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充斥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氛围，所有人都想借助最后一天的狂欢来结束自己一年中不开心的事，开启新的生活。大大小小的城市里都有许多人聚集在街头等待新年到来一刻的欢呼。
一架波音787客机在东海上空越过云层，即将沉入地平线的红日渲染的海面逐渐清晰地出现在林海的眼前。林海把头靠在舷窗上，看着夕阳被海水淹没，暖色的光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海面上。天空中只有散沙似的星星在闪烁着微弱的光，林海看了看天空中忽明忽暗的光点，又把目光转向的远处的地平线。
中国南方冬天的星星是比不上夏夜给天空镶上银色宝石的繁星的，想要看到白雪覆盖的视野尽头的繁星，只有在冬天向北方进发，或者登上雪山，才能置身于雪地之中眺望投射出银色光芒的夜空。
远处的海岸线上开始出现金色的灯光，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林海一直盯着逐渐靠近的繁华之景，把头直接贴到了舷窗上。引擎的轰鸣声和机翼划过空气的声音伴随着不夜城的夜景一步步靠近。
机舱广播开始用日语，汉语，英语依次播报飞机即将降落的消息。林海刚刚结束了在日本的旅行，马上就要开始在上海的旅行了，听到广播的消息，林海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他总是因为到达新的目的地而兴奋不已。
林海回过头，邻座的少女举着相机对着舷窗，看到林海转过头来后，少女羞红了脸，把相机放了下来。林海知道她是想拍下上海市的夜景，又不好意思直接把镜头凑过来。
“我来帮你拍吧。”林海微笑着转过头，看着邻座的长发少女。少女的眉头皱了一下，只轻轻的挤出一声“欸？”
“我来帮你拍吧。”这次林海用日语说出了这句话，少女脸上疑惑的神情立刻消失了，用左手头发撩到肩后，同时递出了相机，带着猫咪般甜甜的声音对林海道谢。
拍摄了几张从空中俯瞰上海市的照片，林海转身把相机递给了邻座的少女。
“波音787的舷窗非常大，很适合观景和拍照呢，你要是当初选个靠窗的座位现在你的相机里估计已经有好多很棒的照片了。”
“落日真的是很棒呢！”
“既然你已经记住了那个美妙的景象，那没能拍下来也不可惜了！”
“是啊是啊，只要看到了就是很幸运了呢！”少女似乎是因为终于能跟人说话了而突然变得很开心，用棕色的眼睛注视着林海，然后又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话说，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啊。”少女望着林海。
“我是中国人。”
“日语说的这么好啊！”
“我有学过日语的哦！”
飞机降落在了浦东机场的跑道上，乘客们陆续走下飞机去行李转盘前等待拿自己托运的行李。林海背着随身的背包，从行李转盘上取下自己的一大一小两个琴盒，从琴盒的形状不难看出，大的是吉他，小的是小提琴。
少女看见林海拿起了一把小提琴，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突然像见到寻找了很久的东西一样激动，对着林海喊了几声“喂！”但是少女回过神来时，林海已经走远了，而少女的行李还没有从行李转盘上出现，只能无奈地看着林海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乘坐磁悬浮列车到龙阳路转地铁的话，能够在新年到来的一刻赶上外滩的焰火与欢呼。到了南京东路的一家青年旅社，林海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在床上，急匆匆地前往外滩。
从十一点开始，由南京西路至外滩的道路就已经无法通车，路人像沙丁鱼群一般拥挤着向前流动，林海勉强挤进人群，一步一步跟随人群缓慢地向前移动。武警把人群控制在道路的两侧，为中间留出一条紧急通道。骑着黑色机车的特警从中间穿过，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林海一边前进一边抬头望着四周的建筑，民国风格和欧洲风格充斥着这条道路，说说笑笑的声音溢满了整条街道。虽然是独自旅行，但置身于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林海完全不会感到孤独。
从南京西路到南京东路，再到外滩，街道就像一个传送带，把充满期待的人们源源不断地送到黄浦江边。经过近二十分钟的推搡前进，林海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带。
眼前就是外滩，江滩上早已挤满了人，林海只能在外围道路上看着对岸的东方明珠与环球金融中心。
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此刻都汇聚在这里昂首面向对岸的夜空，仿佛都在仰望着世界的顶端。
对岸的建筑此刻并没有打开太亮的灯，只有几个小格子般的窗口发出青白色的光。人们交谈的声音渐渐淡下来，只有几个人在轻声耳语。
时针慢慢向12靠近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对岸的建筑全部亮起了象征繁华的金色灯光，焰火在这一刻升上夜空，欢呼声与焰火爆炸的声音把狂欢的气氛升到了顶峰。一些外国人毫无顾忌地拥抱陌生的路人，一个欧洲面孔的女子对林海伸出了双臂，林海也张开双臂。“Happy new year！”
林海看着周围的一切，与绽开的烟花一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终于摆脱出来了！”
回想起去年发生的一切，那个被撕掉几页的日记本。林海奔跑着冲进人群，跑到江滩，对着黄浦江大吼了几声，林海的内心变得释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与林海同年级的许叶就喜欢看着林海在操场上跑步，只要不是阴雨天，林海必定会在每天早晨以及下晚自习后出现在操场上。
清晨柔和的空气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橡胶跑道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还有微风抚摸树叶的声音包围着坐在草坪上的许叶，这让她感到安心。
明月初上，薄云间若隐若现的星，不远处大楼上明暗相间的窗格，跑道上独自挥汗的少年。许叶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此刻的景象，听着没有其他杂音干扰的自然之音，仿佛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整个春天过去了，许叶还是每天就这样看着林海奔跑的身影，无论是开心还是烦闷，林海的微笑总能让许叶感到非常安心。林海似乎也习惯了每天在一个少女的注视下进行着日常的锻炼。
夏天的天气变化急促，有时候会突然降下一场暴雨，林海不得不经常放弃锻炼，见不到许叶似乎让他内心有种隐隐的失落感。
周五还是薄云漂浮的晴天，周六的天空却突然阴沉下来，林海坐在咖啡厅里，看着玻璃墙外的天空一点一点被厚厚的积雨云所侵蚀，骤然间，雨水像泄洪一般撞击地面。
汽车的鸣笛声和雨点拍打在各种各样的物体上的声音渐渐掩盖了其他声音，就连咖啡厅里播放的古典乐此刻也显得像是轻声耳语。
外面的人们撑起了各种颜色的伞，也有一些人用手护住头顶惊慌地向四周奔跑。
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和白色过膝袜的长发少女出现在林海的眼前，她没有用任何东西护住头顶，只是一边跑一边用手把刘海撩到无法遮挡视线的地方。
林海认出了那是许叶，于是站到咖啡厅的门口，他没有带伞，只能看着许叶从这个方向跑过来。许叶停在了不远处商店的屋檐下，把头发和裙子上的水拧干，然后朝旁边看了看。
林海就站在那里，许叶露出了又像是惊慌又像是高兴的表情，看着林海对自己招手，顺着街边的挡雨棚小跑着来到林海身边。
“先到这里坐坐吧。”林海推开了咖啡厅的玻璃门，又转头面向已经脸颊泛红的许叶。
“嗯！”
咖啡厅里的灯光很暗，西欧咖啡厅的风格与美国酒吧风格的装饰共同点缀着棕木墙壁，在这种柔和的暖色灯光下，许叶的脸颊更加滚烫了。
“用这个把头发擦一下吧。”林海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许叶。
接过林海的灰黑色亚麻布薄外套，许叶用它把头发表面擦到了不至于落下水滴的程度。
“你的外套现在和我一样湿了，真的没问题的吗？”
“我不穿外套也行的哦！”
许叶用手捂住上扬的嘴角，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转向下方，虽然裙子和过膝袜上都还在滴水，但许叶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请你喝咖啡吧，你想喝哪种？”
“欸？”许叶抬头看见林海正在用充满温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与林海对视的那一刻，许叶的表情凝滞了，这是第一次与林海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许叶不愿移开目光，脸颊上的粉红色愈发明显了，此刻许叶已经无法思考，只是保持着这个姿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正在注视着自己，用温暖的瞳孔与自己的瞳孔重合，棕色的眼眸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双手不自主地捏住了裙边，加速的心跳驱使着许叶，她想这一刻说出自己的感情。
林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嘛啊，一直看着我。”许叶也跟着林海一起笑了起来，“你不也一直看着我吗？”
“可不能一直就这样相互看着呢，你得先喝点热的东西暖暖身子。”说罢，林海用手指了指吧台后面的用粉笔书写菜单的一块小黑板，“你要喝哪种咖啡啊？”
“嗯......蓝山吧”
“蓝山咖啡很苦的哦！”
“欸？那就换一种不苦的吧！”
林海从吧台端过来一杯卡布基诺，棕色的咖啡上浮着白色的爱心形拉花。“这次居然是爱心形的，我之前每次喝的都是树形的拉花呢。”
“我这是第一次来这里哦！看来我很幸运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许叶，是十四班的。”
“你也喜欢早晨和晚上到操场上坐吗？”
“是啊，看你每天都在跑步，能一直坚持真的很棒呢！”
“我并不是喜欢跑步，这只是日常的习惯而已啦，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在空闲时间拉小提琴，但是在学校里没地方放小提琴，所以就只能用跑步来代替了，不过你每天都在陪我，感觉这样也是一种享受呢。”
“欸欸欸？真的吗？”
许叶用双手捂住了已经像蜜桃一样的脸颊，看着对座的林海露出了充满幸福的表情。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但是积雨云还没有散去，似乎随时准备再来一场暴雨。林海站起身，把已经湿透的亚麻布外套穿在身上。“我出去买把伞，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嗯！”
许叶透过玻璃墙望着林海向对岸跑去的背影，此刻与平时看见林海奔跑时的心情有了微妙的不同。小口小口慢慢地喝完了整杯咖啡，不知是因为咖啡因的作用还是屋内更加暖和，许叶的脸颊比之前更烫了，被冷雨淋湿之后的寒意也消失殆尽。许叶一直注视着窗外直到林海重新出现在视线里。
“等下雨可能还要变大，趁现在赶快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家.......真的可以吗？”
“别害羞了，可以的。”
林海举着伞与许叶并肩走在暴雨过后行人稀少的道路上，许叶有意地把身子贴近林海，她用手轻轻抓住了林海的胳膊，肌肤的触感如通电般穿过许叶的全身，许叶感到非常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许叶用右手捂住胸口，但并不能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她时不时抬头看看林海的侧脸。到了一个岔路口，许叶停下了脚步，同时也拉住了林海。
“那个.......我......”许叶抓住自己的裙边，不安地望着地面。
“我喜欢你。”林海抢先说出了这句话。
之后便是无言的寂静，林海把许叶抱在了怀里，许叶把头贴在林海的胸口，感受着林海的心跳。许叶感到非常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此刻一切的语言都只会破坏气氛，地球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具体地描写出此刻的心情。四周只有风声和零零散散的雨点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许叶能听到林海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感受着对方的温暖，宛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此后林海放学便不再一个人回家，总是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学校里两侧种满了法国梧桐的水泥路上。
夏季过去了，秋季也走到了尾声，冬季即将来临的时刻，充斥着寒气肃杀的景象。与往常一样，林海和许叶一起走出校门，但这一天的许叶却并没有露出幸福的笑容。
“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
林海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但他尽力不让自己的心情表现在脸上。
“今天我一个人回家吧。”
“啊？”林海有些失望地看着许叶，“好吧。那，明天再见。”
许叶没有回话，默默地走向岔路口，然后转身露出凝重的表情，望着呆滞在原地的林海，“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远处。
第二天林海没有再看到许叶，第三天也没有看到，第四天也是。放学后，林海跑到十四班，望着教室里，许叶桌上的书已经全部被清走了。
“同学，问你一下，你们班的许叶怎么不在啊？”
“听说她去英国了。”
“英国？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据说要去那边生活，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真的？这个是谁跟你说的？”
“她已经跟我们班的几个人道过别了。”
“真的？”
“骗你干嘛，是真的。”
像是炸弹在耳旁爆炸一样，林海的听觉开始模糊，思维变得愈发缓慢。这个事实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他慢慢走到操场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长椅，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好久，然后发疯似的跑回教学楼，拿着书包冲出了校门，一直冲到许叶的家门口。公寓楼的十二层完全没有灯光，窗内传出只有黑暗和恐惧。林海没有乘电梯，而是沿着消防通道的楼梯一路跑上十二楼，对着左侧的铁门敲了五下，没有人回应。又敲了几下，依然没有人回应。然后林海一顿猛敲，上下几楼的声控灯全部亮了，直到隔壁的大叔打开门，“请小点声好吗？”
“对不起。”林海放下了正在敲门的右手，“请问你知道这家人去哪了吗？”
“不是很清楚。”
冬日在失落与痛苦中开场了，林海不再每天去操场，放学后不再过多停留，快步走回家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日记开始成为了林海的习惯，每日的失落都被发泄在这个日记本上。
“闷热潮湿的空气，像抹布一样脏的云悬在接近地面的低空，完完全全地挡住了划过天空的细长的凝结云，就在大楼的顶端随时可能砸下来一样。车轮撞击雨水的声音不断地从窗外泄进来，与并不能带来新鲜空气的冷风一起搅动着教室里烦闷压抑的耳语声。非常非常讨厌这样的雨天。”
十一月底林海收到了一封信，邮票是英国发行的，信封没有写寄信地址和寄信人，但从字迹可以看出，那是许叶写的信。信里只有一些道歉和告别的话语，林海把它揉成一团扔在了垃圾桶里，又把日记本上写满痛苦的纸全部撕下来扔进垃圾桶。林海趴到桌子上，泪水止不住地从胳膊上流下，直到染湿了整个袖口。
林海又拾起了那些被撕下来的日记，从柜子里找了几个印有“航空 by air”字样的信封，把日记分别装进里面。打开手机上的世界地图，随意地选取了几个点，按照点上显示的地址填在了信封上。他不想再独自承受这种痛苦了，他想把自己的心声告诉其他人，即便是不认识的人也好，语言不通的人也好，只要能让其他人听见自己的心声就行了。去邮局买了邮票，贴上信封的右上角，把这些信一股脑塞进了邮筒里。
林海长舒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