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宁王府。书房。

宽敞的房间东侧墙上,装饰着一幅图画……虽说如此,也不过是毛笔稍稍涂抹出高山峰峦一类的水墨画而已。从艺术角度而言,可谓毫无亮点。

毕竟这幅画作,原本就不是名家手笔。单凭个人爱好而挥洒的笔墨,其水平自然不可能与真正的国手大师齐肩。

不巧的是,这幅山水画,正是这房间唯一一样装饰品。

 “承蒙天使远道而来,至本藩巡查。路途漫漫难免疲倦,还请二位尽管在王府歇息便可。”

居于上座、做出此番宣告的, 正是此画的作者,同时也是这间书房的主人——

宁王朱权。

虽说是朱姓藩王,但与其他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王公国戚相比,正值壮年的朱权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另类”。

不管是清瘦的身形还是朴素的衣着,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潜心修道的隐士,而并非权倾一方的王爷。

至少,从这样朴实的外表来看,怎么瞧都不像是一个昏聩贪生、沉溺酒色的藩王,更让人难以想象在十多年前,这个道人居然是能让当今圣上说出“分天下而治”的一方雄主,也就难怪沐梓君会在初次拜见后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朱权拍了拍手掌,数名端着茶点的年轻太监步入书房。

虽说朱权本人与沐梓君固有的皇族印象大相径庭,不过这陆续呈在自己面前的精致甜点,倒确实不是平民百姓可以享用得起的锦衣玉食。

只是——

“殿下的好意,微臣不敢当。”

沐梓君婉言推辞。

而她身上不曾替换的一席戎装,也在无声诉说着她的来意。

“事实上,微臣尚有军务在身,奉皇上之命,不敢有半点懈怠。”

“天使前来本藩,不知有何贵干呢?”

说话语气尚算平和,不过脸上流露出的警戒之色倒是一览无余,其中还掺夹着些许的轻蔑。

这种表现再正常不过。

毕竟沐梓君终究是一介女流,再加上锦衣卫这个特殊身份,任谁都会为之侧目。

锦衣卫,作为维护天子权威的手段,其主要职能“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所针对的对象,并非平民百姓,恰恰是朱权这种皇亲国戚。

基于上述缘由,锦衣卫绝不可能会无故造访王府……不,应该说,不论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登门拜访,光是“他们是锦衣卫”这一点,就足以构成威胁。

对于当今圣上做出这样的决定,身为手足血亲的朱权也是感慨万千。

当年建文天子着手削藩,不就是派亲信张昺、谢贵二人前去燕王府奉旨抓人么?看来这段经历理应是对这个流氓兄弟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登基,就立马着手恢复高皇帝他老人家亲自废止的“锦衣卫”。

总之,他是怎么起家的,朱权可是看在眼里,理所当然的,将心比心,换做是他,要是坐稳江山以后,也会害怕他者会依样画葫芦。

更何况,这个人还要是麾下曾有千军万马的兄弟,那就更要多加提防。

回想起过往种种,早已遁入空门的朱权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眼见宁王嘴角忽而浮现出一抹笑意,沐梓君不禁愕然,但还是以相当镇定的语气说道:

“听闻鄱阳湖附近,经常有渔民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故而微臣此行造访,正是为调查这一系列失踪案件。”

“……”

朱权一听,顿时敛住微笑,轻抿一口清茶,开口回应道:

“听天使的言下之意,敢问陛下是否怀疑本王有不臣之心,意图起兵谋反?”

“微臣绝无此意!”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这个“好好先生”给反将一军,沐梓君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仔细想想,自己所面对的人,虽是被削藩的废王,但与此同时,也是曾挥斥方遒与鞑魔铁骑酣战数百回合的一军之主。

因为被削藩,所以就随意低估他的实力……实在难以称得上是明智之举。

见到少女猛地低下头去,不再多言,朱权又感觉自己的话似乎说得太过了,只好又摆出一派轻松的模样。

“关于天使刚才说到的失踪案,本王早有耳闻,也已经派人协助南昌知府进行调查。”

“那就再好不过了,微臣正好也有协助殿下与知府大人一同调查之意。”

“一同调查?”

“正是,据微臣所知,这一系列失踪案件,均发生于鄱阳湖水域,而今坊间传闻多为倭寇勾结红夷绑架良民进行奴隶贸易,真若如此,他们必然需要一个地方作为转移奴隶的驿站,依微臣愚见,那个驿站很可能就在鄱阳湖中的小岛上,所以恳请殿下允许微臣前往该处——”

“请天使大可放心。”

令沐梓君感到意外的是,朱权会如此粗暴地打断自己的讲话。

这样的行径,简直就像是在宣称“这里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手画脚”一样。

更要命的是,那慈眉善目的模样,不要说是锦衣卫了,就是御史看见了,恐怕都找不出半点弹劾他“跋扈”的理由。

“关于失踪案件,本王向天使保证,定然争取早日解决。再说,天使原本就有要务在身,最近鄱阳湖风浪颇大,不宜贸然前往,那还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在洪都游历一番……”

这很显然就是借口了。

然而就是这样将人拒之门外的态度,反倒更能激起沐梓君的反抗欲望。

“不,微臣奉旨前来调查,殿下若让微臣袖手旁观,不论于情于理,怕是——”

就在此时——

轰!

屋外一声宛如怒涛潮涌般的轰鸣骤然炸响,将书房内僵持的气氛一扫而空。

还没等沐梓君回过神来,书房的大门就被人突然打开了——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在门外留守的同僚贺飞虹。

“大小姐!大事不妙啦!城里着火啦!”

只见他一脸惊慌,指着远方被冲天火光照亮的夜空。

“什么?”

在书房内的二人也顾不上这么多长幼尊卑的礼仪,快步赶至视野较为宽阔的庭院,确认火灾发生的大大致方位。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好像是——

闹市!

不等多说一句话,沐梓君与贺飞虹立马拔腿跑向王府大门,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朱权。

“等等……天使、敢问天使意欲何为?”

“那还用说吗!当然就是去救火啦!”

连君臣基本的敬畏都不复存在,沐梓君头也不回地这么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