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选、选妃宴?!”在罗曼的王宫里,正在享受着公主生活的朵拉•希德尔听见这个消息,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上漂亮的小饰物哗啦啦掉了一地。钻石滚落在柔软的地毯上,碧玉和碎银相互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响,侍女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把地上的小物件都拾掇好,笑:“殿下,这么不矜持啊。”

“不不不不是啦,选妃宴什么的,还是邻国的王子……听起来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朵拉闪着星星眼,脸颊红扑扑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朵拉以前虽说是公爵的女儿,但到底没有显赫到那般地步,加上原先罗曼的几个王子和她年龄相差太大,这种事情只有在梦中或者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而现在,居然真的有一份童话摆在了面前,换作哪家的少女都不免脸红心跳吧。

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朵拉绞尽脑汁地想着,可是她也没见过尤尼尔人,原先罗曼的几个王子也没什么交集,而现在变成王子了的哥哥依旧是一幅泼皮相……看话本小说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现在才发现自己对王子根本没有概念可言。

不过终究是期待的,万一,对方是个帅哥,又恰好对自己一见钟情……

“真是的这种事情太害羞了!”朵拉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几乎忘记了一切还仅仅是个白日梦。

“殿下。”侍女及时地把朵拉从白日梦中拉出,“您这次去是有任务的呢。”

“嗯?”被侍女拉回现实中的朵拉瞪大了眼睛,她本以为这就是一次简单的邂逅浪漫的旅程,没想到还有任务。

“陛下还有一个意思,”侍女拉过朵拉,把她安顿在梳妆台前,麻利地收拾好刚刚被她弄得有些凌乱了的头发,“托马斯•希德尔殿下的前未婚妻,佩拉洛斯•伯兰特,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唔……”朵拉皱起了眉头。她和佩拉根本没有交集,哥哥拉扯的那些宴会朵拉一概没有兴趣,因为大都是一些轻浮的公子哥,和朵拉理想中的爱情相去甚远,还会被纠缠,所以订婚的那天也就走了个过场,也没见到“未来的嫂子”。当然后来听说是和哥哥闹矛盾了,托马斯版本的。朵拉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就停留在了“有些粗鲁的女骑士”上,虽然心里很同情伯兰特小姐,但这个印象却难以磨灭。

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不过也好,朵拉清楚托马斯的为人,她觉得再怎么也比嫁给托马斯要强。

哥哥……要是能更像话一点就好了啊。

“伯兰特小姐在今年年初埃克苏和苏米尔蒂亚的‘新年战争’中立了军功,已经是少校了。”侍女说道。

朵拉大吃一惊,猛地转过头,把侍女手上还在摆弄着的发型又弄乱了:“真的?好厉害啊!”

“嗯,殿下请您不要乱动。”侍女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把朵拉的头又扭回去,“但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落在埃克苏手里,总是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吧?”

“父亲之前去找过她,但是她拒绝了啊。是因为哥哥的原因?”朵拉透过镜子看着侍女的双手灵巧地翻动着,将头发变成各种好看的式样。

“有,但不全是。”侍女说深吸了一口气,“在伊莎贝拉死后,伯兰特小姐向诺兰王子宣誓效忠了。而对于罗曼来说,失去了伯兰特小姐就是失去了伯兰特家的血脉,失去了我们的传奇和对敌人的威慑。而偏偏她又不是等闲之辈,这让陛下觉得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陛下说他愿意用一支军队去换她一个,但是伯兰特小姐不愿意回来,我们是真的无能为力。因此陛下希望您好好努力。伯兰特小姐是诺兰王子的骑士,如果您能够和诺兰王子喜结连理,那么想必就能够稳住伯兰特小姐了。您明白了吗?”

朵拉咽了一口唾沫,方才对选妃宴的期待此时已烟消云散。

“也就是说……我一定要促成联姻?”朵拉小心翼翼地看着侍女,长长的眼睫毛之下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让人不免心生怜爱。

“陛下是这个意思。”侍女却不为所动。

算了,她毕竟只是父亲的传话筒而已。朵拉叹了一口气。

万一自己不喜欢诺兰怎么办?

再说了,尽管一直被人称赞可爱,可是自己这样真的能打动王子的心吗?也许诺兰王子喜欢更成熟一点的类型呢。朵拉望着镜子中被蕾丝簇拥着的自己,垂下了眼帘。

可是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在她还只是公爵千金的时候,生活远没有这么复杂。她只需要关心今天穿什么衣服,下午茶是蛋糕还是饼干,哪家的小姐和哪家的公子出去约会了,贵族学校的女同学谁的举止更优雅。可是现在她失去了某些自由,着让她有些压抑。可她是公主了。

公主活着是为了国家。

“开什么玩笑!”门外走廊上传来托马斯气急败坏的叫喊声,“我不明白您到底看重那个女人哪点!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来责怪我,有意思吗?!”

“汤米,你这个蠢货当然不明白佩拉的价值。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不肖的儿子!不管佩拉是否回来,她待你如何,你得记住是谁从叛军的刀锋下救出我们父子的!你现在这幅纨绔模样怎么对得起伯兰特将军的在天之灵?”希德尔王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又怎样!”托马斯已然暴跳如雷,“伯兰特将军已经死了,佩拉洛斯现在不过是个庶人,她能有何用?再者,伯兰特将军救过我,与佩拉洛斯何干?”

“她现在是少校了,汤米。没有祖父撑腰,她还是能依靠自己站起来。她是有军功的人,而你什么都没有,却在这里和我叫嚣。如果我把你废为庶人,那你才是没有价值的那个。你别以为我还能再纵容你,我们的身份地位和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希德尔王说着,目光一横,冷冷地扫向托马斯。托马斯不由打了个寒战。

希德尔王叹了一口气,推开了朵拉的房门:“朵拉,过会儿到我这来一下,有事吩咐你。”

朵拉连忙起身行礼:“父王。”

希德尔王轻轻点了点头。比起不争气的儿子,还是女儿的乖巧令他欣慰。也许是该让朵拉多学习一些政治了,毕竟她现在是王位的第二继承人。从前的罗曼有四个王子和两个公主,结果五个已经在黄泉路上相见了,最小的小王子也下落不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而希德尔王只有一儿一女,这前车之覆后车怎敢不鉴!

万一有一天,朵拉沦落到了伊莎的境地,希德尔王决不希望她像伊莎那样软弱。

托马斯站在父亲身后,有些不爽。

诺兰吗?那时在埃克苏的营地里,当自己出手打了佩拉的时候,诺兰站出来阻止了他。真是多管闲事的人。而且最后居然把佩拉放在自己身边,莫非在自己去埃克苏之前,两人已经……

罢了,托马斯才不相信世界上竟会有男人傻到会看上佩拉这种丝毫没有女人应有气质的人。他想,诺兰或许只是个伪善者罢了,毕竟佩拉的身份让父亲都对她亲睐有加,诺兰肯定也是图个名声吧。

哼,所谓的人不就是这样吗,一个个看起来仪表堂堂,实际上都是道貌岸然的嘴脸。就像父亲,别人都说他威严仁慈,事实上不也是对王位觊觎已久,只是先前碍于一个臣子的本分没有表现出来,一旦机会到了手边抓得比任何人都紧呢。

自己和佩拉分手以后,父亲对自己的笑脸就越来越少了,脸色一天天地难看下去——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托马斯想着,怒气渐盛。

朵拉越过父亲的肩,看见了哥哥的怒容。

要是哥哥能稳重一点,该有多好啊。朵拉悄悄得叹了一口气,感受到了头顶王冠的重量。

(二)

鸟鸣,平平仄仄,一声声在空气中兀自婉转着,尾音俏丽的声线抓得人心尖一颤。燕子灵巧地飞上青空,展开双翼,在长风中滑出优美的弧线。水道边的柳树已经垂下了翠绿的枝条,柳枝尖尖上的叶片随着风轻轻摆动着,划开平静的水面,挑逗着水中嬉戏的鱼。

离开眠冬城的那一天,是下着雪的呢。看着这样的景象,佩拉脸上的笑容却难免有些苦涩。

转眼就过去了这么久,她几乎错过了来到埃克苏以后,眠冬城的第一个春天。

马儿不由放慢了脚步,哒哒地缓步向前走去。路边树木葱翠,投下浓密的绿荫,已经有些灼热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每离眠冬城近一点,佩拉的心都会更加难耐一分。

就要见到诺兰了!许久未见,不知道他现在怎样,过得好不好。

或许……或许没有自己诺兰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他们之前的交集也不过是每天早晨晨练的时候和晚上工作结束的休息时间相互问好,聊一些有的没的而已。诺兰原先的生活里没有自己,所以就算自己出去这么久,他的生活也不会因此被打乱。这一点明明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是为什么心中隐隐作痛呢?

城堡的尖顶从树梢钻出,心中的鼓点被微微拨乱。

“佩拉,快一点,过会而还有庆功酒呢。”身边的人见她有些出神,不由提醒道。佩拉赶快回过神来,马儿慢跑起来。

终于王城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早有禁卫军列在两侧,恭迎王储和随行的军队回朝。

队伍带着胜利的骄傲向前踏去,路过喧闹的外城市集,又穿过内城在朝官员的诸多宅邸,进入了戒备森严的城堡。雕花的铁门被拉开,国王领着几位重臣早就等候在朝堂前。军士们纷纷下马行礼,哈维尔和潘波将军一前一后缓步走向国王。

佩拉的目光扫过国王随行的人员,眼中滑过一丝失望。

诺兰没有来啊。

罢了,听说他明晚要举办选妃宴,这个时候可能正在忙着应酬吧。佩拉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到这里。胸口莫名其妙的紧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在抓着自己的心。灼热的不安从胸口顺着血管一直爬上耳根。

选妃宴啊……不知道诺兰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或许是端庄矜持一点的?

佩拉有时会觉得诺兰对自己或许是有些朦胧的心意的,可她又说不出那到底是真正的爱慕,还是出于怜悯,或者是祖父的余荫。她内心暗暗嘲讽道,佩拉洛斯,你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到头来能配得上王子的,又怎么会是一个喊打喊杀的女骑士呢?

所以现在这样就好了。自己或许也只是依赖而已,诺兰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她害怕会失去诺兰,所以现在这样就够了。能够一直守护他,看着他幸福,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转眼间队伍又动了起来,佩拉心事重重地随着队伍把马收回了马厩,刚走出来,脑袋就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她扭头看见彼得坐在马厩的顶上,笑眯眯地冲她招手。

“你拿什么砸的我,好痛啊。”她有些怨毒地看着彼得,嘟起嘴揉了揉刚刚被砸过的地方。

“好久不见,主人叫我来看看你啦~”彼得不正经的样子一点没变。

“哦……”佩拉有点心不在焉。果然诺兰很忙啊。

“还有,明天上午我找你有事。”彼得突然板起脸,语气异常严肃,“主人说有个人要交给你处置,我带你去。”

佩拉的神思微微收了回来,她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她点了点头:“行,明天你来找我。”

“好了快去吧,陛下在朝堂等着给你封赏呢。”彼得眨了眨眼睛,催促道,“看在我们共事一主的份上,晚上请我喝酒啊!”

佩拉比了一个了解的手势,大步向前走去。

彼得望着她的背影,托着头,叹了一口气。

她到底在不在意主人呢?

彼得手中的一豆油灯在昏暗的走廊里飘忽着,楼梯盘旋而下。青石墙壁总是给人一种阴冷而肃穆的感觉,此时却因为返潮和滋生的苔藓显得肮脏,令人不适。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条走廊,火光照得墙壁昏黄,两侧都是囚室,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粪便和残羹剩饭发酵的味道,令人窒息。两边囚室里的犯人见到两人都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然后又垂下脑袋,继续浑浑噩噩的活着。

“你们,没有人打扫囚室的吗?”佩拉微微皱了皱眉头,“就算是犯人,这样的环境也太过分了一点。”

“狱卒不勤快,我们催也没有用。”彼得苦笑,“再说这里也不怎么通风,一旦有个什么味十天半个月也散不掉。”

佩拉没有再说话,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关押的犯人不多,有几个倒像是贵族模样,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关进这里的。彼得带着佩拉又向前走了几个囚室,停下脚步,打开了囚室的大门。

佩拉咽了一口唾沫。她觉得面对这个人需要一些勇气。

艾力抬起头,看见了佩拉的绶带和肩章,眼中染上了悲愤:“很厉害啊,伯兰特小姐。恭喜你。不知道你又用多少士兵的生命换回了你这枚少校的肩章呢?”

听见艾力这么说,佩拉的眼睛瞪大了,她看着艾力,声线克制不住地有些颤抖:“我当年只是,为了打赢那场仗。”

“那你就可以随随便便地处死我哥吗?你简直是草菅人命!”艾力突然激动了起来,提高了声音大喊道,扑上来想要掐住佩拉的脖子。佩拉没有反抗,彼得及时伸手拦住了艾力。

彼得冷眼看着艾力:“你如果再敢有这样的举动,我有权就地处死你。”

艾力愤愤地看着彼得,甩开他的膀子:“你一个局外人,为什么要参与我们的事?”

“对不起。”佩拉低下头,声音弱了下去,“我那时……对生命没有概念。等到我终于明白了的时候,我的罪孽已经无法洗刷。伊瑟尔的事,我非常抱歉,我只是单纯地站在一个将领的角度去看待士兵,而忽视了他本身的价值……”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哥哥已经死了!你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有多大吗?!”艾力的情绪又一次失控,“你根本无法为自己洗白,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战争机器!你只知道胜利胜利胜利,我的哥哥死了!胜利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佩拉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你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有多大吗?

我以前是不知道的。

可是现在……

“我现在懂了啊!”佩拉攥紧了拳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声喊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因为我是为我的主人而活,为我的家族而活,可是我现在懂了,因为我已经全都……全都失去了。”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了。她站在原地,艰难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能体会道艾力心中的愤恨,就像她眼睁睁地看着伊莎死去,心中对于伊尔顿公爵燃起的刻骨仇恨一般。自己在艾力心中,想必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的。

“那又有什么用?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你对我,对我的家庭造成了创伤吗?”艾力死死瞪着佩拉,刚刚在某一瞬间,他微微动摇了一下。

“是不是你杀死了我,你的心里就会好受一点?”佩拉已经努力平静了下来,重新抬起头,看着艾力。

“是。”艾力的眼中浮动着寒光。他的眼神刺得佩拉瞳孔生疼。

“那好。”佩拉眼中的波澜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那么,请你堂堂正正地杀死我。艾力,和我决斗吧,如果你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艾力的眼睛睁大了,瞳孔骤然缩小:“你!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打败你!”

“如果你觉得我很卑劣,那请你自己做得堂堂正正,不要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佩拉的声音突然提高了,“看来你对我的仇恨也不过如此,如果你真的有觉悟,有勇气的话,就和我决斗,打败我!”

“你,我……”艾力面对佩拉的气场,突然语塞了。

“艾力,你知道在罗曼,家中的独子是不允许参军的,因为年迈的父母如果失去了孩子的赡养,生活会十分艰难。”佩拉的语气微微缓和了,“我知道你的大哥在四王之乱就战死了,二哥又死在我的手下,你现在却跑到这里来找我复仇。我听说你的父母还健在,如果我在这里选择让他们处死你,那你的父母又如何生活?他们想必会更加恨我吧。”

“呵呵,你在这里伪善,又有什么意思?你若知道失去自己的孩子是多么悲恸的一件事,当初又为什么那么残忍!”艾力冷笑道。

佩拉摇了摇头,摘下了自己肩上的绶带:“你回罗曼吧,把这个带给你的父母,告诉他们你尽力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和你辩解,你回去好好孝敬父母,磨练自己。我会等着你来找我决斗的。”

“你!”

“怎么,不敢吗?如果觉得自己再过十年也无法超过我的话,不如死了复仇的心吧。”佩拉叹了一口气,走出囚室。

彼得看了她一眼:“你真打算放他走?”

佩拉点点头:“我不喜欢趁人之危,我只想要一场决斗。”

彼得挠了挠头,锁上囚室:“好吧,不过我得和主人商量一下。”

佩拉不置可否地笑笑,踏上了那条楼梯。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彼得一边领着佩拉走出牢房一边摸索着口袋,终于到了楼梯的尽头,外面刺眼的阳光和清新的风吹得人精神一振。佩拉有些疑惑地接过彼得手中精致的纸片。

“这是请柬,主人说今晚希望你也能到场。”彼得笑着眨了眨眼睛,“晚上不见不散,加油啊~”说完自顾自地走了。留下佩拉一个人僵在原地,赤色从脖颈烧到脑门。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三)

朵拉悄悄掀开马车的窗帘,看见了眼前金碧辉煌的城堡。和罗曼讲究工整对称的城堡不同,埃克苏的城堡由好几部分构成,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却也别有一般韵味。朵拉远远看见已经有不少豪华的马车正向那里奔去,心中不免再次打起鼓点。

自己真的能让诺兰王子爱上自己吗?

马车停了下来,宫殿前的台阶隆重地铺着红地毯,好像在等她的到来。

朵拉小心翼翼地走上红毯,可是裙子太长了,她一不小心踩上了裙角。不好!就在她以为要失去重心的时候,一个臂弯及时出现了。

“这位小姐,请您小心。”一个温柔而低沉,略显中性的声音。

朵拉抬头,光线正好从那人的身后打来。隐约看见声音的主人有一双漂亮的石榴色的眼瞳,在微弱的光线下别有韵致。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眼睛渐渐适应了弱光以后只觉得那人眉目清秀。一身军装干练而笔挺,胸前的勋章好像在展现着主人的精干。这就好像是……梦中的骑士大人一般。

佩拉见怀中的女孩有些出神,刚准备开口询问,脸上的笑却在借着灯光看清朵拉的脸时凝住了。她目光向下一扫,看见了希德尔的家徽。

不愧是兄妹俩,就连长相都那样相像。

“这位……先生?”朵拉试探着开口,眼前这人中性化的着装让她有些迟疑。佩拉一见朵拉竟没有认出自己,赶忙干咳两声,努力压低声线:“……原来是朵拉公主,冒犯了。”

佩拉使劲侧过身,依靠光线遮挡住自己的脸。

“没有的事,非常感谢你。”朵拉站稳了,微笑着致谢。

像是为佩拉解围一般,诺兰的声音及时在身后的不远处传来:“喂!那边那个穿军装的笨蛋,你给我过来!”

佩拉微微一滞,赶忙向朵拉深鞠一躬:“公主殿下,我的主人在喊我。请您稍等片刻,过会儿会由我的主人领您入场。”

主人?领我入场?朵拉向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位银发的少年立于台阶之上,蓝色的眼瞳天空一般清澈,胸前的家徽宣告着他的身份:他就是诺兰王子。佩拉小跑过去,还没来得及说“好久不见”,就被诺兰一把拉到柱子后的阴影里。接着,是一个深情的拥抱。

“好久不见。”诺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佩拉一下子红了脸,慌忙推开诺兰:“殿下!请您注意场合!”

朵拉见诺兰把那个骑士拉到阴暗的地方,好奇他们在做什么,远远地探头看了一眼,却一不小心看见了骑士推开王子的那一幕。朵拉一下子凌乱了。

王子殿下和骑士大人难道是……断断断、断袖?!!

朵拉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很多话本小说里的情节,彼此深爱着的王子和骑士,迫于世俗的压力不能在一起,王子不得不纳妃……嗷?那自己是什么!不就成了大反派了吗?拆散有情人的罪人?那样的话三个人不是都很可怜?!

不行不行,这个选妃宴没法好好参加了。朵拉打起了退堂鼓。

而另一边,诺兰有些生气地打量着佩拉:“你又对我用敬语了,佩拉。还有你这身……”佩拉心知不妙,赶忙掐住诺兰的话头:“殿……嗯,诺兰,朵拉公主在那边,你去给她带个路比较合适。”

朵拉•希德尔?诺兰一下子就炸了。佩拉啊佩拉,你的情商真是无药可救了,不知道我最不想见的就是她吗?诺兰探头望去,却看见朵拉站在原地抓着裙角,不知道在焦急什么,可怜巴巴的好像快要哭出来。什么情况!因为觉得自己被撂下了吗?!这下轮到诺兰凌乱了。佩拉见诺兰不情不愿,赶忙把他推出去:“我都跟人家说了要你领她入场,你快去啦。还有……她还没认出我来,帮我糊弄过去,拜……拜托!作、作为主人你要,要护着我啊。”佩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那句拜托,话还没说完脸颊就已经涨红了。诺兰真是给气得笑出来:“好,你先去旁边待着,我过会儿来收拾你。”

佩拉一听这话,一溜烟就跑到大厅的角落躲着了。诺兰硬着头皮走上去,用十分客气又不太亲近的语气对朵拉说:“朵拉公主,我是诺兰•埃克苏佩里,很高兴认识你。”

诺兰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带着三分明媚七分温柔。他确实生得一份俊朗的样貌,若是没有看见方才那一幕,朵拉或许当场就沦陷了。可是现在她心中少女的悸动已经烟消云散,诺兰和骑士的事像是一把刀横在她的心头。

根本做不到。

“很、很高兴认识你,诺兰殿下。”朵拉有些尴尬地笑了。她其实很想问问诺兰刚刚那个骑士的事情,可是又觉得难以启齿,站在原地脸一直红到耳根。

诺兰看见她眼睛总是不住地往自己的身后瞟,知道她大概是在找佩拉,又想到佩拉刚刚乞求的神色,诺兰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真是难得,佩拉也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他彬彬有礼地向朵拉伸出手:“方才那个家伙是我的骑士,他还不知道怎么和公主相处,如有冒犯还请谅解。我领你入场吧。”

朵拉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轻轻搭上诺兰的手。诺兰悄悄叹了口气,心里却不免轻松了一些。他看这个公主好像在想别的事,看来对选妃宴的兴趣也不大。等到宴会结束,找个合适的场合把话挑明了吧,不然两人心里都不自在。

朵拉木然地走上台阶,心里空落落的。她想,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王子可能心中另有他人呢?所有美好的幻想在这一刻都灰飞烟灭,就像五彩斑斓的气泡破碎之后留下一地虚空。

好想哭。朵拉望着前方辉煌的大厅,大厅两侧的立柱威严高耸,半球形的拱顶上水晶吊灯在火光之下闪烁着光芒,光线被水晶折射,将整个大厅照得熠熠生辉。大厅中早有许多贵族小姐坐在一旁等候,看得出来她们的家族都是在埃克苏有头有脸的。诺兰领着她一路走过,投来的尽是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但朵拉心中的苦涩却无人知晓。

自己果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诺兰。

原来不是所有的公主和王子,都能够一见钟情的啊。

诺兰把朵拉带到上宾的席位,那里早就聚集了不少外国的使臣。还有几个看起来也是大贵族的女儿的模样。或许也有别国的公主呢。

那还真是辛苦……朵拉看着诺兰的侧脸,微微有些出神。

“那,公主你先坐在这里。我有一点事,先失陪了。”诺兰脸上的笑还是那么生疏,朵拉回神,木木地点了点头。她目送着诺兰离开,果然他又去找他的骑士了啊。

诺兰一转头,脸上就浮出了半分怒容。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向躲在一边的佩拉,二话不说拉起她钻进了大厅旁走廊上无人注意的地方。

“殿……诺兰,你不用在意我就行了。”佩拉被诺兰拽着,有些忸怩,可诺兰的力气出奇的大,她根本挣不开。

“你这一身是什么意思,”诺兰松开手,不满地打量着佩拉,“今晚不是庆功宴,你知道是什么吗?”

“您的选妃宴,我的主人。”佩拉站在诺兰面前,恭敬地答道。

“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诺兰额角青筋微跳。佩拉滞了一下,脸颊开始泛红,但她假装一无所知:“保护您,我的主人。”

诺兰笑了。好你个家伙,明知道犯错了还嘴硬,竟然跟我玩起了装傻充愣的一套,那不如——

“好吧,我明白了。看来我不管选什么样的女人做我的妃子,你都没有异议了。”

佩拉一下子噎住了。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声音弱了下去:“我本来就没有说不的权力,你是主人,你的选择我是无权干涉的。”

“那,万一我看上了一个很糟糕的女人怎么办?”诺兰看见她委屈的样子,气已经消了一半。

“我相信您看人的眼光,因为您是我愿意效忠之人。”佩拉抬头看着诺兰的双眼,声音一如既往地坚定,但却失去了些许气势。

诺兰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吧,那我以主人的权威命令你,去给我把衣服换了。”他说完,转身要走。佩拉赶忙伸手抓住诺兰的衣袖,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她低声地说:“诺兰……”

诺兰回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什么?”

“我……”被诺兰注视着,佩拉不由心跳加速了起来,声音越来越低,“可是……我没有裙子……”

“我早就猜到了。”诺兰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我已经叫彼得准备好了,你去接待室找他吧。”诺兰笑着,轻轻吻上佩拉的额头。

佩拉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慌忙推开诺兰,夺路而逃。

她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明明骑士和主人……是绝对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