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彼得从睡梦中醒来,看见了阳光从窗外撒了进来。米兰达坐在窗边,低头,翻阅着手里的书。那是彼得书架上的一本诗集,是很多年前和诺兰一起从王宫溜出去到街市上闲逛的时候买到的。那时候也不是很喜欢看书,只是因为书的封面画得非常好看,是一个带着花环的小男孩,彼得觉得那个小孩长得很像是诺兰。

他没有说话,后背的伤口在持续疼痛着,撕扯着他让他坐立难安。他躺在床上,想要翻一个身。

“啊,你醒啦。”沉浸在书里的米兰达被彼得发出的动静惊扰了,她抬起头望着彼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彼得闭上了眼睛,眉毛扭在了一起。

他的喘息声有些粗重,像是一只笨拙的河马,艰难地扭动着身躯,然后将脑袋埋进了枕头。背上的伤口让他无法思考,头脑被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已经是一团乱麻。米兰达起身,将诗集小心翼翼地放在凳子上:“你不要乱动,你的伤——”

“我知道……”彼得的声音变得沙哑,好像是将死的野兽,带着怒气与些许无可奈何。

米兰达垂下了眼帘:“你,去追卡沙林了?”

彼得没有说话,把头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米兰达心想他不会是死了吧。

米兰达在床边,轻轻摇了摇彼得的胳膊:“喂,别死啊。”

彼得没有动静,躺在床上,将自己整个人拉直。有血迹从他背后的绷带之下渗出。他整个人显得格外苍白,或许是因为血液流失的原因。他原本看上去像是野生的山猫,此时却像白纸扎出来的人儿了。米兰达微微有些动摇,她想,如果卡沙林杀得了彼得,那么诺兰和佩拉也是杀得了的。毕竟彼得一直在暗处,卡沙林也在暗处,原本这样牵制着,也算是达到了某种平衡。但现在成了敌暗我明的状况,怎么想都不太妙。她宁愿相信彼得昨夜解决了一些麻烦,比如杀死了卡沙林,但她也清楚地明白彼得正躺在自己面前,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一样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了。

她用力地摇了好几下,听见彼得不耐烦的声音:“没死。”

彼得本来就头脑昏昏沉沉,好像要炸裂一般胀痛,后背的伤口又不断刺激着脆弱的神经,加上米兰达在旁边不停骚扰,让他觉得心烦意乱极了。他正在受着这些东西的煎熬,让它觉得一切都像是一种折磨。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没有了声息。

米兰达带着半分委屈:“唉,人家好心关心你一下,你却这样。我去找人给你换药吧。”

“你根本不是关心我,”彼得的声音很小,他已经逐渐恢复了一些气力,但依旧是孱弱的感觉,“你只是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对吗?”

米兰达望着彼得,笑了:“是,我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那又怎样?在你眼里,我一直都只是一个在利用你们的人,对吗?”

“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彼得反问道。

米兰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已经受了重伤,也丝毫不肯放过别人吗?

米兰达突然有些负气了,她想着,就算是捡一条狗回家,日子久了也会有一点点感情,更何况米兰达是一个人?而彼得对她却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样子,让米兰达觉得很难过。

米兰达走回了窗边,重新拿起诗集翻开:“那么,你就躺在那边,等着血流干吧。”

彼得没有回嘴,只是转过了头,看着米兰达手中的书。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眉头微微蹙着,好像再思考着什么严峻的问题。米兰达没有理会他。

阳光照在书页上。这本书很新,书页平整,有些还黏在一起,就是边角有些泛黄。彼得这样看了米兰达一会儿,开口问道:“好看吗,这本书。”

米兰达没有抬头,她有点小小地生气,她在想,就算是彼得道歉也不原谅他,不要再和他讲话了。可是彼得又问了一遍:“这本书好看吗?”

米兰达嘟起了嘴,有小脾气了:“你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好不好看了吗?”

“我买这本书的时候,字还没有认全呢。”彼得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现在肯定是认得了,不过那个时候单纯地因为喜欢这个书封面的插画,所以就买了下来。”

米兰达把书翻到了封面的插画,并没有产生过多的想法,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图形比文字更能吸引我。”彼得说着,摇了摇头。米兰达马上争辩道:“胡说!文字和图片不一样,文字也能表达很多东西,表现的是一种那个,抽象的美嘛!”

“但是我确实是这样的啊。”彼得看着米兰达据理力争的模样,像是很累了一样轻轻合上了眼睛。听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彼得闭上眼睛,以前这十四年的光阴都在他脑海里想走马灯一样一幕幕走过。和诺兰的相遇,第一次学看书,第一次学写字,原本珍藏心中的美好的小屋被打开。

我可能快要死了吧。彼得这样想着,叹了一口气。

“你以前,为什么不认得字?”米兰达这时从书中抬起了头。这个问题她方才思索了很久,她难以相信一个人可以目不识丁地活到十来岁。

“毕竟,我们不是同类人。因为我的父亲年轻时是个混事魔王,他根本不在乎我认不认字。而母亲就更不行了,她根本没有机会成为一个被贵族看上的幸运灰姑娘,也没有机会接触教育。而你不一样,你的父亲是有文化的人,才把你也养成现在的样子。”彼得丧气一般,但语调很快扬了上去,“但我觉得我现在很好。我有诺兰这样优秀的主人,有佩拉作为同事,和文森特也和好了。我觉得我这样就可以了。”彼得睁开了眼睛,望着米兰达。米兰达就这样看着彼得,她在想,彼得知道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却对彼得一无所知。这是彼得第一次和她讲过去的事情——事实上,彼得也不喜欢和别人讲自己的过去,只是因为这一次,死亡离他如此接近,他觉得还是留下一些些的故事,哪怕只言片语也好。他不同于佩拉与文森特。

佩拉和文森特是骑士,是王国的剑与枪。他们战斗,获得荣耀,然后接受万众的景仰。但彼得不一样,彼得是刺客,是无名的暗器,他不留名姓,不求荣耀,也没有人会敬仰他。骑士是光的职阶,刺客是暗影。刺客和刺客的故事一起隐藏在黑夜的深处。他们生,隐踪匿迹;他们死,悄无声息。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这样存在着,生也好死也好,注定是什么都留不下来的。没有传说去颂扬他,没有史书去记载他,他就像浮沫,短暂地存在于世,随后便不留一丝痕迹地走。

那么如何证明他曾经活过呢?百年之后,当大家都回归了永恒之乡,后人在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不会知道诺兰亲王曾经有一个名叫彼得的亲卫,不会知道他缘何而来去向何处。那么他人生的意义从何体现?此前所活过的日子,又算是些什么呢?

彼得叹了一口气。他看着米兰达手中的书,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看在我收留你的份上,给我念一首诗吧。我突然想知道,那本书里都写了些什么。”他此时此刻的样子,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家猫,身上的桀骜戾气全都烟消云散了。他的肩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米兰达愣了一下,举起了诗集,念了起来。

她念了一首情诗,写的是一个少女爱上了一个贵族家的公子,然后两个人情投意合,却无法成双,最终被误了青春的故事。彼得听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米兰达又念了下一首,这是一首叙事诗,讲述了古老的大陆上一个名叫萨赫尔的少年,为了去救自己的母亲,而四处冒险,采了悬崖上的荆棘刺、毒蛇心、毒蝎尾,为母亲炼药。

彼得睁开了眼睛。

“这和我想象的诗不太一样。”彼得坦白。他原以为所有的诗都是很高大上的东西,有华丽的辞藻,迷人的意境,还有诗人纤细的情感。但这些叙事诗都很朴实,讲了很多普通的人在红尘中的小事。

“我懂你说的意思。”米兰达笑了,这一次的笑容格外的美丽:“要知道,诗歌作为一种文字的表达方式,当然不仅仅是无病呻吟之用。有重于形式的诗词,但那种大多是用做娱乐,在王公贵族吃饭的时候为他们助助雅兴。叙事诗才是真正的诗歌,它担负着的,是将故事传递下去的重任。”

彼得的眼神微微有一些迷离:“我觉得那样很好。”

“那样?”

“就是故事能够传递下去,很好。”

米兰达将视线从书上挪开,看着彼得。她越来越觉得他看不透了。

“是。”米兰达笑了,“这就是我想要做一个诗人的原因,我认为,立言比立功更为重要。因为立功只是一时的,立言却能永久流传。”

彼得没有再回答,他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他再努力把注意转移回自身,努力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明明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却感觉很多细节已经丢失了。他想,会不会是受伤的原因?他昨天在街市上看见了巫女,随后便追了出去,之后是漫长的追逐,他在树林里,巫女有意地把他往和神堂相反的方向带。而他紧追不放,毫不犹豫地出了手。再后来……彼得的脑子里翁了一下,他明明是面朝这巫女,为何最后那刀却是从身后砍来?

“米兰达,你说,只有一个巫吗?雪朔城。”彼得望着窗户,午后的阳光从窗户外洒了进来。

“是的,巫已经死光了,只有两个还存活于世,一个在雪朔城,另一个在落日之地。”米兰达肯定地说。

“可是,伤我的时候,有两个。”彼得仔细地回想着,虽然那时的经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十分确信,自己遇见的绝对不是一个人。

“分身术,是巫族的秘术。”米兰达认真地答道,她看着彼得,总觉得他在想些什么。

“你的母亲去了哪里?”彼得突然跳转了话题。

听见这样的疑问,米兰达愣了。虽然彼得查过她所有的事情,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但每每听见他讲起自己这些不愿意示人的小秘密,米兰达总会觉得气恼又愤慨。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好了啊。”米兰达翻了彼得一个白眼。虽然他躺在床上,看起来快要死掉的样子有些可怜,但米兰达此时丝毫不像给他同情。她感到自己在彼得面前就像是赤身裸体那样,让她觉得好像受到了某种羞辱。她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她喜欢给自己留有私人的空间,而不是像这样完全暴露在某人的面前。她有些郁郁不乐了。

“那你觉得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彼得逼问道,他说着翻了一个身,想要坐起来。他后背的伤口又有血渗了出来,他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却没有再哼一下。

“你的母亲,会不会——”

米兰达一下就明白了彼得说的意思。既然母亲是卡沙林出身,那么也就意味着她是那种“载体”的性质。那么很有可能,母亲已经成为了巫的又一个牺牲品。

“胡说八道!”米兰达站了起来,“她已经失踪了那么多年了,她肯定躲得好好的,才不会被抓到!等到我把巫族都赶走,她就会出来的!”

彼得轻声地笑了,看着米兰达:“理想很美好。以你这样,凭着一己之力,是根本无法战胜卡沙林的。”

米兰达咬住了嘴唇,有些不甘心地望着地板。她使劲摇了摇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他们赶走。”

“那么,你要不要试试我的计划?”彼得看着米兰达,眨了眨眼睛。

“什么计划?”米兰达听见彼得这么说,不由微微向前探去了身子。

“卡沙林受伤了,她中了我的飞刀。”

“那又怎样?这样的攻击对于卡沙林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你要知道,她即使是肉身已经死亡,依旧可以依靠法力来维持一段时间,直到肉身腐败为止。”

“如果她的肉身死亡,会极大地限制她的能力,这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是很打的影响。而我的飞刀是淬毒的,一般人只要中了我的飞刀,不出三天就会死去。所以现在的卡沙林,正在费尽心思地寻找新的宿主。”彼得的目光里透着一丝狡黠,“你去做新的宿主。”

“你在说什么胡话!”米兰达腾的站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浓浓的怒意。她原本就是为了逃避这样的命运而来的,现在彼得居然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我的意思是,你去做诱饵引卡沙林出来。”彼得看着米兰达,语气十分认真,“你去做诱饵,将卡沙林引到我们的地方,然后将她一举消灭。”

“可是卡沙林不是傻子。”米兰达阴沉着脸,用白眼看着彼得。彼得嗤笑。

“她不一定聪明。她若是聪明了,怎么会让谢利亚知道她的存在?”彼得看着米兰达,眼中满是玩味。他看着米兰达因为“谢利亚”这个名字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吐出了可怕的话语:“你不会当真以为,谢利亚喜欢你吧?”

米兰达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如果说,卡沙林是王后私养的巫,谢利亚和王后又是同党,那么知道一些事情也是很正常的,或许也听说了很多关于禁术之类的传言,那么他接近自己的居心就值得玩味了。米兰达不是傻子,从彼得的只言片语之中,她就听出了事情的端倪。

“你是说——谢利亚接近我,是因为我是‘载体’?”米兰达只觉得冷汗发背,寒意逼人。她打了一个哆嗦,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

“没错。”彼得看着米兰达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怜悯。那种怜悯的神色刺痛了米兰达的心。

“所以,谢利亚其实,和卡沙林是一伙的?”米兰达觉得自己的喘息声变得粗重了起来,她的胸口很闷,像是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她的拳头捏紧了。

她想起了和谢利亚在一起的日子。

谢利亚是个很幽默风趣的人,虽然年长米兰达很多岁,却带上了一种年长的男性特有的成熟魅力。米兰达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在他面前唱诗,听他的赞美,和他一起走在长廊上,走在雪朔城的大街上,和他漫无边际地谈着诗歌,谈着文化,谈着艺术与梦想。米兰达是那样敬仰谢利亚,在她心中,谢利亚就是白月光——这也是她最终拒绝了谢利亚的理由。有很多东西需要的是远远仰望,而不是占有。米兰达知道谢利亚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害怕一旦接近了,看见他身上有着许多像普通人一样的缺陷,看见他的世俗,看见他的烟火气息。但她没有想到,谢利亚的破碎,会是在这种时刻,以这样的方式。

“不是哦。”彼得说。

米兰达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心里安慰自己,谢利亚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也可能只是因为好奇吧,毕竟卡沙林这样的存在,对于任何一个在大陆上长大,接受了大陆无神文化的人来说,都太过独特了,让人很有探索的欲望。

可是彼得话锋一转:“不如说,谢利亚是卡沙林的对立面。你想过没有,谢利亚和王后一起密谋夺权,那么夺权成功之后,会怎么样?”

米兰达微微愣了一下:“莫非——他们会内讧?”

“这是理所应当的,你要知道,谢利亚和王后,哪个都不是善茬。他们都是有野心的人,都不甘于被别人支配,所以一旦王后掌权,她不会提拔谢利亚,而是置谢利亚于死地。至于谢利亚,他这样精明的政客是不会不知道这种事情的。他早就想到了后果,在王后夺权成功的那一刻,他就会马上揭竿而起,给王后扣上‘大逆不道’的帽子,将王后一举歼灭。”彼得眼中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是对米兰达的嘲讽,像是在说对这种人动心真是愚蠢又可怜。米兰达轻轻咬住了唇,她的语气变得柔弱,带了半分的乞求:“可是这些与卡沙林又有什么关系呢?谢利亚和卡沙林,是敌人不是吗?”

“王后并没有告诉谢利亚卡沙林的事情,卡沙林先前也一直没有来过雪朔城。但谢利亚很早就摸清了王后身边所有人的底细,甚至,包括了一直以来连生活在王城的我们都未曾知道的卡沙林。谢利亚清楚地知道卡沙林想要借助他和王后之手助巫族重回大陆——也即是说,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卡沙林首先等着他们之中的一个掌控这个王国,再等得他们拼得两败俱伤,自己一网打尽。”彼得轻轻将目光投向窗外,雪朔城的午后,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好像那么多的纷争向来都与这里无关。可事实上,这里早已是暗波汹涌。

米兰达低下了头:“所以——”

“想要用你去做诱饵的这个办法,是谢利亚想出来的。”彼得冷笑一声,将目光转了回来,“将肉体钉死在刑台上,用烈火烧成灰,这是,杀死巫唯一的方法。三百年前的人们就是那么干的。也就是说,谢利亚的计划是,重伤卡沙林,然后在她四处寻找‘载体’的时候将你抛出去,自己设好圈套,将他一举拿下。若是你幸运脱险,他可以说自己并不知道会有这一场意外,只是恰好在那里救下了你;若是你不幸,被夺走了身形,那么就连同你的肉体一同烧掉,反正那时你也已经在灵魂的意义上死亡了。”

米兰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抬头看着彼得,眼睛里像是有泪水在打转。她有些委屈,像是被骗了的孩子。她把头扭向一边,感到自己这么多年的真心全都像是白费了。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米兰达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拼命克制住自己,可是终于,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办事处的书库,在第一层西面第二列书柜的第三排的第四十五本书,把它拿走,底下有一个暗层,里面有钥匙。锁孔是东南角小男孩雕像的左耳朵孔。下面有谢利亚的密室。你若不信,自己去看便是了。”彼得眼底嘲讽的神色越发清晰。米兰达背过身去,轻轻捂住了脸。

彼得从背后看见,她的肩膀在上下抽动着。彼得叹了一口气。

“别哭了。”

“……可我难过……”米兰达哽咽着。

“忘了他,开始新生活,不好吗?”

“可我无路可逃。”

“天下那么大,怎么会无路可逃?”彼得苦笑,他望着米兰达,她哭泣的背影让人有几分怜爱。米兰达沉默了。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会。”

“但是你会写诗,你会做家务,你会烤好吃的曲奇,你会很多我不会的东西。这些都不算吗?”彼得反问道。

“……”米兰达转过身,她哭泣时楚楚可怜的模样比背影更加动人。

“你啊——”彼得摇了摇头,“真是的,怎么就这么傻的可怜呢?谢利亚又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他,真的很温柔。”米兰达双手绞在一起。

彼得挑了挑眉毛,有些无奈。

他还是看不得眼泪:“好了烦死了,我饿了,别哭了,你的病号需要照顾,给我来点吃的。”

米兰达抹了一把眼泪:“不给你,饿死你!”

“那就把你逐出亲王府好了。”彼得若无其事地说。

米兰达愤愤地甩门出去了。

彼得重新躺回床上,叹了一口气。

“偷听了多久?”彼得问道。

“也没有多久。”约瑟先生拉开房门,将手中的药箱放了下来,“我帮你换药。”

“谢谢。”彼得轻轻点了点头。约瑟先生扶着彼得坐了起来。

“下面打算怎么办?”约瑟先生问道,“你一个人,根本解决不了卡沙林的问题。”

“总归是会解决的。”

“但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约瑟先生解开彼得身上的绷带,用药水将他的伤口擦拭了一遍。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药水渗透进去,还是痛得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约瑟先生熟练地为彼得敷上药膏,重新绑上干净的绷带。他收拾好东西,看着彼得的眼睛:“哈维尔要你们作为使臣去希德尔公国参加他们的庆典,爱德华快马加鞭,三天就能赶到雪朔城。你们就要回眠冬城了。”

“等等,可是诺兰才来这里不到三个月啊!”彼得问道,“而且我这样——”

“你这样很有可能会被留在眠冬城接受治疗。我会留在这里照料亲王府,直到你们回来为止。在那期间,米兰达可以放心地交给我来看护。”约瑟先生扶着彼得,让他躺下不要乱动。他总是带着从容的绅士气度,好像山崩地裂也不足以威慑到他。

“……她怎么样,和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之所以留下她,和谢利亚是同样的目的。是那个女人太傻,自以为算计了别人,却总是把自己算计进去。”彼得嗤笑。

“可是你最后没能忍心,不是吗?”

“只是看不惯她傻兮兮的样子罢了。”彼得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约瑟先生识趣地退下,带上了门。

“对了,”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彼得突然叫住了约瑟先生,“你叫我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卡沙林骗爱丽丝说爱丽丝有巫族的血统,爱丽丝好像信了。我偷偷听见她和尼尔尼诺讲的。”

“尼尔果然和卡沙林有联络吗?”约瑟先生回过头,将门又拉开一条缝。

“是,卡沙林给了他一大笔钱,他帮卡沙林收集各路巫族的遗物。”彼得继续说下去,“然后就是,爱丽丝确实是谢利亚的女儿。这一点,王后清楚,谢利亚却并不知情。”

约瑟先生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了。”他关上了门。

走廊尽头,米兰达端着茶点,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三)尾声

佩拉坐在马车上,马车颠簸着,马蹄声急促。

她怀抱着轻鸿,蜷缩在马车的角落,头靠着窗户,睡得昏沉。 她在睡梦中打了一个喷嚏,诺兰苦笑,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光景总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彼得看着熟睡的佩拉,轻轻摇了摇头。就像是一个圆形的魔咒,大家从这里出发,最终又都回到了这里。诺兰望着彼得,彼得披着外套,身上的伤还未好,但他执意要和诺兰一起去罗曼。

这回,却把文森特留在了雪朔城。

“你说,文森特能胜任这种事情吗?”彼得看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来的时候还和文森特闹了一些不愉快,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这会儿却又已经和他冰释前嫌,开始关心起来了。也许来到雪朔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总归是有一些收获的。

“说不定可以呢。我觉得他最近好像在努力改变自己,说不定等我们回来,已经变得相当可靠了呢。”诺兰笑着说。

马车颠了一下,佩拉的脑袋在车窗上狠狠一磕。她一下子弹了起来,坐直了身子。

“啊,不好意思,睡着了。”她笑了笑。

“没事,安心睡。我们都在的。”诺兰笑眼看着她,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佩拉抿着嘴笑了,把头靠在了诺兰的肩上。

彼得轻轻扶住了额头:“你们啊,能不能在意一下别人的感受啊?嗯?”

佩拉向彼得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彼得回敬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马车向眠冬城疾驰而去。人们重新踏上了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