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之後,高考成績得過一段時間才出,於是畢業之旅行程最終敲定,除了我們三人之外,我還邀請了另外幾位好友。我的她也決定和我們同去,我喜不自勝。
盛夏的七月,南雲仍然像是初春。梧桐大道翠色染遍,翠湖荷花與睡蓮綻放,西南邊陲的古城開始煥發生機。
這是我們第一次安排長達七天、路途遙遠的旅行,我忙的焦頭爛額,一會兒說客棧那邊人滿了,一會兒說車子這邊騰不出來了,我都得一一去應付。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獨自去接觸社會,然而遇到的這些小事幾乎超出了我的應對範圍。
年輕的我就像夏季的熱浪,一浪又一浪。
我變得像是那些故事裡的主角,純真又平凡,彷彿我高三的平淡與冷靜都是裝出來的。
一直以來,我都不喜歡火車,說的難聽一些,火車上總是很吵很難聞的,聚集着天南地北不知何物的人們,這隻會讓我難受。不過和朋友們一起的話,那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我渾然成為了我厭倦的人,根本不再自知。
第一天,我們乘火車去麗江,大家似乎都是第一次和朋友乘火車。車廂里鬧哄哄的,他幫她把行禮放好,我幫牛頭人把行禮放好,大家一片噓聲,接着就開始談天說地,玩着誰是卧底,笑聲不斷,一直鬧騰到很晚才睡。
我們都很開心,大家終於畢業啦!從此之後終於要開始自己的人生啦!
我多少也有點懷念那時的氛圍。
現在談起自己的理想,我也只會從現實的角度出發,不再是長着翅膀的少年,騰空自己,躊躇滿志。
我的記憶里充滿了牛頭人的音容笑貌,我大概很開心,其餘的事都相當的模糊。
他們兩人只是佔據了我們廂房的一角,非常安靜。
黑夜裡,她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身邊的她,她回以晴朗的一笑,像是月夜過去之後的小太陽。
他愣了愣,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不再看她,而是和她一起加入了我們的交談。
我們的畢業旅行就這樣開始了。
火車一搖一晃地往遠方駛去,載着美好歲月的我們駛向未來,不曾有過猶豫。
這是我第一次大家安排出遠門,多多少少有些差池。
我沒有預先準備好前往住處的交通方式,結果在火車站滯留了很久,還坐錯了公交車,大家拖着大箱行李在不熟悉的城市跑來跑去,先到城東,再去城西,最後才落腳在城中。
總算是在飯點之前完成了入住。古城客棧人少冷清,白天踏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我們稀里嘩啦的沿着彎折的束河往深處走去。當年我就像遠古時代的祭祀,只要和我出門,一定就會下雨。
那天風雨欲來風滿樓,借我巫術祈雨,真的下雨了。
我和大家不同,我多多少少喜歡雨天。
我和她之間的書簡淅淅瀝瀝,不曾隔斷,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也是一樣。
那天,他和她撐着一把傘,在溪流邊的小路漫步。我的腳步故意拉得很大,將他們二人落在後面。
“他們走的好快。”
“嗯。”
我不知道他們兩人的神情。
我沒有刻意的忽略他們,而是我走在前面,陪着牛頭人一起,根本不曾回頭。
這個小小的空白就讓東雲自己去想象吧。
到了夜晚,古城人聲鼎沸。
崇尚黑夜而非白日的人們有着各式各樣的理由,那或許是怯懦、迷茫,又或許是深邃、癲狂。
懵懂的我們,並不理解這一切,整個世界都呈現在我們眼前,我們只想去試一試。
那一天晚上,他幫我問了牛頭人前男友的事,隨後我幫他問了她的事。大家接着酒意吐出心聲,最終愉快的散場。
當然,錢包也愉快的散場了。
那會兒我們堅信,就算再過幾十年,我們這群烏合之眾仍然會湊在一起,像是老小孩一樣,永遠不會改變。
在這座古城呆了兩日,按照預定好的,我們準備離開,前往下一處古城。
就在這檔口,我們這個小團體卻突然吵了架,鬧得大家心惶惶。
和不同的人去旅行,或許就可以看到他們的本質。
無論是誰,總是會有很多面,而我們看到的,只是他們想展現給我們看的那一面而已。
可是有的人,他們很笨拙,會露出不願意讓大家知道的那一面。
我的另一位朋友和他吵了起來。
這位朋友從我這裡聽去了她和他的事,似乎是對他有所不滿。
那時候的我根本沒有察覺到,原來不只是他,還有這位僅僅見過她兩面的局外人。
我也終於生氣了,這是他們見我唯一一次生氣。
我們吵的是雞飛狗跳,就連客棧的老闆娘都來勸架,還被氣頭上的我給吼了兩聲。
我們摔門砸板凳,說的也全都是歪理。
現在當我回想起我們之間的爭吵,我只會覺得特好玩。
理由是如此的蒼白,我們是如此的感性。
在這一刻,那位消耗了我十年的她,只是躲在一角,明哲保身。
就算我想起來也沒有用了。
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畢竟那個時候她早已望着他了,和局外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後來我這個朋友吵着要回去,最後被我的怒氣給嚇了回去。
我知道我生氣的時候非常可怕,那就是我的底線。
現在只有我還和大家各自保持着聯繫,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我也已經不再有所謂了。
或許這就是烏合之眾吧,不消十年,就已然支離破碎。
之後我們往更遠的地方去,他和她倒是相安無事,我這個朋友最後無處可去,回不了家,只好跟着我一起倒騰剩下的一路事。有了額外的幫助,事情就順利多了,我也大大的喘了口氣。
我一直都是理想主義,稍稍強迫地去追求完美。
女孩子們說我已經很努力啦,我第一次安排旅行就可以到這種程度,很靠譜。
我自然就是覺得很多地方不完美,就自怨自艾的各種抱歉。
我們乘長途客車大概半天時間,路上陽光透過雲層,青稞田一塊亮一塊暗,很好看。
輕輕鬆鬆的,我們到了香格里拉。
這邊的古城就在我們去之前着了大火,大半沒了,着實可惜。
藏區高原,古老的木樓,雕鏤的花紋,交替着掛在藏佛寺頂的那些彩旗,還有我運動表上兩千三百米的海拔數字。
當日我們在客棧附近逛逛,太遠的地方也無法去。
我們身邊就是喜馬拉雅,我的祭祀神功再次起效,喚來了一場大雨。
大雨澆滅我們的脾氣與不悅,雨後天晴,高原藍天低垂,殘破古城路邊雨水輕輕流過。
大家又都和和睦睦的,相談甚歡。
夜裡,我們都在客棧的院子里。
老闆點着經過層層保護肯定不會燒上天的篝火,我們和其他住客一起圍在火邊。
旅行者與背包客,他們都不是什麼糟糕的人吧。
我望着我的她,和她說笑。
她望着他,他望着漫天的繁星。
兄台困意早來,就先去睡了。
我和我的她睡得最晚,我也不記得到底和她說了些什麼,但是我總是會很難受。
他和她,卻是那天話最少的兩個人。
後來我們去了更遠的納帕海和普達措,剩下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我們開始返程。
還是搖搖晃晃的火車,鐵軌旁的燈是純白的,就像星辰與明月的光輝。
我躺在床鋪上回想着路途上的事,不知不覺,我考慮起我的未來。
我看不清窗外,一切都很模糊,白色的草與花往身後飛去。
我努力揉着眼睛,可是沒有用。
果然,我到了最後還是欺騙自己,持續了完整的十年,完整了約定。
十年之後的現在,我並沒有和任何人在一起,或許再過十年,我也仍然如此。
那個時候不曾仔細追尋思索的一切細節,現在一一展現在眼前。
在那輛火車上,我所等待的東西終於開始浮上水面。
汽笛低沉,他與她口中相繼呼出白霜。
車窗外,明月高懸,曠野一片潔白,高原世界彷彿蓋着皚皚白雪。
極地之夜永生,特快列車橫跨雪地急速飛馳,一切都在往身後退去,虛幻的夢境降臨現實。
觀星者艱難地撥開身上的大雪,竭盡全力仰望天空。
我睜開眼睛,艱難地望向他們兩人。
極光與星辰的故事,迎來了真正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