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爱丽丝站在窗户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空洞的眼睛里逐渐泛起了光。北境——诺兰在的地方。她知道在那里正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事情即将发生。

巫族的名字,将要重新被载入史册。

爱丽丝轻轻抱住怀中厚重的日记本。日记本是王后的遗物,记录的是她还是一个少女时的事情。日记本是牛皮做的本面,随着时间的迁移,显露出了特有的氧化的色彩。日记本的纸页边缘微微泛黄,有几页还翘了起来,都被爱丽丝小心地抹平了。这是卡沙林带给她的,卡沙林在王后被杀死的时候,偷走了这本日记。其他的东西很快被处理掉了,有的作为王后谋反的证据呈给了国王,有的作为她的遗物被丢尽了熊熊篝火。王城里,就连原本挂在走廊上的王后的画像也一并被烧毁,几年前请了一位宫廷画师画的全家福,亦是重又把画师找了回来,把那块油彩刮掉,用背景填上了原本王后所在的位置。王后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被抹杀得一干二净。现在还活着的人们,或许还会记得这个国家曾经有这样一个王后,有这样一段故事。但百年以后,所有与王后有关的记载,只会是一句“谋反被杀”,或者闭口不提。只要史学家愿意,只要帝王愿意,一个人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得彻底的。唯有像伯兰特将军那样活成整个大陆的传奇,才能够永远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

只是历史长河是何其汹涌,英雄有千万,豪杰有千万,传奇却寥寥无几,更多的人付出了同样的血汗,却依旧什么也没能留下。但也无妨,爱丽丝轻笑着摇了摇头,毕竟一切都是会有尽头的,人也好,世界也好,终究会有清零的那一天到来。世界之后的世界,会有新的纷争,新的传奇,过去的一切都归于虚空,所有的传奇也都化为泡影。所有的存在都是存在于当下的,未来的真实面目是消亡,是虚无,这一切,爱丽丝已经参透了。

而她,要么在这座高塔里凄凄惨惨地了此余生,要么逃出这里,成为这片大陆的“命运”。

是的,在古老的巫族,有着这样奇怪的预言:巫族的存亡,决定于死神于半巫的斗争;如果半巫胜了,诺埃尔的神迹将会重回大陆;若是死神胜了,就是神明的终结,就是巫族的末日。

而现在舞台已经排开,角色也已然就位了。爱丽丝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哈维尔一定想不到,即使自己被囚禁在高塔上,也一样可以翻云覆雨!她原本已经心死了,但现在她逐渐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个古老预言的第一个人物,毫无疑问是佩拉洛斯。在巫族的神话里,死神居于东方,因为巫族相信所有的生皆缘之于死,亦如日出于黑暗的黎明一般;而巫族居于西方,因为西方是黄昏,是落日,是无限趋近于永恒。巫族的传说中有一个追逐落日的年轻人,他向着西方一直奔跑,发现黄昏是亘古不变的。

佩拉洛斯恰恰是来自于东方,又出生于那个被称为“死神”的家族。

而至于半巫——

爱丽丝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所得到的一些消息,可怕得让她自己都不免汗毛倒立。

她确实不是国王的孩子。她的生父,是一个亚斯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来,是寄居在一个亚斯人躯体里的,名叫厄修的巫师。

巫在占领一具躯体以后,会慢慢地将灵魂和肉身联系在一起。只可惜厄修的巫术修行不够,往往活人的躯体很难侵占,即使是成功了,也很快就会死去。所以厄修只有不停地寻找新的宿主,或不得不住在差强人意的行尸走肉中。而爱丽丝,就是王后与这样的人所产下的子嗣。

爱丽丝每当想起这些,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因为这样的身世,着实超出了她以往所能够接受的范围。她虽然从小生活在隔绝人世的环境中,却终归是埃克苏的孩子,尽管体内所流着的血液并非纯正,自幼接受的价值体系中却没有神明的存在。但对于爱丽丝来说,这样的身世能带给她的,远比她不能够接受的要多。

爱丽丝轻轻地笑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养尊处优,处处挑剔的小公主了。她明白,自己现在所能做的比作为一个公主更多。

爱丽丝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她相信自己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虽然在上一场斗争中,自己败下了阵来,但这一次,佩拉在明处,她在暗处,佩拉一定想不到一个已经被囚禁在高塔中的公主,还能翻起怎样的波浪。回到了桌前,坐下,摊开了母亲的日记。

她已经把这一本日记翻了个遍,最开始的那一页上写下的日期,让爱丽丝微微有些出神。那是在她出生之前很远很远,远到母亲还是一个如她一般年纪的少女。那个时候的母亲还保有着少女的天真和烂漫,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是明媚的。而在十四岁的生日上,母亲认识了来自罗曼王国的“厄修”。

爱丽丝轻轻闭上眼睛。难以想象,那个在国王面前惊艳得宛如一朵毒玫瑰的女人,居然有着那样柔情似水的年华。爱丽丝不知道恋爱时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想必是极其动人的吧。毕竟,她是那样的美人儿,否则也不会抓住国王的心。

在母亲的眼里,那时候的厄修风趣、幽默,又生得一副俊俏的面容,两个人很快就相爱了。

再往后,就是母亲入宫。

爱丽丝万万没有想到,在母亲怀上自己以后,母亲一直热恋着的厄修,只是留下了一句:“那是我的孩子。”就走了。当然后来爱丽丝知道,那是因为厄修的躯体到了使用的年限,不得不再去寻找一具新的来。可是那对于爱丽丝的母亲来说,却是晴天霹雳一般。

日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后来的故事,爱丽丝也知道。那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夺权之路。母亲从未提起过爱丽丝的身世,而厄修也无法开口说出真相,只得以新的身份,以巫女的身份,秘密地留在了王后身边。

爱丽丝轻轻地垂下了小脑袋,虽然不是公主了,但“命运之子”的身份一样让她觉得自己格外与众不同。她合上母亲的日记本,吹灭了灯,重新回到了床上。

厄修到雪朔城了,追随着诺兰的脚步。但他有时也会来看爱丽丝,爱丽丝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厄修只是摇了摇头。他对爱丽丝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爱丽丝如果贸然失踪的话,很快就会引起哈维尔的重视,否则厄修的全部计划可能就要泡汤了。爱丽丝在这个时候显然只得相信厄修,毕竟他可是——自称为爱丽丝生父的人。

虽然现在寄居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

爱丽丝不知道厄修的巫术是怎么习得的,她有些羡慕。因为墙壁和牢笼都不能够阻碍厄修。她想要厄修教她这些,厄修却只是微笑着对她说还不到时候。

那么,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爱丽丝嘟起了嘴,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把精致的匕首。厄修帮她把刃磨开了,爱丽丝决定把它好好收藏,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一切都能够得成——她想要看着那个名叫佩拉洛斯的女人跪地求饶的姿态。

就在这时,爱丽丝听见了哈维尔缓步走上楼梯的声音,那声音让她心中多少有些厌恶。若是没有这个多事的兄长,自己的母亲或许就能成功地夺取这个国家的宝座,那么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凄苦了!她收起了手中的匕首,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仇恨的眼神死死盯住这个漂亮的囚笼的大门,看着哈维尔的那张脸出现在门口。

“爱丽丝。”哈维尔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铁门,走了进来。他将手里的油灯放在了桌上,昏黄的火光轻轻跳跃着,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狭小的房间里一下子被温暖的火光充满了,明黄色的光芒照耀着白色的天鹅绒地毯,照耀着爱丽丝苍白的小脸。哈维尔看见她已经换上了新的睡裙,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是埃克苏王室的一员,哈维尔不能让她过得太过凄惨。

哈维尔的目光扫过爱丽丝的桌面。椅子是歪的,椅子下面的毯子被蹭得有点脏。桌面两侧堆了一些小杂物,无非是零零碎碎的饰物。但桌面的中央却异常整洁。

桌上的蜡烛,中间还盛着一汪半干未干的蜡油,正在一点点凝固。

书?哈维尔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目光扫过爱丽丝小小的房间。他允许女仆给爱丽丝带一些她想要的东西,但独独不许她看书。因为哈维尔知道,爱丽丝原本就很聪明,他不想让她更聪明。哈维尔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养虎为患的道理呢?

但他想,爱丽丝恐怕也知道自己心里的弯弯绕绕,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呢?这个房间也就这么大的地方,他若是想查,肯定是轻而易举的,爱丽丝毫无还手之力。因此,不必要在面子上把事情做绝。

他在轻轻拉开了凳子,在爱丽丝面前坐了下来。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刘海已经盖住了眉毛,其余的头发在脑后用深蓝色的缎带扎成了小小的一个尾巴。他有些慵懒地斜倚在椅背上,胳膊支在桌面,一手托着头,指节微微弯曲。他本身就手指修长,这样一来显得越发好看。火光在他蓝色的眸子里亮起,好像深蓝色的夜空里升起了一颗明亮的星。哈维尔就这样看着爱丽丝,若无其事地说起了一些事情。

“今天,又有人向我提亲了,是尤娜公爵。”哈维尔的语气,好像真的是在和妹妹友好地闲谈的哥哥一样,“我在想,要不要和她的女儿见一面呢?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忘不了伊莎贝拉。”哈维尔说道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哈维尔也没有打算得到爱丽丝的回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最近都没有收到诺兰的消息,你说他啊,才出去几天,是不是就把我这个做哥哥的给忘了?”

爱丽丝冷冷地望着哈维尔。

“你真的,爱过伊莎贝拉吗?”爱丽丝冰冷的眼神不带有一丝的温度,那个眼神让哈维尔都不由颤抖了一下。

“为何不爱?”哈维尔眉头微微向下压了压,显然,这不是他喜欢的话题。

“因为你是你。”爱丽丝望着哈维尔的眼睛,她以前害怕他,觉得他的心机,他的深沉都是致命的毒药。但现在她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地笃信哈维尔不会对自己贸然出手,又是如何笃信,哈维尔的力量,一定敌不过厄修。

爱丽丝见哈维尔没有说话,就接着说了下去:“在我眼里,你之所以会娶伊莎贝拉为妻,因为她不仅外表光鲜可爱,还有许多其他贵族小姐没有的优点。比如她温柔,她顺从,她会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做恰当的事,并且,她平日里看起来还挺有主见的,但在大事上却难以做出断绝。你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能帮你挡下很多闲杂琐碎的小事,又不会阻碍你前进,在你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你甚至不需要口头授意,她都能心领神会,为你扫清障碍,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就连,最后在别人眼里害死她的致命的懦弱,于你来说都是必要的。你需要的根本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能为你传宗接代又能维护和邻国良好的关系同时帮你处理烦心事的万能机器而已。你所谓的忘不掉伊莎贝拉,不过是因为很难再找到这么优秀的万能机器罢了。”

哈维尔望着爱丽丝,眼神中微微浮起了一丝寒意。他的眼神总是沉静的,很少看他为什么事情激动过:“如果你这么想,我无话可说。别人的情感,你是不会懂的。对于你来说,我们究竟算是什么呢?”

“你不要质问我,你的行动不就在昭告着你的为人吗?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棱角锋利的人,所以你选择了抹杀佩拉,抹杀文森特。你不能容忍你的臣子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你需要的不是一把无鞘的宝剑,对于你来说,一切不能绝对遵循你的意志前行的,都是不合理的,要么改变,要么毁灭。只是你还是一个王储的时候,你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而现在整个国家都是你的了,你可以为所欲为。”

爱丽丝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她好像重新找回了以前作为一个公主时的那种肆无忌惮,或许是预言和身世的明了,逐渐让她寻回了以往的优越感。但这对于哈维尔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知道,爱丽丝从最开始的颓丧失望,再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这样咄咄逼人,其间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哈维尔不会想不到爱丽丝和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所知道的远比爱丽丝以为他知道的要多。在他看来,爱丽丝此时的做法无异于飞蛾扑火,她已经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全都暴露了出来。

“你若不信我,那也就罢了。我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哈维尔轻声说,他想,爱丽丝无论怎样聪明,终归还是一个孩子。

“你不要装作大度的样子,你若是真心把我当个孩子,又怎么会把我关在这里?”爱丽丝越发咄咄逼人了起来。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有些洋洋得意,好像自己抓住了哈维尔致命的弱点。然而她却不知,自己此时此刻的表现,在哈维尔眼中,可谓是愚蠢至极。

哈维尔笑了,他的笑带着半分嘲讽,让爱丽丝微微有些恼怒。哈维尔漂亮的眼瞳里闪烁着危险的光,像一把利剑,刺得爱丽丝脊背发寒。

哈维尔看着爱丽丝说:“如果你没有站在我的对立面,我或许还会教给你一些东西。”

爱丽丝轻轻抿住了嘴,她也终于意识到了多说无益。爱丽丝有些后悔了,她被哈维尔尖锐的眼神刺醒了,方才的尖锐棱角顷刻间化为苍白的脸色。

哈维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还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眼里会是这种冷酷无情的角色。他一直努力地想要做出一个好哥哥的形象,无论是对诺兰,还是对爱丽丝。他不是那么冷血的人,至少他对伊莎贝拉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爱丽丝的一连串质问,让哈维尔觉得有些难过。

但哈维尔也不是那么柔情似水。他终归是一个政客,他明白的是,在政治面前,没有情爱,没有怜悯,没有血缘与亲情。

他知道他能留给爱丽丝的时日不多了。因为爱丽丝的幼稚暴露了她的危险,一旦爱丽丝有朝一日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政客,哈维尔毫不怀疑,她不仅仅能够离开这座高塔,还能毁灭自己的国家。哈维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爱丽丝终究是个孩子,她以前一直看着诺兰前进,或许她看见了诺兰的据理力争,看见了诺拉的桀骜叛逆,但她没有看见的是诺兰的有所不为。面对咄咄逼人的王后,诺兰一直以来选择的是退让,而非寻衅。只是这一点,爱丽丝是没有学到的。此前未有,此后也很难有机会了。

哈维尔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想到诺兰,不由又惴惴不安了起来。关于巫族的很多事情,随着他调查的深入已经逐渐显现出端倪。他每每想到这里,心都要扑通扑通地跳了出来。他有时会感到后悔,不该把诺兰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叹了一口气,起身。

“爱丽丝,我知道你不是个笨孩子。但我要告诉你,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样子,既然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就要谨言慎行。”哈维尔说话时,眉目微微垂下。他抬眼的时候,眼中含着锋利的剑芒。爱丽丝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她一言不发地躺了下去,转了一个身,将单薄的背影留给了哈维尔,用沉默来表示抗拒。她的沉默向哈维尔表明了一种态度,哈维尔心领神会。

但哈维尔的起身,并不是他要离去的预兆。他缓步踱至窗前,眺望着爱丽丝每日眺望的风景。窗户很高很窄,视线也因此被限制了很多。哈维尔望着远处的火光,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雪朔城的各位会是什么心情。

他想必不知道,此时的诺兰正坐在彼得的床头,心急如焚;文森特在陌生的酒家,因为头一回喝酒而烂醉如泥;佩拉正和新认识的米兰达,聊着关于巫关于落日之地关于传说关于信仰的话题。

而彼得,躺在床上,陷在噩梦中,不得脱身。

哈维尔微微眯起了眼睛,火光被夜色朦胧,摇曳成彩色的光斑。昏黄的火光撞击在视网膜上,化成星河,连成一片。三百年销声匿迹,巫族真的能够卷土重来?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爱丽丝,又为什么会被巫族利用呢?巫族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或许,这一切与王后密切相关。哈维尔每每想起这些,都觉得后背发凉。

从始至终,发生的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命运使然,而是有人在操纵这一切。来自三百年前的巫师摆开了一张巨大的棋盘,他们都是这张巨大棋盘上的一枚又一枚棋子。他们被种种看似命运的力量摆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之后就是真正的厮杀。

从罗曼王室的覆灭,到伯兰特战死,到伊丽莎白病逝,再到希德尔公爵称王,甚至是伊尔顿之死、王后的叛变,所有的事件看似毫无关联,但一旦深查下去,会发现每一件里都有巫的干预!

这就是最可怕的事情。巫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来没有露出过马脚。只是王后最后的失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不难想象,王后本身并不是一个可以治国的明君,一旦王后掌权,背后的巫便会壮大起来,那么巫族就会重新回到这个大陆,开始新的统治——或者事疯狂的报复。哈维尔为此不寒而栗。

若是,最后的时刻彼得没有带着佩拉洛斯和潘波将军没有赶到,爱丽丝没有出卖自己的母亲,一切又会是怎样?或许王国已是巫族的囊中之物了吧?

“我听说,雪朔城有巫。”哈维尔望着窗外,语气平淡,好像正在讲的是今晚的天气。

爱丽丝望着墙壁,用柔软的被子将自己层层包裹。她不可能不知道哈维尔想从自己的嘴里套出一些什么,于是用略带讥讽的语气说:“你不是说,好久没有收到诺兰的消息了吗?”

“他不给我写信,不代表我就不知道雪朔城的情况。我在雪朔城有那么多官员,想要知道雪朔城发生了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哈维尔的语气里是一贯的慵懒。他转过身,倚在窗边,窗外的微光为他勾勒出一道暗淡的边缘。

“爱丽丝,你说,为什么灭绝了三百年的巫,会再度出现在世界上呢?”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爱丽丝冷冷地答道,她丝毫不想同哈维尔多费口舌。哈维尔知道从爱丽丝嘴里看来是套不出什么东西了,他不挑明,她就会装傻充愣。哈维尔轻轻摇了摇头。

“我觉得,既然是已经成为了传说的东西,还是回归于传说比较好。这个世界,早就没有巫族的容身之地了。”哈维尔看着爱丽丝单薄的背影。爱丽丝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道:“王兄,我今日乏了,不能再与您闲聊。请王兄回吧。”

哈维尔倒也没有因此气恼,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结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放在爱丽丝桌上:“那好,你早些休息。”

哈维尔提起油灯,转身出了门,将铁链反锁。爱丽丝听着铁链相绞的声音,多少有一些麻木了。她叹了一口气,起身,从桌上摸过那颗糖,剥下糖纸放进嘴里。哈维尔每隔三五天都要来和爱丽丝聊一些有的没的,每次走的时候都会留下一颗糖。爱丽丝一边吮吸着糖果的甜味,一边想,哈维尔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这种糖的呢?

哈维尔走在长长的石板上,眼中阴霾更深。爱丽丝一定想不到,那糖果里有哈维尔找人调下的慢性毒药。哈维尔并不急着让爱丽丝死,她从小就体弱多病,即使患上一些难以治好 的绝症,或者是不明病理的怪病,都是情有可原的。哈维尔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让毒性在爱丽丝的体内慢慢累积,她自然会去到她该去的地方。

“陛下。”走到楼下,爱德华和几个护卫还在门外候着。原本他们随意散乱地坐着,在见到哈维尔之后全都站了起来,眼神充满敬畏。

“走吧,晚饭后愉快的兄妹会谈已经结束了。”哈维尔在说着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爱德华急忙跟上。

“没有谈出些什么?”爱德华小声地问道,虽然他似乎也明白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你猜?”哈维尔听起来心情有点糟糕。爱德华当然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没有再说话。跟在哈维尔后面,一路回到了国王的私人办公室。哈维尔一进门,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红茶。

爱德华跟在哈维尔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哈维尔此时周身的气压意味着什么。最近民间有一些风声,有人正在高价收购一些古董。这些古董都有共同的特质,那就是年代大多在三百年前,器物的曾经持有者是巫。

哈维尔为此特意请来了埃克苏几位知名的史学家,他们在研究了诸多史料之后,从一本野史里找到了巫族用器物附灵的记载。既是,一个巫师死前,会把自己的灵魂附着在一些器物上,这样在肉身腐烂之后,灵魂依旧可以在器物上得到长存。而显然收购这些器物的人,读过这样的资料,或者是知道这样的巫术。那么巫族想要卷土重来也并非不可能——这些器物的原主大多是历史上一度极富盛名的巫师,拥有很强的力量。其中,罗曼王国的前身,最有名的大祭司奥玛拉,传说一挥手就能够摧毁一个国家。当然那并非正史的记载,野史传奇为了吸引读者,往往会在其中加入神话色彩,但也足以让人认识到当年巫族的强大。如果,将这些巫师的灵从原本的器物上抽离,注入新的肉体,成为巫族“复活”的第一代。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陛下,有您的信件。”

“好,我知道了。”哈维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示意爱德华拆开看一眼。爱德华接过那两封信,第一封用的是上好的信封,信纸用香料浸泡过,整封信都散发着扑鼻的香味。爱德华眼见,不会认不出信封上的火漆正是希德尔家族的家徽。

爱德华看了一眼,哈维尔也看见了那个家徽,却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爱德华只好拆开,扫了一眼,从冗长的礼节性的文字里挑出重点:“希德尔王寄来的。下个月是希德尔公国的建国周年,希德尔王邀请陛下您和诺兰亲王一同前往参加庆典。”

哈维尔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叫诺兰去吧,希德尔王可能是想见见佩拉和尼莫。就让他们三个去,王城需要我坐镇。”哈维尔叹了一口气,“叫尼莫先回来,诺兰的话,先给他捎个口信。爱德华,如果要你在诺兰作为使臣前往希德尔公国的时候代管雪朔城,你,能做好吗?”

爱德华微微一滞,点了点头。

他翻开了下一封信,眉头突然一皱。

“陛下,我想,诺兰可能有点麻烦了。”

“什么?”哈维尔猛地直起了身子。

“彼得被人袭击了,可能是巫,这是,约瑟先生发来的消息。”

哈维尔皱起了眉头。

黑夜,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