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以来,第一个能让我如此反侧难眠的夜晚,我所思考的事情只有一件——是否答应林芝的告白。

这是我有生第一次接收到别人的告白,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林芝不是我起初所设想的那种坏女孩,如果是的话,她也不会喜欢上我。半个多月的相处,我对林芝也颇有好感,虽然还达不到会去告白的那种喜欢。说起来,男女交往的前提是什么呢?

没有经验的我,一整夜都在想这样的问题,直到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醒过来后,我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大体上来说,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林芝为何会喜欢我,我毫无头绪。我的长相普通,严格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丑陋;我的成绩中等,偶尔会向下滑动;我的言行举止怪异,只在不好的地方有些出众;我的性格孤僻乖戾,林芝以前对我的内心阴暗的印象其实没错;我的思想偏激、消极、沉郁……

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机理是怎样的我搞不懂,按大众的观点来说,无外乎相貌、性格、能力、涵养、家世。以上都是理论,也有人说喜欢是莫名其妙、无理可循的。

从林芝表白时的叙述来看,她是被我的表层以下的东西吸引,可是她不知道,表层下面的不一定就是本质。那不过是铺在我本质之上略微有些闪光的夹层,我的最本质的东西,根本就比我的外在更加粗陋不堪。和我的接触继续加深,林芝肯定能触及到那一点然后厌恶、远离我吧!

如果我明知道是这样还答应林芝的表白,那我就是诈欺,而且是手段相对高明的诈欺。我的外表是败絮,我的夹层是金玉,我的内心还是败絮。当人们拨开我的外表,看见金玉以为那就是我的本质,他们想不到那其实也是外表的一种。

并不是我妄自菲薄,我明白我认为的某些丑恶,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譬如以自我为中心,几乎所有人都会有,只是程度轻重不同;又譬如潜藏着的自私自利、趋利避害的本性,那是人类的动物本能,没什么可被责怪的。尽管如此,相较于普通人,我也有许多不足之处。

抛开林芝为何喜欢我不谈,我对林芝的感情也是解答这次课题的关键所在。我对林芝的印象变化是讨厌——不喜欢——不讨厌,和班长一样,虽然不讨厌,但离喜欢却有着更远的距离。我不是说喜欢是多么了不起的情感,我只是在强调我之前说过的,喜欢讨厌的东西有多么困难。

再就是定义男女朋友关系。和结婚不同,男女朋友的交往不具法律效力,而是一种社会契约。虽说在法律上是不严密的关系,但是在伦理道德上来说,还是比较正式的。我不认为年轻男女的交往一定要以结婚为目的,我同样不同意把男女朋友的交往视作儿戏。

我不能给林芝幸福,可是我们并不是要结婚。林芝喜欢我,认为和我在一起会快乐,如果我也喜欢和她在一起的话,成为男女朋友。这个时候,不一定要去设想久远的未来。我们若是为了彼此的快乐决定在一起,而这样的决定又不会成为未来幸福的阻碍,我们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既然对方就是这么看待男女朋友关系的,我又何必太死板,纠结于这没有多么了不起的关系呢?

更多地为对方着想,这大概就是我的温柔之处,而温柔,说难听点就是胆小怯懦、优柔寡断。

我思考了这么多,依然没有得出结论。所以林芝在评价我的理论的时候说,说了等于没说,想了等于没想。我不赞同思考或者讨论必须得出结论的实用主义观点,不过过分地沉溺于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空想,确实是导致我的现状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

既然我自己决定不了,这个时候就要依靠他人的力量了。我认识的人不多,爸爸妈妈那边肯定是不能问的,班长……我不想让他为难,那么就只剩——

“小樱,小樱你在房间里吗?”我拍打着妹妹的房门喊道。小樱一般是不外出的,成天窝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黄金周以后,我和妹妹持续了数年之久的冷战格局宣告瓦解。在那以前,我还不敢像这样打扰妹妹,有家人依靠的感觉真是好呢。

妹妹打开了房门,不满地看着我:“怎么了,又要找我借钱吗?”

这样说太伤感情了吧,爸爸妈妈也是,为什么我主动找他们他们都以为我是缺钱了呢?

“说起来,你的卡还在我那里,不过我没有密码。”我和妹妹关系之所以能够缓和,就是从我向她借钱开始的,虽然她同意借我钱了,可是最后我貌似又惹她生气,她只给我银行卡却没告诉我密码。

“那张卡呀……”妹妹思索的时候左右摇晃着脑袋,她的马尾也跟随着轻幅度地摇晃,“那里面的钱姑且也有哥哥的一半,不过我向来只往里面存钱没有取过的,数额太庞大了密码不能告诉哥哥……”

数额庞大?妹妹的零花钱是比我多,她花得少多余的会存起来,几年下来勉强能说数额庞大吧,对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来说。不过她说的姑且有我一半就有些难理解了。

“是么……不,我要说的不是那个啦,我有事情要和你商谈。”

“进来说吧。”妹妹说着就往房间内走去。

我也跟着走进她的房间。房间的布置看上去很简洁,不像我的房间一样杂乱。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进来过了,这里和我印象中的样子有了些许的改变,床、床头柜、衣柜、书架、电脑桌、写字桌。墙纸是蓝、白粉三色,窗帘是卡其色,床上还放了几只大小不等的玩偶……

“等等,别四处乱看呀!”

“不、不好意思!好了,现在说正事了。我亲爱的妹妹哟,你哥哥被表白了,现在正不知如何是好,请帮帮我吧!”

听到我的称呼,妹妹眉头皱了起来:“我不是说了不要叫我妹妹,也不要以我哥哥自居吗?”

是的,我和妹妹并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她的爸爸妈妈捡来的。这是妹妹前不久才告诉我的大秘密,所以妹妹才不想和我以兄妹相称。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不过妹妹应该没理由说这么大的谎。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和养父母以及妹妹像以前、不,比以前还要亲密地一起生活下去。

“可是那样很不便利吧,突然改口什么的?”你自己不也是,不自觉地就叫我哥哥么?

“哼……”妹妹沉思了一会儿,“只要你记住我们没有血缘,不要把我当妹妹,我就答应你可以用那样的称呼。”

“恩恩!”总之先答应着吧。

“那什么……哥哥被表白了?我很好奇为什么最近哥哥总是会和奇怪的女人牵扯到一起,不会又是有人把哥哥当凯子吧?”

想到了余音,我正色道:“你误会了,余音不是个坏孩子,上次的事件很难解释清楚,有机会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相处之后你就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了。还有这次和上次的情况也不一样,向我告白的是班里的一位女生,好像还是全校级别的受欢迎的那种。”

“毫无疑问她是在耍你嘛,那种人怎么会看上哥哥?”

我也认为,余音、林芝都是非常出色的女孩子,不仅是外貌,其他方面也是。从余音的事件得到教训,林芝大概也是因为某种目的才向我告白。想到这里,自然要联系林芝全班聚会那次最后说的叫我记住。可是,妹妹没有在告白的现场,不明白当时的气氛……不对,难道是我被那个时候的气氛迷惑了?这边显然可能性更大,我真的不想承认啊!

不说那些,妹妹的话还真是过分啊,哥哥真的就那么差劲吗?

“好,把你说的那种可能性也算在内,你说这次告白我该怎么答复?”

“答应她吧!并不是喜欢上了哥哥,也不是以和哥哥恋爱为目的,更别谈将来会在一起……这样的女人,对哥哥来说简直就像疫苗,可以提高哥哥对女人的免疫,是好事哦!”

也就是说,对方不会在意这次“恋情”的结果,我也可以放开去积累恋爱经验的意思?的确答应对我是没有坏处的呢,只对对方有坏处,如果对方不怀好意,那就是报应。如果对方是真心的,那我也可以对她好些让她开心。至于未来,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我决定采纳妹妹的建议,以肯定的答复回应林芝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