着,开始把目光移向我。
「否则的话,整个村庄就会被主角制造出来的怪物屠杀干净。因为假若主角不出现在那里的话,怪物根本就不可能刷新,村民们就还能正常地生活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学长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的建议简单之极——远离辛闻荫,不要再跟她有任何接触。」
「为什么啊……」
「你还不明白么……她就是主角Steve,怪物就是怪物。是她创造出来,和自己作战的怪物,而你——」
「你是那个即将要被屠杀的村民。」
啊啊?
「学长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想说我空口无凭么?你不关注新闻,但我每天都会看城市的最新消息,我们这个国家的犯罪率极其稀少,如果这个城市里有人无故失踪或者惨遭杀害的案例早就登报了,可是她说晚上巷子里面的怪物铺天盖地,整个城市却连半个目击者也没有,对这一点你就没半点怀疑吗?」
「那可能只是巧合……没准被怪物杀掉会被整个吞食,让大家对这个人的记忆消失什么的……」
「你的想象力也不比我差到哪去吧,就算它真能吞记忆,它连派出所的户口登记也能吞掉吗?」
「没,没准……」
「就算真的这种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杂鱼能彻底把这个人存在的所有痕迹消掉,而这怪物又的确满城都是,咱们这个城的人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而警察也是一群酒囊饭袋,假设这些荒唐的事全部成立,那我再问你——为什么偏偏就在你去救她再回来的这一路上,就没有任何的怪物?」
我想接着他的话说「没准只是巧合」之类的话,但学长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令人难以质疑。
「可能就算有这么多的线索暗示了怪物仅仅只绕着辛闻荫转,你还是会不相信——没事,我们继续。」
学长说着说着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没了往日那副从容的模样。
「你知道C室那种会让人恢复伤势的房屋是什么吗?它跟游戏里面【安全屋】的设定几乎一模一样,不管主角受了什么伤,只要在不可能刷新怪物的安全屋里面睡上一觉,立刻就能补满HP。」
「……」
「这样也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不整天呆在家里或者安全的地方——你在一个RPG的游戏里,可能会一直呆在安全屋里不挪窝么?不会。因为你选择了这个游戏,就是和代表了必须动身去邪恶势力的怪物战斗啊。从可以刷新的怪物到安全屋再到需要保护的友善NPC,这是她给自己一个人创造出来的游戏——」
「而且,是破绽百出,制作粗劣,甚至连存档功能都没有的人生游戏。」
两分钟。
我就在那之后陷入了沉默,张着嘴呆站在原地大概有整整两分钟,咀嚼着学长颠覆性的推理过程。
不,不如说,是证实了我先前种种不对劲的源头所在。那是一些简单,却无法自洽的基本逻辑——但从看上去傻傻的C姐口中跑出来,反倒让人一眼看不出有哪违和。
「其实——如果不是有漫展和你的例子在,我也是想不到那么多的。把这类仅针对一人的异常现象,叫做固有结界好了——虽说困住主人的固有结界有点怪吧……」
「迷宫?」
我脱口而出。
「对,就是迷宫。」
「自己建立出来,封闭自己的迷宫。」
他说着,指向了之前一直在看的挂钟,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一时间有些窒息。
「你看,这两种现象,其实是一类的。」
一秒。
两秒。
三秒。
秒针在我数到第三下的时候,才缓缓地前进到了下一个小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塞住了一样。
空气开始凝滞。
时间变得粘稠。
声音有些发抖。
「它……它又回来了?」
「不。」
学长严肃道。
「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