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到晚上,世界便立刻变得璀璨夺目。

出乎他的意料,兰德本来以为没有电灯的城市会如同艾文镇一般在夜晚没入沉寂之中,然而这是班贝格尔,一座确确实实的大城市,街上被如同星辉的火色魔石点亮。街道里氤氲着食物的香气和人群的欢笑。穿过中心集市,人群就如同不断变化的几何图案,在流动中转换着自己的色彩。

然而今晚的热闹,并不属于兰德。

棕色的皮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细小响声,脱离了城市的中心之后,黑暗依旧强大,笼罩一切,将万物埋入自己无限的胸怀之中。仰望星空,如同牛奶一般的银河正在宇宙中流淌。

不知道为什么,兰德总想神经兮兮地念叨几句哲学。

不经意间,转过街角的咖啡店,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而那个想要和自己交谈的人,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背着一个类似吉他的乐器,身披褐色的棉布大衣,宛若古希腊的哲人的少女名为莱娜塔。

她和自己一样,同样是来到这个世界的异邦人,同样---------------------------------

也是怪物。

“吃完晚饭了?”

“嗯,吃完,了。你呢?”

“还没有,不过不碍事,找个地方聊聊吧,关于你的表演。”

“好。”

莱娜塔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口吻和平淡无比的表情看着兰德,在这个总含着些微妙气氛的对话结束后,褐色短发的少女举起自己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正上方。

“嗯?你是指?上楼说?”

“不,那样,会打搅,别人的,去楼顶。在一片星空下,聊天。”

“哦,这样啊,那我们.......该怎么上去呢?”

“爬上去。”

听到这挺艺术然而又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时,他只得暗自感慨,在以赛亚的房子四周看来看去后,才发现了房子背后有一个直达楼顶的楼梯,或许是为了方便换瓦片之类而设计的吧。在气喘吁吁地爬到了高十米左右的楼顶之后,两人在面对城市的一侧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开始正式的话题。

“好的,那我们开始吧,我可以叫你莱娜塔么?”

“可以,我该,叫你?”

“兰德,叫我兰德就好,说起来,你弹奏的乐器,是吉他么?”

“在我看来,是的,这个世界的乐器,名字不一样,实质一样。艾伦带我,参观城市,看到一个,乐器商店,她给我,买的。”

“你喜欢么?”

“非常棒的,吉他。”

“所以艾伦大人真的是很懂人啊,神奇的家伙。不过你也是谈得相当顺手呢。”

“嗯,因为,在那个世界,我,学习,声乐,选修,德语。”

“哦,原来如此啊。你是哪里的人?我是指,原来那个世界。”

在这个异世界,遇到同乡,可谓是话题多多吧。也是兰德了解这个曾经的敌人的重要机会。

“日本。”

“哦哦,我是中国人,幸会幸会。你一般唱哪一类的音乐呢?蓝调?还是民歌?”

“你,知道这些?”

“略知一二,因为在原来那个大环境里,你要和不同的人搞好关系,必须什么都得懂一点,对吧?”

不知为何,兰德露出苦笑,仿佛得到了回应一般,莱娜塔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小的变化。

“我,主要是用民谣吉他唱民谣,不过有时候,其他方面,蓝调也好,摇滚,也会接触,因为日本的流行音乐,很发达,但是,我很喜欢民谣,但,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啊.......真是说到心坎上了呢,尝试了很多东西,发现人们喜欢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难免也会小孤独一番嘛。”

“我曾经,尝试过,用别的方法,让别人接受我。”

“你是指,善待他人吗?”

兰德渐渐抹去了自己轻松的语气,因为莱娜塔自己主动开始聊起了那段她本不应该和陌生人倾诉的历史。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那你还在寻觅答案么?”

“不知道,我想知道,但我不知道。”

“唱一首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怎么样?”

莱娜塔缓缓扭动自己的脖子,以有着明确惊讶意味的表情看着保持着淡淡微笑的兰德。

“你知道?鲍勃·迪伦?”

“嗯,略知一二,敲敲天堂的大门(knock knock on heaven’s door)?不过这算是摇滚吧,不搞摇滚的民谣家不是个好歌手,哈哈哈。”

“嗯,只听过这一首?”

“很抱歉,只听过这一首。不过我还听钱叔的歌呢。”

“钱叔?”

“Jonny Cash啦,我给这个老先生取得的个人称号,因为Cash不是钱么?上帝终将制裁你(God’s gonna cut you down),这首相当经典吧。”

“嗯,卡什先生的作品一直都是经典,再加上浓厚的基督教意味,不过说回来,我觉得翻译成‘我们都将面临主的烈怒’,这样更有音乐中的沧桑感吧。”

面对音乐,莱娜塔难得理顺了舌头,宛若清泉般缓缓流出自己内心的玲玲声响。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音乐呢。”

“因为只有在歌唱时,我才能把自己这种蕴藏在小孩子里身体里的大人情绪完整的表达出来吧。”

“加上你那富有磁性的沙哑女声,确实是绝配呢。不喜欢与人交谈?”

“........我想,也不是,只是太过习惯了带着面具而假声假气的在欢声笑语生活,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发现摘下面具的我,已然成了怪物。”

“嗯????你是指?”

少女轻轻放下自己背上的吉他,将藏在斗篷里缠着绷带的右手伸了出来,然后她缓缓地,一圈又一圈地摘下那绷带,而手臂的色彩,并没有发生变化。

依然是那惨白的,宛若石膏一般的奇异手臂。

“没有.......再变回来么.........”

少年不知如何接话。

“这并不重要,绷带缠上就好,但是,我发现,我的面具,再也无法戴上了。”

我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活?

凝望着远方星幕之下耀光灿灿的集市,喝醉的人们肩并肩的达成圆环,在搭成的篝火旁挑起逗人欢笑的滑稽舞蹈,那亮丽而温暖的火光也映到了少女的眸子里,然而,那只是没有温度的倒影罢了。

“还记得原来的名字么?”

“什么?”

少女面对兰德疑问,困惑了。

“已经,记不起来了。”

“是啊,很奇怪吧,我也记不起来了,不知道转生到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都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不过,有意思的是,我们在这个世界得到的名字,却是很有意味的。”

“意味?”

“是的,莱娜塔,你现在叫莱娜塔,而你被人畏称为‘炎之天使’,‘炎之天使’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一本名著的名字,而‘莱娜塔’则是其中的主角,具体的东西我不再赘述,只是,那本书里的莱娜塔,一生都在追逐‘天使’。”

“追逐,‘天使’?”

“是的,成为‘善’本身,而非发出善意的容器。或许,这个世界,都是隐喻。为我们而设立的隐喻。乐器也好,语言也好,名字也好,和我们之前的认知都差别太大,本来以为是一个绝对陌生的世界,然而却并非如此。我们如此熟悉它,彷若那个世界的映射,一个作家笔下绝对的隐喻,我是这么思考的。”

“嗯,非常,富有深意,但是也很,疯狂的,想法。”

“哈哈,毕竟,我是安·兰德啊。”

“‘安·兰德’?”

“是的,‘安·兰德’,他,或者是她吧,那个世界的一个作家,她毕生的目标,就是塑造一个因为其能力和性格格格不入而被社会排斥,却依然努力不懈朝理想迈进的人物。我想,这或许也是我的归宿吧。”

少女笑了,在远处篝火的映照下,露出不知是何种意味的微笑。

“这样,也挺好的。”

“也许吧。再那个世界没有做完的事情,我会在这个世界完成。我无法逃离,毕竟,‘我们都将面临主的烈怒’,对吧。”

“隐喻?”

“隐喻。”

少年点头示意。

莱娜塔拿起那美丽的六弦吉他,再稍作调试之后,以纤细的五指拨动琴弦,一声熟悉而苍茫的的音乐流入少年的耳中,那略有沙哑的女声宛若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在醇香之后,劲头后来。

Well,my goodness gracious,let me tell you the news,

好吧,这不可思议,让我告诉你一些事情,

My head's been wet with the midnight dew,

我的头发被午夜的露水打湿,

I been down on bended knee,

我跪下双膝,

Talking to the man from Galillee,

同一个来自加利利的男子深谈,

He spoke to me with a voice so sweet,

他的嗓音甜美,

I thought I heard the shuffle of angel's feet,

我感觉我听到了天使的脚步,

He called my name an' my heart stood still,

他呼唤我的名字,我仿佛停止心跳,

When he said: "John,go do my will.",

当他说:“约翰,去执行我的旨意”,

Go tell that long tongued liar,

去告诉那撒谎之人,

Go an' tell that midnight rider,

去告诉那午夜游魂,

Tell the rambler,the gambler,the back-biter

告诉那迷途的人,告诉那嗜赌之人,告诉那诽谤之人,

Tell 'em that God's gonna cut 'em down,

告诉他们终有一天主会降下大怒,

Tell 'em that God's gonna

cut 'em down,

告诉他们终有一天

主会降下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