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内心过于痛苦,那么制造肉体疼痛,是缓解这种痛苦的下下策,可是有的时候人会感到走投无路,那么下下策会变成唯一的对策,这就是自残的来由。

自残不算什么,自残的人至少还在自救,只是选择了触目惊心的方式罢了。选择了一种悲伤的,甚至悲壮的方式拯救自己罢了。那背后是对绝望的逃避。

可是有这么一种自残,是比这种自救式的自残要更加触目惊心的,那就是苦肉计。无论如何当它发生在一个十七岁少年身上的时候,还是令人浑身都不舒服的,当我在房间里看到这个画面,我差点把午饭吐出来,我觉得我整个身体都在抗拒面对画面里这些行为。

当他接到聂海之的下线下达给他的任务的时候,他兴奋的一夜没睡,辗转反侧,他的瑞德一夜之间发送了巨量的信息给我们,我们读取的非常辛苦。这是一个看起来阳光大方,实际上心思极多的男孩。要说黑石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这种心思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信息的处理进行到后半夜,我们向上级把这些异常信息进行的汇报,上级做了什么反应我们不会懂,我们只是继续保持静默和监视罢了。所以我说过了,仓库管理员嘛。

姜男用一夜的时间去充分体验他的兴奋感,他独自一人待在宿舍的卧室里,然后肾上腺素飙升。瑞德发来的信号频繁且杂乱和跳跃,我们能感觉到他兴奋极了。那是个诡异的夜晚。他共坐起来三十一次,又重新回到床上三十二次。

他的脸上溢满的笑容,这是我猜的,因为他的多巴胺爆表了,哈哈哈,这个神经病般的家伙,多巴胺爆表了!还好瑞德在夜间是静默的,否则一定捅娄子了,瑞德没法对这种诡异的信号做出回应,除非有我们在这边指导,但通常我们是不予指导的,因为我们是仓库管理员。

哈哈,玩笑的,其实是因为我们没有权限,我们只是把异常信号和瑞德发来的求救信号提交给上级罢了,如何回应,上级会告诉我们,我们再告诉瑞德。很麻烦,不是吗?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了。

他似乎在幻想些什么,他的头脑中不太像是有什么计划性的东西,他只是沉浸在兴奋与幸福的状态中不能自已罢了。而到底为什么这个孩子这样痴迷黑石的行动,我还没弄明白。直到我看到他残害自己的身体,我才稍微理解了那么一点点,也许吧,也许我理解了一点点。

他找不到烫的东西,于是就用尖锐物刺伤自己,他刺伤自己的时候,疼的呲牙咧嘴,但他扭曲面容时,是产生了多巴胺的,也就是说他非常享受那种疼痛的感觉。这大概是为什么他当初会毁掉自己一只耳朵吧。他竟然仅仅是享受疼痛本身罢了。

故事已经讲到了有点可怕的地方,可是不得不讲完它。

他原本可以象征性留几道疤痕即可,但实际上他花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了密密麻麻深深浅浅地伤痕,触目惊心!我现在用这个词语形容,是最为恰当了,触目惊心!那些伤口还流着血,他就像从一片血泊中爬起来的怪物一样,带着痛苦的又扭曲的笑容,是的,那种扭曲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扭曲的呐喊,那种终于释放了百分之一的快感。我渐渐能明白那痛苦是我不能理解的,那是人类的痛苦。

当然,人类的痛苦还有很多种,我也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罢了。

他带着这些伤口,用掉了三块毛巾,才擦好身体,穿衣服时依然呲牙咧嘴,依然带着那样扭曲的笑容。这画面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它是一种生命力,也是一种对死亡的渴望。它像一种仪式在进行。姜男在进行一种仪式,对的,我忽然有了这样的领悟。

在此之前,故事都是相对平和的,甚至是那个女孩,她要去杀一只猫,我也是知道的。我见过这样的女孩,但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仪式,我第一次见到。

我更加好奇的是,他的身体里,汇聚的是哪一种力量。我想不出哪一种力量适合这扭曲痛苦又狂热的灵魂。一不小心我甚至觉得他是对立面的存在,我很难将这样的个体视为同伴,虽然实际上,他确实是我的同伴。我们是一伙的,哈哈。

那是一种悲哀的后知后觉,当我察觉我们是一伙的,我感觉到一种凄凉,因为我有不好的预感,他的仪式太纠缠我的感知系统了。想到我就会眉头紧皱。我不喜欢眉头紧皱,可是讲这个故事,我把眉毛们缩成了一团。

好的,他穿好了衣服,艰难又耐心地穿好了衣服。然后去赴约,陈婉瑶,就是那个触发整个任务的关键角色。当然,这是比较容易的。

走到那架他最爱的钢琴前,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姑娘,友爱的氛围弥漫在周末的教室里,那是最普通的一个学院假日的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窗明几净。微风吹开了一扇窗,就是那扇窗了,窗帘顺着风儿起舞,悠然曼妙。没有人会在意他弹得不够精湛,实际上,作为单耳失聪的人来说,他弹得相当好了。

忽略这样的声音,而沉浸在这样的画面中。美好的感觉能停留下来,才是圆满的。但可惜不行,最后一个音符,他露出了那种扭曲痛苦的神情,穿着衣服,却让人觉得他每一个伤口都在冒血,一个音符的时间,他从邻家男孩化身为血泊中爬起的怪兽,痛苦而狰狞。

起身将女孩粗鲁地推出去,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罢了。陈婉瑶惊慌失措,她不敏感,却也足以被这强烈地诡异氛围俘获了。

大喊着敲打着门窗,呼唤着好友的名字,哭泣和慌乱地寻找帮助。然后自然而然的求不到帮助。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而姜男只需要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就够了,就是这么简单。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就够了,瞧我说的多容易,呵呵。它的结果是,他身上的一百七十多道伤口。我真不该这样说的,真不该。

我似乎是描述了禁忌的事情,可是我想不出,我要怎么样去表达呢,事实如此,我的心,也一样被冲击和破坏了吧。也许不是破坏,仅仅是被吓到了而已。

我的眉毛皱起来一团,它们很累了。当陈婉瑶跑去找李黎的时候,姜男甚至从没有离开那架钢琴,他真的在那里瘫痪了好几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他昏迷不醒。一个人可以将自己的痛苦,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仅仅为了完成整个任务的一小个环节而已。我猜这是聂海之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原因。仪式,他有他的仪式。一种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的仪式。

齐开瑞,成了一种笑柄,他走到哪里都是笑柄,可是这事儿就这么完蛋了,姜男的一百七十多道伤口外加一次全面曝露的痛苦体验,没能得到任何有效的成果。空虚感将他淹没。空虚。

原来比痛苦更可怕的,是空虚。

我不能揣测更多,我知道的只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