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魔术......?」

灯影之下,自己可以见到每个人的脸色上都闪现过一丝惊惶。向明的喉结甚至短暂隆起,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

对此我不感到意外,因为但凡有任何人曾经目睹过这副场景,也会觉得心里发毛。

那些水黏附在颜料上,一一寻下拖延,令墙壁看起来仿如被人劏得肠穿肚破、流血一样。而那隐形的手在每一寸地方都写下了咒语,

在天花、在墙面、在地板,

连我们脚下所踏的方寸,也挤满了红蓝黑色的细碎诡异的小字。

至于对流窗外,回荡的树影摇摆、晃动,似乎会有某种不可言状的深暗,要从这片不断的拂动中跳跃出来。

为了镇定心神,我暗地里深呼吸一口。

「不是的,陆先生,是与彼世有关的咒式。」

当自己触摸到他们眼底中内藏的疑惑后,才猛然忆起普通人根本不了解这份奇妙的力量。

「这些神秘的文字和符号,是人类和妖魅之间独有的联络方式,通过结合不同的咒文和图像,我们可以借助山川自然或者天地鬼神的力量,跟这些非人类的生命交流。」

阿衡姑娘交叠手臂、挺起她贫瘠的胸怀自信满满地补充:「简单的说,无论是高贵的妖怪还是卑贱的人类,都可以借用特定的咒式来行使某一类法术。」

「我明白了,那就像魔法阵或者超能力之类的东西吧?」向明搔抓那一头雀巢般的乱发,口里念叨着陌生的词汇,一边披光卸月的走近过去,双目紧紧盯向那中央处的巨大咒阵:「但是谁留下的?这又跟死者、或者尸体失踪有什么关系?」

即使是我,也能轻易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

「难道你要说,这是妖怪做的?」

「以目前的情形来推断,是妖魅所为的可能性确实很高,而且他很小心,不让别人发现。」故此无论是我、阿衡姑娘还是向、陆二位先生,也无法一下子瞧破这里的机关。

或许是因为这些墨水吧?用指尖揉开沾上的色彩,这种顺滑度和梅花似的暗香,大概是地下街里擎天阁的出品,是来自仙界、异常珍稀的墨碇『梅墨』。

按照常理,有财力购买梅墨的妖怪寥寥无几,假如咱们由此着手,也许就能够排查出绘画咒式者的身份?

蓦然回头,只见向明避开那些拗弯曲折的蛇状图形,一口气跳入阵式内的空白位置,至于陆承御他则顺步游走到咒圈之外,跪下来仔细检查那些宛转曲线。

向明问:「理由呢?」

「会是某种邪教仪式吗?」陆承御接着说。「我看过国外的案例,好像也有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阿衡姑娘悄然俯拾起月相图,转身不语。

「向大哥、陆先生,要令咒式活动,需要注入我们人类称为『灵力』或者『妖力』的气。然而有些术士和妖怪因为道行未足,所以他们会借用月光的魔力来协助自己施展咒术。」我展眼回望四处的环境:「这些墨痕笔迹都是新的,假如要在短时间内一一行使全部咒式,那除非施术者修为奇高,若不然则少不免借助月亮的帮忙。」

「所以失踪案才发生在太阴星*1出现的夜晚。」阿衡姑娘面对自己的神情,是一反常态的淡然。「人类可没这种能耐......可是失踪的妖怪呢?它们到底去了哪儿?」

活动室里空荡荡的,可没有供人藏身的隐密位置。

地面正中央的咒阵面积最大,合围起来,倒像是人类少年或者四脚动物的体型。如同涸血的颜色,更是进一步加深了内心的不安感觉。

目光一直游移,最终自己定格于粉壁上的那一个熟悉阵法。

「或者答案就在这些咒式之中。」

我决定留下来,仔细研究当中蕴藏的线索。可是愈追究,就愈令自身感到迷惑。

「不全是老师所教的咒式......」

这间房间里书画的符咒可谓五花八门,多次出现「月」字这一点我可以理解(这坐实了自己昨晚关于借用月光之力施咒的猜想),另外两个经常出现的字,则分别是花押*2体式的「狐」和「丹」。

写下这些咒式的人可能与狐狸有关,甚或是一只狐妖。只是不知道这「狐」字是种族的标记,还是姓名的代表呢......?「丹」所指的又是什么?

出其不意的,耳边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喊声:「聊斋先生!」

「阿、阿衡姑娘!?」

「真是的,叫了你好几回了!」自己举头一看,她依然是一身柠檬黄色的鲜明打扮,两腮却气恼恼地鼓起来。畅望其身后的那列残窗,才发现月色早己替换成日光。

原来已经白天了?

「拿去!」少女猛然把一个粉红色的小包袱塞给我。「蛇姐姐听说你一夜未归,叫我捎带这个给你。」

「诶?多谢姑娘。」打开布团儿,原来是几片肉夹馍。虽然是粗茶陋食,此时却由不得肚里的馋虫奋勇争先,在腹腔中大唱空城计。于是自己放下手上的工作,三扒两口食个津津有味。

忽然间,我回想起一件事:「阿衡姑娘,擎天阁那边有消息吗?」

「哪有可能这么快?那些滑头你推我的、我推你的,说要两三天时间才能翻出帐簿呢!先生你倒是磨了一整晚,有头绪了吗?」

「不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姑娘你看,」我指向右边的某一处:「这个是用来收集月光灵力的『漏月咒』,然后那个,」这回指向左边不远处那个蓝蓝黑黑的正方形,「是用来修补铁器的。」

「咒式的种类范围很广,从强化石头的坚硬度,到制造水泉的也有,此外还有一些看似未完成的残缺部分。这儿半数以上的术式都没有使用过,只是单纯的画写在此,」

「啊勒──可够了!」阿衡姑娘摇甩辫子叫嚷:「这些听起来跟绑架或者杀人无关啊?聊斋先生你真的有认真调查的吗?!」

「我当然有啊!」这个丫头倒好,调查没有进展,就拿自己煞性子。本待想要发作,但见到她眼角含着的那泡泪水,怒气就迅速飞到爪哇国去。

「墙上的咒式虽然跟留在『时鹿』失踪现场的非常相似,可是你仔细看,在运笔的劲道和尺寸上,都有细微的分别。」我尝试回复平静的语调解释。

「而且对针定使用的昏睡咒上,也有这『丹』字的花押。这个人把针定带来这里,并非是偶然。」

「因为你那小狐妖也是四足的动物。」

但他把『针定』绑来旧校舍是为了什么,难道真如陆承御所说,是因为祭祀吗?

这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而且矛盾的是,自己愈是了解这些咒式,就愈难相信它们的主人是一个丧心病狂之徒。

「每一个咒式都是独一无二的,虽然眼下看不见这些事件彼此间的因果,但我相信绑架妖怪和在旧校舍里隐藏阵式的人,一定有所联系。」

因为无法见到她的表情,所以自己不能够肯定这位固执的少女听进了多少。但见她目视那红色的阵式,良久才和缓地说:「......我会问问附近的妖怪,调查看这几个月来有没有车辆来过。」

事到如今,阿衡姑娘仍未放弃是「人类所为」这个想法吗?

「呐,聊斋先生,你不用上学吗?」

......话题怎么一下子跳跃至此啊?

「不用担心,我安排了替身。」

「『替身』?」

「是的,」虽然提起它,自家太阳穴就禁不住要突突跳动,震得头皮发麻。「是『当涂*3』,还是比较顽皮的那一种。」

「噗,」她掩嘴一笑。「亏你不怕它大闹一场。这种『身代灵*4』啊最难控制了。」

可以自家用一件糗事,博取阿衡姑娘一笑,这也划算了。

「起初当我见到它追逐『针定』满室乱跑的时候,其实也蛮担心的,但是蒲望东不能不上学啊?所以我想只要不开口,那应该没问题吧?」

大概。

以防万一,我嘱咐『针定』跟随它在身边。这只『当涂』似乎蛮喜欢我家的小狐妖,只是不知道它是把小『针定』当成是食物还是玩物。

「这只妖怪可靠吗?」阿衡姑娘说出了我内心抱有的疑问。

「 不知道,但事到如今也能依靠它了。」

不知不觉,妖怪少女蹲坐在我的旁边。坦白说,她忧愁的样子令自己不怎习惯。

「聊斋先生,难道真的妖怪做的吗?」

对于热爱同类的她来说,假如绑架犯当真同为妖魅,会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目前还未能确定呢,而且阿衡姑娘,你有听过『气性论』吗?」

她歪头斜望:「没听过,那是什么?」

「天地有阴阳,所以万物也有清浊,而妖怪就是秉承正邪二气而形成的生命。对你们来说,并没有是非对错之分,要遵守的就只有百鬼之王『苏』所留下的戒律。」

「引导违反戒律的妖怪走上正途,这不是『纠察队』的使命所在吗?」我把『蛇骨婆』曾经对自己耳提面命过的话,现学现卖。

「所以阿衡姑娘,我蒲松龄与你指天为誓,一定会找出这个人,无论他是人类,还是妖怪。」

假如这人走的是错误的道路,我会尽自己所能做到的去纠正他。

「那些失踪妖怪的下落,我也会尽全力寻觅出来。」

半响分秒过后,黄衣少女突然哼哈一笑:「傻子呐!光靠你一个有什么用?看来还是要本小姐出马才行啊。」

笑脸重新回到她的粉脸桃腮。果然还是这惬意的样子,才最适合这位妖怪少女。

自己也跟随在她之后站立起来:「而且姑娘你也提醒了我,一味干坐着等也不是办法。无论他做下这些事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犯人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

站在阳光之下,我对她说:「四个字,『守株待兔』。」

*1太阴星:即月亮

*2花押:一种代替签名的签署方式,多见于书画作品或者公文契约上

*3当涂:居住在地府大门的小妖怪。借由读取生物的片段(例如毛发、指甲),可以短暂幻化成该生物的形态。因为具备这种特性,它们经常被冥府鬼判使唤,变化成死者的生前模样前往阳世办事。据闻有一种失传的咒式可以驱使当涂帮助自己

*4身代灵:泛指一切可以凭依在人类、动物、妖怪或者死物的奇幻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