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路上盡自己所能的往前跑,逃離追捕自己的獵人。相對地,男人則像遛狗的主人,以不快不慢的步調與三人保持稍遠,但離不開他視線範圍內的距離。
在前方的路口轉向後,尼爾森與華克迪森不約而同地從外套取出物品,尼爾拔出紅九,不回頭朝身後亂射。
華克迪森則拿出手機,用姆指翻開機蓋后立即打去警局。
「緊急狀況!這裡是華克迪森警探,我現在在馬可科街被一個瘋狂槍手追殺,請立即派出支援!重複!緊急狀況,請立即派出支援!」
「很抱歉…目前沒有能來的空閑單位,自己想辦法吧。一有空間單位能來我會通知你的」
警局的接線生,冷漠地以事不關已的態度回答,然後結束了通話。
「喂!支援還有多久才來?」
打光紅九十發子彈的尼爾森一邊更換彈匣一邊問道。
華克迪森緩慢而僵硬的望向尼爾森,宣告殘酷的回覆。
「我們齊唱螢火蟲之歌吧……」
「什麼?」
「沒有支援…」
華克迪森臉如死灰,腳步亦不自覺的放緩。男人見狀,由散步變為小跑,兩人的距離正以飛快的速度縮短。
「別放棄啊夥計!」
尼爾森再次往後射擊,但這回他在扣下板機都會回頭觀察,不讓子彈打到往日的拍檔上。
可惜華克迪森沒有因此提起精神,他和男人的距離仍在不斷收縮。距離越小,尼爾森在瞄準上花費的時間就越長,連帶腳步也受影響,變得緩慢。
當兩人的差距只剩下一個身位時,華克迪森背上的三井毫無預警地推開他,在落地的同時給了男人一腳。然後加入到跑者的行列中。
三人與男人的距離再度拉開。
「分頭逃吧。」
跑到兩人中間的三井,以旁觀者般的語氣說道。
三人看着前方的十字路口,約用了兩秒對望彼此,接着在一分鐘后,三人通過十字路口中心的瞬間,各自轉向自己所選的路。
尼爾森走進靠近自己的左側路口,正當他為有三分之一的逃脫機率興奮時,他看到華克迪森在自己的身後,努力的狂奔着。
同樣地,華克迪森也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盯着尼爾森。
「「為啥你丫在這裡啊!」」
兩人同時對着彼此怒哮,接着又同時在心底祈禱,追殺自己的男人去追選相反方向的三井。
「二個比一個多…就先拿你們練手吧。」
男人在路口中央環視一圈后,吹着不知名的曲子,走進左邊的道路。
兩人的禱告瞬間變成所有用於罵人的話語。並且強迫體力透支的身體繼續奔跑,不時不回頭地往後射擊。
在三十多發斷斷續續的槍聲后,橫衝直撞的兩人跑到某個斜坡上,終於受不了停下休息。看到獵物停下的男人,立即跑起來。
看見男人像匹脫韁野馬般跑過來,滿身汗水,全身濕透的尼爾森朝他怒哮:「誰會死在這裡啊!」。接着把放置在一旁,垃圾多得無法蓋上的大刑垃圾箱堆下斜坡,然後整個人倒在地上,汗多得尤如瀑布。
兩人沒有觀察垃圾箱的戰果,只聽到斜坡傳來沉重的「嗵」一聲。
體力稍微恢復的華克迪森,扶起正大口喘氣的尼爾森,頭也不回的向前走。
「躲去這邊…」
尼爾森指着旁邊的小巷,有氣無力的說道。
進到小巷深處后,華克迪森放開尼爾森。在汗水的潤滑下,兩人背靠着牆,很流暢地由站變為坐。
但男人夢魘般的聲音,讓兩人連喘息一下的時間都沒有。
「我來找你們了~」
他的聲音和腳步再次由斜坡傳來,仍然是那緩和而輕鬆的調子,但他說話和移動的每一刻,都在刺激兩人繃緊致極的神經。
兩人不約而同地動起來,但沒有站起身,而是直接用手把自己拖向陰影處,他們已經連站起來都沒有了。
在黃昏的小巷裡,兩人將自己藏匿於黑暗中,儘可能地不發出任何聲音。甚至停止呼吸,只為不讓他聽見急促的呼吸。
終於,腳步逐漸變得沉重,男人停下口哨,觀察着四周。隨後腳步聲又開始衰退,最後和走調的曲子一同消失於遠方。
確認威脅離開后,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然後又各自取出手槍,檢查剩餘多少子彈。
「還剩三發,你呢?」
「八發。」
華克迪森看着手裡還有七發的彈匣說道。語罷,尼爾森抬頭望向橙紅色的天空。回想起過去類似的經歷,卻因為與現況過於相似而苦笑一聲,向華克迪森問:「還記得輕褲走私案嗎?那時候也是這樣。被人追得像老鼠一樣四處躲,彈盡糧絕又沒有支援。」
華克迪森輕搖左手手掌,低頭搜索與往日拍檔共事的記憶,然後又望向尼爾森。
「抱歉,患了選擇性失憶,你回來才會好…但是,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我們連被數十個人追殺都經歷過,並且活下來了。所以…我覺得…」
「「我們會和上次一樣生存下來。」」
華克迪森接上話的後半段,與尼爾森一起說完。語罷,兩人對視輕輕一笑,重新裝上彈匣。
「「而現在,去把那頭喪屍押回局裡!」」
兩人同時脫口而出。數分鐘后,腳步聲還有走調哨聲再一次在附近迴響。聽到聲音傳來的兩人馬上起身,躲到暗角處,準備給目標來個驚喜。
兩人緊握自己的槍,調節呼吸使震抖的雙手穩定下來。
不知情的男人逐漸靠近埋伏點,口中仍是那不知名的走調曲子。當他跨過境界線的剎那,兩人正準備帥氣地轉身給他腦門開個洞之際-華克迪森的手機響了。
黃色的翻蓋手機正在西服口袋裡「嗶哩嗶哩」的響着,男人微笑盯着臉色鐵青的華克迪森,用手示意讓他先接電話。
華克迪森翻開機蓋,把手機湊到耳邊。
「你好,這裡是雪夜財務,我們現在正…」
打來的既非支援亦非三井,而是某間不知名的財務公司推銷電話。
對方話沒說完,華克迪森就先掛斷電話,並趕在男人反應前以嬌美奧運選手的速度逃跑。
「為毛是毫無關係的人啊!」
在路上狂奔的華克迪森面紅耳赤地朝天咆哮,在後面勉強跟上他的尼爾森也連忙向他追問:「為毛?為毛是財務公司啊?」
此時,原先悠閑地追擊兩人的男人亦開始從后追上。或許是感覺自己剛才被人戲弄的關係,他的步伐比過去快了不少。
最前線的華克迪森在發出高分貝哮叫的同時自暴自棄,不回頭地朝後把剩餘的八發子彈打光。並且在與尼爾森擦身而過後全部射空。
隨着最後一發子彈射出,滑套卡榫后不到一秒鐘,華克迪森的手機又一次響起。
「妳就不能看點氣氛再打來嗎!」
華克迪森直接抓起手機破口大罵,但接着傳來的,卻是三井的聲音。
「尼爾森·劉在嗎?」
她仍然用那缺乏情感的聲音詢問,而當聽到來電者是三井,華克迪森頓時冷靜了不少。
「啊…啊,在我身邊。」
「交給他聽。」
說完,華克迪森轉身朝尼爾森大喊:「接着!」同時把手機丟出去。手機在空中劃出美麗的拋物線后落到尼爾森手上。
「聽得到嗎?」
「妳是怎知道他手機號碼的?」
「這不重要,馬上來哥頓公車站,準備已經完成。」
「準備?準備什麼?」
「托馬斯·麥克維恩的死刑。」
說完,三井掛斷了通話。
尼爾森把將手機收進褲袋,在下個路口轉向的時候追上華克迪森,靠到他身邊說:「去哥頓車站!」
「啥?」
「去就是了!」
兩人再次加速,為了儘早到達車站,他們選擇了最快的路經-直線穿過行人道和行車道。
「喂,等等,他人呢?」
經過其中一個丁字路時,尼爾森回頭望去,發覺男人已經消失不見。但此時,華克迪森拍拍召爾森的肩膊,讓他回望前方,男人正背對夕陽,展露極具脅迫感的微笑。
「很驚喜吧?我可是為了你們特意抄小路了。」
男人說道,他在夕陽下的陰影完全將兩人籠罩其中,他舉起槍,對準兩人。
但他卻沒注意到,兩人在陰影中的表情。以及自己身後,高速行駛的四人私家車。
「還有什麼遺言想說?」
華克迪森反問男人。
「在這之前,你有買醫療保險嗎?」
「什麼?」
「跳!」
尼爾森喊道,接着,在車撞上男人的一剎那,兩人同時朝兩面翻滾,躲過汽車。
汽車把男人撞飛,撞進丁字路行人道上正中央的住宅,而它則在衝上行人道前一刻停下。車主走下車,用難以置信的表情望着自己的傑作。
華克迪森見狀,立即跑到男人臉前亮出警員證。
「警察!身份證、駕照還有車匙!」
車主手忙腳亂地交出華克迪森要求的物品,華克迪森掃了兩眼駕照和身份證后把它們還給車主。
「荒宮寒是吧?你的車被押收及徵用了,過兩天來警局交罰金,現在快走!」
說完,車主把證件塞入褲袋裡,連滾帶跑折返。
華克迪森進到車裡,倒車到尼爾森身旁,讓他上車。
「這下你也是罪犯了。」
「這是緊急狀況,他會理解的。」
「噠」
槍聲打斷兩人的對話。
數十發鉛彈打到引擎蓋上,男人正拿着槍口冒煙的霰彈槍從自己製造的洞走出來,臉上插着不少木牆碎片。 「卡嚓」地拉下前護木,拋出極高溫的彈殼。
兩人盯着男人,再彼此對視,各自倒吸一口氣。
「「撞他丫的!」」
兩人同時咆哮道,然後彎下身體,頭貼在方向盤和空調口前,死踩油門沖向男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人同時發出戰哮。
男人雙腿張開站在原地,將霰彈槍置於左腰,按着板機不放,不斷重複拉下前護木的動作。
鉛彈先打碎前方防風玻璃,再打爛座椅和其餘玻璃,但不論有多少碎片或海綿掉到兩人背上,華克迪森都不鬆開踩着油門的腳。
最後,打光子彈的男人拋掉霰彈槍,在撞上的前一刻往前防風玻璃里跳。他下半身被撞得粉碎性骨折,但卻成功進到車裡。
只是等待他的,並非兩人被射成蜂窩的屍體,而是抵在他額頭上的紅九。
一聲槍響過後,尼爾森下了車,拖着男人的身體,將他塞到車尾箱里。
「開車……」
躺在後座上的尼爾森,有氣無力的說道。
※
「好慢。」
三井站在破舊的公車站前,對着與環境相襯的破爛車子以及車上的兩人抱怨道。
尼爾森離開車,扶着車穩定搖搖欲墜的自己。華克迪森則坐在車裡,像駝背老人握着拐杖坐下一樣,頭放在雙手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盯着三井。
「托馬斯·麥克維恩在那?」
「在車尾箱里。」
說完,三井走向車尾箱,在越過尼爾森時,尼爾森才留意到三井手裡多了一個手提箱。
「妳確定那個男人真的是五年前自殺的托馬斯·麥克維恩嗎?」
三井正準備打開車尾箱之際,尼爾森朝她問道。她一邊打開車尾箱一邊說:「正確而言,是附身在這個男人身上的是麥克維恩。」
「附身?現在又扯到了神秘學了嗎?」
「你可以這樣理解。」
三井舉起手提箱,朝男人頭部揮下。做好保險后,三井打開手提箱,把內容物交給尼爾森。
「郵差制服和…麻繩?」
尼爾森望着手中兩樣沒有關係的東西,有些不解的問道。華克迪森則指着制服問三井:「妳想他改行當郵差嗎?帕特里克。」
三井沒理會他,繼續說著兩人不理解的話語。
「接下來我會告訴你該做什麼,照做就可以了。」
「這些算是委託內容嗎?是的話麻煩告訴我,我們到底在幹什麼?」
「名為死刑的儀式。」
三井抬起男人屍骸,輕描淡寫的說道。
雖然三井的話讓尼爾森一頭霧水,也沒興趣執行,但稍微想像不幹的下場后,還是垂頭喪氣的照辦了。
先是將男人的衣服換成綠色郵差制服、接着把他移到某間有三層高的廢棄公寓天台、用一條麻繩綁着男人、另一條一端綁在外圍柵欄、另一端結成繩圈,套到男人頸上。
「然後,在他醒來時,往這裡開一槍。」
三井從風衣口袋取出黑麥克筆,在男人扁塌的腦門上畫了個叉。
「有意義嗎?」
「這是必要的程序。」
在等待男人復活時,華克迪森走到尼爾森身旁,問他:「你真的覺得有用?」
「當然沒用。」
尼爾森毫不猶疑地回答,又再補充:「死了三十多次的人會因為一顆子彈和一條破麻繩而死?別做夢了,但還是試一次滿足她吧…我可不想再被追殺一次。」
「我也是。」
過了一個小時,男人終於掙開雙眼,眼珠正左閃右動試圖搞清現況。而等到男人復活的尼爾森,輕輕拍了一下手,站起身,走向男人。
「假如他真被你殺掉,我會跟人說他是自殺的。」
「像五年前那樣?可以啊,假如真殺得掉的話。」
尼爾森拿出紅九,往男人腦門打出身上最後一發子彈。在旁監視的三井確認后,下達最後的指示。
「把他掉下去。」
尼爾森抱起男人,將他由天台拋下去,勒緊的繩結使男人的頭在清脆一聲后斷絕與身體的連接。兩邊都在半空中下垂,無力地搖擺。
低頭望向工作成果的尼爾森,說出三井較早前告訴自己的台詞。
「托馬斯·麥克維恩,死刑執行…這樣滿意了嗎?」
三井輕輕點了頭。
「以第一次來說做得不錯。」
「還不差,你或許可以考慮去當個行刑官。」
說完,華克迪森以押車為由,離開天台,剩下兩人留在上頭。
尼爾森直接開門見山,對三井問:「妳到底是誰?或是什麼東西?求妳把這當作報酬也好當賣個人情也好,告訴我!妳…是誰?」
相比之下,三井的表情依然沒有變化,繼續用平穩而毫無起伏的聲音回答尼爾森。
「我是三井靈搖,僅此而已。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話音剛落,三井隨即轉身走向天台門。準備開門離開,在她推開門時,尼爾森追上她,追問她別的問題。
對此,三井轉身對着他,然後狠狠給了尼爾森肚子一拳。在他摸肚倒下期間又補充道:「巴洛克街十號,在那裡有你要調查的東西,再見。」
待痛楚緩解后,尼爾森立即推門下樓,但三井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黑夜之中。他只能暫時放棄,乖乖回去事務所。在臨走前,又望向吊在夜空中的男人,男人的身體正隨着夜風四處搖晃。
尼爾森原先打算通知警局,但想到華克迪林也會通知同僚后,打消了這個念頭。
拖着疲倦回到事務所的尼爾森,完成簡單的梳洗,就直接倒在個人房的床上。不論是已經發生的事或明天可能發生的事,現在他都只想全部拋諸腦後,好好睡上一覺。
※
在A市的某處,祂坐在摩天大廈的天台邊緣,雙腿於夜空中打水,以小孩的口吻和體內的無數張嘴說話。
「啊啦啊啦~還真夠窩囊廢呢。」
事實上,祂的語氣也符合他現在的姿態。現在的祂,有着嬌小的身軀、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經過精心打理的金色長發、純白的無袖長裙亦更進一步證明現在的祂是個「可愛的小女孩」。
「明明說【要讓帕特里克的行為看上去像遊樂場老鼠一樣】,卻在這之前被遣返回去,騙人精!」
然後,祂伸了伸懶腰,整個人往天台內則傾斜,柔順的金髮順從重力垂下,露出被整齊瀏海隱藏的前額。
「嘛,算了,反正她都選出死刑執行人了,就再待在這城市多一會吧。」
祂摸向自己的胸口,聆聽混亂、暴躁的雜音。
「你們就這麼膽小嗎?這個城市可是最適合你們【移民】的地方哦~真的要放棄這麼好的舞台?」
雜音在激烈的爭吵后,轉為一致的聲音。
「果然捨不得這裡呢,那~去找下一個相似之人吧。」
說完,祂站起身,朝外圍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