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字面意思来理解，果然坐对面的那位搭档现在像是在教训自己吧。
然而，从其脸上的表情和口气来揣摩，似乎又没有想象中那般严厉。
——到底是该主动承认错误，直接将所有的主观原因一并揽到身上，而后就此终结这个话题呢？还是顺势而为，继续解释其中所有的缘由，好让自己在搭档眼中分数不至太糟呢？
踌躇着眼下怪异的气氛究竟该如何应对，华鑫有些困扰地挠了挠后脑勺，竟感到难以接话。
与之相对，此时此刻，被迫不断跟随隐形耳机里的指令，完美“演绎”和“复述”了黄丽珊方案的Shirley也坐如针毡。
——啊！我、我怎么、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如果事后有一天被华鑫知道了真相，我怕是没脸见他了吧……
一边对耳机那头传来的指令坚决执行着，一边又想要反抗，想要撂挑子不干的乔装少女，自觉已进入了人格分裂模式。
不过，这种煎熬人心的时刻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之前退下的女侍者就迈着轻盈的步子回到了两人的卡座前。
“先生，您要的卡布奇诺和水果茶，请慢用！”
在将一托盘的茶水放下后，女侍者径直离开。
“那么，撇开漫画的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大概黄丽珊也已意识到上一个话题无以为继，在Shirley嘬了一口刚端上来的卡布奇诺的作为暗号要求转移话题后，御姐老师总算应允了这个临时变更的提议。
——那么，果然……现在开始要问那件事了吗？要是Sunny哥主动提及的话，我就照实回答吧。
华鑫此时竟心下一片了然——自己之前所预估过的话题在这个时候被提及，他倒是有所心理准备。
尽管对于“Sunny”稍显拐弯抹角的问话方式有些在意，但坚信着自己判断的少年还是决定吐出实情：
“不太好，嗯……稍微有点不尽人意。”
当然，这也是在此之前好好斟酌过的说法。
毕竟，少年可不想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合作者被自己断送掉。
“是指告白那件是吗？”
“啊……那件事——嗯……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大概……李雪莉也已经和Sunny哥说了“告白”那件事的结果吧？
如果是这样，被知道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是兄妹呢……
况且，也都帮了大忙，就算被知道了也无可厚非。
“最后的结果怎样？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有？”
“咦？”
直到这时，华鑫才惊觉现实并没有照着自己所推演的想法顺利走下去。
不可思议地望着以正直表情面对自己的“Sunny”，少年犹疑地反问：
“李、李雪莉……李雪莉她没跟您说起吗？”
“这种事……应该没法说吧！毕竟是你的私事，如果可以，还是请你亲口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好，我相信这才是最好的途径，不是吗？”
微微别开视线，努力强装镇静的少女用手扶了扶帽檐，以略显为难的口气叹道。
——事实上，哪怕自己真的有一个哥哥，假扮成哥哥身份的少女，也绝对不会对哥哥说起这件事。
在Shirley眼中，现在自己所说的这番话的的确确就是真实的心境。
——不会说，也不能说。
尽管在现实中，女扮男装的她确实对华鑫有所隐瞒、有所欺骗，但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要做一个不诚实的人。
当然——现在的这份心情可不是隐形耳机里那位不时指挥发令的御姐老师所教的。
“是这样没错……”
对于搭档的说法，华鑫也很是很认同。
但是，与回答相反，他的脸上却浮现出痛苦与挣扎之色。
——从一开始，少年就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李雪莉不会将此事告知自己哥哥”这样的选项，所以，当猛然听到这个与固有思维完全相悖的事实后，他不禁产生了动摇。
——自己前些天对李雪莉所说的那些过激的言语，果然非常的伤人吧？
我怎么能那么过分呢……
或许……
李雪莉真的从头到尾就只是单纯地希望着：华鑫可以告白“成功”这样一件事而已。
然而……
自己却把“莫须有”的想法强加于她，把失败后的胆怯、愤怒、不甘，以及对沮丧现实的哀怨，全都统统迁怒到那样一个甚至连“与哥哥商量”这样的事都没打算做的女孩子身上。
——果然是不应该呢！
可是，已然造成的难堪结果已不可逆转，又能怎么办呢？
“我失败了……”
除了吐出作为“败者”的无奈感叹，华鑫现在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失败了吗？怪不得——”
回应着少年的说法，“Sunny”喃喃自语地低下头，用食指勾起金线白瓷杯的杯耳，逆时针缓缓转动了一周，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华鑫的眼瞳。
耳中再一次接受到的指令叫人为难，虽然内心抗拒，但考虑到当前的情况，Shirley还是一字不漏地完美“陈述”了出来：
“没有状态画画也是情有可原呢！不过，华鑫……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失败这件事吗？”
“为什么会失败……”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想嘛！
自那个昏天地暗的黑色周五以来，连知道少年告白失败的人都寥寥无几，又怎么会有契机触发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呢？
所以——
“我、我没有想过……”
摇头回应的华鑫显得垂头丧气。
——失败，然后总结经验，这不是作为人类来讲，最基本的常识之一吗？
自己竟然连这个想法的苗头都没有冒出来过，这是何等的失格，何等的失败啊！
“既然还没有想过，那就证明了——你的‘告白’这件事，还远未就此结束吧！”
“啊？还没有结束？”
“华鑫想就这样结束吗？”
“我……”
反问的反问，最终是动摇原本就没有信念基础的敷衍结论。
——想，或是不想，这在“告白”失败之后，已经是第几次被人问起了呢？
华鑫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无论是之前的李雪莉，还是后来的司空仁等人，似乎都曾问过自己好几次这样的问题。
尽管每每要回答之时，少年都像是要倾尽全部诚意般，努力鼓起勇气，给出了那个自认为最恰当的回答。
但是，当面对眼前的这个人时，面对这位搭档的时候，华鑫猛然意识到：自己竟没法给出答案了。
不，不是没有答案，只是——
之前那些已经渐渐变得合理、习以为常、千篇一律，且不应被视为不妥的答案，竟在这一刻遭到了严重的质疑。
——而质疑它的人竟是华鑫自己。
“结束真的好吗？”
这一次的反问掷地有声，不仅仅是黄丽珊的要求，更是Shirley自己想问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