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时此刻的亲王府,正处在忙碌之中。

所谓的亲王府其实只是一处临时的住所,哈维尔登基以后,诺兰就从王宫里搬了出来。毕竟他已经不是王子,以亲王的身份住在王宫里多少让人觉得不妥,也怕被一些擅长嚼舌根的人议论,所以哈维尔临时安排了一间二层小楼给诺兰,当做是亲王府。

亲王府被安排下来以后,佩拉身为诺兰的骑士,自然也入住了亲王府。亲王府一层是客厅,二层则是卧房,诺兰住在和书房相连的主卧里,与主卧隔了一个书房的次卧是佩拉的小地盘。主卧对面的次卧交给了彼得,彼得旁边的次卧住着新上任的亲王府的管家约瑟先生。原本这会是一个和谐而温馨的地盘,可是偏偏——

文森特也住了进来。

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佩拉是诺兰的骑士,文森特也是(尽管文森特和诺兰两方面都不太乐意)。原本讨厌归讨厌,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之间就越发尴尬了起来。

每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简直是噩梦。文森特和佩拉都是带着半分傲气的人,彼此间谁也看不惯谁,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时,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原本没有文森特的时候,每天早上六点,诺兰、佩拉和彼得都穿戴整齐,坐在餐桌边有说有笑地开始享用早餐,约瑟先生则微笑着站在一边,或者指挥佣人们干活。而自从文森特来了之后,佣人们总是躲着他,约瑟先生也不很待见他,他又总是铁着一张脸摆出“你们这群人离我远点”的面貌,弄得好好的早餐氛围非常尴尬。原本早餐还算丰盛,牛奶、面包、黄油,还有厨师拌好的沙拉和煎蛋,但自打文森特上桌之后,佩拉每天就从餐桌上抓起面包叼在嘴里,一言不发地出门上马,骑着马一边慢悠悠地往王宫溜达,一边在马背上把面包吃完。佩拉这样,留下诺兰和彼得就更加尴尬了。他们和文森特也谈不上那么大矛盾,何况诺兰还是文森特名义上的主人,不可能像佩拉那样叼起面包走人的。但文森特那副面孔让诺兰和彼得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交流。所以原本应该好好享受的早餐变成了气氛尴尬的煎熬。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地狱。早餐关系到的可是一整天的心情,从早上就处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之中,对于诺兰和彼得来讲,无疑是世间最大的折磨。

但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诺兰昨天接到了哈维尔发来的正式调令,十天之后,他将要在雪朔城正式上任,成为雪朔城的城主,而佩拉则被委派了整顿雪朔城及其周边治安的重任,一直以来没有名分的彼得也被哈维尔授予了荣誉职位——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哈维尔就正式将北境托付给诺兰等人。他们四个将会成为雪朔城甚至整个北境的核心领导团。

对,四个人里包括文森特。

可是文森特显然是不配合的。在所有人都忙着将各种东西打包的时候,他抄着手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他是非常不情愿的。一来他一直以贵族骑士自居,在他看来这些杂活交给下人去做就可以了,这些都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中;二来北上并不是心中所愿。一旦北上,就意味着他将离开王宫,也就没有了在哈维尔面前施展自己的机会。他原以为在亲王身边好歹也算是在哈维尔眼前了,或许这位年轻的国王还会有回心转意的可能。可是此时此刻,北上的调令打碎了他的梦想。在遥远的北国,年轻的国王看不见他的勇猛,他该如何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颓丧至极,又不由在心中暗自不平。他原本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未来将会在寒冷的北国风雪中残忍而寂寞地渡过十年甚至更久的光阴!

他的一举一动诺兰都暗暗看在眼里。诺兰走到彼得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出了门。这一切文森特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他在赌气,对于他来说,这个主人的举手投足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机械地履行一个骑士该做的,不会失职,也不会做得更多。他并不想在这份不情不愿的工作上投入过多的感情。在他心里,诺兰始终算不上一个明主。

诺兰出了门,就向王宫奔去。原本这几天他的预定行程就是在亲王府收整行装,他的工作已经在昨天全部交接完毕,那个从十五岁步入政坛开始就一直坐着的办公室如今已经易主,每每想到这里,心中总会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些不舍遗憾。但毕竟这是人生的一个新的开端,新的开端就意味着告别过去,惋惜之于更多的是不安与期待。诺兰觉得此时此刻马蹄很轻快,身体也很轻快,整个人好像已经被长风托起,将要乘风破浪。

他骑马缓缓走过眠冬城的街市,目光扫过四周熟悉的景象。他这些时日来每日走过这条街道,却往往匆匆而过,还未来得及细细看它,就要别离了。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美丽的宴会,戛然而止,告诉你将要去往他乡。二十年来,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习惯了这里,虽然谈不上喜欢,却无论怎样也说不出讨厌。而此次一别就会是十年,甚至更久,内心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整个人都空落落的。诺兰不是没有出过远门,但终究是过一阵就会回到眠冬城。而现在,他在眠冬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来了。工作已经转接完毕,临时的王府也很快会挪作他用。他一下子被自己的故乡推了出去,并且没有后路。他在某一刻对佩拉肃然起敬,他从前并不知道佩拉离开自己的祖国,选择留在埃克苏,会有怎样的心境。在那时的他看来,佩拉是重获了新生。可是此刻他才知道,离开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是如此令人失落的事情。

他在某一瞬间觉得这条街道都变得陌生了,一夜之间,故乡与他乡的界限开始模糊。

诺兰的马似乎像是不懂主人的心思一般,脚步越来越慢。诺兰只得挽紧缰绳,让马儿小跑了起来。王宫的尖顶越来越高,越来越近了。他翻身下马,和门口的卫兵打了招呼。卫兵见到他,都很恭敬,笑着问好,简单的寒暄却让诺兰的心里又翻起了波浪。他走过长廊,正好看见爱德华捧着一大叠公文从哈维尔的办公室走出来。爱德华看见诺兰,脸上浮出了半分惊讶半分惊喜。他把公文放在了地上:“诺兰,好几天没见了。”

“是。”诺兰笑笑,看着爱德华,“未来还会有很长的时间不见。”

“啊……是吧。”爱德华的表情有些复杂。他从小就和诺兰一起长大,算是诺兰在朝中私交不错的朋友。虽然每次在工作中,他总是会帮着哈维尔说话,他欣赏哈维尔的作风与态度,但哈维尔于他只是上司,诺兰却是他值得交心的朋友。他见过各种各样的诺兰,甚至有许多哈维尔没有见过的面貌。再怎么说,哈维尔是诺兰的哥哥,有许多事情对兄长是不会说的,那些年少的青春的困惑与骚动,诺兰分享给了爱德华,这是他们之间的羁绊了。

“爱德华。”诺兰轻声唤他,用漂亮的天蓝色的眼睛看着他,“我知道,这一两年来,我们越来越忙,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最好的朋友。”

爱德华也笑了,笑容有些勉强:“我也是。……你,要多保重。”

“也许下次再见,都已经是中年大叔了,哈哈哈。”诺兰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爱德华推了一下诺兰:“哪有那么夸张,陛下那么宠你,哪舍得把你在北境扔上那么久。”

“说好了十年呐。”

“十年以后也就三十岁而已,算什么大叔!”“那倒也是,不过总觉得十年以后会有很多变化。”

爱德华叹了一口气,俯身抱起地上的公文:“或许是的吧。总而言之,祝你万事顺利。”

“你也是,要好好的。”诺兰向爱德华摆了摆手,内心的滋味无法言说。他走向哈维尔的办公室,敲响了哈维尔办公室的门。

“请进。”哈维尔的声音响起。若是在平时,这一声请进实在太过平淡无奇,甚至有时还会有几分可恶,但此时此刻却越发亲切了起来。他推门进去,哈维尔抬眼看了一眼诺兰,却并没有显出惊讶,就好像往常他毫无征兆地冲进哈维尔的办公室一样。

“文森特的事?”哈维尔一边埋头批公文,一边问道。他好像天生就有读懂诺兰的能力,从小到大,每每在诺兰开口前,他都能准确地猜到诺兰的心思。

“是。”诺兰点了点头。

“先坐一会儿吧。”哈维尔没有抬头。诺兰在旁边的座椅旁坐下,他看着哈维尔的身影,有些出神。从记事起,哈维尔一直是他追逐的对象。优秀的兄长带给他的是小小的自卑和强大的动力,他一直追逐着这个闪闪发光的身影,希望有一天他的眼中,能够倒映出自己。

是的,诺兰在哈维尔眼中看见的,是这个世界的倒影。他知道兄长的心中所怀有的野心绝非常人可以想象,哈维尔温和外表下所蕴藏着的是渴望征服一切的欲望,但他聪明睿智,懂得如何控制自己,也懂得如何一步步实现。

哈维尔浅金色的头发有些长了,他总是不喜欢剪发,随意地在脑后扎起。每年春天是哈维尔头发最长的时节,他会在立夏的那一天把头发修理清爽,然后放任它们长上一整年。这或许也算是哈维尔小小的特色了。哈维尔在做王储时一直都很有王储的样子,如今做了国王,也有板有眼。诺兰知道自己这个兄长素来不是等闲之辈,他钦佩哈维尔的种种,他也相信十年之后,在哈维尔眼中看到的,会是另一番世界。而诺兰也默默下定决心——他要做一个优秀的亲王,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兄长。这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愿望。

诺兰随手翻了翻放在一边的书,出人意料的,竟是话本小说。诺兰还是头一回在哈维尔的桌上见到这种东西,要知道从诺兰一直觉得哈维尔不会有这样的兴致。

“那是我前些日子收拾办公桌找到的,是伊莎的东西。”哈维尔从公文中抬起了头。说到伊莎贝拉的时候,他的表情中带着一丝落寞:“我发觉自己以前并没有那么了解她,虽然我爱她,可是我始终没有能够成为最了解她的那个人。或许我把自己更多地交给了我的野心抱负,只是一味地享受漂亮可人的妻子对我的温柔顺从与依赖。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令我称心如意,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回报她。纵然是这样,在最后的时刻,她依旧深爱我,也相信我亦深爱她,真是傻得无可救药吧。”他说到这里,深蓝色的眼瞳中含着忧郁。诺兰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难住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哈维尔和伊莎贝拉在他心中一直是模范夫妻,两人看起来颇为心心相印。

“我真是个可笑的白痴,人都已经不在了,才想要去贴近她的灵魂,以这种苍白无力的方式。”哈维尔苦笑,这个看起来对人事有几分淡漠的国王,却每每在谈到伊莎的时候会显得这么痴情。诺兰轻声说:“我觉得,时至今日你依旧念着王嫂,已经是爱得痴狂了。这样就足够了。”

“说吧,文森特怎么了?”哈维尔揉了揉眉心,长时间批阅公文让他的眼睛有些胀痛,正好把诺兰的事情处理一下,也算是放松一下心情。他把笔插回墨水瓶,向后倚在椅背上,肩膀松懈了下去,呈现出放松的弧度。他叹了一口气。

诺兰把那两本话本小说放回去,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哈维尔,认真地问道:“王兄,请你把文森特留在王城吧。”

“为什么?”哈维尔的嘴角勾起弧度,每次诺兰和他谈话的时候,他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兴致满满,在看一出喜剧一般。“我这里容不下他。”诺兰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指尖,指尖交错,带着不安的心绪,“他心中已经认定了你作为他的主人,他在抗拒我,抗拒我们。我无法和这样的下属相处,我总觉得这样是自己在强迫他为我工作。”

“然而事实是,强迫他为你工作的不是你,是我。难道不是这样吗?”哈维尔微笑着问道。

“是这样没错!但——但是……”

“但是问题不在文森特。”哈维尔又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看得出来,他在苦恼了。

诺兰抿住了嘴唇,指尖微微颤抖:“文森特,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我不想听见你在我面前说他的不好。他才在你手下待了一个月。”哈维尔睁开眼睛,眸子里恢复了沉静。他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远方:“诺兰,知道我为什么把文森特交给你吗?”

“……”诺兰沉吟片刻,“坦白说,明白一些,又不全明白。”

“明白哪些?”哈维尔反问道。

“是想挫一挫文森特的锐气吧。”诺兰苦笑,“我说,虽然佩拉刚开始也是浑身带刺,但他们真的不一样。你也能看出来,佩拉远比文森特要灵光,而且因为我一开始救了她,她最初对我的恭敬是出于感恩,对你则是因为伊莎。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把我们当作‘己方’。而文森特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作‘他者’,这从本质上就不同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应该由文森特认可的我来打磨他吗?”哈维尔嗤笑,想着诺兰果真如自己所料那样回答了。

“不然呢?”

“笨蛋。”哈维尔笑出了声,“要从悟性来讲,你可真的不如佩拉。文森特不过是一个骑士,再怎么优秀,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他现在除了一身蛮勇和一个好看的皮囊,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我又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心思,甚至不惜让佩拉和我翻脸,找这个口实把他弄到你身边?所有的话一定要我放到台面上来说才能明白吗?你这人可真是没趣。”

说到这里,哈维尔嘲讽的语气越发强烈。

“……”诺兰突然陷入了沉思。他明白了,哈维尔并不是想让自己成为文森特的磨刀石。恰恰相反的是,他想要让文森特成为诺兰的磨刀石。说到底,诺兰的内里也是个棱角分明的人,他往往会得罪人,又不知道如何调和这些关系,而是一味针锋相对。诺兰不知道哈维尔竟对自己寄托了这么多,他微微有些感动。他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哈维尔低下头,没有说话。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诺兰。”终于,哈维尔抬起了头,看着诺兰,眼神中不再是往常的戏谑,而是一个兄长认真地面对着自己的胞弟时应有的色彩。他说完这句话,张了张嘴,又停住了。哈维尔确实想对诺兰说太多太多。要注意身体,要努力工作,要收敛锋芒,要……可是话语到了嘴边连自己都觉得啰嗦恶俗肉麻,他终于放弃了把这些话说出口,咽了一口唾沫:“我期待你的成长。”

诺兰眨了眨眼睛,还在等着哈维尔说下去。哈维尔从椅背上直起了身子:“没了。”

“这样啊。”诺兰笑了,他知道哈维尔短短的一句话想要表达的绝非字面所见的那两三个字母的拼凑组合。这个威严的兄长,平日里谈吐从容,即使面对满朝文武也毫不怯场,此时此刻却变得不善言辞了起来。诺兰起身,向哈维尔鞠了一躬:“我知道了,文森特的事我会解决的。王兄,我会向你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等一下。”哈维尔叫住了诺兰,“听说你昨晚去过了母亲那里。”“是。”诺兰笑了笑。哈维尔登基以后,母亲也被接回了王宫。诺兰昨天交接完工作离下班还有很久,就去母亲那边坐了一个小时。虽然先前的时光,母亲藏身于爱德华家中,诺兰也是经常去偷偷见面的。可这回一去就是很久很久,心中总会不舍。

“那个……”哈维尔突然有些为难,“父亲说,想要见你一面。”

诺兰的眉毛微微上扬。父亲在深宫隐居已经有些时日了,每天穿着麻布衣衫养花种草,活得像是一个普通的退休的官员。自打那次风波以后,诺兰就总是避免和父亲接触。无论怎样,自己的父亲曾经一度把自己推上刑台,换作是任何人都无法释怀的。诺兰很快垂下眼帘,有几分负气地问:“他?他见我又想怎样呢?”

“他听说你要去北境,想要见见你。”哈维尔叹了一口气,那件事情带给他的创伤丝毫不比诺兰少,因此他很能够理解诺兰的心境。

“我,我去北境,我的生死贵贱,行住处所,与他何干?”诺兰的呼吸急促了,“我,一个已经被他放弃了的孩子,他关心些什么呢?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你若不想见就算了,就当做我没有和你说过。只是他最近老得很快,五十多岁的人,现在看来已经像是一个小老头了。他说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哈维尔说到这里,眼中漾着波纹。听到这些,诺兰也难免会动恻隐之心。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被推远的人很难再拉回来,既然他也这把年纪了,想必自己也该明白这些道理。”诺兰摇了摇头,转身,轻轻带上了门,大步流星地穿过了走廊。

回到亲王府,短短几个小时,管家约瑟先生已经搬着几个大箱子从楼上下来了,里面装着书房里全部的书。诺兰的书很多,当初换王府的时候就搬了四个大箱子来,再加上佩拉看的一些兵法,彼得的街头小报合订本,还有这几个月新添加的一些书籍,已经装到了第五个箱子。惊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餐桌上,佩拉把它交给诺兰之后,诺兰一直把它挂在书房的墙上。这种具有重大意义的物件自然也会带去北境。

而文森特的行李除了三五件衣服,几把长枪,几把佩剑,就没有别的了,堆在门边上,寒酸又可怜。诺兰走上楼,看见佩拉正帮着女佣擦书柜上的玻璃,嘴角划出微笑。佩拉还是那样帅气的女骑士,在女佣中的人气异常高,她并不是很有贵族的架子,显得平和而亲切。诺兰喜欢她这样的性格,虽然她自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闪光点,就连骑士的身份也不过是从小戴习惯了的面具,但诺兰认为佩拉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光芒。

就像北极星那样。

“简单打扫一下就好了。”诺兰靠在门边,欣赏着佩拉忙碌的身影,“我们才搬进来没多久,没有制造太多的混乱吧。”

“女仆长大概不会答应这种事。”佩拉一边擦玻璃一边答道,她站在凳子上,以非常奇怪的姿态平衡住了身体。她擦玻璃的样子有些笨拙,到底是不常做家务事,看起来像是在跳滑稽的舞蹈。她说着向身旁的女佣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女佣们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是啊,女仆长可严厉了。”“明显是有洁癖嘛。”“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擦得很干净了……”

诺兰嗤嗤的笑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佩拉逐渐显现出了活泼的一面。或许她在罗曼的时候,还给伯兰特将军添了不少麻烦吧。就在这时,椅子一歪,佩拉突然失去了平衡,就要摔下去!诺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地接住了佩拉。周围的女佣发出一阵惊叫,继而化成起哄。佩拉的脸一下子红了,诺兰将她放下,苦笑:“你啊——我可不敢把未来哈维尔的大将军给摔坏喽。”

“谢谢。”佩拉的脸红扑扑的,转头嗔怪,“你们不要起哄!”

“亲王和少校感情真好啊。”

“真是羡慕呢。”

“哎呀,年轻就是好。”

“咳咳,你们慢慢聊,注意安全,我去帮帮约瑟先生。”诺兰一看,此地不宜久留,赶忙抓起佩拉及时撤离。女佣们在身后咯咯地笑成一团。诺兰觉得脸颊火烧火燎地,他松开了佩拉地手:“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

“……下次一定注意。”佩拉笑了,呲出两排牙齿。诺兰拍了拍她的头,正好看见文森特无所事事地在楼下闲逛,便叫住了他:“文森特!”

文森特没想到诺兰会叫他,他在这个主子手下待了这么些时日,还是头一回在“不必要叫他”的时刻被叫住。佩拉也有些疑惑了,诺兰冲她笑了笑:“以后再说。”佩拉看着他下楼,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大概猜到诺兰先前去找了哈维尔,大概和文森特相处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要是能够像正常人那样交流就好了啊。

文森特看着诺兰向自己走来,并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诺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文森特,陪我出去买些东西吧。”

文森特心里多少有些抗拒,但诺兰开了口,他做骑士的不能反驳,毕竟这个请求合情合理,只得和诺兰一起出了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有些尴尬。

终于,诺兰深吸了一口气:“文森特,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差劲的。”

文森特继续保持沉默,就算他情商低,也知道这种问题不能随随便便回答。

“你那天跑到哈维尔面前弹劾我,我知道了。”诺兰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文森特。文森特微微一惊。

“文森特,我们聊聊天吧。”诺兰温和地笑了,和哈维尔不同,诺兰是一个通透的人。文森特透过哈维尔的眼睛看不见他内心想的是什么。如果说哈维尔的眼睛是海,深不可测,那诺兰的眼睛就是泉,清澈见底。文森特知道诺兰是想要好好与自己相处的。

不知怎的,那双眼睛好像是有特殊的魔力,让文森特无法拒绝。

“您可以放心,”文森特冷冷地说,“现在,您是我的主人。我还是遵守骑士道的。”

“对于我来说,骑士道并不重要。”诺兰轻声地笑了,“这一点,想必你也知道。”

文森特停下了脚步:“知道,但我不理解。”

“我说,你对佩拉的敌视,其实是出于妒忌吧。这一点,你自己没有考虑过吗?抛开骑士的身份,佩拉也是个女孩子。而你对一个女士这么无礼,你的骑士道在何处呢?”诺兰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了起来,刺得文森特生疼。他就像他的眼神一样,直白不做作,一针见血地指中了文森特的要害,刺得文森特无话可说。

文森特握紧了拳,诺兰没有说话,而是那样看着文森特,清澈的眼神好像在说,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

文森特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这样的场合他还是头一回遇见。他的身边没有会对他真诚地说话的人,更不会有诺兰这样的直白坦诚。

“可能是有几分。”

文森特在这份坦诚面前缴械投降了。

“我确实是没有哈维尔优秀,我承认。”诺兰站在文森特面前,他年纪比文森特小,个子也略矮文森特一些,文森特原本只当他是个半熟的孩子,“我也知道我在很多时候非常稚嫩,我不如哈维尔圆滑温和,不如他善于处事。但我敢说,在佩拉和彼得面前,我是一个绝对称职的主人。”

“这些,我还无从了解。”文森特冷冷地说。

“你了解我了吗?”诺兰笑着反问。

文森特被噎住了。

“你是不是想知道哈维尔为什么欣赏佩拉?”诺兰蓝色的眼睛在说到佩拉的时候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就去了解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