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阁下,我劝您还是把这把剑收起来吧。”铁匠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惊鸿残破的剑刃,眉头微微皱起。看得出来,他正在心痛。这把剑出自罗曼最负盛名的铸造师之手,不仅是伯兰特将军的佩剑,更是那名铸造师毕生所铸的最好的一柄剑。它轻盈,剑刃极薄极利,在伯兰特将军所用的年代可谓削铁如泥。只是传到佩拉手中之时已经多少有些迟钝了,而佩拉本身用剑不像祖父那样有章法,总会挥剑去砍,加之前日和文森特决斗时用力过猛,因此对剑刃造成了不可修复的损伤。

已经不能用了吗?佩拉有些难过了起来,眉眼微微垂下。这把剑是祖父的遗物,从罗曼政变以来就一直陪在佩拉身边。不管是在眠冬城中,还是新年战争,这把剑就像是佩拉的护身符一样,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

至少,在佩拉心里,这把剑不单单是一把剑,更是一种寄托。它好像怀有着祖父的祝福,能让佩拉所向披靡。只要有它在,祖父就好像还在世上,还像从前那样,在默默之中守护着她。

佩拉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把剑的剑刃磨损非常严重,单靠磨剑肯定无法让它再度锋利,能做的只有回炉重铸。”铁匠摇了摇头,“只是这把剑的做工太过精致了,以我的手艺实在无法复原它本来的面目。而且重新锻造后的韧性和强度肯定都大不如从前,您倒不如把它好好收藏起来,留作个念想吧。”

佩拉叹了一口气。铁匠把惊鸿收回剑鞘,恭敬地递给佩拉:“实在是对不住了,伯兰特少校。”

佩拉小心翼翼地接过惊鸿,心痛不已。她此时竟微微哽咽了:“真的不行吗?”

铁匠看着她,这把剑对于佩拉的意义,但凡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了:“附近天藻城有一个名叫梅丽尔尼叶的铸造师,他是我们埃克苏技艺最精湛的铸造师,我想,如果是他,或许会有办法。”

“如果还不行的话,就请那位铸造师再为你打一柄新的剑吧。”诺兰轻轻揉乱了佩拉的头发,“我们去天藻城看看。师傅,您说的那位铸造师,在哪可以找到啊?”

铁匠微微愣了愣:“他的工作室门面很小,但因为挺有名的,您二位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号,像我这种终日疲于生计的人,怎么可能有时间和机会去见那种大人物呢。”

“……这样啊。”诺兰微微沉吟,拉起了佩拉,“走吧。谢谢师傅了。”佩拉木木地向铁匠微微躬身,铁匠见她这般恭敬,颇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脸上的汗,嘴角的肉被笑容堆起,唯唯诺诺:“二位慢走,有兴趣的话,可以常来。”

佩拉的表情有些沉重,她小步跟在诺兰身后,诺兰从马厩里牵出马来,问道:“放不下吗?”

“……”佩拉没有说话,紧紧抱住怀中的惊鸿,拼命摇头,像是一个被人夺走了玩具的小孩。诺兰有些苦涩地看着她,惊鸿的钝坏让她这几天看起来非常不安,她好像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状态的不佳,像无头苍蝇一样。

“那就把它修好吧。”诺兰向佩拉伸出了手,自从成为恋人以来,他已经习惯于出门时与佩拉同骑一匹马,佩拉也逐渐学会了在他面前以一个普通的女孩的姿态出现。她始终不会打理自己,但一身素色的连衣裙和有些散乱地披在脑后的长发依旧令她透出几分妩媚。佩拉拉住诺兰的手,轻轻跃上马背。她一手抱住惊鸿,一手搂住诺兰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听见诺兰的心在跳动,莫名觉得很安心。这样想着,她把诺兰抱得更紧了些。

“坐稳了?”诺兰柔声问道,有风从佩拉的耳畔吹过,像是诺兰温柔的手指拨动她的发丝。

佩拉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紧紧依偎在诺兰的胸口。她叹息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马蹄声响起,哒哒哒,带着佩拉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童年的马蹄声是不这么悦耳的,因为那是兵荒马乱的色彩。蛮荒的岁月伴随着干戈缭乱,撕扯着佩拉的童年。父亲的早亡,母亲的抛弃,这些对于一个生活在那样的年代中的孩子来说并非稀有之事,但纵使如此,依旧可以将一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孩子啃咬得面目全非。

所以,祖父的存在对于佩拉来说,远远不止是亲人、是庇护所那么简单。如果说童年的天空有名字,那么它的名字一定是:史蒂夫·伯兰特。

佩拉还记得在八岁的那年,祖父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一把精致的短剑。那柄短剑佩拉曾一直带在身上,却在罗曼政变的时候遗失了。短剑没有任何装饰,但无论是剑身还是剑柄,都有着赶紧利落的曲线,每一根线条体现在剑身上都是那么优美,那样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相信一样事物美到了极致的时候是不需要繁复装饰去点缀的。在剑柄上,是祖父特意请手艺精湛的工匠纹刻的“佩拉洛斯·伯兰特”的字样。那柄短剑的长度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刚刚合适,后来佩拉逐渐长大了,就当作匕首来用。佩拉很喜欢那柄短剑,因为它刀锋极快,丝毫不比惊鸿逊色。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礼物,就是从那一天起,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骑士,并一直为止努力着。

“佩拉洛斯,这柄剑赠与你,你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吗?”伯兰特将军那时已经鬓角翻白,眼角的笑纹像是枯树上的藤蔓肆意蔓延。他的笑容里总是慈爱与威严并存,既不让佩拉觉得疏离,却也不亲昵过头。

八岁的佩拉显然不能明白,她摇了摇头:“我只听爸爸说过,剑,是用来伤人的。”

她从小就有着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语气,却又总在某些方面幼稚得好像一个还未明事理的婴儿。

伯兰特将军哈哈大笑,摇着头点着佩拉的脑袋对她说,非也,非也。

佩拉张大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之下,是所有的孩子都拥有的清澈的眼眸:“那,爷爷送我这把剑,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即使语气成熟,在伯兰特将军眼里,她还是个可爱得无可救药的孩子。只是佩拉无法理解也永远没有机会去理解将军彼时内心的痛苦与挣扎——谁会在一个孩子最天真无邪的年纪送她一把伤人的剑呢?如果可以,将军希望佩拉能过得锦衣玉食的生活,希望她不曾见过鲜血与死亡,希望她的双眼永远清澈,希望她能一直坚信着世界上一切纯洁天真的事情。

可是不行,她是伯兰特家的女儿。伯兰特家的女儿要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

将军和贵族不同,贵族树敌众多,可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还有骑士以保护他们;而将军的对手,都是同样把握着兵权的人,他们每时每刻面对的都是真刀真枪,因为没有人会保护一个将军。

所以,佩拉洛斯注定不能像那些生活在象牙塔中的贵族小姐一样,拥有单纯天真的童年。

“首先,”伯兰特将军蹲了下去,粗糙的手指抚摸着佩拉洛斯稚嫩的脸蛋,“这把剑是用来保护你自己的。你是伯兰特家的女儿,你无时无刻都要记住的是,在最危难的时候,不要妄图向他人寻求庇护,能护得你周全的,只有你和你手上的剑。”

“那爷爷呢?”佩拉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伯兰特将军。那美丽的双眼刺痛了伯兰特将军的心,伯兰特将军的眼中含上了忧郁,只可惜那忧郁佩拉并未曾懂。在年幼的孩子眼中,世界只有围绕着己身周围的那一小片是真实而虚无的,即使亲眼见过父亲被乱军杀死,佩拉却始终觉得祖父的生命像是会无限延伸,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孑然一身,宛如浮萍一般在这险恶的人世间兀自游荡。

“爷爷也会有保护不了你的时候啊。”伯兰特将军深情的抚摸着佩拉小小的脑袋,“那时候,你要有独自一人活下去的勇气和实力,这是我送你的这把剑的第二个用途。”

佩拉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问道:“那第三种是什么?”

“是用来保护别人。”伯兰特将军看着佩拉的眼睛,认真地说,“佩拉洛斯,我要你永远记住,我们战斗的目的,永远不是单纯地为了杀戮。”

“杀戮是什么?又为什么而战斗呢?”佩拉越发迷惑。

“杀戮,就是以夺取对方的生命为乐趣而杀死对方。而你战斗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爱,为了他人的笑颜,为了更多的孩子不像你一样失去至亲。”

伯兰特将军的声线至今仍在耳边回响,这些话语成为了佩拉人生的信条,她在这样的教育之中长大,无时无刻贯彻奉行,并对此深信不疑。

就是这样的祖父,在她灰暗的童年中将乌云密布的天空撕裂一道光芒,为她照亮了一条道路。而她从未曾迟疑,沿着祖父照亮的道路坚定地向前迈进。从前的她没有迷茫过,因为人生看起来复杂又单纯,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沿着那条道路一直走下去,走下去,漫长的人生就总不会迷失方向。伯兰特将军在佩拉心中早已是信仰,是旗帜,是她人生最大的支撑。

只是谁知道那场政变,终结了佩拉的一切。

伯兰特将军死于乱军之中,佩拉只看见了他的头颅被敌军挑起,至于尸身如何,怕是早已化成肉泥了。她从罗曼逃到异国来,祖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给她——只有这把剑,像是祖父的化身,陪伴着佩拉,支撑着她走过这段艰难的岁月。这把剑既是佩拉的武器,更是精神上的支柱。

这么重要的东西,叫她怎么能放得下呢?

“诺兰……”她在诺兰的怀中突然轻声唤道,声音微微哽咽着,像是小兽在哀鸣。

“怎么了?”诺兰柔声问道,在她面前,他发觉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柔软。在哈维尔面前的所有尖利的刺都被拔掉,留下最柔软的温存。佩拉小声地嘀咕着:“这把剑,是爷爷留给我是,唯一的遗物。”

“是,我知道它对你来说很重要。”诺兰轻轻勒住了马,马儿开始缓慢地走了起来,马蹄声悠扬,得得得,在城外的小道上回响着。

佩拉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更低了:“我不想破坏它原有的样貌的。”

“这是你的东西,你要怎么处置它,是你的决定,我没有办法左右你。”诺兰微笑着,轻轻环住了佩拉的腰。

“可是我舍不得——但如果不重铸的话,这把剑就不能用了。可我想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佩拉的指尖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重铸了的话,就不是爷爷的剑了。”

“这一切都由你来决定,不要后悔就好了。”诺兰叹了一口气。他突然勒住了缰绳,用温柔而不失强硬的声线明亮道:“佩拉洛斯,别再看那把剑了。看看夕阳吧。”

佩拉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免有些意外。她抬起头,看见了他被夕阳映红的脸颊,看见了他蓝色的眼瞳中绚丽的晚霞的倒影。这样的光景有些醉人,佩拉微微地被迷住了。但她不好意思一直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诺兰,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西天。一轮红日正在那里上演着盛大的独角戏,它的余晖将天空由上至下分成了墨蓝、浅紫、红、粉红和耀眼的橙色,若是有人将这些色彩一齐穿在身上,那可真是有够滑稽的。可偏偏这些颜色在夕阳的调和之下竟协调得无可挑剔,不由让人惊叹。夕阳像是有魔力一般,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统一在一个和谐的色调之中,树林间的阴影被加重加深,树梢上却沾染着点点朱红。佩拉听见诺兰笑了:“多好看,夕阳就像是你的眼睛。”

佩拉的脸红了,她听见诺兰说这样的话总会害羞。她直视着诺兰的眼睛,坦诚地缴械投降:“我觉得你眼中的夕阳是最美的。”

“那我眼中的你也是最美的。”

诺兰看着佩拉,眼中柔情荡漾,波光粼粼。佩拉觉得那个眼神仿佛要把自己化在里面了。她赶忙低下了头:“不早了,现在去找那个锻造师,还来得及吗?”

“现在再折回去也来不及了。今晚就在天藻城找个地方住下来吧。”诺兰从怀里取出了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明天再找那个什么梅叶。”

“梅丽尔尼叶。”佩拉更正道,“可是明天不是休息。”

“那就一起逃班好了。”诺兰突然赶着马儿奔跑了起来,卷起了风与尘土。在黄昏中,佩拉闻到了山林的气息,嗅到了泥土的腥味。她不由抓紧了诺兰的衣服,长发被风肆意扬起。她突然开心了起来,好像回到了童年一般,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好过分啊。”

“怎么过分了。”诺兰听见她的笑声,嘴角也不由上扬。

“你可是亲王,怎么能随随便便逃班?”佩拉笑着问道,眼底的笑意如春水的波纹漾开,带着七分的爱慕与三分甜蜜。

“你可是亲王的骑士,没有剑怎么能上班呢?”诺兰故作一本正经地反问了回来。佩拉笑得更厉害了,诺兰认识她以来很少见她这样开心地笑,心里不由想她能感到快乐就太好了。

天藻城的城门出现在了眼前。

天藻城是位于眠冬城西南的一座小城,小城不大,但还算是繁华。最让佩拉印象深刻的是这里的手工业,哈维尔登基的时候天藻城进贡的是一对银质的烛台,烛台是纯手工打制的,可以说是极尽巧工。看来在这里能遇见某位神秘而优秀的锻造师,丝毫不令人意外。

诺兰在路边找了一家小小的旅舍,把马儿安顿了下来,要了两个房间。他发觉佩拉的注意早就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吸引了,不由暗暗发笑。佩拉平时总是表现得严肃而律己,很少会表露出这样的兴致,她总是把自己死死地限定在一个骑士的框架里,很少逾越出去,却因此少了很多生活的乐趣。

敏锐地觉察到诺兰的视线,佩拉赶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假装刚刚只是随便看一看的样子。诺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现在就休息有些太早了,一起出去逛一逛吧。”

“哎?”佩拉有些小小的慌乱,“可以吗?”看得出她的内心有一些小小的欣喜。诺兰嗤笑,拉起她的手:“有什么不行的,我以前和彼得来这里逛过一次,晚上的时候外面会有很多有意思的小摊小铺。正好想逛逛了。而且你不觉得有些饿吗?出去找些吃的好了。”

“也、也是啊。”佩拉红着脸点了点头,即使已经和诺兰在一起有些时日了,可在这样的场合面对他时还是会觉得很害羞。诺兰抓着佩拉的手腕,晚风吹过他的耳畔,扬起他银色的发丝,佩拉总是看他入迷。他比所有的风景都要美好。

西天,落日吐尽最后的余晖,夜晚就这样席卷了整个大陆。街道两旁,五颜六色的灯亮了起来,天藻城的夜间集市就这样盛大开幕了。这些夜间集市都是天藻城的居民们自己在自家门口摆上小摊,上面放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然,都是自家做的手工制品。有小孩子们手上捏着萤火虫尖声笑着跑过街市错综复杂的小路,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也在夜市上漫游。空气中散发着各种香气:糕点、热巧克力、干花、香囊、烤肉……这些光景佩拉从未曾见过。

在罗曼时,要么随祖父四处征战,要么在金鸾城守在伊莎贝拉的身边,这种人间烟火于她仿佛镜花水月;而来了埃克苏,除了新年战争和护送朵拉回国,也只是在眠冬城忙忙碌碌。从未见过的景象让她越发兴奋起来,不知不觉中,连脚步都有些轻快跳跃起来。

诺兰看着佩拉这个样子,忍俊不禁。她正蹲在一家手工编织的小摊前,像看西洋镜一样看着店主手工编织的小玩意。诺兰微笑着问她:“看到什么好东西了?”

“我觉得这些人的手真的好巧啊!”佩拉今天晚上特别像个孩子,眼睛里闪闪发光,“你看这个地毯上织了一个兔子!还有这个——用草编的小猪!真的好像啊!”她双手捧起那些精美的小玩意给诺兰看,诺兰俯下身子,笑眼盈盈:“喜欢吗?”

佩拉小心地点了点头,但很快恢复了以往的面貌:“很可爱是很可爱,不过这些东西买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啦。”

诺兰不由微微地头痛:“傻丫头,在我面前就算任性一点,也是无所谓的。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要有实质性的用途,如果说此时此刻它能让你开心,那就是有天大的用处了。”

佩拉的脸一下子火烧火燎了起来,她的嘴角又一次勾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捂住脸颊:“诺兰——”

“哎呀,年轻真是好啊。”一直坐在一旁的店主笑了,她是一个眉眼温柔的中年女人,看上去很瘦,脸颊的肉却微微垂了下来。她像是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看着诺兰和佩拉,笑着说到:“我和我先生刚认识那会儿也是这么可爱呢。”

“可、可爱?我?”佩拉突然被这样夸奖,不免觉得有些措手不及。她更加慌乱了,一时之间语无伦次了起来:“我怎么会可爱呢,您别开玩笑了,像、像我这样……”

“小姑娘,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别自卑,你要是不可爱,这个小伙子也不会喜欢你啊。”中年女人嘴角的笑越发柔和,“小伙子,我这里有编好的手链,都是用上好的麻线染色编成的,买了送给你的心上人吧。”

诺兰看见佩拉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却是越发地欢喜,他的手背轻轻划过佩拉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神说:“好啊。”

佩拉羞得不行,用手捂住脸颊。而诺兰已经抓过她的手,给她戴上了一条蓝色的手链。

“店家,这两个多少钱?”诺兰笑着问。

“哎呀,真羡慕小姑娘,有个这么英俊又温柔的恋人。”中年妇女呵呵笑着,“一共十个通行币。”

诺兰付完钱,拉起在一边害羞不已的佩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给佩拉看:“你看,这样我们就更像是一对了。”他的手上戴了一条红色的手链。

佩拉笑出了声:“只有女孩子会戴手链吧?”

“那不一样,”诺兰拉住佩拉的手,“我想和佩拉更亲近一些,我想看见你笑,就像刚刚那样。”

佩拉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挽住诺兰的胳膊,小声地笑了起来,一直笑到诺兰怀里:“真的,真的很开心。谢谢你,诺兰。”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诺兰觉得这或许就是幸福了,他和佩拉的十指扣在了一起,“想吃什么呢?”

“都要。”

“都要?忘了,你还挺能吃的。”

“那、那是因为每天真的都很饿!”

“也是,平时训练什么的都很辛苦吧,那明天就好好放个假好了!”

“真的不会被哈维尔说什么吗……”

“……等等。”诺兰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佩拉最初还不能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紧张了起来,直到她向四周一看,脸色骤然一黑。

刚刚的灯火通明,不知何时不见了。两个人现在所处的是一条迷宫,迷宫的两侧是高高的花墙,花墙上开着星星点点的闪着荧光的花。诺兰向身后望去,来时的路已经被花墙封死,不由将佩拉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诺兰——”佩拉有些不安,她想从诺兰的手里把手抽走,去拔剑,却被诺兰死死攥住。

“不要松手。”诺兰说到,“在这里,一旦走散了,就麻烦了。你不要惊惶,有我在。”

佩拉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呢?”佩拉有些不安,向诺兰身边靠近了一些。周围的花墙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诺兰摇摇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有一些危险的气息,他不免担心是否自己多疑,可是又不得不警惕起来。

原本温馨甜蜜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注意到身边佩拉的不安,诺兰扯出一个笑:“我还不知道这里有一个迷宫呢,这倒是有点意思。上次来没有逛到这里,真是被吓了一跳。”

“只是迷宫吗?”佩拉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按理来说,她不是那种会害怕这些东西的女孩,可是眼前的迷宫给她一种极度危险的预感。要知道,一直凭着对危险的敏锐嗅觉生活的佩拉,不可能不在意这种预感。

她觉得每走一步,背后的汗毛都不可避免地倒立了起来。风好像在尖叫,吹来一丝腐朽的血腥味。佩拉皱起了眉头。

“诺兰——”佩拉的声音弱了下去,她的手不可避免地扣住了腰间的佩剑。手上没有武器。让她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之中。她觉得自己的两腿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了。她声音微微颤抖着,低下了头:“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诺兰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佩拉居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佩拉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走,走吧。总是要走出去的。”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危险的气息,她不敢说,怕说出来诺兰也会害怕。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在死死地盯着他们,好像要从他们身上知道一些什么。

气氛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佩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不敢出。

“哎呀,不好,好像走到了死路。”诺兰的声音打断了佩拉紧张的思绪,她猛地抬头,看见眼前是一面闪烁着荧光的花墙。原本应当是一幅美丽的场景,此时此刻却显得越发诡异起来。

“我们回头吧。”诺兰说着,转过了身,却在那一刻定在了原地。

在两个人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女孩的头发像干草一样垂在脑后,苍白的脸颊好像没有生气。诺兰和佩拉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叫了出来:“爱丽丝?”

“哥哥……”爱丽丝的声音细细的,气若游丝,黑色的眼瞳里是死亡一般的沉寂,“哥哥……放我走,我不想再待在高塔上了。那个女人是恶魔,她只会给别人带来——”

然而未等爱丽丝说完,诺兰已经拔出佩剑挥剑砍去,爱丽丝被拦腰斩断,化作一团黑雾散去。

“真是薄情,不管怎么说,也是亲妹妹啊。”爱丽丝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四周的花墙突然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向地底缩去。诺兰和佩拉一齐回头,发觉爱丽丝又出现在了身后。

这不是爱丽丝!佩拉心中警铃大作,这分明是巫术!

她在罗曼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关于巫的传说,巫术在这片大路上已经绝迹多年,相传,只有在埃克苏的西边,被人们称为落日之地的海岛上,有巫女存在。他们的巫术会让人见到不可能见到的人,听见不可能听见的声音,走不可能存在的路。而眼前这个出现又消失的女人,显然不是爱丽丝,而是巫!

“你是,从落日之地来的。”佩拉松开了一直握着诺兰的手,拔出了惊鸿。

眼前的“爱丽丝”微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错,我对你开始刮目相看了,佩拉洛斯·伯兰特。”

“你大概只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会被我识破吧?”佩拉在握起惊鸿的那一刻,心突然沉寂了下来。

“爱丽丝”嘿嘿一笑。

“不,只是给你送个见面礼。”她指尖轻轻一弹,只见一道白光直向诺兰射去!佩拉冷笑着抬手一挡,谁料,深夜中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佩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惊鸿的刀刃被生生斩成两段,剑锋插进了土里。

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眼前是一片小小的野草坪,身旁是诺兰,手中是断掉的惊鸿。

佩拉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