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人回应海,但海并不认为自己看花了眼。

就像在壁炉里流动的火苗,即使扑闪过后无影无踪,也足以辨别它消失的位置。

“诺拉,是诺拉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海迅速站起身,朝目视的方向追迹。

——毫无疑问,再次消逝的那个身影,是诺拉没错。

不管怎么说,要先追上她才行。联络桥在头顶上方,那就必须找到它的起始入口。

环视一圈,随即发现——

“在那里……!”

刚才下来时看到的螺旋状机械旁边,有着可以通往联络桥的环形阶梯。

菜齐了就马上开始动筷子。

——自己所有的疑问,只要找到她问个明白就可以了,但是……既然她看见了自己,为什么要回避?

在赤红色的地毯上奔跑着,海咬紧牙关,抹去手心的汗水。

话说回来,这么大的设施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无论是第二层,巨型机械的周围,士兵哨位,都看不到人影,真的非常奇怪。

现在也只能把这份无关紧要的奇怪咽进肚子里。

流动的空气拂过鼻尖,嗅到的却是尘封的海腥味,沿途除了规律排布的雕塑之外并没有其他阻碍物,但朝着对角线方向奔跑依旧是不短的一段距离。

“希雅克里斯女神像,《旧日坍塌》还有《聆听万物》吗……”

凭着记忆中半吊子的知识,倒能说出不少雕刻物的来历。

直到一股不自然的风扑打衣领,海才总算顺利赶到了巨型机械附近。

“嘶——……好疼。”

高速旋转的机械带来的风细腻而力道足够,还夹杂进一些不同的东西,抬手护住面庞时,甚至感觉到手指摩擦都带上了静电。

海甩动着瞬间麻痹了的右手指尖,仰起头。

眼前的机械速度快到让人看不出是在旋转,周身携带蓝白与青色的弧形闪电,每当溢出时就会被包裹它的漆黑色骨架状护栏给通通吸收掉,仅仅注视着就会觉得腿脚发软。

其他感官也好不到哪里,耳边传来了绵延不绝的电流声,那是唯有站在旷野的高压电线底下才能听到的独特声音,宛如瀑布击石的轰鸣,让人心悸。

接下来不可避免地注意到那个,钉在护栏上的钢铁铭牌。

“……『SHUISHAN』?”

简单的八个字母,再没有写着其他东西。

铭牌上的信息一瞬间刺激到了海的神经,不过转念一想只是巧合而已。虽然很想好好调查一下这个奇怪机械,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赶快追上诺拉比什么都要紧。

果断翻过栅栏,三步两步踏上阶梯。

——SHUISHAN

尽管身体还在马不停蹄地动着,思绪却稍稍被打乱,被刚才的信息拐到了令人怀念的地方。

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联系,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

水杉。

鸢尾花水杉。

直到最后,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个充满神秘且无比温柔的男人。

虽然神秘,却充满魅力,虽然神秘,却非常温和,虽然神秘,却比任何人都值得自己尊敬。

沉默寡言,听他说话就像拼拼图一样偶尔会感到头痛,但每回都会传授自己作为绅士的处世准则。

时而像个小孩,经常因为贪睡误事而慌慌张张,却在关键时刻能让人看到他宽阔稳重的肩膀。

看上去就觉得像会受欺负的软柿子,没有蓓和自己帮忙打理,头发会像裙带菜一样软绵绵的乱作一团,但无论怎样的困难在他的手起刀落下总会迎刃而解。

那个给了自己家和“力量”的爷爷——

『就叫海,如何?鸢尾花海。』

摇摆不定的甲板上,他摸着自己的头,指向海平面的礁岩,那片与天空融为一体,无止境的梦幻。

『海……?』

海鸥回旋头顶,如同扇叶遮挡着烈阳,使自己能够沐浴他的微笑。

『总有一天,你也一定能成为,拥有这种湛蓝美丽心境的人,相比任何公式,我都更要确信。』

那份无法忘却的言语,是自己改变的契机。

总感觉一股混蛋温热回荡在眼眶。

用袖口狠狠地擦拭眼角,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流眼泪什么的也太逊了。

“啊,到了!”

仿佛在努力唤醒自己一样用力踏上联络桥的边缘,在足底传来令人警醒的碰撞巨响后,再次感受到自己刚刚感情的不合时宜。

海耸了耸肩膀,低下头偷瞄四周,作为一个表面上的入侵者而言,自己也确实有点肆无忌惮了。

“接下来……”

蹲下身体,进入迟到的潜行状态,观察周围的一切。

联络桥就像古树的巨根一样盘旋在设施上空,相互交错连接,除了支道以外,还有共通的主干道,而主干道恰恰连接设施的第二层。

第二层除了延伸出来的空白区域外,还有着不少整齐排布的房间。

很遗憾,诺拉并不在联络桥上,那也就只剩下一个一个地去排除房间这个选项了。

简直就像鬼屋探险加寻宝游戏的结合体。

海做了自己来到地下以后的第三次叹气,然后挪步。

※ ※ ※

焰发少女眉毛颦蹙。

阴冷潮湿的环境会使人心生反感,但比滑腻的瓷砖更让人隐隐作呕的事物在房间里比比皆是。

——就比如,看着在传动轮上拼命奔跑的小白鼠,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通关了通关了。”

或愉悦,穿着学院制服的淡金色长发青年双手搭着下巴,坐在首席饶有趣味地看着。“不用想也知道,在左边的义眼里,直接抢过来不行吗?”

危险的言论,就是这种不经意的言论,往往可以颠覆他人的一生。

“没那么简单,贵族不单养尊处优,居然连脑袋也蠢得可以。”

或肆意,位于长桌另一角的粗犷巨影张口,同时把玩着他数米长不得不横放才容得下的铁块。“做得到的话,那个老爷子早就去抢了,用得着雇我们擦屁股。”

“……大概是有生体认证之类的,东西。”

“虽然我并不在意——闭嘴诺拉,轮不到你这头只会在床单上娇喘打滚的猪说话。”

“……”

出于某种恶趣味的目的,房间内的灯光被关闭。而会议长桌正中央的玫瑰花束旁,电子屏幕幽蓝的荧光照亮少女不愉快的脸。

屏幕上显示的是更加让人不快的倒计时,距离清零不过只剩数小时的时间。

“说起来,你的手怎么了,卢卡斯小鬼?”黑色的巨影突然嘲讽似地搭话。

“还是被看出来了吗?”金发青年露出和漂亮面庞不相称的苦笑,把托着下巴的右手放下,老老实实地开始缠上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绷带。“被爬上狮子的疯狗给咬了,不过我并不在意。”

“要是因为节外生枝导致计划出什么纰漏,你那可怜的身份可保不了你。”

“当然,我很清楚,很清楚——诺拉,我想你不介意给我揉揉肩。”

焰发少女迟疑了一瞬,紧接着不情愿地低下头,走近金发青年的身旁,面对坐下来后还显得高大的肩膀,闭上双眼,颤巍巍地伸出贴满ok绷的小手。

“安心,看在你多少还派上了点用场的份上,今天并不打算放出耐特尔。你只需要像温顺的小羊一样依赖我,然后达成我的愿望,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即使听到这样的保证,也丝毫缓解不了少女的紧张,长发在灰暗的环境中就像微弱的火苗,平稳又掺杂着僵硬的摆动。

“啊对了,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不过还是再提醒一下比较好。”

金发青年懒散地仰过头,贴近焰发少女的脸蛋,舌头从侧颊一路舔到耳根,最后轻轻咬住耳垂。“千万不要和你爷爷说多余的话,要不然,今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没人知道,我可爱的——未婚妻。”

“唔嗯!”

少女腮中传出沉闷的娇呼。

虎牙猛地咬合刺进了肉中,鲜血沿着青年嘴角渗透出来,把笑容涂抹得更加浓烈。这份邪异而沾染欲望的笑容或许并不适合青年宛如炽天使般正直的面庞,或许又无比适合。

“虽然我并不会在意。”

『距离下一次调试还有三十秒』

就在这时,桌上的笔电发出提示音。

“啊啊啊啊啊——到底在哪里啊……”

与此同时,房间外传来某只小白鼠的抱怨。

寥寥数秒意蕴深沉的沉默过后——

“看来演出即将开始,我们的嘉宾也姗姗来迟……说起来『药』小姐呢?”

“那家伙不喜欢你这场拖泥带水的戏,大概是跑去狩猎了,你就努力在她出手之前的两秒钟之内把事情解释清楚吧,小鬼。”

巨影随意晃了晃自己的铁块,哐噹一声再次挨上地面的同时,带来一个肉眼可见的深坑,和言行一并,让青年脸色变差了一些。

——肆意妄为的下水道老鼠。

虽然有点僵硬,但青年还是努力让笑容凝聚在脸上不散,伴随着优雅的对答。

“我会试试看的,找点简单易懂的句子,一下子就能让他理解明白一切的话语,就比如说——”

拧动把手的开门声打断了话语,然后看上去精疲力尽的苦脸和光线一起伸了进来。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在不过还是问一下诺拉你在吗?”

气息一窒。

六对眼睛与一对眼睛的对视。

空气在发光的灰尘里静止了一秒,紧接着,继续流动。

“你被骗了,我的朋友。”

青年站起身,对远道而来的小白鼠致以弯腰脱帽礼,虽然并没有戴着帽子。

“啊……?”

小白鼠的表情呆滞,挠挠头也下意识地鞠了一躬。

然而就在弯腰的时候,身体突然一僵,眼神变得迷离,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直挺挺向前倾倒,随后重重摔倒在地毯上。

不省人事。

一道倩影出显现在敞开的门板后。

说是倩影,也只能看出是倩影而已,全身上下都被紫色绷带样式的紧身衣包裹,勾勒出完美的身体曲线,唯独暴露在外的只有眼睛和及腰马尾。

“还真的只用了两秒啊,有意思。”

巨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倩影则歪了歪头,弯腰扛起地上的小白鼠。

“那个也快要开始了吧——”

巨影话音未落,桌面上的笔电再次发出提示。

『第三次调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