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哔勃哔勃」的声音,在无法视物的黑暗中嗡嗡作响。自己甚至出现幻觉,以为救护车那些讨厌的红蓝色闪光就在身旁不停闪烁。

难道我又回到那个恶梦去了吗?

那场不应该发生的车祸;惨死路边的舅母;王兰舅父的哀号;以及冷彻心肺的低温。

(许......学......)

(许翰文同学──)

唔。

睁开眼,果然又是熟悉的浮光掠影。

但是,

蒲望东......?

不知道应该说是惨不忍睹还是狼狈异常,他全身挂彩,校服上沾有血液和泥沙污垢,看情形这个人似又不知道跟谁打架去了。

蒲望东却半展愁眉,以「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的神色对自己说:「你终于醒了?许同学!」

这种鹌鹑一样温吞态度,果然跟之前认识的他很不一样......换成是以前,他大概会粗鲁地摇醒自己,然后坐在一旁默默抽烟,等我默默回神清醒,又会忽然无头无脑的抛出一句「今日天色不错」之类的废话。

──就像那天一样。

他从不良少年手中救了自己,却对我说「自己的路,只能由自己双手开创,现在的你模样实在太难看了。」

「哔勃哔勃──」

「来!去那边搜证,要把一切相关的事情纪录下来。」

吵吵闹闹的声音,令视野和声音都逐渐变得清晰。我记得失去意识之前,自己叫住了蒲望东。

但是为何?为什么他想要去找舅父?

「我晕倒了?」

「呃唔......」

「是的。」

令人看不出来是在点头承认还是吞吞吐吐,这副表有难色的表情,说实话是有点可疑,但是自己实在记不起蒲望东他最后所讲的说话。

「许同学你还会觉得不舒服吗?」

但是这种担心的口吻,倒不像是勉强伪装出来的应酬客套。

或者以为他有所改变,只是我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毕竟自己与蒲望东之间也称不上有多熟稔,甚至连点头之交的朋友也称不上,只是偶尔会因为彼此感到孤独,而聚在一起聊上几句废话的陌生同学。

「还好。」

此刻反而令我更在意的,是蒲望东身后那些到处走动的警察。

「是发生什么事吗?」

「舅父他──」

会是自己多心么?只见蒲望东他忽然垂下头。

「抱歉,王兰先生他......被警察拘捕了。」

是这样吗......果然最后还是纸包不住火。

我知道这几个月来,舅父不单止到处向财务公司借钱,还为了养活那票灵媒骗子,利用以前的人脉和借来的金钱,去做走私骨董炒卖的勾当。舅父的人生崩溃了,而他唯一仅存的理智,就是打从一开始把我从借住的「家」中赶出去。

很合理,因为毁了舅父一家的正是我。

「是你为身边的人带来不幸。」那个女生的话是恶毒的诅咒,同时也是事实。

假如不是因为我被打之后还手,美丽善良的舅母就不会那群混混盯上,在公路的追逐中被逼向石墩,受重伤的身体在死前,还成为了好几个变态男人的泄欲工具。

是我欠他们的。

我克死父母,害死舅妈,逼疯舅父......这些都是我的罪。

一切因我而起,所以自己连挽救的立场和资格也没有。

「是你报的警?」

我的话,好像击中了他的内心──这个令我颇为感到陌生的蒲望东。

「是的。」他坦承了。虽然带着遗憾的表情,却没有透露出后悔。「是我邀请警方来调查。但是许同学,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会接近你的!」

......我想,假如是以前那位自己所认识的人,只要是他自以为是正确无误的事,必定会摆出一副令人想臭揍他一身的态度,轻松说出「那又如何」之类的挑衅发言吧?

见我一直不回答,眼前的蒲望东却开始胆怯:「许同学你……是否生气了?」

「是有点。」这种模样,放在他身上可不常见。

他真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男生吗?

最近的蒲望东,好像在待人处事方面变得圆滑和笨拙。虽然现在的他,再不会说什么「天空真美啊」,但他近来所展示的这一个性格面,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

因为由此至终,他都是一个怪人。

我也一样。

「不过......多谢你令舅父他得到解脱。」

「我知道他一直觉得很痛苦,因为身边没有人可以帮上自己……所以现在也好,离开那些骗子、让舅父一个人冷静下来,或许将来他就可以从舅母的死亡阴影中走出来吧?」

想不到会再次得到蒲望东的帮助。是他代替软弱的自己,做出我想做却又不敢去做的事。

只是……目睹对待自己如同亲生儿子般的舅父一步步滑向深渊,却又无力扭转而产生的这份内疚,恐怕这辈子也不可能消失吧......?

「如果没事,我先去陪舅父他了。」

天地之大,下次我又可以去哪一处栖身呢?

「天煞孤星」的命格,要不再继续祸害其他人的话──

「许同学!」蒲望东忽然叫住了我。「那个,虽然现在提出来好像不太适合......」

「但是许同学,我和你可以成为朋友吗?」

......这个人是傻子吗?明明之前对他说了,不要太接近我。

成为朋友的话,终有一日,我也会为他带来不幸吧。

「蒲望东。」

不需要犹豫,我说出了藏在心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