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奥利温坐在破旧的板凳上，手中的画笔在粗糙的画布上留下一块块色彩。
他偏一偏头，越过画板的边缘，看见爱丽尔静静地坐在屋内仅有的一处光线中，望着前方，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一头浅金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际，衬托着白皙的皮肤，碧蓝色的有如盛夏晴空一般的眼眸，显的那么恬静，那么美好。她的唇就像是一朵浅粉色的玫瑰，可惜这玫瑰很少绽开。
爱丽尔从来都是那样安静的，就像一尊雕像，又或是一些别的什么没有生气的东西。只有她或有或无的呼吸声和胸脯上下起伏的幅度才让奥利温确信她的确还活着。
爱丽尔转过头看着奥利温，逆光的角度使得她镶上了一层金边。她冲奥利温扬起一个微笑，就好像……天使一样。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自己才会在食不果腹之时毅然将爱丽尔捡回家吧。奥利温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收起画笔：“爱丽尔，我要出门去卖画了。我们已经没有干面包了。”
爱丽尔轻声的说：“再见，奥利温。”
“嗯，再见，爱丽尔。对不起不能给你吃上好东西，明明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奥利温俯下身子，在爱丽尔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走出了阁楼。
爱丽尔低下了头，将手指轻轻抵在额头上。
笨蛋奥利温……她轻声地骂道。
01
奥利温觉得胃里又火烧火燎的疼起来了。
他已经六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但是自己倒是无所谓，想想可怜的爱丽尔吧，她那么瘦弱，如果今天他依旧一幅画也卖不出去的话，爱丽尔她就要挨饿了。
然而……
“维恩先生，这……”奥利温看着手里的一个铜币，心里翻江倒海的。
“靠，你这个穷画家的画还指望能卖多少钱呢！能给你这一个铜币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别像乞丐一样恬不知耻地管我要钱！”
“……先生我求求您，爱丽尔她还等着我……我们已经没有面包了，您哪怕再多给我一个铜币也好啊……再多给一个铜币，我就可以买……”
“快给我滚！”穿着高档皮靴的脚毫不客气地踹在了奥利温的肚子上，然后是嘭的一声，维恩先生的商店向奥利温狠狠地关上了大门。奥利温心中又悲又愤，他真想对着维恩那张被脂肪撑得肿胀起来的脸狠狠来上一拳。可是他现在已经连走路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他在一条小巷子里哭了一场，攥着一枚铜币，希望哪个好心的面包店店主可以施舍一点面包。天哪，为什么他就要这么没有尊严的活着呢？
“让开，让开！没看见有车吗？”一辆马车远远的驶来，奥利温想要躲开，可是他却眼前一花，一头栽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奥利温听见周围的喧哗声越来越淡，越来越远。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越来越轻。
爱丽尔，对不起……我好像要死了……
今天晚上，没有干面包了。
02
奥利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而又舒适的大床上。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没有太多的装饰，但作为建筑来说，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简洁而精致。身边有一个男仆模样的人，看见他醒来，赶忙冲出去：“小姐，他醒了。”
……被救了吗。奥利温一时半会儿有些回不过神来。但他无暇去想那么多了。
一阵花的香气传入鼻腔，然后一张面容精致的脸映入眼帘。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一袭天鹅绒的长裙，纯金色的头发打着卷，虽没有过多的打理，只是随意在耳边别了一朵红色的玫瑰，可优雅的气质却无可掩饰地显露了出来。她的眼瞳是翡翠绿的颜色，和爱丽尔病怏怏的苍白不同，她的脸颊白里透红，保养得很好。没有过多的粉饰，只是一张素颜，就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你没有事吧？”她碧绿的眼睛望着奥利温，关切地问道，“我叫多丽丝，是尼古拉公爵的二女儿，我的车夫似乎吓到你了，真的很对不起。”
“啊，不，多丽丝小姐，是我的责任。”这一下奥利温倒有些受宠若惊了起来，“对不起，我……”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做什么的？你看上去饿了很久。”多丽丝问道。
奥利温有些惶恐：“我叫奥利温，我是一个穷画家……”
“你会画画？”多丽丝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她几乎是蹦跳着走到奥利温面前的，裙摆被毫无顾忌地甩开，好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真好！我早就想学画画了。这样，给你纸和笔，你画一副画给我看。如果你画得好，我就求父亲把你留下，你教我学画吧。”多丽丝笑道。她吩咐手下的仆人给奥利温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为他准备食物和画笔。奥利温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切是真的吗？
喂，爱丽尔，我们很快就会有面包了。
对了……爱丽尔！
03
“奥利温你真是的，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呢。”多丽丝搂着爱丽尔的肩膀，责怪道。
“对不起，多丽丝小姐。”奥利温低着头说，“我实在不敢有太多要求。”
“啊，真是的……”多丽丝侧过头，看见了奥利温正在创作的那副画。光线昏暗的小阁楼，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的画具，还有安静地坐在仅有的一丝光线中的女孩。是爱丽尔吧。
爱丽尔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奥利温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多丽丝小姐，我其实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画家。我除了爱丽尔真的什么都没有，爱丽尔她什么都不会做，我……”
多丽丝笑了，碧绿的眼眸直视着奥利温：“不，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啊。这幅画里，有很多感情呢，我很喜欢哦……”
奥利温的心怦然一动。
“我决定了，以后就由你来教我画画啦！”多丽丝开心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很可爱。她拉起爱丽尔的手，擅自做了决定：“以后爱丽尔什么也不做也可以哦！爱丽尔只要做我的妹妹就可以了。”
爱丽尔看着奥利温，脸上出现了一丝少有的忧郁。奥利温深深地鞠了一躬：“多丽丝小姐，谢谢您。只要您答应收留爱丽尔，我可以分文不要，您吩咐我的任何事情我都会乐意效劳。”
多丽丝冲他眨了眨眼：“奥利温，不用对我那么恭敬。以后叫我多丽丝就可以了。”说罢，拉着爱丽尔去了别处。奥利温坐在多丽丝专门为他准备的画室里，看着自己未完成的作品，心里感到十分的温暖。
似乎还有另一种奇妙的感情在慢慢滋生。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多丽丝的面容。高贵的，可爱的。她的笑容，她蹦蹦跳跳的样子。被她甩成一朵玫瑰的裙摆。
左胸中有一头猛兽，正在疯狂地撞击着奥利温的胸腔。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躁动，一种不安。他想要见到她，现在立刻马上。他迫切地想要待在她身边，只要能够待在她身边，不管做什么都好。他想要看到她精致的面容，想要听见她同自己说话，想要围绕在她身边。他不能忍受，和她分开哪怕一分一秒。
糟了，我好像爱上多丽丝小姐了。奥利温按住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可她是一个高贵的小姐，我只是一个穷画家。
我们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话让奥利温稍稍冷静了下来。
是啊，我们是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这明明是一个现实，为什么自己却不愿意接受呢？
04
奥利温真的成了多丽丝小姐的绘画老师。
爱丽尔安静地坐在画室一角的小凳子上，就像以往坐在阁楼的光线中一样。
她现在穿着舒服的面料制成的裙子，比刚来的时候也胖了一些，脸颊也终于泛起了些许粉红，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那么冷漠，粉红色的唇也很少开启。爱丽尔只对奥利温一个人说话，就连对多丽丝，爱丽尔也一言不发，只是点头摇头，轻轻的笑一笑。
“那样子对别人可不太礼貌啊，爱丽尔。”奥利温说。
爱丽尔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奥利温。”
奥利温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在爱丽尔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爱丽尔就这样每天看着奥利温。看着他握着多丽丝的手教她构图，看见他望着多丽丝时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到多丽丝绯红色的脸颊。奥利温，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幸福吧。
太好了，奥利温。你能幸福就好了。
多丽丝小姐她很温柔，也很善良。
她是个好人。
但是啊，为什么总觉得有一些异样的心情。尤其是当……
“爱丽尔，我想我爱上多丽丝了。”
看到奥利温坚定而又幸福的眼神，爱丽尔的心却像是受到了撞击一般。但她还是故作平常地淡淡的说了一句：“祝福你，奥利温。”
“谢谢你，爱丽尔。”奥利温笑着摸了摸爱丽尔的头发。
爱丽尔没有再说话。奥利温走了以后，她蜷缩在画室的角落里，莫名地烦躁了起来。
“这算是什么啊。明明，我只是奥利温名义上的妹妹而已。对了，我是奥利温的守护天使啊。”爱丽尔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感到开心才对，我……我的任务本来就是让奥利温得到幸福啊……可是这种感觉又是什么……”
在人类称之为“心”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撕心裂肺的痛着。有一种失落沮丧，一种不甘心，一种爱丽尔无法形容的感情从躯体的深处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什么，她从未发觉自己的体内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恶魔。它弄得自己这样难过。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脸颊的弧度滚落了下来，爱丽尔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掌心一片湿润。
是眼泪吗？
居然哭了呢，真是没出息。爱丽尔自嘲道。
明明，我应该笑着祝福他才是啊。爱丽尔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轻轻的啜泣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祝福你，奥利温。祝福你。”
头发上，奥利温手掌的温度还在那里。那么令人温暖，那么令人安心。
奥利温，奥利温。我们回家吧。回到那个小阁楼。
我不要好看的裙子，不要舒适的房间，不要可口的饭菜。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奥利温像以前那样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会安静地看着你画画，看着你出门，期待着你亲吻我的额头。
我保证，我可以少吃一点干面包，我们分着吃。我要看着你当着我的面吃下它们，而不是瞒着我独自挨饿。
奥利温，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奥利温，我是不是很自私呢。
爱丽尔张开洁白的羽翼，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这样会温暖一些。
05
“奥利温，你看我画的房子！”多丽丝拿着自己的新作在奥利温面前跳来跳去，像一只活泼的小鹿。
奥利温笑着拉过多丽丝，指着画上的一处点评道：“这里画的这个人啊，太安静了一些，站得太直了，没有动感，就像雕像一样，和周围阳光明媚的环境有些不搭哦。如果改一下整幅画会更活泼一些。多丽丝小姐，您的进步很大。”
多丽丝碧绿色的眼睛好像春天的湖，荡漾着少女甜蜜而又羞涩的爱意。她笑盈盈地望着奥利温：“奥利温，你最近在画什么呢？”
“啊，这个……多丽丝小姐……”奥利温的脸上泛起一丝羞赧，多丽丝却已经凑到了他的画前。
“好漂亮的人。”多丽丝惊叹道。
奥利温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我画的是小姐您……”
“哎？”多丽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奥利温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说道：“多丽丝小姐，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要和你待在一起，想多和你相处一会。我想我爱上你了！”
“哦，奥利温。”多丽丝的耳根也染上了玫瑰一般的红，她笑着扑进了奥利温的怀里，“我也是。”
窗外，爱丽尔默默低下了头。
又来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为什么呢。她是奥利温的守护天使啊。让奥利温获得幸福是她的职责，不是吗？
一旦完成了任务，她也可以回到天国了。
爱丽尔靠在墙上，举起手中的画布。
光线昏暗的小阁楼，金色头发的女孩安静地坐在唯一一丝光线照到的地方。阴影中，画具杂乱的摆放着，砖缝里长满了青苔，还有一枝小野花从洞开的窗户探了进来。那个地方啊，虽然很破旧，但是很温暖呢。就好像以前的奥利温一样。
那种感觉，是叫喜欢吗？也许还有嫉妒吧。
画上的女孩，本来应该是她啊……
多丽丝走后，爱丽尔悄悄走进画室，站在奥利温身后，看他满心欢喜地画着他美丽的恋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奥利温才终于注意到了她。奥利温像往常一样，冲她温柔的笑笑，伸出手想要摸她的头发。爱丽尔下意识地打开了他的手。奥利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呆滞地对峙着，直到奥利温回过神来：“爱丽尔，怎么了……”
爱丽尔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了。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如果不对我这么好，我就不会喜欢上你了啊。那样也不会被你伤害，也不会觉得难过了啊。这又算这么呢，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奥利温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手足无措地、笨拙地替爱丽尔擦着眼泪，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就像多年前他在教堂的废墟中将她拾起时做的那样。
“爱丽尔，你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祝福你，奥利温，祝福你。对不起。”
爱丽尔推开奥利温。她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她只是一个天使，她是不允许拥有感情的，更不被允许爱上一个人。她的身体越来越轻，她张开了洁白的双翼，拭干眼泪，蓝色的眼瞳恢复了以往的沉寂。
“是时候道别了，奥利温。”爱丽尔悬在空中，低下头在奥利温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爱丽尔……爱丽尔！”奥利温伸手去抓爱丽尔。可天使是那么轻啊，他又怎么能抓得住呢？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空气中，再也不见踪影。
只留下一幅已经被泪水浸湿了的油画。画上的女孩安静而又甜美。
06
不久之后，在尼古拉公爵的主张之下，多丽丝和她的表兄订了婚。
多丽丝和奥利温彼此都没有说什么。多丽丝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愿，于是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有默默地承受命运。
在婚礼结束后，奥利温为他们画了一张家庭画像，拿了公爵赏赐他的金币，回到了那个小小的阁楼。
到头来，他只是一个穷画家而已。
是的，比以前更穷，穷上千万倍。
虽然他有了金币，公爵也很欣赏他的画作，可他失去了他的天使。
奥利温坐在破旧的板凳上，手中的画笔在粗糙的画布上留下一块块色彩。
他偏一偏头，越过画板的边缘，看见屋内仅有的一处光线中，尘埃肆意浮游，再也没有那个女孩安静地坐在那里，对他说：
“再见，奥利温。”
“奥利温，欢迎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