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画师先生!您今天也来看锦鲤嘛?』

『哦!是少爷啊。』

在五棱郭呆了那么久,从明治天皇上任到《王政复古大号令》发布,无非也是一年的时间,而从德川庆喜交出江户城,所有人聚居在五棱郭,也无非是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的时间,就好像经历了整个世界。

陪德川家族最小的孩子,德川牧笙在五棱郭居住了两三年,期间教会这个孩子日本战国的诗书礼义,以及来自那个遥远大唐的传说,也就花了两三年。

德川牧笙的名字听上去其实很像是中国女性,或者这个名字也只有在中文里能够轻易的推敲出来。这个被我从十八岁开始传授知识的孩子,一直到现在,也快二十岁成年了。

刚好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在古唐生活过一段时间,当然,那个地方现在也应该叫大清了。儿时的记忆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唯一能够记住的,大概就是小时候听说的那个锦鲤的传说。或许在这一点上,日本文化还是和中国是能够搭得上调的,也不至于我回到日本后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两三年的时间,我在五棱郭认识了很多东西。德川幕府确实没有办法顺应时代的发展,美国的黑船的的确确用他们的力量教会了大和民族只有科技才是一切生产的必要条件。但即便是这样,保持幕府的存在,甚至是让幕府继续统治整个日本,似乎也是一条必须走的路。

到底是科技重要,还是其他的重要?

『浅溪先生,您为什么坐在池塘边上思考了那么久?』

『我?很久吗?』

『嗯。』

我并没有注意到德川牧笙出现在我的身边,虽然说我充其量算她的老师,但她却也是第一个告诉我不用使用什么奇怪的称谓称呼他的人,所以我的关系一直也跟她处于那种比较奇怪的亲密的状态。虽然大和文化中并没有否认那些奇怪的家教或者不应该出现的禁断恋情,但对于牧笙,我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

『还好,我在看锦鲤。』

『锦鲤?浅溪先生,还是那个《锦鲤抄》的故事吗?』

『对。』

牧笙点了点头,坐在我的边上,用眼在五棱郭后宫的池塘中寻找着。虽然五棱郭中的池塘花总是开的那么美好,但可能是因为幸运本身也不眷顾德川幕府的原因,整个池塘里居然也找不到一条锦鲤。

『先生, 您是在哪里看到的锦鲤呢?』

『牧笙,还记得那个故事吗?』

『记得,先生。』

『那么,锦鲤最后变成了什么?』

『先生,我想,应该是幻灭了。』

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从腰间拿出一只长笛,简单的吹了一小段旋律。虽然这个旋律我并没有听过,但每当我想到锦鲤和锦鲤抄的时候,这个旋律总能从我的脑海中慢慢地渗透出来。

『古战国时期的思想家庄子先生曾经也问过一个问题,当你不是鱼的时候,你怎么又会知道鱼自己快不快乐?小姐,我想问你,当你并不是锦鲤的时候,你怎么会知道,幻灭就一定代表着消失,代表着荡然无存不存在呢?』

『先生,我不明白。如果锦鲤精真的还活着,那么她为什么不重新去找那个画家。』

我摇了摇头,走进池塘边上的亭子里,亭子里放着一套文房四宝,我简单的磨了磨墨,又拿了点朱砂,便开始一笔一画的画了起来。

『层云愁天低,久雨倚槛冷。丝禽藏荷香,锦鲤绕岛影。心将时人乖,道与隐者静。桐阴无深泉,所以逞短绠。』

我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手头上大笔墨的在宣纸上挥洒着。数分钟之后,两条洗水的朱红色锦鲤便出现在纸上。

『出自古唐的《奉酬袭美苦雨四声重寄三十二句·平上声》,一个叫陆龟蒙的诗人写的』

我将这幅画交付到牧笙的手上,也就在这时我才惊讶的发现,原来牧笙的衣服,穿的和传说中的锦鲤精一模一样,纱衣配丝绸,红白相间,带有这个时期少女所应该拥有的成熟和魅力,同时又不缺乏作为文人或者大家闺秀的那种端庄气质。

『哦对,我忘了,今天是小姐的成人礼。』

『怎么样?因为特殊原因没有办法升锦鲤旗,就索性用身穿和锦鲤有关系的衣服,我想这套服装风格应该不错。』

『不想穿和服吗?』

『没有,我只是让下人按照古唐的着装风格把和服改成了这样,我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小姐真是大胆啊。』

『不,先生,这些都是您教会我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确实,我自幼便很喜欢绘画,更何况到了古唐听说了那个故事以后,我更是开始喜欢绘制有关锦鲤的图案。回到日本后,我也是因为绘画而出名,而能够让人记住的,也就是绘锦鲤时能把锦鲤画的栩栩如生的本事了。

牧笙像我教她的那样对着我做了个礼貌的问候——左臂伸向右在胯部将左手与右手相合轻晃两下,同时敛衽,微低头、轻蹲身。配合她身上的宽衣大袖,一幅飘飘然、很温柔、很端庄的样子。虽然很难想象她穿着木屐还能做出这样的动作,但确实这种动作将她身上的服装风格和整个成熟女性的美都完整的表达了出来。

其实,牧笙自己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也可能她知道了,毕竟二十岁了。

所有人撤到五棱郭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明治天皇的部队已经相当接近五棱郭这个地方。

而她能来找我并没有离开这,大概也是因为,自己下定决心不想撤退的原因吧。

『先生, 你说,这些老的传统的文化,包括幕府时期这些老的传统的东西,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毁灭掉,想要让它们消失,想要扭曲他们呢?』

我莞尔一笑,将还放在砚台里面的毛笔举起,对准荷塘,圆润的抡了过去。

毛笔头在空中飞舞了一圈,和划破天空传来一阵啸叫的12磅铁炮炮弹一起,落入池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