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碎，如何解封我的心。
——《沙与沫》
机器人与人类在外貌上没什么不同，甚至高级的人工智能可以通过图灵测试，成为一种在思维上近乎于人类的存在，但唯一的差别就是没有体温。
请务必不要被它们所迷惑，更不要爱上它们。
一天清晨，我从睁开眼之时，便看到了我的机器人，早早等候在我的床边，熟悉而古板的表情。
“早安，我的主人。”又是这种冷冰冰的声音。
这样的机器人居然能算是近乎于人类，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表情，活脱脱像是一个复活的僵尸。
每当我睁开眼，去面对新的一天时，总会有一种，不安和虚幻夹杂所构成的感觉，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一边打着哈欠，及其不情愿的直起身来，“好好，我知道了。”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快点去吃，会凉。”
“嗯，好，我知道了。”我顿了顿，看着他，灵光一现。
“怎么了。”他有点奇怪的看着我。
“我说，你能不能。”趁他不备，用两根手指，让他的嘴角弯起，强行让他笑了一下。
“不能。”他扭过头，握着我的手腕，带到了洗手间前。
“请快一点，我的主人。”
他是我的机器人，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也是很久了，我也忘了他在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关于他被我创造的过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与其说记不清楚，倒不如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能是太久了，基本上都忘掉了。
也尝试过去寻找这部分的记忆，但是，无论是研究院还是家里，都找不到相关的资料，像是被格式化了一般。
他身上的零件我仔细检查过，虽然说好久没有更换了，但是性能却依然可以和现在的科技零件相媲美。
“我是有自己升级与改造的能力的，不用浪费您的精力。”
用着令人厌烦的彬彬有礼的语气说着。
总的来说，是一个非常卓越的机器人，甚至于工作上没有什么大问题，我都是让他去的，自己则偷懒提前过上退休的生活。单位里的同事对此非常的诧异，认为我不应该这样差使机器人，更不应该丢失工作的热忱。
我又不是不喜欢工作，研究科学可是人生一大乐事之一，但是，机器人不就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劳动才被创造出来的么？所以，这是叫养精蓄锐。
我就是这样对我的上司，年纪轻轻便当上科学院的负责人——颐海，这样说的。
他也有一个辅助工作的机器人，听我解释后，便不再反对了。
——————
“海薇计划怎么样了。”我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咬了一小口。
“计划…”
“好吃！嗯…”
他看了看我，“没事你继续说。”
“一切顺利，等会还要去调试一下海薇的性能。 ”
“好，把近期的数据给我看一下，拜托你了。”
随后我就下去慢跑了。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好，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唯独就是有时，或许会想起自己没有伴侣的事实。
但是，有他陪着我呢。
不知不觉就会笑出来，如果他是人的话，我会更喜欢他的。
可能是跑步的原因，身体慢慢热了起来。
如果，能体会一下爱情就好了。
我停下脚步，慢慢向前走。
对他好一些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回来果然发现一叠资料整齐的叠在放我的书桌上，顺带还按照我的习惯把乱糟糟的书桌整理得井井有条。
工工整整得能让人想起高档餐厅的摆设。
心平气和坐下来慢慢翻。
『海薇』是一个人造人的计划，目的是想用科技手段创造出一个具有人类灵魂的机器人，通俗的说，就是将人的灵魂移植到机器上。
之前已经有两次实验失败了。
我接手的，便是『海薇三号』计划。
翻着翻着，发现一些不对。
一组数据有些异常。
他今天要调试什么？我感觉不太妙，急忙翻到后面几页看他的工作计划。
“不好了…”来不及思考，连忙给他打电话。
“怎么了，我的主人。”
“赶快，停下来！有漏洞！”
“我已经修复了。”他声音任何波动都没有，伴随着机械的“吱吱”声。
“不，还有一个，赶快停下！！。”
传来了剧烈的炸裂声。
完了，我心里一紧，几乎是一路冲过去，匆匆忙忙赶到了研究院。
入口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
“我是是项目的科研人员。”故作冷静的掏出证件。
心里一直重复着冷静冷静，两个字，这时候，心理暗示根本不起作用，引起更加的烦躁。
“可是……”
不想理会他们，比实验项目更重要的，是他。
只要他安全就好了。
毕竟我早上才说过要对他好一点的，在记忆里他陪我的时间也不短了，我是人，并不是机器人，对他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大概…像家人那样吧。
实验室里面并没有什么有毒的气体，但是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危险，若是里面的冷藏液泄露，危及生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直接冲了进去。
“咳咳……”
液体的流动声，然后就是，再次爆炸的声音。
我被气流直接弹了出去，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疼…
我喘着气，死死盯着入口。
“别碰我！！”我想要再次站起来，爆鸣声再次响起。
“别动。”一个医生一样的人，慢慢走近我。
这次项目因为涉及生物与机械两个领域，有医生也不奇怪。
“骨折了，所以说还是……”我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
“知道了！”
我撑着墙站了起来，冲进了烟雾。
浓烟慢慢散去了一些。
他背着那个实验体，向着我这个方向一步步走过来，看起来十分吃力。
身上有一些冷却液腐蚀的痕迹，在机械关节处，冒出不规律的电光。
我不知为什么，冲上前去，抱住了他。
“疼疼疼…”我感受到了疼痛，可能是他身上还没有消去的腐蚀性液体粘到了我的皮肤，导致从内到外误认为是过于欣喜的灼热感。
“受伤了。”他从上到下，仔细扫描了一番。
“你不要理会这个，快点，和我回去，你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里所表达的冰冷，有一瞬间，变得略微柔和了。
“太好了，实验体没有问题。”他们都在围着那个实验体。
穿过走廊，登上了扶梯，左转，右转。
怎么还没有到。
“走错了，应该是刚刚在第二个拐角处右转。”
“你…你稍微担心一下你自己啊，你这样当初是怎么通过图灵测试的！”
“我是机器人。”他毫无感情的说出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似乎停了一小会。
他…只是机器人。
“请问你是…？”正在做实验的工作人员被我吓了一跳。
我完全没有听见，有些粗暴的他推进了一台机器。
无视四周，快速操作起来。
我舒了口气，慢慢的，背部的疼痛愈加的严重。
——————————
“你这次零件还是没有坏？”我躺在家里的床上木纳的看着天花板。
“我想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我的主人。”他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真奇怪啊，他是处于过度运转么，手的温度居然比我的额头还要高。
上次的意外，我背部受到了撞击，受伤也是很正常的。
“直接扫描不就好了？”
“不…”他眼里出现了一种，类似于人类的情感一样不明事物，可惜的是稍瞬即逝，就像是冰川消融的萌芽，却被自身的机械性强制地掐灭了。
仅仅一瞬，我开始认真思考他的来历了。
“我想我应该好了。”我试着坐起来，那个地方还是会有轻微的疼痛。
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我，罕见地低下了头。
————————
又过了一段悠闲的日子，我慢慢恢复了生机。
不过我不想再让意外发生了，开始每天查看实验的进程。
“今天我和你去吧。”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揉了揉腰，再活动活动筋骨。
“不用了，因为您看起来像老年人一样，所以秉承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不麻烦您了。”
真是的，我才三十二岁，前不久还被同事说我有活力，看起来像二十岁一样，怎么可能像个老年人！
轻哼一声，笑了笑，就不再搭理他了。
他站起身，便出门了。
当我重新处于寂静的氛围时，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
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桌子上摆着一份昨天的实验报告。
实验似乎有点太顺利了。
我重新翻阅了他给我的资料，一切都非常正常。
心里的不安仍然未散。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如果说，实验顺利的话，他不可能在最近如此频繁的出入实验室。
我心里的这个想法冒了出来。
我的确是这个项目的工作人员，可是却并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只有实验出现了一些问题我才会去指导他们，算是一个技术顾问一样的角色。
所有的资料，都是他提供的。
我想到这里，愈发的不安定起来。
拨通了一位同事的电话。
“我可以和你询问一下，实验的进程么。”
我放下电话之时，一切的不安都化为了现实。
没错，他一直伪造着实验数据。
除了那一次的意外。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皱了皱眉头，等待他回来。
但是当他站在我目前的时候，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在害怕着什么，并不是完全因为他对我说了谎，还有另外一些我理不清楚的情感，一片混乱。
便就这样看着他，脑海里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怎么了。”
他做出了一个令我非常意外的举动，他抱住了我。
“你……”
随后又迅速的放开了，似乎触及到了什么禁忌一般。
“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要这样做。”他与我目光相对视，“您不记得了吗？”
可是，我感受到的，是血液的温热。
而我，被这种温热所烫伤。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回忆着之前的触感。
“你具有温度？”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那次抱住他，还以为是错觉，他触碰我额头的时候，认为他运转过度。
如今，似乎不是这样。
他十分冷静的看着我，许久，“这全部都是您设置的，我的主人。”
他一眼能看穿我的顾虑一样，“最近您的身体似乎有些血气不足，考虑从饮食方面来缓解一下。”
我没有回应，转身到了自己的资料室。
将书房翻地一片狼藉，也还是什么都找不到，我无法找到关于他的信息，像是被消除了一般。翻飞的纸张地落在地上，平静下来，和失去生命的蝴蝶一样。而我，却久久不能平静。
苦思冥想，什么都推论不出。
总的来说，我是不可能再去信任他了。
————————
“如果，海薇计划会威胁到生命，您还会继续么。”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放下了手上的筷子。
“倒是你…”我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海薇是我倾尽了心血的成果，如果说，妨碍我，不会原谅。”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仍然是用听起来那种平静的语气说着，
“海薇计划，是想将灵魂转移到机器上，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违背了自然规律。”
他眼中出现了一种，悲伤的情感，却没有再次说什么。
如往常一样，没有办法继续去问他了。
——————————
令我不安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一天半夜，我被他叫醒。
“抱歉，他们来了。”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不久之后，我恢复了意识。
打开门，地面上出现了多处打斗的印记，空中还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
他在哪里。
我居然不是想着自己的安危，下意识联系了他。
“你在哪里。”
“实验室。”
“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在我生命的尽头，你会知道的。”
“在我的身体里，您将会，获得这些年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实验室似乎在发生着重大的事故，随后一声轰鸣声切断了我与他的联系。
我没有时间去找他留下的资料了，眼下，最主要的是去挽回这个局面。
迅速赶到了实验室。
“第二次事故？”颐海看着我，又望了望周围的人。
“你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完全不知道。”我咬紧了牙关，“所以说我想去查看情况…”
“你的机器人把所有的资料，设施，以及实验体全部都破坏了。”
“不可能！他程序里没有这个。”我来不及考证，便脱口而出。
“好啊，你就把他的资料调出来啊。”颐海声音里带着怒气，“这几年的研究成果毁于一旦，难道说，不是你的责任？”
“嘛，冷静一下。”莫瑞拍了拍他的肩膀，“总的来说，我在这里给你两天时间，如果内部处理不行，那就真的是要闹到研究院之外的地方了。”
我握紧了拳头，低着头，脑中一片空白。
————————
他们还是让我将他领回了家。
“解释。”
“计划，违背了规律，我要停止它。”
“那又如何，我的责任是完成它，你现在将所有成果全部破坏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能让你错下去了，因为这个计划，你自身难保。”
轻描淡写。
真让人讨厌，这种感觉。
“你说过吧，你会告诉我所有的事情，现在，谜底要解开了。”
我拿起一个干扰器，毫不犹豫按动了按钮，一瞬间，他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现在来看，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堆废铁一般。
我将他的上身支起，开始拆卸。
在刚刚的一个瞬间，我视野略微模糊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现在想起来，他最后一刻，似乎对着我笑了笑。
一步步将他的机械外壳拆开。
一切与我预料的一样。
而在剖开了一层金属膜以后，我看见的，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鲜活的，在金属组织中格外的醒目。
“你……”
我的手开始颤抖，左手握紧了衣袖。
根本没有什么芯片，都是谎言。
一切都是，我的心血也是这样毁于一旦。
都是你害的啊，全部都是你。
不知为何，我笑了出来。
笑到快要哭出来了。
这个骗局，真的是特别真实呢。
刀尖对准了那颗心脏。
这时候，门被打开了。
我正想要转身，但明显的感受到了，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顶住了我的后颈。
“早就有人想杀我了？”我笑了笑，不做任何反抗。
前两次实验失败，并不是自然原因，是人为干预。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计划啊…”如同自嘲一般说着，“就是因为我太过于优秀，所以说，对于你们有了威胁。”
我目光慢慢回到了，眼前跳动的心脏。
“呐…你还醒着吧，我的主人？。”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奇怪的是，手不再颤抖了。
“我可是什么都知道了啊，我的爱人？”我想，应该是他身上的某种装置被解除了，我看到了许多亦真亦幻的事实，没错，就是这样的矛盾。
——————————
清晨，昨天他又通宵工作了。
“早安，我的主人。”还是尽量让他感受一下，我的关心吧，毕竟我是他的机器人啊。
他迷迷糊糊的起来了。
一边打着哈欠，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
“嗯，早安。”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嗯，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站起身来在我额头轻轻一吻。
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你如果是人类就好了。”
“正因为不是人类，才可以永久的陪在你的身边。”
“也是。”他用手指轻触了，自己的唇，“还是，太冷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他悠闲的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
“可以一直陪着你，我的主人。”
“可是，我会死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尝试一下身为人，来陪伴你的感觉。”
他温柔的笑了笑，摸了摸我蓬松的头发。
“我知道了。”
“我想把自己改造成机械，但是保留心脏，还有类似于皮肤的温热感。我想和他一起作为实验体。这个是我相关的规划。”
“你真是个疯子。”那个人笑了笑，翻着厚厚的一沓资料，“想要这样获得永生么，那为什么不把这颗心脏换掉啊。”
“芯片是无法储存感情的。”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不，不是这样…他曾经说过，想尝试作为人的感觉，所以我想实现他的愿望。同时也是我自己的愿望。”
“心脏没什么实用价值，只是一个摆设。”他看向了我。
我的芯片被取出来了，机械身躯也被剖开了。
我应该是要消失了，按照人类的理论，我就算再次醒来，也不是之前的我了。
我这样想着，闭上了双眼。
实验结束。
记忆被输入，不断的接收着信息，本来便是机器人的大脑，所以丝毫不困难。
忽然，新生的感觉，或许这就叫人类的情感吧。
“你是谁…”惊恐万分的退了一步。
“还有…他…他是？”我看着装置里的人。
他是我的机器人？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我知道必定不是这样。
“初次见面，实验体。我是颐海。”他笑了笑，看着我眼睛中表现出的情感，唤醒了我原来的主人。
“实验好像失败了，但是同时也成功了。”
看着他眼里的冷漠，颐海满意的说着一些当时我听不懂的话。
“你用自己的人格，换来了他的新生，他现在，除了那块芯片，完完全全是一个人类了。”
“你的话，好像还存有一些为人资格的碎片呢，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颐海对我说，“现在你感受到他的爱了么？”
条件反射的点了点头。
后来这一段记忆似乎被封锁了，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
——————
“不破碎，如何解封我的心。”他成为机器人后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他现在说出的话。
他竭尽了全力，将我脑后的枪夺下，利用机械机能，迅速开枪，将入侵者击毙。
同时鲜血喷涌，刀尖没入了他的心脏。
热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清楚的感觉到，除了炽热的血液，还有另外一种液体，便是我的泪水。
我算是亲手杀了我最爱的人。
我颤抖的抱住了他尚存余温的身体，放声大哭。
“对不起…”
无能为力。
我感谢你赋予了我身为人的权利，可是，你却不能明白我当初那句话的意义，没有你的话，身为人又如何。
我看着眼前沾满鲜血的手，忽然笑了起来。
小心地夺去他手里的枪。
像那天清晨一样，轻吻他的额头。
“还残留着温度呢。”
握紧了枪。
————————
一天之后。
颐海收到了一份死亡报告。
他瞥了一眼死亡原因那一栏，写着两个字，枪杀。
“还是死了啊…实验体。”
他有些懊悔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计划已经牺牲了多少人了，还是没办法完成。”
他望向窗外的远景，脚下的国度，仍然是一片灯火崔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