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聊斋先生简单讲解手机的用法，但当他一脸茫然地接过手机后，画面先是当机，继而漆黑一片，即使重新启动也毫无反应。在他一边傻笑一边说「没事的没事的，我想只是碰巧黑了画面！」然后上下用力摇甩手机后，机身的插孔更是冒出处处焦烟。
「又是这样......？」
「又是」......所以他先前也遇过类似的事吗？
我从一脸抱歉的他手上接过来瞧，看情形是无法修好的了。可惜了这部手机，为了方便与熟悉的药房的职员联络，二个月前才购入手。
「抱歉，六郎......」
看着他快哭的表情，我只得无奈地说：「没关系，我可以再买一部。要不这次还是我跟你去吧？」
「不用啦，我有『针定』带路，应该没有问题的！」他抱起那只小狐狸，笑着对我说。「那待会联络吧！我想趁太阳下山前，多跑几个地方看看。阿伊就拜托你了。」
说什么把『龙世姬』大人托付给我，不需要你说我也会做......只是要不是你这么无能，大人她也不用继续承受这种痛苦。假如你可以成功劝服『龙世姬』大人回去仙界，那──
罢了，还不如继续依靠自己。
只是，假如我可以变得更强大的话......
「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忽然间，『蛇骨婆』的声音冷然冒出。
「你在说什么啊？『蛇骨婆』小姐，我可没有事隐瞒他。」
她拈起我从雨月堂买来的追踪器，眼神的视线却不放松地落在我身上：「这个型号是供车辆使用的吧？光放在人身上没意思。而且它一直藏在你的掌心里，简单的戏法，你只是假装从聊斋身上取下的吧。」
「......是吗，原来给你发现了？」那就没必要狡辩下去，而且我也没有时间陪她在白说嘴。「请放心，我并没有恶意。那我先告辞了。」
一页小巧的钢制飞刀划过空气，刀柄颤抖着，深深刺入我耳旁的门框之上。
她的外表柔软娇嫩，身手却是不差。
「『蛇骨婆』小姐，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请回答我的问题，今早躲在暗处，鬼鬼祟祟跟踪他的人就是你吧？」
「原来一直反监视我的就是你吗？难怪你会点起那些香。」
假如不是她在书库里燃点那种不知名的香料遮蔽了聊斋先生的气息，我亦不至于过早现身。
我本来的想法是，在偷听到有用的情报后，一个人先行一步独力完成。我愈早行动的话，『龙世姬』大人就能少受一些苦。
即使要不择手段也没关系。
「眼下我还要依靠聊斋先生呢，跟踪他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掌握他的行动，要不要相信这一点这随便你。」
我也取出自己的武器锁镰。
并非不能够战斗，这些年来为了保护『龙世姬』大人，私底下我自行苦练了不少对战方面的技巧。但此刻我真的不想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在这种无关痛痒的自我辩解上。
『蛇骨婆』用她冷漠的眼神质问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只是单纯的无法信任人类。」即使是那个人是号称会帮助妖怪解决问题的「聊斋先生」蒲松龄。
当年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虽然那位神秘的男人说，只有蒲松龄能够帮助『龙世姬』大人。但人类本来就是善变的生物，有谁能肯定他会全心全意救助『龙世姬』大人呢？
月有阴晴圆缺，人的心更会随着时间和环境而改变，即使当年聊斋先生与『龙世姬』大人相谈甚欢，但不代表今日亦会如此。何况忘恩负义这种事，自己眼见的还少吗？
「『蛇骨婆』小姐，曾经被人类背叛杀害的你，应该也抱有类似的想法对吧？」
我能够信任的，就只有『龙世姬』大人。
而我的一切，则只为了『龙世姬』大人而存在。
所以，无论要牺牲多少，我都要把『龙世姬』大人的命救回来。
「所以，请你不要阻挠我，『蛇骨婆』小姐。」
「要打架的话，我王六郎随时奉陪，即使你是聊斋先生的朋友，认真要对战起来，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对于聊斋先生我没有兴趣，我只想拯救大人她的生命。」
因为『龙世姬』大人是我最为重要的存在。
『蛇骨婆』半眯起眼，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我丢下这个沉默的女人，独自一人离开这间令人喘不过气的藏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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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夕，我带着大夫配给的药，回到城门郊野公园的山洞里。
「『龙世姬』大人，今日有好一点吗？」
大人她依然不愿意见我呢......可是，听见她在门内安稳的呼吸声，稍微感到放心了一点。
「医生给的药我放在门外，大人你记得依时进食，这样身体才会康复得快。」
房内传来窸窣的细小声响，『龙世姬』大人的影子出现在窗棂之上。
「『龙世姬』大人，地面冷，久坐的话会着凉的，还是请你回到床上休息去吧。」
明明还是这股令人熟悉的安心味道，但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你叫唤我了。
『龙世姬』大人......是从何时开始，我与你之间出现这一扇打不开的门呢？
明明之前我们的关系并不是这样。
回想起过去与『龙世姬』大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候的我，真心觉得每一日都过得非常幸福。
是『龙世姬』大人收养孤苦无依的我，给予丑陋的我一个温暖的容身之处。
是『龙世姬』大人赋予我生存的意义。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是我被大人她讨厌了吗？
不.....我想因为那间该死的染料工厂，还有那些人类。
假如『龙世姬』大人没有在那次净化的途中晕倒，假如不是那些有毒的废水夺去她的声音、容貌和健康，大人她想必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抚摸我的头，牵住我的手带我到处旅行，一边微笑一边教会我世上的万事万物。
随着时间日渐流逝，『龙世姬』大人的笑意就愈少。是人类夺去了她的健康和快乐。
为什么人这个种族总是偏爱为了一己私欲，而肆意去伤害无辜的人？从以前开始直到现在，一直没有改变。
唯有这一点，我无法理解。
以致于有时候我会去幻想，假如那座染料工厂与其他制造污染的存在从未存在过的就好了。在昔时往日，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相对少一些，『龙世姬』大人的负担也没有变得像现在一样的大。
为什么人类的科技要一直发展呢？
发展就一定要带来破坏吗？
为什么人类总是热爱伤害理应珍惜的事物？
我只想保护好我所珍视的她。不知不觉，我的内心冒出一种想法：假如那间可恨的工厂与负责倾倒工业废水的操作员消失的话，我所爱恋的 『龙世姬』大人，是否就会像以前一样，发自内心地对我微笑呢？
背后忽然一空，我的身体斜斜向后倾倒。
「『龙世姬』大人！？」
那双瘦小的手从后抱住了我。
身边突然充满『龙世姬』大人散发的湿润妖气，像大海一样，温暖，而且广阔。这份柔软的触感，熟悉得几乎令我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但当我想要转身面向你的时候，你却在我的背上摇头。
是吗......大人你始终不愿意面对我吗？......
「......最近『龙世姬』大人变得更瘦了，一会儿我去水塘里打些鱼给你作晚餐吧？这次一定要好好吃完哦。我会为你先挑去鱼骨的。」
大人吃鱼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把碎骨也误吞下去，所以每次自己都会先帮她剔走干净那些恼人的刺，让大人她可以放心进食。
她绽放的笑容，就是我日常收集的小小幸福。
但现在，我却痛恨着这样的自己。
当年握住自己的手如此温暖，但无用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大人她日益衰弱，却只能够站在一旁，为她做剔除鱼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恼恨只可以袖手旁观、而无法为她解除痛苦的自己。
我多想成为『龙世姬』大人的依靠。
不，是我必须要成为大人你的依靠。
「『龙世姬』大人，我一定会想办法令你尽快康复。」
即使你不理会我、讨厌我也没关系，在心里我早已作下了决定，那怕要贡献出我的所有。
因为我最希望的，是自己最后能够再次见到你那个温柔的笑容。
「咳咳。」
听到你的咳嗽声，捂住你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一下。
「......请放心，我不会做出令你难过的事。」
因为你会不喜欢，对吧？
所以我会为你隐藏它。
隐藏自己内心「想要杀死伤害你的人」的那个丑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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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夜色无月，因为所有的天光都被挡在低垂的云层之后。
月光不出来的话，鱼儿就不易露出水面。因此我下潜到水塘的较深处。
『龙世姬』大人不喜欢腥气太重的淡水鱼，也怕骨刺多的食用鱼，餐桌上只有这类鱼的时候，她总是带着一种要勇敢赴死的表情，勉强自己吃下去，还笑着对负责烹调的我说「好吃」。
在遇到自己之前，『龙世姬』大人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一旦思考到这一点，自己就不知不觉地变得更为努力。
又有好几次，我不小心把捉到的鱼烧焦成黑炭，大人她不但没有责怪我，还很认真地全部吃完，然后温柔地抚我的头，鼓励我说「六郎已经很努力了！」
这样的大人真的非常善良可爱。
不，远不止这样。与『龙世姬』大人相处的时间愈长，就会发现很多很多大人不为人知的有趣一面。
而我很想永远留在这样的大人身边。
但是……现在的『龙世姬』大人不会再对我笑，也不会再轻抚我的头。是因为生病疲累，还是因为某种缘故而讨厌我，几乎每一日自己都困扰在这个问题上。
再次浮上水面的时候，手里多了好几条鲗鱼。以『龙世姬』大人现在的身体状况，煮成鱼汤的话，会比较容易吸收吧？
「喵呜~」
耳边传来一阵猫叫──不，这种妖气可不是來自普通的猫。
似乎是很厉害的妖怪。
「是谁？」我大声喊道，一只手放在锁镰的柄上，若然有风吹草动的话，就来个先发制人。
一个年轻的女生从树上跳下去，她穿着暴露的视觉系衣服，围绕其身体的是数个青蓝色的妖火，把她所穿的黑色紧身皮裤照耀得闪闪生辉。
「收起你的武器喵~那个对我没用。」她舔舔有肉球的前肢，身后的尾巴却蓬松得似狐狸。
她是谁？
「而且喵是来代那个人传话的。『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可不要说你不知道喵？」
「你指的『那个人』是……？」
这个奇怪的女生摊开双手耸肩，小小的鼻子几乎要翘到天上：「除了师傅之外，还有谁可以给你天水镜吗？」
「师傅」？……如此看来，或许是那个男人的徒弟。
「是有什么事吗？」
她没有回答，反而眯起双眼、脸带笑意的望向我。
「我说呐，你们在寻找『移泉』对吧？」
「是那位大人对你说的？」还是她偷听了我和聊斋先生的对话？
「天知道喵？那个人只是叫我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换命术』。」
「我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啊？这也难怪喵，毕竟这是只有我和师傅才知道的禁忌咒法呢？」这种故意勾人胃口的口气，不知为何令我有点不爽。「不过啊喵，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的呢！」
我没有答腔，随她爱说不说。
「『万事万物在开始之后，注定必须要迎来终结，因为所有的存在，于被创造之后的一刻，就已经打上命运的烙印』。」少女突然认真地念出这段不明意义的话。
「虽然天理是无法改变，但是除了羽化成仙之外，还有一个可以延长寿命、回复健康的方法喵。」
她眼中的笑意莫名其妙地变得更浓：「比如说，把一个人的生命，转移到另一个人体内。」她一边说，一边不断左右摆动她两手的食指。
原以为她会说出某种有效方法，结果还不是一个玩笑啊？
「交换寿命这种事，怎可能会在现实发生──」
「所以才要有『换命术』啊~」
......难道真的会有这种可以延长寿命、回复健康的咒术？那对『龙世姬』大人会有效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我没有注意到她的刹那，她来在我耳边这么说：「这套咒式可以重覆对同一个人使用，换言之，你可以利用这个方法，令某一个人达到永生哦？当然啦，这个咒式对『龙世姬』使用也是毫没问题喵。」
那......比起不知道能不能够起到治疗效用、神出鬼没的『移泉』，『换命术』这个方法似乎感觉更为有效？
「那你可以教我这套咒术吗？」
只要能够拯救『龙世姬』大人，无论要我做什么，我亦在所不辞。
这位少女却一口拒绝了我：「不行啊喵，这套重要的咒式怎可能外传出去？师傅会打死我的喵。」
「如果不行的话，那对我使用这套咒术也可以！请把我的生命取去，然后转交给『龙世姬』大人──」
「也不行喵，」她很快又驳回了我。「喵呜，你是否误会了喵？即使是我，自身的妖力亦不足以施展这套咒术，而师傅他目前云游四方，现在也分不出身和时间来做这件事。」
那不是逗人玩吗？让我知道有这种方法，却把所有可能性封死。
等等，她刚才好似提及过──
「那是否......还有一个人知道？」
少女浅浅一笑：「没错，那个人你也认识的。要是他的话，要施展『换命术』应该不怎困难吧？」
「他是......？」
「他就是『聊斋先生』蒲松龄。『水鬼』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吧？」
聊斋先生知道这个咒式？那为何他不用这个方法帮助『龙世姬』大人？
「所以，为什么不尝试问问他呢？」
是因为要夺去别人的生命觉得不好，因而故意隐瞒吗？可是这个方法不是比一众人漫无方向地寻找『移泉』好吗？
果然…....即使是朋友也好，他始终没有为『龙世姬』大人尽心尽力。
「他从未提及过这件事。」
少女的尾巴摆了一摆。
「或许他有自己的私心考虑吧？可是 『水鬼』，」少女的脸突然凑上来：「你所守护的那个女人也快要死了吧？」
「……你说得没错。」
无数次无数次，我都几乎压抑不住想要破坏那间染料工厂的冲动，「只要它消失就好了」，只要那间工厂停止运作，不再增加污水，『龙世姬』大人就不需要再困死在这一处。
她再留在这个地方，源源不绝地净化那些永远不停止倾倒的有毒污水，即使她是『龙神巫女』，身体最后也只会吃不消。
「先不提咒式的事，你不觉得真正可恶的是那些人类吧？难道『水鬼』你没有想过要杀死那些人类吗？或者这个是更加直截了当的好方法呢！」
我......当然有想过。
我恨不得把所有制造污染的人杀死，淹死他们，割断他们的声带，把他们开膛破肚，要他们感受大人她所受的痛苦。
但是…...我知道『龙世姬』大人她不会希望我这样做，因为大人她是连如此弱小丑陋的我，都愿意温柔相待的人。
她爱着『龙神』有份创造的这个世界，爱着所有的人类和妖怪。
而我不愿意做出，令『龙世姬』大人变得讨厌自己的事。
「『龙世姬』大人不会允许我做的。」
「哈哈哈──」她半掩起嘴巴大笑起来：「呆子，没有人叫你杀死他们啊？我只不过是提议说，你可以从他们身上取回公道。」
「反正染料工厂那群人，活着也只会是危害其他的人类和妖怪。那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多余的生命，转移给『龙世姬』这种好妖怪继续造福世界，你说对不对？」
女生把某个物件放在我手上，是一个用黄色的纸所折成的小猫。
「师傅的建议你固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来到悬崖边缘，我觉得试一试也不坏？只要出发点是好的，手段亦只是其次。」
「假如聊斋先生不帮你的话，烧了它，我会来到你身边给你意见的？」
她的话，有如水塘内不断泛起的波浪，在我内心摇荡不止。而手中的小猫，则被我捏得紧紧的，几乎要把它的身体扭曲殆尽一样。
「并不是故意伤害，只是为『龙世姬』她讨回公道。那是她应得的，她为这个世界付出了良多，那些人类却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她。」
「所以，把无用的生命贡献给有用的存在，你觉得不适合喵？」
「我不知道......」
『龙世姬』大人......她会希望我做出这种事吗？
