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東雲的催促下,我的最後一字也終於落定。
我合上布滿字跡的手札,眼前的人和事才漸漸淡去。
我伸了個懶腰,脖頸關節噼啪作響。我細細地把手札裝幀好,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結束了。
那個事件之後已經整整一年,我該向過去的自己道別了。
送走最後一批高三孩子之後,我在夏初辭去了工作。
孩子們都很捨不得我,我當然也捨不得他們,只是我決心已定。
“哎呀,你們之後報了帝都的學校不一樣能來找我嘛,又不是生離死別,別這麼煽情是吧。”
那時我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放下漂亮話,迎着山頭的夕陽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重回帝都,忙碌和充實或許是淡忘過去的良藥。即便我周圍發生了那樣超現實的事件,我的生活也依然正常。
那些人的世界距離我太遙遠了。
回來之後我只得寄宿在公司的地下室集體宿舍里,雖然環境相當糟糕,不過一時之苦,沒什麼好抱怨的。
秋日漸近,我的一個朋友出差來了帝都,說是晚上見一面,正好我也想找個人聊聊心裡話,就欣然赴約。
我坐在三屯裡的一間啤酒吧里等他前來。
帝都的繁華與大氣遠不是家鄉能比的。人們的腳步似乎永遠都那麼快,隔壁SOHO大樓的架構充滿了難以理解的幾何設計感。迷幻的燈光與錯雜的噴泉交錯轉切,潮男潮女和遊人老人駐足觀賞。
夜色剛剛落下,我坐在落地窗正對的一張桌子前,面前放着兩瓶開了的小麥啤酒,抱着一本小說打發時間。
說起來,我和他的友誼也有十幾年之久,從高中時候起我們基本就無話不談。我也和他談過她,他當時就說,我不過是一廂情願,那時的我還有些不耐,我記得很清楚。現在我眼裡的世界少了些色彩,不過這樣也好,總算是放掉那些東西,回到現實中來。
我伸了個懶腰,看了看時間。
是時候了,他即便作為業界的大佬,也應該應付完飯局開溜了吧。
啤酒吧的門開了,他還穿着西裝,提着皮夾,另一隻手裡拿着個小布包,滿頭大汗。有些日子沒見,他倒還是一臉白白凈凈,卻微微有些發福了。他微微張着嘴,似是茫然的掃視着周圍。
我朝他招了招手,“這邊。”
他看到了我,點了點頭,半張的嘴閉起來,眯起眼睛,露出輕鬆的微笑,快步朝我走來。
“趕緊,拿酒去。”我合起書本放到一邊,站起身,說道。
他點了點頭,把皮包和西裝脫下扔到椅子里,然後和我一起去到酒櫃旁邊。
“有個人讓我把這個拿給你。”
他把小布包遞給我。我抬頭看了看他,確認他不是在搞笑。我手裡拿着三瓶黑啤酒,他只好抬了抬眉毛,把小包塞到我的褲兜里。
他倒是拿了三瓶顏色不同的啤酒,我們結了賬,然後回到座位上坐下。
“這什麼玩意兒?難道是小卡片?”我掏出小包,打開一看,裡面是我的那枚鑽戒,不過多了個裂縫。
我立刻站了起來,大聲問道:“你是在哪遇到的?是不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身邊還跟着個偽娘和小姐姐?”
他一愣,先把我按回座位上,看了看周圍,才說:“不就在外面么?你沒看到?”
我趕緊抬頭看看外面,除了遊客便是些外國人。我不由得一陣煩躁,用屁股思考都應該明白,他們已經離開了。
嘶——
他打開一瓶草莓味的啤酒,朝我努了努嘴,問道,“這是啥?”
我拿出來給他看,他驚叫一聲卧槽。
“你別跟我說,你跑去跟牛頭人求婚了!?”
牛頭人是他給她起的外號,畢竟我要是想和她在一起就總是得NTR某人。
我聳了聳肩,有些失神,聲音都嘶啞:“GG。”
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搖了搖頭,擺了擺手,仰頭喝了一口,“GGGGGG。”
我把碎裂的鑽戒塞到錢包里,然後盯着桌面上的兩個瓶蓋發獃。
“你太糾結於青梅竹馬這個設定了,兄弟,”他握緊酒瓶,“那可是概率超低的啊,我聽說我公司里一個老兄,他和自己女朋友從幼兒園就在一起啊,到了現在有了孩子還不是離婚了。我當時說了你就不聽吧,現在絕望了。”
我抬頭看了看他,他說的沒錯。可是現在我就是有些火大,面前的友人這一發馬後炮放的歪了些。
我哽噎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嗓子里,不過我還是說了出來。
“……說得好像你跟那誰在一起了似的。”
他不說話了,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果味啤酒。
檯燈是昏黃色的,映在他的臉上,像是平添了幾分思索與掙扎。
我不忍看他露出如此神情,便先問道:“家裡人還好吧?”
“一樣。我爹脾氣好多了,現在他就天天出門釣魚,蠻樂呵的。”
他露出微笑,似乎自己的辛苦根本不算是什麼負擔。
“那就好。”
面對他的笑容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一直沒有聯繫家裡人,最多打個電話打點錢回去報個平安。
“最近怎麼樣?”他問。
“還好吧,反正就這樣,剛回公司沒多久。”我牛頭不對馬嘴的答。
“我說她怎麼樣,你好歹也是她那麼多年的朋友。”
我搖了搖頭,想了想,還是不要告訴他我經歷的超自然事件吧,畢竟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喝了一口自己的黑啤,“她結婚了,就這樣。你呢?”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像是不可置否。
“還是以前好啊,啥都不用想。”
是啊,真好,彷彿那些事就在眼前發生,我可以像那樣沉浸在對她的感情中。無論世界如何翻江倒海,我都將風雨無阻。
酒吧的門開了,湧來一群年輕人。他們有男有女,吵吵鬧鬧的,我轉過頭瞪了他們一眼,他們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像不像咱們以前?”他戲謔道。
“切,那時候怎麼可能有錢來這地方花銷?”
“我沒有好吧,你怕是有的。”
他又沒有繼續說下去,猶猶豫豫地,可能想起了什麼。
我知道他想起的是誰,他們初見的時候便是像這樣的光景吧。
“你之後有沒有聯繫過她?”
他低頭看着桌面,可能不想提起那個人的名字,問我道。
“當然,同學聚會偶爾會見上兩面,相互幫忙也不少次。”
“那就好,”他像是放心了一樣,抬起頭,眼裡有些釋然也有些遺憾,囁嚅道,“那就好。”
我拿起酒瓶,我們碰杯。
這是他和她的故事,我見證了的故事。
那段時光的顏色究竟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
但是對於他和她來說,那必然是橙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